第96章 遇見

　　凌宸自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待在孤兒院裡。白色的小樓，紅色的圍墻，破舊的玩具，還有院長媽媽一次一次的嘮叨。在這樣的環境裡，他不得不學會和那些比自己大的孩子爭搶僅有的零食或糖果，來想辦法滿足自己對於那些在普通孩子看來根本不算什麼的嚮往。這就是他童年的全部，算不上愉快，但很自由。

　　在和小朋友們一起上課的時候，他不只一次地幻想著墻外面的世界，搜尋著也許他在進到孤兒院之前殘留的對外面世界的記憶，但卻越發模糊。

　　從知道自己被母親徹底遺棄在孤兒院門口後，他就再也沒有問過媽媽什麼時候來接他，也沒問過自己為什麼會被送到這兒。這些在他幼小的心靈裡，是不可觸及的地方，他清楚提到這些自己會難過，所以從來不問，甚至不再去想。過多空洞的堆積讓他看上去比一般孩子安靜很多，也早熟許多。

　　在孤兒院裡，凌宸是他們中間最好看的孩子，在他還小的時候，有很多前來領養孩子的父母想將他帶回家，但都被他躲了過去。他知道自己沒有家，也不需要有家，此時家給他的概念只剩下拋棄。

　　院長媽媽曾經撫著他的腦袋，溫和地微笑道：“小宸，相信院長媽媽，以後你也會很幸福的。”

　　凌宸只是微微點點頭，七歲的年紀，對於“幸福”這個詞其實並沒有太多了解，只是下意識的點頭和幻想罷了。

　　這樣的日子，過就是十五年。在他成年後必需離開孤兒院時，心裡並沒有多少不捨。更多的是對未來獨自生活的茫然，但他清楚，自己要好好的活著。

　　而凌宸十八年來對家，對親情，對愛的全部理解，在遇到蕭晟揚的那個晚上全部被顛覆了。多年之後，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在想，也許當時院長媽媽所說的“幸福”並不只是為了安慰他。

　　離開孤兒院，凌宸的日子過得並不算好，只能靠拼命地打零工來養活自己，但即使如此，他也抱著自己那種小小的驕傲，不願低頭祈求什麼，因為這在他看來，是自己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也許這種東西在許多窮孩子眼裡是無用的累贅。

　　那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衝過去幫蕭晟揚，之前他一直覺得是因為自己看不慣這種以多欺少的戲碼，畢竟在孤兒院裡，這種事他也難免經歷。可後來想想，也許自己是被蕭晟揚當時那種凌厲的氣場震撼了，那是他一直嚮往的東西，卻也是孤兒最不應該有的東西。所以他不管不顧地幫了蕭晟揚，忘記自己基本根本沒多少身手的事實。

　　雖然打了人，也挨了打，但好在結果是他們贏了。而那場兩個人並肩的“戰鬥”留給他最後的印象居然是後頸一疼後的一片漆黑。當然，那個時候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死，沒有理由的，只是那樣篤定。

　　等他在醒來，似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甚至讓他有些無法接受——和藹寬厚的管家，問寒問暖的蕭氏夫婦，每天回來給他帶蛋糕的蕭晟揚。這些關心都讓他覺得不知所措。而直到半個月後，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幫了誰。

　　凌宸不知道蕭家人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在他看來，那樣微不足道的幫助根本換不來這些。他也試圖悄悄地離開蕭家，可離開還沒兩天，就被蕭柏城給接了回去。

　　之後，可能是為了安撫他的不安，蕭晟揚每天晚上都會抽出兩個小時來和他說話。漸漸地，兩人的話題越來越多，蕭晟揚雖然看上去有些倨傲，但卻從不吝嗇與他分享一些新鮮有趣的事。沒多久，陳韻認了他這個乾兒子，凌宸也由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變成了蕭家的二少爺。

　　他曾經問過陳韻為什麼要他留下。

　　陳韻微笑著幫他整理睡衣領子，溫柔地說道：“我一直希望再要個孩子，家裡也能熱鬧些。你幫了晟揚，他願意把你帶回家，這就是咱們母子倆的緣分。說了你別不高興，你爸爸查過你之前的事，你是個好孩子，我們都很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能留下。你看，以晟揚那個性子，肯把你帶回來就表示他很喜歡你。小宸，有些東西你之前無法改變，不代表以後不能擁有。當然，我們都不逼你，你可以慢慢考慮，只是不能再隨便離家出走了。”

　　凌宸當時只知道愣愣地看著陳韻，直到她和他說■安，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如果說凌宸與蕭晟揚的相識是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那麼認識宋琰就是這個轉折點的延續。也是在這個延續線初期的一件事，讓凌宸正式改口認了蕭氏夫婦這個爸媽。

　　把凌宸帶回家那年，蕭晟揚剛上大一，雖然學業不是特別忙，但住校的要求還是讓他無法隨意回。宸在休養了一段時間後，蕭柏城就找了幾個不錯的家教開始單獨給凌宸上課，準備過個一年讓他去上大學。畢竟蕭家的生存環境，沒有文憑無所謂，但要學會為人處事。

　　凌宸認識宋琰也是在這年的冬天。這天蕭晟揚下午沒課，打電話約在家裡上課的凌宸到學校這邊吃火鍋。凌宸看了看時間，就答應下來，兩人訂在火鍋店門口見面。他知道蕭晟揚自從上大學後，零用錢幾乎為零，偶爾賺到些錢就會帶他出來吃一頓，不需要特別講究的，凌宸就很滿足。

　不想讓蕭晟揚太破費，下課後，凌宸帶著蕭柏城給的銀行卡讓司機載他去了約定好的地點。因為是提前訂得座位，兩個人在服務員的安排下，很快吃了上熱氣騰騰的火鍋。

　　“課上得還順利嗎?”蕭晟揚邊往鍋裡下羊肉邊問。

　　“還可以，聽不懂得可以問。”凌宸幫他攪著湯底，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也清楚了蕭晟揚的性子。雖然看上去有些冷，但對自己人卻很隨和。

　　“嗯，要是教得不好就讓爸給你換人。”對於私人家教，蕭晟揚經歷的比凌宸多，也知道有些時候並不是教得不好，只是教得方法不適合。

　　“現在還行。”凌宸撈了塊豆腐放進碗裡。蕭家給他請來的老師都很嚴厲，教得東西也很複雜，但他卻覺得很有意思，也都是他從沒接觸到的領域。

　　蕭晟揚看看他，給他添了飲料，“你以後有什麼想法?”

　　凌宸搖搖搖頭，“我都沒想到能再讀書，還談什麼想法。”他並不避諱和蕭晟揚說心理話，何況他長這麼大，蕭晟揚算是他第一個聊得來的朋友。

　　“你可以慢慢想，媽的意思是送你出國，那邊雖然學得辛苦一點兒，但環境很自由。爸是想看你的意思，你如果想留在國內，可以和我讀一個學校。”前幾天陳韻打電話問了兒子，想看他是否知道凌宸的想法，結果蕭晟揚也是一無所識，正好今天趁有機會問問。

　　“什麼都好。”在他看來，只要還能讀書就是好的。

　　兩人正說著，蕭晟揚旁邊的位置突然坐進一個人。這就是凌宸和宋琰的第一次見面，沒人任何評價和想法，對他來說，宋琰只是個陌生人。

　　“你怎麼來了?”蕭晟揚看到宋琰也沒有多少驚訝，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便讓服務員再拿一副碗筷來。

　　“這課上得太沒意思，逃了。還想著我先訂個座再找你過來，沒想到你竟然不帶我。”宋琰接過新的餐具，又在菜單上加點了些涮品。

　　蕭晟揚也沒理他，撈起已經涮好的肉片放到凌宸的碟子裡，“你多吃點兒。”

　　“嗯。”凌宸垂下眼睛，吃著蕭晟揚夾給他的東西。這段時間他聽得最多的話就是“多吃點兒”，可能因為在孤兒院營養不足的關係，凌宸顯得比同齡人瘦了許多，梁管家和陳韻是也變著法兒的給他補，但效果並不明顯。

　　宋琰看著坐著對面低頭不語的凌宸，眼裡浮出一絲疑惑，手肘碰了碰旁邊的蕭晟揚，“這是誰啊?也不給我介紹一下。”

　　蕭晟揚放下筷子，輕描淡寫地來了句，“我弟弟，凌宸。”隨後又對凌宸道：“他是宋琰。”

　　凌宸抬眼，微微地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他不清楚宋琰和蕭晟揚是什麼程度的朋友，也不想多說什麼，能和蕭晟揚攀上關係的，肯定都是有錢有勢的。他對這種人有著心理上的排斥感。

　　見凌宸話不多，宋琰將話頭丟給蕭晟揚，“表弟?”

　　蕭晟揚睨了他一眼，“親的。”

　　“你開玩笑吧，誰不知道，你們蕭家就你一個孩子。”宋琰並不了解凌宸的情況，只是像平常一樣調侃著。

　　“以後就有了。”蕭晟揚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快吃你的。”

　　讓宋琰這麼說，凌宸也有些失了胃口，但又不想掃了蕭晟揚的興，三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吃完了晚飯。

　　後來在宋琰的不斷追問下，蕭晟揚才和他說明凌宸的來歷。當然，有些部分還是被略掉了，比如凌宸為什麼會被丟在孤兒院門口。

　　聽完他的話，宋琰皺起眉，“你確定他不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像他們這種家族出來的孩子，對很多事情的警覺性要比一般人高，心思也自然比普通孩子重一些。宋琰問出這話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適時地提醒自己的好友。

　　蕭晟揚挑挑眉角，看了他一眼，“你當我九歲嗎?天知道那些人會把我綁到工地去，小宸只是剛好路過。何況我爸都點頭了，能有什麼問題。”

　　宋琰聳聳肩，沒再說什麼。但他對凌宸的第一印象的確算不上好，而直覺上凌宸也不是很喜歡他。

　　如果說凌宸和蕭晟揚屬於一拍即合的兄弟，那麼他和宋琰就是八字犯衝的冤家。

　　凌宸不喜歡宋琰那種看似很隨意，但實則高人一等的作派。作為凌宸眼中的“有錢人家的孩子”，與蕭晟揚不同，他始終不願和宋琰拉近距離。兩個之間好像無論如何調和，都跨不過那個鴻溝。

　　而宋琰也看不上凌宸那種驕傲的態度，一個從孤兒院裡出來的孩子本不應該有的東西，卻像長在骨子裡一樣地在凌宸身上表現出來。有人說自卑太久就會變得自傲，宋琰斷定凌宸就是屬於這種人。同時他也發覺，凌宸在蕭晟揚面前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只有對待“外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

　　所以兩個人每次見面都是以不愉快而告終。開始時候的還好，彼此都不怎麼說話，蕭晟揚也不管他們，大多吃完飯就散了。

　　後來宋琰總是有意無意地話語間帶著幾分暗諷，他以平時不是那樣的人，但看到凌宸就有些不受控制。起先，凌宸就算聽出他的意思，也不會和他吵。但後來也是被宋琰惹急了，會反駁幾句。而到最後，兩人乾脆就在街上吵起來，蕭晟揚有時候煩了，會直接叫車走人，也不管他們吵到什麼時候。

　　宋琰起初還覺得自己挺有理，但越到後來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和凌宸吵，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挑釁他。凌宸本就不是個喜歡吵架的人，但被逼急了也就顧不上那些了。

　　這樣的爭吵持續了整整一年，直到發生的後來的事，兩人的戰火才在一夜之間被全部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