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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鬼蠱師》第43章
無相

顧無相驚呆了,找了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饒是穩重如他,也難免激動。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死死地把藍衫青年箍在懷中:「晚兒晚兒,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找了你好久,真擔心死了!」隨即又急急說著,「都怪大哥不好,大哥原不該罵你的,原該好好對你說的!」

顧澄晚的手臂軟軟垂在身側,手指張了又合,終是沒有回抱,只是輕輕地笑了笑:「大哥,我這不是平安出現在你面前了麼。」他似乎有些無奈地歎口氣,「怎麼會是大哥的錯呢,明明是我年少不懂事,只會讓大哥為我勞,大哥明明是為了我好,我卻全然不懂體諒……」

「晚兒你不要這樣說,我是你大哥,自然就該好好待你,那般不分青紅皂白對你發脾氣,大哥早就後悔了!」顧無相伸出手,要去擦拭顧澄晚不自覺濕潤的眼角,顧澄晚後退一步,偏頭躲了過去。

顧無相僵住,手指停在半空。

顧澄晚手背蹭一下臉上的濕痕,露出個笑容來說:「我都這樣大了,大哥怎麼還將我當小孩子看?還有啊,兜了好多遍了,別叫我『晚兒』,就像叫一個小姑娘似的……」

他原意只是想把尷尬氣氛帶過去,讓自家大哥不要這般自責,可顧無相卻怔住了,然後閉閉眼:「是啊,晚兒都二十三歲了,大哥錯過了你的加冠禮……」所以饒是再怎麼想要靠近,也無法回復原本的親密無間,畢竟中間隔了八年的溝壑,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彌補。

顧澄晚默默垂目,卻無法反駁,他並非不再信任他的大哥,而是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根本無法訴諸於口。

「阿澄?」這時候,房門開了,從屋裡走出身著碧色長衫的秀美少年,在他身後,有身姿挺拔的青年抱劍而立。

少年左右看了看眾人,微微一笑:「這是怎麼了,楚家主還有各位……是找在下有何要事麼?」

「少爺。」顧澄晚看見花蠶,躬躬身子,往後又退了一步行禮,不再發話,就好像一瞬間恢復了那個嚴謹恭順的屬下形象,沒有絲毫逾矩。

「晚兒你……你怎地會?!」顧無相強忍心痛,他不敢相信自己那個曾經驕傲無比的弟弟會在另一個人面前低貿目,甚至卑躬屈膝。

站在旁邊的楚辭一行也反應過來了,楚辭很訝異:「無相,你的意思是,這位就是你失蹤了八年的弟弟顧澄晚?」

「傳說中的小晚哥哥?!」楚瀾也驚訝。他多少明白,顧無相之所以這麼包容自己,多少也有些移情作用……為著這個失蹤了這些年的弟弟。

顧、林、楚、趙四家本是世家交好,尤其這一輩顧、林、楚三家子嗣年紀相近志趣相投,彼此之間又更熟悉一些,顧無相楚辭林沐晴三人更是過命的交情,後來結識竹玉,四人結成異性兄弟……顧無相此人是極為剛毅的,且因年紀最長而對三人照顧有加,然三人卻是明白,因著雙親去世早,顧無相的那個小他足足十歲的幼弟幾乎是他一手帶大,感情極為親厚,而顧無相為了彌補幼弟沒有雙親的苦楚,對其寵溺非常……於是只要事關那幼弟,顧無相便往往失去穩重之態,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最初家主之位不穩,顧無相怕幼弟出什麼危險,便把他養在無人山中,除一個啞僕照管外,只每月私自去探望一回,教導武藝,再不讓旁人瞧見他。直至幼弟十三歲,顧無相大權在握將其,悉心又調養幾個月,而這時幼弟憧憬江湖,顧無相便放了他出去,待十五歲歸來時,不知怎地兩人大吵一架,幼弟賭氣出門,顧無相冷靜下來去尋,居然便再沒有尋到了……正因如此,楚林幾人居然無一人見過顧無相長大的幼弟顧澄晚,以致如今見了,也認不出來。

「正是。」顧無相勉強點點頭,「這便是我的晚兒,如今也該二十三歲了。」

顧澄晚抬頭看了顧無相一眼,跟著又把頭低下,雖說是言又止,可這一霎的表情讓人能看出,他是頗為高興的。

卻見花蠶溫和一笑,沖顧無相拱了拱手:「在下花蠶,承蒙楚家主盛情在此叨擾。還沒請教這位俠士……」

「在下顧無相。」顧無相收斂情緒,可聲音仍是低了幾分,也沖花蠶一抱拳。

「這位是我的好友,羅城顧家的家主。」林沐晴上前一步補充,「這回到浮陽來,是同我們幾人商討事情的。」

花蠶點頭示意明白,而後問:「顧家主與阿澄是兄弟?」

「是。」顧無相沉聲道,「晚兒十五歲離家後便不知所蹤,顧某一直找尋,今日方才見到,不知不覺間,也有七八年之久了。」

花蠶回頭看一眼顧澄晚,見他垂目默認,就又笑了:「阿澄是在下自山間撿回來的,初見時遍體鱗傷,之後養好了身子,就留於在下家中做事,不曾想,是還有親人在的。」

「舍弟這些年勞煩花小公子看顧了。」聽得自家弟弟之前所受苦楚,顧無相臉色有些難看,「晚兒,隨大哥回去。」

顧澄晚沉默地搖一搖頭,退後一步。

顧無相心中一痛:「晚兒不願認我這大哥了?」

顧澄晚抬眼,又闔眼:「不是。」再搖頭,「少爺待我恩重如山,不敢棄之而去。」

「救命之恩,大哥自會替你重重答謝。」顧無相急道,「可你是我顧無相最疼愛的弟弟,怎能在他人家中做下人?」隨後連連看著花蠶,「花小公子,可否讓顧某帶舍弟回去,顧某會好生報答花小公子恩情。」

「顧家主說哪裡話,親人團聚乃是理所應當,在下怎會做這惡人。」花蠶笑道,「想是日子太久,阿澄想必還有些心結未解,顧家主與諸位不如先去前廳等候,待在下私下與阿澄說幾句話如何?」

顧無相再看自家弟弟,見還是那般死氣沉沉,心中實在無法,只好答應:「那就勞煩花小公子,顧某今晚設宴以謝小公子恩情,還望小公子與令兄務必前來賞光。」

「好說。」花蠶抬手做出個「請」的手勢,「顧家主客氣了,我兄弟二人定會準時到訪。」

幾個人說幾句話道別,就速速離去了,花蠶瞥了顧澄晚一眼,邁步朝屋中走去。

門無聲無息地合上,顧澄晚規規矩矩地站在牆角的陰影裡,默然不語。

「阿澄可是對我有不滿?」花蠶靠在自家兄長身上,手裡撩起身旁人垂下的一縷長髮把玩著,「顧家主都親自開口了,我又怎麼忍心阻擾了兄弟相聚呢。」

「主人的好意,屬下無比感激。」顧澄晚恭聲道,語氣裡沒有一絲不快。

「謝就不用了,阿澄不怪我就好。」花蠶輕聲笑了笑,眸子裡卻劃過一抹冷光,「不過,阿澄要記得,該做的事情盡可以去做,不過……」

顧澄晚洗耳恭聽。

花蠶彎唇:「不過,不該說的事情,阿澄便還是不要說的好。」笑意加深,「明白麼?」

「屬下明白。」顧澄晚明確地察覺到心口被植入的本命蠱蟲異動——它在確認這個一手控了其生死的主人的存在。

「吞下它。」沒有給顧澄晚太多思考的時間,一道低緩的少年聲線就又傳入了他的耳朵,顧澄晚心中一悚,抬頭一看,倒抽一口涼氣。

一如曾經他見過無數次、原本用來對待他人的場景,那個肌理細白的手掌中心,赫然停著一隻奇異的蟲子:通體赤紅,兩螯八足,無眼無口,背負暗紅血紋,只是安靜地趴在那裡,就釋放出某種極致危險的氣息。

「……心蠱。」顧澄晚一眼就認出來,這正是他前不久起了心想要冶煉、卻因為手段不足而尚未成功的極惡蠱蟲——嗜人心而成蠱,蠱成後能食人五臟,噬其精血,破其本元。

可如今,他要讓他……吞下它?顧澄晚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因而他眼瞼顫了顫,抿一下唇,接著張開口。

花蠶低聲地笑,手指一彈,心蠱直入顧澄晚口中:「這就對了。」又柔聲安撫,「阿澄無需擔憂,只要阿澄心思不曾異動,心蠱便也只是棲息於阿澄的體內而已……阿澄所煉心蠱還只成了一半罷?吞下我的心蠱以後,阿澄的心蠱,便也能成長得快一些。」

「屬下不敢造次,謹憑主人吩咐。」顧澄晚喉頭一動,將蠱蟲嚥下,跟著身子一陣燥熱,丹田處氣血翻騰,他苦苦壓制良久,才讓那心蠱與自己體內蠱蟲合為一體。

花蠶沒有打擾他,卻好像得了什麼樂趣似的,手指纏繞的動作更加放肆了些,花戮皺一下眉,把自己頭髮從他手裡抽出,自顧盤腿上床運功調息去了。

「壓制不住了?」花蠶見狀,也斂下神色,快步走過去捏住花戮脈門,悉心查探,就覺著那處青筋暴亂,經脈中血液似是奔騰烈馬,咆哮不肯終止。

花戮微抬腕震開花蠶的手:「無妨。」說著閉目凝息,氣沉丹田。

花蠶也不生氣,繞到另一邊,又豎起手指貼在花戮頸側大動脈,因著這回沒礙著他行功,就默認了花蠶瞭解他體內狀況。

過了一刻,在花戮五經八脈中遊蕩不休的狂暴內力漸漸偃旗息鼓,重新回復平靜。花蠶暗自鬆了口氣,放開手:「看來,這事不能再拖了。」

花戮「嗯」一聲答應。

這時候,顧澄晚也堪堪融合了心蠱,流了滿頭冷汗,花蠶屈指一彈,彈了顆丸藥入顧澄晚喉中:「也罷,你口沫汗水皆是劇毒,但服下這個,便能無恙了。」

顧澄晚心中歡喜,他正擔憂與兄長回去日久則身份難掩,又因身體處處是毒餌不敢與其有絲毫親近、於之前見面時就傷了兄長心,如今得了這藥,日後就不用害怕這許多了。

「去罷,顧無相該等你許久了,若再不走,怕待會又有人三催四請,擾了我家哥哥休息。」花蠶擺手遣他出去,聲音裡似笑非笑,也不知有幾分真心說話。

顧澄晚自然不敢多說,行個禮就匆匆退下,臨出門抬頭看了一眼,正瞧見那碧衫少年持起一方手巾,笑吟吟朝那冷面青年白玉一樣沁涼無汗的額頭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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