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墨
崔衍是被人抬到常鈺青面前的,他的脖頸處受了刀傷,被繃帶厚厚地纏著,已經說不出話來。常鈺青臉色鐵青,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幾乎成線。一邊的親兵帶著哭腔說:「崔將軍突然騎著馬衝到了最前面,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將軍已經受了傷,坐騎也倒在一邊,馬腿被南蠻子砍了……」
崔衍直愣愣地盯著常鈺青,喉嚨裡發出唔唔的聲音,努力地抬起手來,常鈺青攥住了他的手,放柔了臉上僵硬的線條,輕聲問:「別急,大哥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崔衍卻使勁把手從常鈺青手裡抽出來,在他手掌裡寫起字來,他的手上還沾著血,在常鈺青的手心裡留下淡淡的血跡,字寫到一半,崔衍就再也支撐不下去,昏了過去。
常鈺青低頭看了看崔衍留在自己手心裡的字跡,用力地攥上了拳。那是一個「女」字,旁邊只剛剛畫出半道橫來,就斷在了他的掌心裡。
姜成翼見常鈺青如此神情,料想到他會派大軍追擊往西逃竄的江北軍殘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將軍,請冷靜一下,我們不能中了南蠻子的圈套。」
常鈺青轉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聲說道:「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崔衍受傷生死難料,如果就這樣看著江北軍逃入深山,陳起會如何想,周志忍和崔家如何想,身後的朝廷該又會如何想?常鈺青的嘴角綻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商易之,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圈套能做多大,看看到底是誰把誰吞入腹中!」
阿麥的日子很不好過,不能怨她,換誰被人拿著刀追著屁股跑都好過不了。五百對兩千,還不算常鈺青已經拔營的大軍,雙方的力量簡直沒有什麼可比性,阿麥現在除了擔心自己隊伍裡士兵的腿,還擔心商易之的嘴,不知道他胃口有沒有那麼大,能把常鈺青的大軍都一口吞下。
阿麥不禁都有些後悔殺了崔衍,如果崔衍不死,估計常鈺青不會這麼發瘋。
李少朝過來問阿麥:「今天還要繼續加灶麼?」
「加!」阿麥說道,「今天再增加一個營的。」
為了迷惑北漠軍,在與身後的兩千先鋒營拉大距離後,阿麥就開始吩咐挖坑增灶,虛虛實實的,引著這兩千先鋒營在烏蘭山深處打轉悠。剛開始的時候,別說增灶,李少朝一聽她說要挖灶就提出了反對,說咱們跑得連鍋都沒了,用得著挖灶麼!阿麥也不解釋,只是讓他去挖灶,從最初的不足一營的到現在都快三營,搞得原本就沒脾氣的李少朝更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看李少朝垂著腦袋走了,楊墨走過來坐下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要把韃子引到哪裡?」
阿麥抬眼看了看神態疲憊的楊墨,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嘲弄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商將軍和軍師神機妙算,誰知道他們會藏在哪裡。」
楊墨看著遠處都疲憊不堪的士兵們,面色沉重:「大伙身體都快熬不住了,而且……乾糧也快淨了。」
「總歸是不遠了吧,」阿麥把視線放向遠處的重重山巒,苦笑一下說道:「可別太高估咱們了,能引到了此處,咱們也算是盡了心了。」說完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雜草,起身去那邊看張二蛋,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看著楊墨說道:「這幾天多謝了,我欠你這個情。」
楊墨卻道:「先記著吧,不過你好的倒快,兩三天功夫就能成這個樣子,實在稀奇。」
阿麥只淡淡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她的腳踝已近大好,雖然走路還稍有些拐,可已經不太礙事了。對於楊墨,她不得不感激,前幾天一直是他背著她趕路,百十多斤的大活人,又是山路,辛苦可想而知,雖然楊墨嘴上從沒說過什麼,可每當隊伍休息的時候,她都能發現他的腿在止不住地打顫。阿麥清楚,這份情她欠大發了。
張二蛋還活著,這一點讓阿麥感到很欣慰,更讓她感到窩心的是這些天來無論情形多麼危急,伍裡的兄弟都沒人說要拋棄他。張二蛋的傷在背上,所以一直都是在趴著休息,看阿麥過來,抻著脖子想抬起身來,卻被阿麥一把給按下了:「這樣就好!」
張二蛋羞澀地笑了笑,小聲叫:「伍長。」
阿麥隨口嗯了一聲,伸手去摸他額頭的溫度,發現已經不是很燙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比我還像小強,我都服了。」
「小強?」張二蛋不解。
阿麥咧著嘴笑笑,沒接話。
王七湊過來說道:「這小子命還真是夠好,喬郎中那樣的人,愣是沒跑丟,你說這不是老天讓他來專門救他的嘛!」他又轉頭問阿麥:「大人,咱們是不是已經把韃子甩開了?」
阿麥點頭:「甩開有一段距離了。」
她的話一出,四周的士兵都不禁露了些笑容,沒日沒夜的跑了這些天,聽到這個消息的確讓人忍不住鬆了口氣。阿麥也是這樣的認為的,一直緊張的神經也忍不住有些鬆懈下來。
得知韃子已經落下了一段距離,再加上大伙實在都太過疲憊,接下來的行軍速度不禁有些緩了下來,阿麥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可等隊伍走到九里溝的時候,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一般炸在了阿麥的頭頂,爬到高處的士兵下來後一臉慌張地稟告阿麥,後面突然又發現了韃子的旗幟。
阿麥心頭一驚,發覺她還是有些低估常鈺青了。
大家都沒說什麼,可那種讓人窒息的恐慌還是在隊伍間瀰漫開來。
「再這樣下去,我們拖不垮韃子,反而會被韃子追死了。」臨時會議上,六隊的隊正說道。
阿麥沉吟不語,手指又下意識地敲打膝蓋,說實話,她現在也有些慌了,雖然她在軍事上極有天分,雖然她年少時耳熏目染過一些行軍打仗的知識,可她畢竟只是個從軍不及半年的女子,怎麼可能和常鈺青那樣從小就在軍營和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戰將相比。
「要不然咱們就在這裡和韃子拼了算了!」一個軍官意氣地說道。
「不行,」楊墨突然冷冷開口,「咱們這些人留在這,都是一個死字。」
「那怎麼辦?」
阿麥突然抬眼掃了這幾個軍官一眼,沉聲說道:「我帶著一百人留下,在獅虎口攔擊韃子,其餘的人由楊隊正帶著往前,再往西走二百里,如果還找不到大營,就把人都散開,隱入山林!」
話一出口,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著阿麥,半晌說不出話來。留在獅虎口阻擊韃子,那分明就是去送死,就算獅虎口的地勢再險峻,可一百個人又能攔得了韃子多久?
阿麥不等大家回應,乾脆利落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去召集自願留下來的兄弟,你們趕緊組織大伙往前走。」
「這事不能靠自願!」楊墨突然在她身後冷聲說到。
阿麥慢慢地轉身看楊墨,楊墨毫不躲避地和她對視。
「那楊隊正有什麼高見?」阿麥淡淡說道。
楊墨嗤笑一聲,甩了手裡的樹枝,說道:「你現在是營官,沒道理讓你留下來阻攔韃子,我留下來,不用一百人,只要我的第二隊,我要讓韃子看看什麼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阿麥靜靜地看了楊墨片刻,說:「好。」
楊墨突然笑了,走到阿麥面前說道:「我還有事想和大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說完不等阿麥答應便率先轉身往隊伍對面一塊巨石後走去。阿麥猶豫了下,還是跟了上去,誰想楊墨一直在前面走著,直到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才停了下來,轉回身等著阿麥。
阿麥跟過去,問道:「楊隊正有什麼事就說吧。」
楊墨不說話,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把她甩到了石壁上,伸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阿麥心裡一驚,想要掙扎,胳膊卻被他全都摁住了,他用身體把她抵在石壁上,一隻手把她的兩隻手腕攥住了拉到了頭頂,低頭用力堵上了她的嘴。
阿麥頭皮一炸,想不到他叫自己到背人處竟是做此卑鄙行徑,不能呼救,只好抬了腿用力地去撞他的胯間,誰知他早有準備,把腿擠進她的腿間,她一抬腿反而讓兩人的身體壓得更緊。他這簡直不是親吻,太過用力,使勁地吸吮她的唇,用舌強行地抵開她的齒關。同時,另只手順著她的衣角探進去,往上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柔軟……
阿麥沒想到會在這裡受到這樣的侮辱,恨得只想把面前的人千刀萬剮。他的舌探入她的口內,她暫時放棄了抵抗,只想趁他不備一下子咬斷他的舌,誰知她剛張開了嘴,還來得及咬下去的時候,楊墨突然從她身上抽身離開,一下子把她被禁錮的手腳都撒開了,退後了兩步喘著粗氣看她。
阿麥唰地一下子抽出了腰間的刀,惱怒地抵在了楊墨的脖頸上。卻沒想到楊墨啞著嗓子說道:「現在死了也值了!」
阿麥一怔,氣息不穩地瞪著楊墨。
楊墨突然低低地笑了,壓低聲音說道:「親也親了,摸也摸了,你以後就是老楊家的媳婦了,要是你還有機會生孩子,別忘了讓一個姓楊,給我們老楊家傳個香火!」
楊墨說完用手不管不顧地拿開了阿麥的刀,轉身往外走去。阿麥站了片刻,腿一軟幾欲跪倒在地上,然後就聽見楊墨粗著嗓子在那邊喊:「第二隊的兄弟給我集合!咱們在獅虎口讓韃子瞧瞧什麼是南夏的男人!」
阿麥把衣服抻平,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也大步向隊伍處走去,集合了隊伍接著往前趕路。楊墨及他的第二隊留在了遠處,準備調頭去後面的獅虎口攔擊韃子。阿麥用力地抿著唇,告訴自己不要回頭,走了幾十步後,卻突然聽見楊墨大聲地在後面喚她的名字。她怔了下,緩緩地回頭,看到他在後面的一塊山石上笑得燦爛,衝著她招手,然後大笑著喊:「阿麥!別忘了,照看好我媳婦!」
他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絢爛,阿麥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點頭,然後轉回身大步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