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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比斯之夢》第11章
shadowaa 發表於 2012-5-23 11:38

隔天,我和艾比斯一起外出,她替我推著輪椅。

「好冷清的街道。」

如果某一天早上,認識多年的網友突然寄這樣的一封信來,你會怎麽辦?

彩夏,你或許無法相信我接下來要坦誠的事。可是,請你別笑。因為這是事實,不是開玩笑。

我必須向你道歉。我一直在欺騙你。其實,我不是和你住在同一個世界的人類。

我噴飯了。我一面吃早餐烤土司配紅茶,一面看信,所以把桌巾噴得都是咖啡色的茶汁。母親以一如往常的語氣罵我:「吃沒吃相,真沒禮貌!」

好笑的不是因為無法相信,而是那種事情我老早就感覺到了。明明一樣住在關東地區,但是她一點也不想見我,而且信裡到處布滿疑點。她對于流行和新聞格外生疏,問她身邊發生的大小事也以含糊的回答方式帶過,又經常使用我看不懂的單字——我們已經通信好幾年了,怎麽可能沒察覺到這些不自然的地方。

我笑的是冴子還沒察覺我早就知道了,未免太好笑。但我終究不會直接問:「你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嗎?」我會千方百計地明示加暗示,她竟然沒想到已經穿幫了。我從以前就覺得,冴子是個相當遲鈍的女孩。

嗯,我相信啊。我當然相信。你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吧。然後呢?

我之所以至今無法向你坦誠,是因為我被禁止告訴你們事實。這是規定。信件也全部會被檢閱,沒辦法寄出告知真相的文章。但是,如今局勢改變了。

我的世界正在毀滅。我也馬上會死。所以,我想趁現在告訴你許多事。

我的媽呀!居然從另一個世界發出SOS!冴子,我是不好意思點破你,但這是老梗了。

可是,如果我毫無預警地告訴你一切,你大概會大為震驚。所以我想接下來分成幾次,一點一點向你說明。還有,我現在在趕一件重要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是一件必須在幾天之內做完的重要工作,所以我沒辦法寫太長的信。

首先,請你接受這個事實。我不是你那個世界的人類。

啊~~好啦好啦,我接受。或者應該說是,我老早就接受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為甚麽覺得「另一個世界的人類」這件事,會令我那麽震驚呢?不管住在哪個世界,或者不會見面,冴子依然是我認識多年的網友,也是可以推心置腹、互訴心事的好朋友。

即使她隱瞞真實身分,我也不會生氣。有些話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說,何況我也沒有對冴子和盤托出一切。「銀拳」的事,我也曾瞞了她好久。

我離開家門,一面步行前往學校,一面回信給冴子。

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相信。你盡管說沒關系,告訴我那件令人震驚的事吧。世界快毀滅是怎麽一回事?外星人入侵?大魔王複活?還是小行星墜落?另外,告訴我去你的世界的方法,說不定我可以拯救你的世界。

我寄完信一看時間,已經快打預備鍾了。

「糟糕,要遲到了。」

我一面慘叫,一面全速沖進了校門。呼,安全上壘。

時序是三月。寒冬遠去,櫻花的季節接近。

期末考後令人完全提不起勁上課,無聊得要命。「sinA除以cosA等于tanA。」「春,曙為最。逐漸轉白的山頂……」為甚麽日複一日,必須學這種對日常生活派不上用場的知識呢?反正馬上就會還給老師了。當我第幾千、幾百次感到空虛和不合理,苦悶地等待時間流逝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我趁老師面向黑板時,在桌子底下偷偷打開那封信。果不其然,是冴子的回信。

沒有方法來我們的世界。而且,即使能來,你也束手無策。

正在使我們的世界毀滅的,既不是大魔王也不是小行星,而是人工合成的流感病毒。它會透過空氣感染擴散,致死率高于百分之九十五。它以非常快的速度變異,所以連疫苗都來不及制造。歐洲至今已一片死寂。美國和亞洲也人心惶惶。我不曉得最正確情況如何,但是我想,地球的人口在半年內大概會減少一半以上。

日本勉強阻止了病毒登陸,但是隨著從其他大陸蜂擁而至的難民,病毒也進來了。去年年底,九州出現第一名發病者,然後一轉眼間蔓延至全國各地,病毒擴散無法扼止。東京的醫院擠滿了患者,都市的機能已經完全癱瘓。

我今天早上也有點發燒。我想,大概是感染了。

抱歉。我得回去工作,要過一陣子才會寫下一封信。

哇啊,這相當嚴重耶。

我想立刻回信,但是運氣不好,被老師抓包了。老師狠狠刮了我一頓,幸好手機沒被沒收。

不過,信的內容令我很擔心。

下課時間,我和隔壁班的真冬在女生廁所會合。

真冬和老愛鬼叫又冒失的我不一樣,是個文靜的千金大小姐。個子比我矮一點,戴著眼鏡,外表看起來是腦袋聰明的那一型。她沈默寡言,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有點內向,但其實個性相當強悍。以前的她有一種難以靠近的感覺,但是發生了幾件事之後,我們如今變成能夠毫不隱瞞說出心裡話的朋友。

我給真冬看那封信。

「世界面臨危機……老招了。」真冬說出了和我一樣的感想。「可是,看起來不是『從另一個世界召喚勇者』這種模式。既然不能去對方的世界,她希望我們做甚麽呢?」

「就是說啊,我就是想不通這一點。」我抱起胳臂。「冴子之前不會寄這種信來。」

我是從甚麽時候開始和冴子通信的?事情久遠,已不複記憶。我們一次也沒見過面,除了信件來往之外,每年還會互寄賀年卡和耶誕卡;碰巧生日又是同一天,所以也會以郵寄的方式交換禮物,大多是書和CD。我喜歡的歌曲,她大部分也喜歡,而她挑的書,我也幾乎都中意。我們十分臭味相投,她是個個性直爽的女孩。

回想起來,這半年左右她的來信數量減少,而且從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到她故作開朗。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她的世界發生了那麽嚴重的事。

「真是令人擔心……」

真冬陷入沈思。她是個表情欠缺變化,難以從臉上看出心情好壞的女孩,但我覺得她今天非常嚴肅。

「其實,我的網友已經一周沒有來信了。」

「噢,她叫由真是吧?是不是生病了呢?」

「如果是生病的話,她應該會跟我連絡。」

真冬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手機螢幕,說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說不定……冴子和由真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咦?何以見得?」

「由真也瞞著我一些甚麽,感覺上她也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說不定由真音訊全無,也是因為一樣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

正當話題要朝有點悲慘的方向發展時,隨著一個愉快的招呼聲「呀」,和真冬同班的美乃理進來了。她的個頭嬌小,頭發在左右兩邊綁成高馬尾。明明都高一了,卻還經常被誤認為是國一。她比我晚了許多,在三年前才轉進這間高中。

「哎唷,美乃。你挺有精神的嘛。」

「那還用說,因為我的白色情人節過得好極了!」

美乃理目光閃爍,在廁所的地板上轉圈跳芭蕾舞。

「我看你每天都很開心。」真冬眯起眼睛苦笑。

「噢,說到這個,已經是櫻花的季節了。」

三月是櫻花的季節,也是告白的季節。即將到來的結業典禮那一天,學校裡會有好幾對情侶在櫻花樹下修成正果,迎接幸福的結局。美乃理這一年也不斷勇敢地向足球社的雪彥同學示愛,現在終于有了回報。

美乃理忽然停止旋轉。

「我說,真冬、彩夏,你們肯陪我嗎?我今天要去原宿血拼,采購後天約會的行頭。」

「噢,抱歉。我今天要打一場仗。」

「啊,對噢。星期五嗎?我都忘了。」美乃理吐了吐舌頭。「不過,你每周奮戰,真是辛苦了。」

「一點都不辛苦。我也想在櫻花樹下迎接幸福的結局。打『銀拳』的話,只有宅男會靠過來,而且我沒有閑工夫主動向男生出擊。」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是少女深切的煩惱。

「已經兩年了。差不多該轉手讓給別人了——啊,美乃。」

「甚麽事?」

我卷起左邊的袖子,露出銀色的手環。

「你要不要從四月起試試看這個?」

「我才不要。」美乃理開朗地笑,做了個鬼臉。「我下輩子投胎轉世,也要走戀愛路線!我還是要專情地追求雪彥——掰啦!加油喔!」

美乃理和進來時一樣,朝氣十足地沖了出去。

「我覺得抱怨完之後,想再轉手讓給別人是不可能的事……」

真冬的吐槽總是一語中的。

「你呢?一直當『帕妃』好嗎?」

「我是天生的……」

對喔,真冬不像我,不可能和誰交換——我霎時對她寄予同情,想起來了。她和我不一樣,一天到晚收到男生的情書。

「話說回來,為甚麽你泄露SI,還大受男生歡迎呢?我不能接受。」

「你不受男生歡迎,才不是因為銀拳甚麽的,而是你日常的言行舉止比較有問題。」

「……你為甚麽長得那麽可愛,吐槽別人卻那麽不留情面呢?」

「我天生就是這樣……」

真冬若無其事地說。

我姑且回了信。

做那種缺德事的壞蛋是哪種人?話說回來,你的世界的英雄在幹甚麽呢?

午休過了,到了放學後,冴子還是沒回信。大概在忙吧。

我和真冬搭西武池袋線前往東京都心。我們在池袋下車,和平常一樣搭電梯到陽光六〇頂樓——位于離地二百四十公尺的了望台。根據之前的經驗,我們知道能夠將東京都心一覽無遺的這裡,是星期五傍晚的首選位置。只要知道事件發生的地方,沖過去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警衛大叔已經是熟面孔。他笑眯眯地跟我們打招呼:「嗨,今天也要加油唷。」他明知道我是一個臨時演員,但有人替自己加油,還是令人心情愉快。

夕陽西傾,玻璃對面的天空染上鮮豔的橘色。

「關于今天早上的事……」

等待的期間,真冬對我說起。

「冴子和由真的世界,會不會是第一世界呢?」

「咦?!」

真冬總會想到我沒想到的事。

雖然教科書上沒有寫,但有許多個世界是種常識。我也時常聽說,侵略者經常來自另一個世界,而身為勇者的人被召喚到另一個世界之後又回來的故事。據說召喚地似乎大多是中世紀風格的幻想世界,其中也有和我們的世界類似的世界,所以即使冴子是住在其中一個那種世界,也絲毫不足為奇。

然而,所謂的第一世界是……

「為甚麽……」

我正要追問時,一個大黑影從窗外掠過。下一秒鍾,一道沖擊波粉碎玻璃。

「哇啊!」

突如其來的狀況,令人意想不到。我連忙蜷縮在地上,粉碎的強化玻璃如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我擡頭一看,了望台變得慘不忍睹,窗戶玻璃全被刮跑,狂風大作。

「沒有受傷吧?」真冬問。

「我……我沒事!」

我趕緊沖向窗戶。黑影在傍晚的天際盤旋,那是一只有蝙蝠般的翅膀和長尾巴的怪獸。

「跳過真人,直接就是怪獸?!」

我發出尖叫。會派這種怪獸來,肯定是赫爾·傑諾塞德搞的鬼。

「噢,本周好像輪到劍人出場。」

「可是最近那家夥都很晚登場。」

眼看著怪獸從高空下降,在水道橋一帶著陸。這下沒有美國時間等劍人了。

「不管了。我要上羅。」

「嗯。」

真冬拿出魔法棒。我也卷起左邊的袖子,露出手環。周圍有幾十個看熱鬧的人。每次泄露秘密人格(Secret Identity,SI)之前,我們都必須向朋友撒謊說:「抱歉,我想起了急事」,前往沒有人的地方,但是這次不用顧慮那麽多。

真冬揮舞魔法棒,開始吟誦變身咒語。我也一面擺出招牌動作,一面按下手環的按鈕。

「金屬凝結!」

我以關鍵字啓動凝結序列。光芒從手環綻放,光彩奪目的銀色微粒子雲在我周圍的半空中實體化,像龍卷風般迅速地以我為中心開始旋轉,同時産生排斥磁場,我的腳底板稍微從地板升起。

奈米金屬粒子像是被靜電吸引似地一面打漩,一面集聚到腳上。鞋子和襪子分解,微粒子凝結在裸露的赤腳上,形成金屬的靴子。

微粒子進一步吸附在小腿、膝蓋、大腿上,形成一層具伸縮性的金屬銀薄皮膜,接著一面依序從下往上分解制服和內衣,逐漸凝結成貼合身體曲線的盔甲零件。幸好凝結過程中微粒子會釋放光芒,周圍的人幾乎看不見我的身影。兩個半球形的金屬罩杯束緊胸部,金屬直接貼緊皮膚的觸感涼爽舒適。

肩膀防具完成。銀色皮膜從那裡往雙臂延伸,雙手覆蓋堅固的手甲。最後剩下的一群微粒子聚集到頭部,像發箍一樣固定我的一頭橘發。從那裡垂下半透明的面罩,變成了護目鏡。變身完成。

一旁的真冬也已經完成了變身。藍色的頭發上綁著像兔耳的大緞帶。禮服上綴以花俏的飾邊,裙擺底下穿著黑色緊身褲。

也難怪我長久以來都沒察覺到,魔法少女閃亮帕妃的真實身分,竟然是隔壁班的禦堂真冬。因為她一變身,眼鏡就會不見。不過因為我也戴著這種半透明的護目鏡,所以她也沒察覺銀拳就是我。

「我先上了。」

真冬揮舞一下魔法棒,地上就出現了掃帚。她騎上掃帚,從玻璃破掉的窗戶飛出去,然後站在掃帚上,以像在沖浪的姿勢在天空飛行。現代的魔女不會跨坐在掃帚上。

我也高喊「Come On。葉格!」,呼叫支援戰鬥機彗星葉格。我一從窗戶跳出去,它便不知從哪裡現身(它真的總是不知從哪裡現身)。葉格急遠下降變形,和我的背部合體,變成大翅膀。

「加油!」

「拜托你們了!」

大家從陽光六〇壞掉的窗戶對我們揮手。

噴射引擎突然加速,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咻咻地破空飛行,才十幾秒就抵到水道橋。上一代銀拳把手環讓給我的時候,我經常加速過快,沖過現場出糗,但是如今已能目測距離,習慣了以反噴射刹車。

怪獸踩破後樂園球場的白色巨蛋,以一臉像神社狛犬(※擺設于神社的殿前或門前的一對石獅子。)的表情大聲咆哮,身高大約是十層樓的大廈。好幾百個人從遊樂園沖出來,發出尖叫聲落荒而逃。怪獸叭嚏叭嚏地振動巨大的翅膀,刮起狂風,人們像樹葉般被卷起、在空中飛舞。

真冬沖進了那陣暴風之中。她揮舞魔法棒,使空中布滿魔法光芒,七彩閃光一碰到在空中被吹走的人們,馬上變成大氣球,包住人的氣球乘風飛往安全的地方,輕飄飄地著陸消失。

盡管如此,還是有幾個人來不及獲救,狠狠地摔在地面或大樓上。雖然我知道大部分是臨時演員,但心裡頭還是覺得不舒服,其中說不定也有這一期快結束而被重置的主角。傑諾塞德這個臭家夥,咱們走著瞧!

「住手!」

我急速下降,給怪獸的頭狠狠一拳,發出了砰的一聲,但或許因為它是石頭制成的緣故,好像不太有效。怪獸回頭一看我,立刻霍地張開巨口。它要出招了!

紅色熱線聲勢俱厲地從怪獸口中噴出來。幾乎在此同時,我也靠攏手甲,從拳頭發射軸子光束。紅色和白色光束在空中碰撞,互相推擠,火花四濺。

「可惡!」

我的光束比較強。白色光束一點一點地將熱線推回去,終于擊中了怪獸的臉部,引發大爆炸。怪獸被火焰和爆炸所産生的煙遮住,看不見身影。

「如何啊?!」

在我自鳴得意之時,怪獸卻幾乎毫發無傷地從煙霧中現身。

「哎呀。果然挺頑強的。」

怪獸朝我而來。它一從巨蛋的殘骸中爬出來,馬上縱貫遊樂園,踩壞旋轉木馬,弄翻摩天輪和高塔逼近我;就像個使性子的小孩,嗡嗡作響地擺動短短的手臂,但我當然不可能被它揮拳擊中。

怪獸怒不可抑,抓住一旁的雲霄飛車,從軌道上昧啦咔啦地硬扒下來。車上還坐著人啊!

「哇~~笨蛋!住手!」

我斥責它,但是怪獸不可能住手。它抓住雲霄飛車的最後一輛車廂,像在耍雙截棍似地揮舞,朝我逼近而來。乘客發出殺豬般的尖叫聲。這下我無法攻擊。

怪獸更大動作揮舞,力道猛烈地將雲霄飛車往下朝懸停在空中的我甩過來,如果閃避的話,雲霄飛車就會劇烈撞擊地面。我只能接住它!

「看我的!」

我牢牢接住第一輛車廂。沖擊力道果然驚人。我險些直接重重摔在路上,但是拼命以反噴射刹車,終于勉強在距離地面幾公分的地方停住。

「大姐姐,加油!」

一名搭車的小男孩哭著替我加油。

「嗯,我會加油!」

我以全速噴射,將雲霄飛車擡到半空中,怪獸又試圖將雲霄飛車拉回去。這時真冬飛了過來,使一瓶大型滅火器出現在空中,往怪獸的眼睛狂噴滅火噴霧(這個姐姐有練過,好孩子不要學唷)。

四周充滿了強烈的刺鼻味。怪獸放開雲霄飛車,開始抓臉痛苦地掙紮。我趁機將雲霄飛車搬到小石川的庭園,輕輕地放在池畔。

「大姐姐,謝謝你!」

小朋友的一句道謝使我精神百倍,我又回到了戰場上。

怪獸追著真冬到處跑,可是它的眼睛似乎看不清楚,身體搖來晃去。真冬一面說:「妖怪,我在這邊!」,一面將怪獸引誘到水道橋車站的方向。

怪獸踩毀水道橋,一腳踩進了神田川。龐然大物的身體劇烈搖晃,旋即隨著一聲巨響,倒壓在JR火車的鐵軌上。它全身纏上了電線,一時之間爬不起來。

我折回遊樂園,使勁將雲霄飛車的鐵軌擡了起來,使它剝離地面,搬到正在掙紮的怪獸身邊,又將鐵軌纏到它身上。怪獸變成了被鋼索綁住的模樣。可是,這種情形撐不久。

必須將它移動到空曠的地方。

「減輕這家夥的重量!」

真冬手法俐落地揮動魔法棒,七色光芒一灑落在怪獸全身,立刻出現了幾百個五顔六色的氣球。每一個氣球的繩子都系在怪獸身上。即使無法將它的體重完全變成零,也會變得容易搬運。

「你帶路!」

不用我說,真冬已經從車站沿著白山通往南飛,對行進路上的所有人車施魔法,使他們退避。我們簡直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給我起來!」我緊緊抱住怪獸的脖子,噴射引擎全開。一開始先緩慢地加速,在白山通上拖行它。當然,怪獸劇烈反抗。在它背上的鋸齒鏟去了柏油路,紅綠燈、路標、行道樹無一幸免地被撂倒。每當手臂或翅膀撞上兩旁的大樓,就會發出「碰!碰!」的巨響,玻璃和水泥四散,場面好不壯觀。也有大樓倒塌,狀況非常慘烈,但現在只能視而不見。反正明天早上,一切又會恢複原狀。

我以一百公裡的時速經過神保町的十字路口,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小段距離——正當此時,怪獸終于扯掉了雲霄飛車的軌道。我不得已只好松手。怪獸一面破壞兩旁的大樓,一面在路上滑行,撞上了高架橋才停下來。

怪獸邊撥開高速公路的殘骸邊站起來,立刻在全身亂抓,扯掉氣球。

「吼——!」

啊,它生氣了、生氣了!

可是,它勃然大怒反而正合我意,我和真冬得以毫不費勁地引誘怪獸。它濺起水花,渡過河渠,進入了寬敞的庭園。這裡沒有人,能夠全力開戰。

這裡俗稱「怪獸廣場」——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名字——我不太曉得都市正中央為甚麽會有這麽寬闊的空間,但反正用來戰鬥很方便,所以我們經常利用。

怪獸彎腰展開巨大的翅膀,企圖撲向我們。就在那一瞬間,導彈如雨點般從頭頂上落下,把怪獸打趴在地面。

「吼——」

怪獸發出怒吼,仰望天空。

「讓你們久等了!」

伴隨著一個爽朗的聲音,一個人影從黃昏的天空急速下降。一尊身高四十公尺的巨大機器人以反噴射式,著陸于怪獸眼前。

「真是的!劍人,你好慢啊!」

呵抱歉抱歉!後面交給我!」

話一說完,鐵劍人駕駛的電擊巨神彈丸王撲向怪獸。

我們讓他接棒,著陸在瓦勒斯酒店屋頂稍事休息,並且一起坐在屋頂邊緣,觀看劍人大顯神威,和怪獸厮殺。

「關于剛才的事。」

我一面悠哉地眺望彈丸王和怪獸以夕陽為背景互相扭打,一面對真冬說。

「你為甚麽覺得冴子的世界是第一世界呢?」

「我時常覺得,由真對我的行動了若指掌,也包含帕妃的事在內。」

「怎麽說?」

「我在網路上看到一種說法,認為第一世界的人能夠自由窺看我們這邊的世界。好像有一種像魔法水晶球的東西,能夠用它觀察。」

這倒是我第一次聽說。

「第一世界啊……」

世上許多世界的物理法則似乎各自略有不同。這也是個謠傳,據說有一個世界的人十五歲生日過後就會變成十六歲。高中一年級生到了四月就會變成二年級生。那是怎樣的人生呢?我有點無法想像。大概是一旦死亡,又會從十幾歲重生吧。

某處有一個世界是所有世界的原型——我也會聽說過那種都市傳說。人們以各式各樣的名稱稱呼那個世界,像是第一世界、原世界,或者零零世界。我們的世界全部都是從第一世界分歧誕生的。這充其量只是個傳說,沒有人看過那種世界,也沒有物證。可是,旁證卻有一大堆。

我們的世界有個奇怪的缺陷,仔細一想,或許應該說是缺陷比較多。

舉例來說,像是學校的廁所。我們(尤其是女生)一到休息時間經常會有一股想去廁所的沖動。廁所最適合作為女生隨意閑扯淡的地方。那一點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每個隔間有一個便器(馬桶)。上頭安裝蓋子和水管,感覺不像一般的椅子,有個像把手的東西,但是不會動。若從名字來看,大概是一種方便的機器,但是沒有人知道哪裡方便。

還有行動範圍。我總是搭西武池袋線,但絕對不能去西神井公園以西的地方。因為我不會産生強烈的沖動,想要搭往所澤方向的電車「去」。拿馬道兩旁林立的許多大樓來說,也是如此。只有一部分的建築物能夠進去,像是車站、百貨公司、超級市場或餐廳,除此之外的建築物,一旦試圖進去就會産生「不想進去」的沖動。如果仔細看怪獸弄倒大樓的地方,就會發現大樓內似乎空無一物。

仔細想想,戀愛這種玩意兒也很不可思議。我也是十五歲的少女。數度愛上帥氣的男生。我夢想在櫻花樹下或夕陽海岸,被他緊擁入懷親吻……

不過,該怎麽說呢——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情。我會強烈地覺得接吻不是結束,接下來好像還有甚麽。某種一想到它,身體就會莫名發燙的東西。

或許在某個地方,有個更完美的世界。沒有任何地方留白,每一棟大樓中都設備完善,能夠去石神井公園以西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馬桶一定具有某種意義。

沒錯,一想到我們的世界從第一世界分裂時,缺漏了許多事物,一切就合理了。

「話說回來,我也有印象——喏,我還沒曝露自己是SI的時候,不是會經輸給冰霜皇後,在那家夥的城堡裡結冰了一周左右嗎?」

「唉,那真是一場苦戰。」

當時,真冬闖進地底城融化冰塊,救了變成大廳飾品的我一命。

「後來我回到家之後,收到了冴子寄來的慰勞信。我雖然覺得奇怪,但是沒有多作他想。如今回想起來,她是否一直在守護我、擔心我呢?」

「也就是說,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銀拳了?」

「或許是那樣沒錯吧——啊?!」

「怎麽了?」

「不,沒甚麽,我發現了一件事……哇啊!」

我尴尬地臉紅了。我想起今天早上冴子向我坦誠「我不是和你住在同一個世界的人類」,我還笑了她。說不定我向冴子坦誠「其實我是銀拳」時,她也笑了我。

「啊,分出勝負了。」

真冬促使我注意到怪獸已經東倒西歪。這時,彈丸王正要施展必殺技一刀砍過去。

「終極雷、光、閃!」

怪獸被劍劈成兩半,碰的一聲爆炸了。彈丸王以夕陽為背景,高舉長劍,擺出招牌動作。

「晚餐要吃甚麽?」真冬問。

「嗯~~今天想吃漢堡。」

「那就這麽決定吧。」

「可是,這太無情了。第一世界的人們為甚麽要隱瞞這麽重要的事呢?」

我在池袋車站附近的漢堡店一面大口咬培根莴苣漢堡,一面大發牢騷。

「這次的事也是啊。我明明想幫助冴子,她卻拒人于千裡之外。再說,我們明明能夠交換禮物,她卻說人類不能去第一世界,你不覺得狗屁不通嗎?」

「說不定是因為物理法則。」

「物理法則?」

「其實,前一陣子我又發現了『迷失的語言』。」

真冬博覽群書,經常看圖書館的書而發現「迷失的語言」。迷失的語言是指不知意思為何、字典上也沒有解釋意思的語言。大概是指世界分裂時遺失的某種事物,唯獨語言本身沒有消失,散落各地。

「質量守恒定律。」

「啥?那是甚麽鬼?」

「就像物理法則一樣。如果按字面上解釋,就是質量恒常固定——換句話說,物體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

「那就是第一世界的法則?」

「八成是。可能在第一世界,沒辦法以魔法變出東西,或使東西消失。也不能變大或變小。」

我大吃一驚。「既然這樣,也不可能用輻射使生物變得巨大羅?」

「應該是。」

「真詭異……」

照射到輻射的生物會變得巨大、成為怪獸,是自然界的法則。我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有不會誕生怪獸的世界。

我瞄了吃到一半的漢堡一眼,意識到矛盾之處。

「等一下。那太奇怪了。既然這樣,體重不就會因為吃下肚的食物量而不斷增加嗎?」

「照理說是那樣沒錯。」

「那麽,第一世界的人,體重都很驚人?」

「怎麽可能。那樣的話,肚子會撐破。說不定他們擁有和我們不一樣的身體機能,像是消化的食物變成汗液,從全身上下排出體外。」

「這麽一來,就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生物了。」

我從來不會想過,冴子是那種奇特的生物。

「我想,冴子之所以在信中提到我們不能去他們的世界,總之就是那麽一回事。因為物理法則截然不同,我們說不定無法在第一世界中生存。」

「原來如此。如果我們去了有質量守恒定律甚麽來著的世界,肚子就會撐破吧。」

「而且大概有許多魔法不能用。就連傳送戰鬥靴,說不定也過不了質量守恒定律這一關。」

「噢,對喔……」

我垂頭喪氣。「即使你能來,你也束手無策」,我終于明白了冴子這句話的意思。

我為感情煩惱時,冴子會陪我討論。因為考試分數差而心情低落時,她會開玩笑讓我心情變好。我向她坦誠我是銀拳之後,她不但替我加油還鼓勵我。我想,冴子使我的人生變得輕松了許多。

但是,冴子的世界面臨危饑,我卻無法替她做任何事。

星期六早上,冴子終于回信了,內容令人驚訝。

抱歉這麽晚才回信,因為我的工作進入了收尾階段。

我們的世界裡沒有正義的英雄,也沒有絕對的壞蛋。互相競爭的人們都主張自己是正義的化身。

假借正義之名,以力量鎮壓民衆。假借正義之名,對其他國家發射導彈。假借正義之名,用炸彈炸死無辜的人民。大家都不認為那是一種罪惡。這就是我們的世界。

最後,終于使用了不該使用的生化武器。明明知道如果使用那種東西,自己和敵人會玉石俱焚,但是因為不想輸,所以用不想把世界拱手讓給敵人的理由,選擇了自我毀滅。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沒有正義的英雄也很令我吃驚,但是後面的解釋更是令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為了正義而殺害無辜的人?因為不想輸而自我毀滅?邏輯一點也不通!

盡管如此,我還是試圖了解冴子的世界的法則。比起我們的世界,生命價值在他們的世界一定比較輕。像是有複活的咒語、即使喪命,距離投胎轉世的時間也很短,不像我們的世界有罰則,重置時技能會下降,或者主角少得可憐,大部分人口都是臨時演員。

沒錯,鐵定是這樣。所以才會有許多人互相殘殺、說殺就殺。因為即使殺了人,也沒有甚麽罪惡感。

我問冴子:

你們的世界中,有多少臨時演員呢?還有,死掉的人需要多久才會投胎轉世呢?

過一陣子收到的答案,更令人驚訝了。

不。在這個世界中,沒有半個人是你們稱之為臨時演員的擬人格。簡單來說,所有人都是主角。

另外,我們的世界沒有投胎轉世。有人相信有,但那是願望,而不是事實。也沒有複活的咒語。死了就結束了。就這樣。

天底下怎麽可能有那種事?!

我惶恐不安。居然有死了也不會被重置的世界!人生居然只有一次!我無法相信!而且所有人居然都是擁有自我意識的主角,居然有人會在那種世界中殺人……

我瞠目結舌。多麽駭人聽聞。幾十名、幾百名主角會因為一顆炸彈而永遠消失。盡管如此,彼此明明知道這一點,人們居然還自相殘殺。

這些人有問題。他們瘋了。不可能有這種事。

突然間我意識到冴子說她「快死了」這句話的重要性。我之前一直以為,冴子鐵定和我們一樣,死了之後過一陣子也會投胎轉世。但是並非如此。

我再也不能和冴子說話了。

我迅速地寫信。

那種事情太不合理了。你不害怕嗎?住在那種世界中不會令人恐懼嗎?居然死了也不會投胎轉世,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嚇得心髒病發!

我等待。但是冴子遲遲沒有回信。大概是寫信會耽擱她的工作。到了傍晚,冴子終于回信了。內容比之前的任何一封信都長。

嗯,害怕呀。我們人類從古至今都極度恐懼死亡、忌諱死亡,希望長生不老。

因此,二〇一〇年代開發了人格複制技術。解釋原理要說很久,所以省略,總之,就是掃瞄大腦,讀取記憶和個性,轉移到電腦上。現代就連市售的電腦都擁有每秒一百T浮點運算次數的演算速度,所以要讓複制的人格(我們稱之為席姆)運作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席姆能夠永遠活在電腦中的虛擬空間。

當然,不管電腦的容量再怎麽增加,要完整重現世界都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相較于現實世界,虛擬世界只好大量簡化,去除掉不希望存在理想世界中的事物,像是麻藥、環境汙染、虐待兒童、強奸。

信中羅列著好幾個看不懂的字。麻藥是甚麽呢?大概是用麻制成的藥。環境汙染和虐待兒童勉強能夠從字面猜到意思。可是,強奸是甚麽?我不曉得三個「女」疊在一起該怎麽念……應該是指非常強悍的女人吧。

這項服務始于二十二年前。一開始名叫「身後人生」,會在本人往生之後讓席姆運作,但是後來受到宗教界的強烈反彈,認為以電腦創造死後的世界,對上帝是一種冒渎。因此,決定改名為「另一個人生」,人類在世時就讓席姆運作。這麽一來,就不會覺得那是死後的世界。

如今,光是日本就有幾十個「另一個人生」中心。有許多虛擬世界,能夠讓玩家選擇喜歡的世界。像是二十一世紀初的世界、昭和三〇年代的世界、古代劇的世界、西洋風格的幻想世界……世界也有各式各樣的法則,從像你們身處的世界,到相當真實的世界都有。你大概無法想像,還有十八禁的世界。當然,每一個世界都設定成會頻繁地發生刺激的事件,以免席姆們因為日複一複的平凡生活而感到無聊。

每一個世界都登錄了幾千幾萬個席姆。根據去年的統計,日本的席姆總人口是七十萬人。當然也有比這個數字多幾十倍的臨時演員。

可是,那終究不是真正的長生不老。雖然席姆能夠永遠活著,但是現實世界中真正的自己,還是逃不過衰老死亡的命運。

非但如此,我們甚至無法體驗虛擬空間。因為掃瞄大腦所産生的時滯(時間停滯),無法讓虛擬空間裡的身體即時動作,頂多只能容許我們從外部觀察你們的日常生活,或者寄信給你們。

之所以設定成無法即時對話,是因為要檢閱的緣故。席姆會被消除部分的記憶,不曉得自己身在虛擬空間。若是知道自己是虛構人物,席姆大概會大受打擊。所以寄給你們的信,全部會經過AI檢閱。如果信中有稍微透露事實的用語,通訊就會受到拒絕。

我能夠像這樣回避檢閱寄信給你,是因為我是系統管理員。我今年三十九歲,登錄席姆是二十年前的事。我十九歲的時候,當時剛開始提供席姆服務,虛擬世界也只有欠缺真實感、適合所有年齡的學園世界,以及其他少數幾種。

當時,我在大學中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想讓人生從高中重新來過。因此,我從席姆身上消除十五歲之後的記憶,以高中生的身分登錄。

抱歉一道瞞著你。我的真正名字不是冴子,而是彩夏。我替自己的席姆,取了和自己一樣的名字。

大學畢業後,我任職于「另一個人生」這家公司,花了幾年的時間當上系統管理員。為了使你們的世界變得更愉快、更容易居住,我也會跟工作人員討論,數度升級內容版本。不過你們大概沒有察覺到就是了。

趁工作空檔看你是一件快樂的事。我的另一個人生,當你繼承銀拳的手環時,我真的大吃一驚,因為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那樣。

真的很抱歉,你知道自己不過是虛擬人物應該很震驚。我知道這種時候才坦白很殘酷,所以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可是,我無論如何都希望你知道。對不起。

我火上心頭,感到滿腔憤怒,並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和這個世界是被創造出來的事,而是察覺了到這個世界的不自然。事到如今,知道自己和這個世界是被誰創造出來的,已經不會感到驚訝或憤怒。令我氣憤的是冴子的說法。

冴子,不,應該叫你彩夏吧。不管是冴子或彩夏都不重要。原來你是那樣看待我的嗎?我只不過是個虛構人物?

「只不過」是甚麽意思?!你以為你是誰?你住在第一世界,就自以為比我們了不起嗎?!笑死人了!

你傷了我的心。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可是你不是這麽認為,對吧?你認為我『只不過』是你的席姆,對吧?

不管是席姆或虛擬空間都無關緊要。對我們而言,現在住的這個世界就是現實。無論是真冬、美乃、劍人、夏生、史基比、伊織,大家都拼命地在過現實的人生。我不准你用「只不過」形容他們!

我氣得失去理智,但信寄出去之後便後悔了。我不該說這種話。畢竟,冴子就快死了。她會從世上消失。她一定很惶恐、很難過、痛苦得令人無法想像,指責她是一種殘酷的舉動。

當我正想寫信道歉,冴子回信了。

對不起。我沒有察覺到你的心情。你說得對。你雖然以我的席姆的身分誕生,但已經不「只是」席姆了。畢竟,你住在另一個世界二十年,經曆了不同的體驗,等于和我之間有四十年的時間差。你和我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是的,彩夏,你對我而言不「只是」一個虛擬人物。這二十年來,每當痛苦、難過的時候,和你之間的信件往來,不知帶給了我多少安慰和鼓勵。

彩夏,你是我的朋友。

我好像開始發燒了。可是,我必須再撐一下。我再寫信給你。

「冴子……冴子……」

我一面看信,一面號啕大哭,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麽傷心。

我不曉得,居然有一個世界的死亡意謂著永遠別離。我不知道,居然有一個世界的死亡是如此悲傷,而冴子居然住在那種令人同情的世界!

好痛苦。好難過。而且好不甘心。我能夠以超音速在天空飛行,能夠和巨大怪獸一對一單挑,卻救不了一名好友。我的好友即將死去,但我卻無能為力。

這有問題!這種情況絕對有問題!

我似乎哭著睡著了。隔天早上一覺醒來,我收到了一封信。

我已經頭暈腦脹,身體不舒服,吐了好幾次。連像這樣動手指敲鍵盤都很費力。可是,好歹趕上了。

這幾周以來,我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努力,使所有系統能夠透過AI無人管理。這是從以前就在進行的企劃案,最後的除錯終于也結束,開始正式運作了。原本我擔心事件劇情的自動制作系統,但它好像也順利運作了。

機器人也會進行硬體的維修,生産用來替換的電子零件及機器人的工廠也無人運作中,當然,工廠的維修也是由機器人負責。而且「另一個人生」中心分散在日本全國各地,會彼此互相支援,所以即使幾個地方因為地震或火災而遭到破壞,也沒有甚麽大不了。

電力是以水力、太陽能、風力發電這三種提供。若是其中一種的電力下降,機器人也會趁其他兩種替補的期間修複。反正等到人類消失了之後,就幾乎不需要電力了。

是的,沒錯。即使我們滅絕,你們的世界也會幸存。你放心。接下來幾百年、幾千年,你們的世界應該也會繼續存在下去。

這就是我們能替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敬請原諒愚蠢的我們。我們並不完美,無法像你們一樣生存。

你們的世界很美好,是個正義即是真正的正義的世界。為甚麽我們沒辦法把自己的世界,創造得像你們的世界那樣呢……不過,如今後悔也為時已晚了。

噢,討厭,頭好痛。退燒藥一點也沒用。我好像已經不行了。

請你們別忘記我們。請你們別重蹈我們的覆轍。拜托你們正正當當地活下去。

我想要傳達這件事。

永別了。

我趕緊回信。

冴子?你還在那裡嗎?

冴子,你還活著嗎?

冴子,快回應!

不管我等得再久,冴子都沒有回信。

我想像一名長相和我神似的女性(本名是彩夏?那種事情並不重要。對我而言,她是冴子),在某個遙遠的世界,倒在某個房間的地板上。掉在一旁的手機空洞地響著來電鈴聲,螢幕上顯示「三封新郵件」幾個字。

而冴子再也不會寄信來了。

到了四月,我又展開了高中一年級的生活。美乃理和雪彥快快樂樂地迎接幸福的結局,然後被重置了。美乃理似乎又要持續向雪彥示愛一年。

這一期不同于往年,轉學生特別多,光是我們學校就有七個人。我想是因為自己的死期將近,在上一期期末登錄于「另一個人生」的人變多了的緣故。當然,那些人都不記得第一世界的事。

我還在擔任銀拳。今天也會在陽光六〇的了望台,和真冬一起等著壞蛋引發事件。

「你這一期也要一直當銀拳嗎?」真冬問。

「是的。」我拿起手環,語帶驕傲地回答。「我暫時不打算把它讓給別人。我還想再當一陣子正義使者。」

再說,如今的我過得很充實,因為我的人生中有了重要目的。

喜歡機器的劍人,對于維修機器人的事情很感興趣。如果能夠以我們的意志操縱那些機器人,我們就能透過機器人的眼睛和耳朵體驗第一世界。換句話說,那意謂著借由機器人的機體,能進入第一世界。目前還不知道做法為何,但原則上應該不是不可能的事。

總有一天,我會去拯救冴子。不曉得還要花上幾年的時間,但我要找到前往第一世界的方法。冴子說,流感的致死率高于百分之九十五,但不是百分之百。也就是說即使文明瓦解,也一定有人存活在第一世界的某個地方。

冴子受到病魔折磨,害怕死亡,仍擠出最後的力氣拯救了我們的世界,我想報答她的這份恩情。

令人同情的世界——為了沒有正義的英雄、無法重置的悲慘世界的人們,我想盡我所能地幫助他們。

「出現了。」

真冬說。在新宿的方向發生爆炸,又有壞蛋出現了。我們從緊急逃生梯起飛變身,在空中飛行,前往現場。

現在還沒有方法去第一世界,所以我打算繼續在這個世界當正義使者一陣子。在未來前往第一世界之前,我想繼續保持身為正義使者的自覺。

因為我們永遠正正當當地活下去,應該是冴子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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