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意料之外

　「懷孕了？你是說衣綾他……」李羌笛看著檢查完好友的身體輕輕站起來的年輕大祭司，不由睜大了眼睛。

　「是的，羌笛殿下。按檢查結果來看，這位大人已經有差不多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只是……」艾澤西斯突然頓了頓，有些猶豫。

　「說。」

　「他的身體狀況現在恐怕有些不好，憂思太多，思慮過重，無論是對他，還是對肚子裡的孩子，都極為不利。」

　眾所周知，子嗣在孕育初期極為不穩定，需要龐大的力量，他們會自動吸收母體的能量，造成母體的虛弱。一旦出現這種肚子裡的孩子強大，而母體根本就沒有什麼能量供養他們的話，那後果……

　李羌笛當即變了臉色。

　他本身便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父了，如何不知道這種情況。

　神諾的子嗣為何如此艱難？人魚懷孕產子為何讓人如此緊張？黑帝斯的母父為何早早的辭世？

　這些，李羌笛都很清楚。

　「當然，羌笛殿下請放心，這位大人的情況並不是太嚴重。他的本身便極為健康，只是容易多想，一直愁眉不展，孕夫的心情如果不能保持健康向上的話，也會造成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只要今後讓他多寬寬心，多出去走走，散散步，保持一個好心情，這位大人就能夠產下健康的寶寶來。」

　李羌笛沉重的點了點頭。

　他低下頭看向靜靜睡在床上，即使睡著眉宇間也依然不見舒展的好友，不由輕輕坐在床畔，手為他碾了碾被子，歎了一口氣。

　懷孕後的抑鬱症嗎？

　哎，一回來忙著逗弄小包子，竟然沒有注意到衣綾異常的沉默。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衣綾竟然會懷孕？

　想來，阿刻羅斯的受傷給了他很大的衝擊，他的離開更是讓衣綾鬱結於心。對於剛剛懷了寶寶的人來說，這無異於雙重衝擊。衣綾的性子本就有些安靜，什麼都悶在心裡，這無異於雪上加霜。

　要不要通知阿刻羅斯？

　那個男人才剛剛離開不久，要是告訴他的話，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夠回來。

　李羌笛在猶豫。

　猛地，他的手被一把緊緊抓住，力氣大得他都能夠感覺到隱隱的痛。

　李羌笛一愣，低下頭。

　「衣綾，你醒了？」床上，雪發冰顏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表情平淡麻木，看得李羌笛心一緊。

　「衣綾，你聽見了？」

　樓衣綾沒有說話，眼神有些呆滯。

　「衣綾，你不要多想，安心養好身體為重。」張了張嘴，李羌笛卻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他很少遇到這種情況，只是將心比心，孩子是無辜的。他的到來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人反應不及。

　看衣綾不說話，李羌笛心情更加沉重。

　拍了拍好友的手，他從床邊站起來，看向旁邊的大祭司。

　「艾澤西斯，我有些不放心衣綾的身體。這幾天就拜託你了，我會讓烏裡瑟為你準備客房。

　「是，猊下！」

　在場的兩人或許都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相處逐漸形成一個上下模式。

　作為海神神殿的大祭司，艾澤西斯即使在面對黑公爵的時候都不曾如此恭敬肅穆，不敢有絲毫的褻瀆。

　「瑪索，帶大祭司下去休息。」揉了揉額頭，李羌笛突然覺得疲累不已。

　「是，殿下。」身著精美女僕裝的少女悄無聲息的現出身影，微微躬身，然後領著大祭司離開。

　走過去，站在窗前，李羌笛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任外面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

　樓下，大祭司風姿卓絕的身影輕盈的跟在侍女的身後，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李羌笛只看了一眼，就準備轉身，卻不想，視線裡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男人，攔住了艾澤西斯。

　愣了愣，少年慵懶的表情不改，微微瞇起眼。

　那是個，繁衍者！而且，很眼熟！

　身後有衣服輕拂的聲音響起，顧不得其他，李羌笛轉過身，看到床上正掙扎著坐起來的好友，他連忙走過去。

　「衣綾，慢點，我扶你起來。」

　長髮蔓延，凌亂於身後雪白的被子上，臉色蒼白的少年突然一把抓住好友的手，嘴唇蠕了蠕，眼光帶著掙扎：「羌笛……」

　「衣綾，你想要什麼，我去幫你拿。」

　搖了搖頭，樓衣綾心裡說不出的緒亂：「羌笛，不要告訴他，不要告訴他這件事，我……容我多想想，多想想，我現在心裡很亂，根本就無法冷靜下來。」

　懷了孩子的事，樓衣綾並不是無法接受。當初，他照顧了羌笛好幾個月，看著他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看著羌笛臉上明媚而幸福的滿足微笑，和羌笛一起感受著孩子慢慢孕育，一起查找資料，手忙腳亂的照顧行動慢慢不便的羌笛。

　可以說，除了羌笛，阿爾華達的出生，他最激動。

　其實，那個時候他也羨慕過，看著羌笛和阿爾華達，他曾經也想過如果他也有一個孩子陪在自己身邊該多好。可想像畢竟只是想像，一旦成真，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真的有些懵了。

　李羌笛靜靜的看著他。最終，他歎了口氣。

　「好吧。衣綾，我不會說。只是，你自己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安排這個意料之外得來的孩子。阿刻羅斯畢竟是孩子的父親，你不可能永遠都瞞著。」也瞞不住的。

　抱住好友有些虛弱的身體，李羌笛輕拍少年的背，並不願強迫他做什麼。

　後花園。

　繁花簇錦掩蓋不住有人此刻眼神陰霾。

　「讓開！」衣袂翻飛，一身雪衣的青年冰寒著臉，往日裡的溫和輕柔完全不見，只剩下淡漠和疏離。

　「艾澤西斯，你怎麼來公爵府邸了？前幾天我去海神神殿找你，神殿裡的祭祀說你身體偶有不適，怎麼樣，要不要緊，要不我去人魚科技院找……」

　猛地打斷男人的話，一身雪袍氣質高貴出塵的清麗祭司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退後一步，避開男人伸過來想要碰觸他的臉的手，語氣客氣而又平靜無波：「謝謝，不勞你費心了。」

　「艾澤西斯，我……」

　「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不去看男人那複雜的表情，大祭司微微頷首，步履輕盈優雅，與男人擦身而過。

　「等等！」幾乎是下意識的，男人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臂，心臟突然痛得有些窒息。

　「艾澤西斯，你不想見我？」

　「你說呢？」青年面無表情，連表面的虛偽都不願意做。

　「為什麼？艾澤西斯，為什麼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昔日的美好回憶，我們那些年相處的歲月，我們曾經對著神像發下的共同願望，想要攜手並肩的戰鬥，難道，這些你都忘記了嗎？都捨棄了嗎？」

　「忘記？」低垂著頭，如寒冬臘梅一般傲然孤潔的美麗祭司突然低低的嗤笑起來。

　「忘記，是啊，我早就忘記了。在我選擇侍奉神靈開始，那些熱血戰爭便再也跟我無緣了。而這些，你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現在說出來，怎麼，是想嘲笑我？」

　嘲笑他捨棄一切，為了這個男人甘願變成虛弱的人魚，放棄建功立業，放棄飛得更高的翅膀，從此只能仰望天空，站在地面注視宇宙銀河。結果，那個男人卻在西方和別人完成了契約，結成了伴侶。

　在他去找他的那一天，他和別的人站在莊嚴肅穆的神殿接受眾人的祝福。

　那麼他呢？那個男人把他放在什麼位置？

　看到那一幕，他的心被人碾作了泥，空空茫茫的，似乎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為他的衝動，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從此，他便再也不是那個開朗單純的少年。

　神殿的大祭司，外人看起來是多麼崇高尊貴的地位，可是，誰又能夠明白，他能夠走到這一天，到底捨棄了什麼？

　他的人生軌跡，完全因為這個男人而改變。而他，最後卻將他遠遠拋下。

　奧科萊諾有些懊惱說錯了話，不自覺的放鬆了手：「艾澤西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奧科萊諾將軍，我已經很累了，想要去休息，可以嗎？」青年的語氣有些不耐。

　他是真的已經很累了，不想再花多餘的精神來浪費到這裡。

　「抱、抱歉，艾澤西斯。」

　「如此，我就先下去了。」沒有看男人黯然緊張的表情，大祭司退後兩步，離開。

　走過長長的走廊，轉過一道彎，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男人癡癡注視著他的背影，大祭司這才鬆下緊繃的神經。

　這段時間，他盡量的避著不出神殿，也不見任何人，本來以為等他離開，兩人再見面之日寥寥無期，日子又會回到過去那般平靜安然，卻不想，今天急匆匆的來公爵府，竟然會在這裡見到他。

　聽說西方之主不是已經回去了嗎，為何這個男人還留在這裡？

　陷入沉思中的大祭司沒有看到，他的面前，這座雄偉奢華的公爵府邸的主人正領著一群人款款走來「艾澤西斯！」

　抬起頭，大祭司一怔：「殿下！」

　「你可是有何煩惱？如果有什麼我能夠做到的，請儘管說。」安撫好衣綾睡著後，李羌笛輕手輕腳離開了好友所住的東院。衣綾懷孕這件事，他要去找黑帝斯跟他說一聲。這事說大不大，可說小卻也不小。

　他總歸是希望衣綾幸福的。

　黑帝斯作為一域之主，那個男人自然比他更成熟，也更有能耐。

　他卻不想，竟然會在這裡遇到已經離開許久的大祭司。

　或許是對公爵府邸不熟，不，應該說是艾澤西斯此刻心事滿滿，沒有注意到四周的環境。想來艾澤西斯是自己請來的客人，衣綾的事也多虧了他，李羌笛不由有此一問，也算還他的人情。

　「殿下，你？」艾澤西斯抬起頭，有些驚疑的望著面前溫柔微笑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氣息很好聞，讓人忍不住放下心房，不自覺的想要靠近他。艾澤西斯不由的想要對他傾訴。

　「殿下，你看到了？」並不是要少年回答，他轉過身，看向不遠處幽靜的景致，眼神迷離，像是陷入追憶。

　「我曾經愛過一個人，在我求學生涯的時候。我跟他分在同一個寢室，每天幾乎形影不離，大半的時間都在一起。那個時候，我還很稚嫩，只是憑著一腔熱血，天真燦爛，想要獲得榮耀，得到別人的尊敬。可惜，後來，我踟躕了許久，終於忍不住為了一個人放下了我的所有。」

　李羌笛沒有打擾，只是靜靜的聽著。

　「現在回過頭來看，我才發現，那個曾經讓我不顧一切的人，原來已經變得如此陌生。我跟他，多年不見，無論是我還是他，都已經變得彼此都不認識了。看著他，我雖然依然心緒難平，不過也只是不甘罷了。多的，便沒有了。」

　沒有了曾經的怦然心動，沒有了曾經戀愛的甜蜜和苦惱，也沒有了……期待……

　「時間是一把無情的刀，看淡了，便放下了。」

　李羌笛看不出艾澤西斯神情有什麼不對，似乎真的什麼都放下了，捨棄七情六慾，變得心如止水。

　大祭司悠然轉過身：「殿下，抱歉，讓你聽了這麼多廢話，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無礙，我也恰好只是隨意散散步，並無要事。」

　「殿下，那就不打擾你了，請容我先告辭。」

　「嗯。」李羌笛看著大祭司離開的優美背影，在原地靜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

　「瑪索，剛才艾澤西斯遇到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