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綠琴一行九人入夜尚未回寺,這消息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敢隱瞞的。
跪著的人不敢起身,上位的康熙不言不語,手指在桌上輕扣,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說不出巨大壓力之下。即使五台山入夜之後氣溫陡降,但是跪著的侍衛仍然被冷汗打濕了後背。
“你是說耿側福晉至今未回?”
“是。”
“下去吧。”
“嗻。”侍衛如釋重負的跪安,一出門,夜風一吹,遍體生寒。
屋內,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喚了聲,“主子,要派人去找嗎?”
康熙突然發出一聲輕笑,“李德全啊,你是不知道那個丫頭——”康熙回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切,嘴角的笑紋增加,“朕總算知道為什麼上次老四花了那麼久才逮到她了。”
李德全沒接話,明智的保持沉默。
康熙向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眼,“她只是迷路,她會回來的。”
“真的不派人去找嗎,主子?”李德全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有人會去的,而且朕覺得那丫頭完全不需要。”康熙笑著睜開眼,起身。
李德全急忙上前搭手。
同一時間,同樣收到消息的某八和十四也在計議中。
“八哥,要派人去找嗎?”
胤禩摩梭著手裡的茶碗,沉吟不語。
胤禎有些沉不住地站起來,在地上踱步,“不會是我把她刺激的又跑了吧?”
胤禩的聲音帶了點笑意,“她沒那麼脆弱,也沒那麼沒頭腦。”
“呃?”
“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她清楚的很。”就算要跑,她也絕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可是,還是讓人覺得不安心。”
“十四弟,你擔心過度了。”胤禩淡淡的仿佛漫不經心般的說道。
胤禎頓時心神一凜,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我只是擔心萬一要是因為我的緣故她出了事,四哥會怪罪的。”
“有侍衛跟著呢,十四弟安心吧。”
胤禎用力將自己扔進椅中,抓起茶碗灌了一大口茶,灌的太急一不小心就嗆到了,好一頓咳。
胤禩視若無睹,只是繼續摩梭著手裡的茶碗,眼睑半斂,無人能看到他眼裡的神色。
而在另一處,胤祥正對打聽消息回來的貼身小太監問話,“皇上可有說什麼?”
“回爺,皇上什麼也沒說。”
胤祥沉默了下去,然後又問:“其他爺那裡有什麼反應嗎?”
“沒有。”
胤祥手指在扶手上輕扣,半晌無語,最後揮手,“你下去吧。”
“嗻。”
他起身在屋裡走了幾步,然後堅定地打開房門,朗聲道:“來人,備馬。”
“嗻。”
等到他看到山門外正從侍衛手裡接過缰繩的八八和十四時,三人不由相視而笑。
“今晚月色不錯,不如一起打個獵。”胤禩笑。
“正有此意。”胤祥也笑。
“難得弟弟們有此雅興,做哥哥也湊個興好了。”
“臣弟參見太子。”
“免了都免了。”胤礽笑呵呵地從石階上走下。
結果,就是隨行的幾個阿哥有多沒少,一個沒拉下全體夜游五台山去了。
收到消息的康熙笑著對身邊的李德全道:“你看,朕說的沒錯吧。”
“主子神機妙算,奴才愚笨。”
“不過,朕倒是好奇,是他們先回來呢,還是那丫頭先回來。”康熙面露興味,開始對明天的事情期待了起來。
結果,三更天的時候眾皇子無功而返。
而那個時候,耿綠琴正在山洞裡把地上最後一個紙團投進火堆。
等到辰時尚不見耿綠琴的影子,康熙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心想:那丫頭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更或者又跑了?
李德全一見皇上臉色一沉,心裡就“咯噔”一聲懸上了。
正在康熙心思轉悠的當口,有侍衛進來禀報了。
“奴才參見皇上,皇上吉祥。”
“什麼事?”
“奴才是昨天隨耿主子出游的,奉主子的命回來向皇上報平安。”
“她人呢?”康熙的神情頓時一鬆,再次淡然起來。
“回皇上,主子領著其他幾個侍衛繼續賞景去了,怕皇上擔心便差奴才回來報個平安。”
康熙輕哼一聲,“她倒是有心了。”
侍衛不敢應聲。
“她一切安好?”
“耿主子一切均安。”
然後,康熙又詢問了一下昨夜的情形,對某琴畫了又燒的舉動有興趣了,“全部都燒了嗎?”
“奴才偷偷收了幾張。”
“是個有眼色的。”康熙毫不吝嗇的誇獎。
侍衛趕緊把懷裡的幾張紙呈上去。
康熙一邊看一邊點頭,“是跟那丫頭平時的畫風不太一樣,有些陰霾壓抑還透著掙扎,這丫頭……”到底是個女人家,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嘴上不說,心裡卻壓著,她這發洩的方式倒也與旁人不同。
“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午時過後,耿同學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清涼寺前,台階上的小太監一見馬上回身朝寺裡跑去報信。
耿綠琴一進寺,第一件事就是去向老康請安。
“奴婢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
“朕不吉祥。”康熙臉一沉,聲音也透出幾分不悅來。
一旁的幾個皇子誰都沒敢吭聲。
耿綠琴不慌不忙地道:“奴婢給皇阿瑪帶了幅畫回來。”然後朝旁邊的侍衛一遞眼神,侍衛馬上將手裡的畫呈上。
紙慢慢展開,卻是一幅晨霧繚繞之中的山巒叠障,讓人有一種含著濕氣的山風撲而來之感。
康熙的嘴角微揚,示意李德全收了,打量著跪在地上的某琴,意味深長地道:“你這丫頭倒是有心了。”
“奴婢讓皇阿瑪擔心了,奴婢給皇阿瑪賠禮。”
“哼。”
“奴婢下午陪皇阿瑪抄經文,這樣皇阿瑪就不生氣了吧?”紅果果的割地賠款啊,誰叫人家是皇帝,她惹不起呢。
康熙笑著點頭,“就抄一下午的經太過便宜你了,以後朕抄佛經你就都陪著吧。”
這就叫紅果果的借風張帆,順梯上牆,順水推舟、順手牽羊……耿綠琴忍不住內牛滿面。
“奴婢遵旨。”
“起來吧,地上涼。”
“謝皇阿瑪。”耿綠琴趕緊就從地上起來了,這地上是真涼,跪久了肯定風濕。
“成了,你昨晚大概也沒睡好,先下去歇著吧,明天再開始陪朕抄經文吧。”
“嗻。”逃得一時是一時吧,人生就是個得過且過。
耿綠琴一走,康熙馬上就把昨天陪著她出去的其他七個侍衛給叫了進去。
然後,這七個人就把在山洞地上順手撿的畫全部上交充公了。
本著好東西一起分享的原則,康熙讓人把桌子搬到屋子中央,把那些畫全放上去,供大家觀賞。
風雲雷電、海嘯山崩,最為顯目的卻是一把血紅的長劍,漫天血雨,讓人觸目驚心。
“李德全,這畫燒掉。”康熙當即下旨。
“嗻。”
胤禩在一旁暗自沉吟,這恐怕是當日之事留存於她心中的影像,袖中的手不自覺的攥緊。
黑沉的雲層之中幾道閃電隱現,地上狂風吹折草木,一層陽光卻在厚道的烏雲之上潤澤開來,整幅畫在給人無邊壓抑之中卻又透出無窮的希望。
康熙暗自點頭,他沒看錯這丫頭,柔而不弱,軟而不脆。
“這幅也收了。”
“嗻。”李德全將畫卷起,收妥。
“朕也乏了,剩下的你們要看便拿去吧。”康熙一邊說一邊搭上李德全,自顧朝內室走去。
餘下的人面面相觑。
且說耿同學回了自己的房間,啥也不管,先抱著被子美美的睡了一覺。
這人精神亢奮的勁兒一過,睏意就席卷而來,擋都擋不住。
等某琴睡飽,她摸著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有氣無力的下床,趴到桌上,“來人呐。”
“奴才伺候主子。”門外有小太監應聲。
“給我弄點吃的。”
“嗻。”
不多時,小太監就把熱乎的飯菜給某琴端了進來。
在看到只著中衣,長髮披散,甚至還有些迷迷登登的耿同學後,小太監極有眼色的低頭,悄無聲息的立在一邊。
“現在什麼時候了?”看屋裡掌燈,估計不早了。
“已經亥時了。”
已經九點多了啊,耿綠琴心裡感慨,繼續喂自己的五臟廟。
吃飽喝足,睡意全無,耿同學決定到外面溜溜食。
“小鄧子,幫我梳頭。”這一頭長髮真是好煩人。
“嗻。”
梳好頭,穿戴好,一出門,耿綠琴就有些後悔了。
為什麼?
冷啊,山裡的小冷風一吹,立馬就把她那不甚清醒的腦袋激清了。
可,折騰人家小太監給她梳好頭打扮好了,走了兩步又縮回去了,這也有點兒太不像話了。
最後,經過思想斗爭,耿同學以無產階級接班人的大無畏精神堅定地邁向了撒滿了月光的院子。
掩了掩身上的大氅,耿綠琴突然很想說一句:丫的,自己真抽風,呆屋裡多好,非要硬撐。
月下溜食讓她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去年在塞上時某四不厚道的行為,害她那麼腐敗。雖然今天她不是吃撐了才溜食,但是那次腐敗給她的打擊太深刻了,此時灰常不合時宜的就從記憶深處跳出來張揚舞爪了。
唉,某四真是太能打擊人了!
胤禩一過來就看到在月下漫步的人影,不由愣了一下。
倒是他身旁的十四先一步出聲了,“側福晉,你睡醒了。”
耿綠琴訝然回首,“八爺、十四爺!”一時太過驚訝就忘了請安了,她以為這個時候他們一定早就歇了呢。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這個時候,爺不是應該早就歇了嗎?”耿綠琴下意識的話就那麼說出去了,想要收音為時已晚,只能故作鎮定的看著他們。
“凡事都有例外。”胤禩淡淡的笑。
耿綠琴點點頭,說的也是,並不打算跟他們繼續交談下去。
“天冷,側福晉還是莫在外面呆的太久。”
“八爺說的是,奴婢正打算回去呢。”耿同學借坡下驢,打算就此回屋裡糾結去。
“你——”胤禎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你要是身子不爽,那些成扇爺便先讓人拿回來。”
靠之!
什麼叫“先讓人拿回來”?合著他拿回去之後還打算再讓人送過來刺激她?
所謂可一不可再,哪有拿同一件事刺激一個人兩回的?
奶奶個熊!
孰可忍,孰不可忍,耿同學嘴角微抽地看著十四道:“十四爺,那些折扇於奴婢實無用處,爺還是拿回去的好。”
胤禩伸手在嘴邊握拳,嘴角忍不住揚起,十四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幫爺隨便畫些字畫上去也就是了。”
“瞧爺說的,哪裡就這樣的輕巧了,奴婢只怕有心無力呢。”
“怎麼講?”
“明兒開始,奴婢要和皇阿瑪一起抄經文虔誠敬佛啊。”哪涼快哪歇著去——啊,不對,這個季節五台山那是涼快過頭了,他直接上最高峰看雪兼落戶最好。
胤禩忍不住輕笑出聲,原來她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東西爺就放你那了,你自己看著吧。”
人如果無恥到十四這種程度,那也是種境界了——耿綠琴內心對此表示了深深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