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章 朋友什麽的,已經沒有了
(——可以進來嗎?)
那天晚上在自己的房間裏,我抱膝坐在床上——
突然,腦海裏響起了這個聲音。
這個應該是丘比的聲音吧,明明被焰醬射成爛泥了還能聽到它的聲音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可是我的意識已經混沌到連這些也無法思考了。
在那之後,杏子醬帶著沙耶加醬的屍體走掉了——
我卻沒辦法追上飛向夜空的杏子醬。
不知不覺就搖搖晃晃的回家了。
對爸爸媽媽擔憂的問話也無法作答——只記得回房間換了睡衣,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
就像這樣,一直發著呆——
過了一會兒,窗邊的窗簾輕輕的搖動了一下,一個白色的東西出現了。
從白色的耳朵裏,又長出了一對白色的長耳朵。
金色的耳環閃耀著,長長的尾巴搖擺著,出現在那裏的是紅眼睛閃耀著的丘比。
“……你還活著呢。”
我低聲說道。丘比像打招呼一樣向我搖了一下尾巴。
看著丘比毫不客氣的跳到了我的床上,我問它。
“焰醬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沒有需要訂正的地方呢。”
它悠哉的聲音——
讓我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我能聽到沙耶加醬的聲音也是——因爲丘比?”
“……”
丘比一言不發,發亮的紅色眼睛好像一直看到了我的內心深處。
然後,這個時候——
我終于明白了。
丘比是這一切惡果的根源,還有。
焰醬一開始想幹掉丘比也是因爲——不想讓我們和丘比扯上關系。這一切——都是因爲丘比就是會帶來惡果的存在。我終于發現了。
“……爲什麽?”
我忍著狂風大作的心情問道。
“你是爲了把大家變成魔女才讓我們成爲魔法少女的嗎?”
“希望你不要誤會了。”
丘比可愛的甩著尾巴回答說。
“我們對人類沒有惡意,是因爲不得已的理由才會導致這種結果的。”
“……理由是,什麽?”
“小圓,你知道叫做熵的東西嗎?”
“熵?”
“舉個簡單的例子,燃燒所得的熱能與種樹所需的勞力不相等。就像這樣,能量在轉換形態的時候會産生損耗。宇宙可用的總能量在一味的減少。”
和可愛的外表相反,丘比機械的說明著——
我才明白,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與我們人類立場完全不同的生物。
“所以我們在尋求不被熱力學定律則所束縛的能量。我們找到的就是,魔法少女的魔力。”
“你們,到底……”
“我們的文明發明了將智慧生命體的感情變換成能量的技術。可是很不巧,我們自己卻沒有這種叫做感情的東西。于是調查了宇宙中各種各樣的種族,發現了你們人類。”
它平淡的敘述中,確實感覺不到任何感情——
至今爲止發生的許許多多事情,在我的腦中構成了謎團。
“鑒于人類的個體數量和繁殖能力——一個人類所能産生的感情能量,遠遠超過了這個個體從誕生到成長所需的能量。你們的靈魂可以推翻熵而成爲可用能量之源。特別是青春期少女希望和絕望的轉換,生産效率是最高的。你們的靈魂變成靈魂寶石之後,燃盡變成悲傷之種的瞬間,會産生大量的能量。回收這些能量就是……我們Incubator的職責。”
這時的丘比,不,Incubator,簡直就像是發表世紀大發現的科學家一樣,侃侃而談。
“也就是說,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延長宇宙的壽命。”
“……我們……”
我輕啓嘴唇,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我們,只是消耗品嗎?要爲了你們去死嗎?”
我一反駁完,丘比便接著向我解釋它不在情理的理論。
“喂,小圓。你知道這個宇宙聚集著多少文明,一瞬間會消耗多少能量嗎?你們人類也總有一天會離開這顆星球,加入到我們的中間來吧。到了那個時候交給你們一個枯竭的宇宙就不妙了吧?從長遠來看的話,這也是對你們有好處的交易哦。”
“……別說傻話了。”
感情由心底開始沸騰了起來,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就因爲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麻美學姐死了,沙耶加醬成了那樣……太過分了喲,太殘酷了!”
“我們也是以你們完全同意爲前提才簽下契約的哦。這樣應該就足夠有良心了吧……”
“大家只是被騙了而已吧!”
我情不自禁的叫出了聲來。丘比聳聳肩回答。
“欺騙這種行爲本身,我們就無法理解。後悔由于認識偏差而産生的判斷失誤的時候,爲什麽人類就會憎恨別人呢。”
“……你說的這些話,我跟不上。完全無法認同。”
“你們人類的價值基准才是讓我們費解呢。對現在已經有69億人口,而且以每四秒一百人的速度持續增長的你們來說,爲什麽會對區區單一個體的生死就如此小題大做呢?”
“會有這種想法的話,你果然是我們的敵人。”
我忍著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向丘比宣告。丘比蜷起尾巴縮成一團說道。
“我原本是想來辯解的。想讓你們明白,你們的犧牲,可以帶來何等美妙之物……看來是怎麽都說不通了呢。”
它這麽說著——
向著它來的時候的那邊窗戶走去了。
我已經不想再看到它的樣子了——于是往牆壁那邊望去。
“喂,小圓。”
丘比在窗邊回過頭來說道。
“總有一天,你會成爲最厲害的魔法少女,然後,會變成最凶惡的魔女吧。”
它的話簡直——像占蔔師作預言的口氣一樣,讓我的心一沈再沈。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應該就會得到未曾有過的巨大能量。如果你願意爲了這個宇宙而死了的話——隨時跟我說哦。”
然後,丘比——
(——我等著你哦。)
在淚如雨下的我的腦海裏留下了這句話,消失掉了。
○
“小圓同學,今天早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哦。沒事吧?”
第二天的早上——
我一夜未眠,拖著沈重的腳步走在上學路上。仁美醬關心的問我。
“……嗯,稍微……有點睡眠不足。”
這樣的回答已經竭盡全力了,我連自己有沒有笑著都不知道。
“睡眠不足可不好哦。”
這麽回應著的仁美醬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雖然仁美醬平時就很漂亮了,今天更像是太陽女神一樣光彩照人。
“話說回來,沙耶加同學今天又請假了嗎。”
“……”
“稍後應該去探望一下吧……可是我去合適嗎……現在和沙耶加同學說話有點尴尬呢……”
看到這樣愁雲滿面的仁美醬。
“仁美醬,那個啊……”
我正想告訴仁美醬我覺得沙耶加醬暫時都不會來學校了的時候。
(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現在是悠哉的去上學的時候嗎?)
這個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裏響了起來。
我吃驚的擡起頭——在稍遠處混雜建築物的屋頂上,佐倉杏子醬一邊吃著什麽東西,一邊往這邊看著。
“……小圓同學?”
好像要蓋過仁美醬的問話一樣。
“有點話想跟你說,能見個面嗎?”
杏子醬再度說道。
我稍微想了一下後——
“仁美醬,對不起。今天我也要請假。”
我說著就跑了起來。
“……诶?怎麽這樣,小圓同學,等下……!”
對身後仁美醬吃驚的喊聲置之不理——
我向著杏子醬所在的那座建築物跑去。
從杏子醬的話裏——
我感覺到了渺小、微茫的希望……我的心情激動了起來。
○
“你不想救美樹沙耶加嗎?”
這裏是,混雜建築物後面陰暗的小巷子。
在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這裏的同時,杏子醬也從屋頂上跳下來了——
然後,她嘴裏塞滿蘋果甜甜圈,說道。
“救得了嗎……?”
我反問。
“救不了的話,就不管了嗎?”
杏子醬用平時那個戲谑的表情笑了起來——
“不……是我的問法太奇怪了。”
杏子醬很快擺擺手繼續說。
“你可能會覺得有點傻……在沒有確認是不是真的沒救了之前,我還不想放棄。”
杏子醬說著表情好像認真了起來——
不再是一直堵在我們面前的危險人物了,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我拼住了呼吸,心髒開始激動的跳個不停。
——能救得了沙耶加醬嗎?
真的嗎?真的還能做到這種事情嗎……?
“那家夥——美樹沙耶加雖然變成了魔女……可能還記得朋友的聲音。向她呼喊的話,說不定能回想起作爲人類時的記憶。能做到這個的——大概只有你了。”
被杏子醬這樣直視著——
我把手緊握在胸前。
“會……順利嗎?”
我這麽問道。
“不知道啊,這種事情。”
杏子醬咂了下嘴馬上答道。
“可是,那家夥說了。”
杏子醬好像盯著哪裏一樣說道。
“我昨天質問了丘比,真的沒有找回沙耶加的靈魂寶石的方法了嗎。”
“……然後呢?”
“那混蛋用平時口氣說,我所知的範圍裏沒有呢。而且啊,之後又說了。魔法少女本來是顛覆常理的存在,無論你們做出多麽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沒什麽好驚訝的。”
“這就是說……”
“沒錯,還沒有完全分出勝負呢。”
心跳愈發激烈的同時——
沙耶加醬的笑容又在我的腦海裏複蘇了。
那個開朗的、閃耀的微笑久違的填滿了我的心胸。
“我做……我什麽都願意做!”
聽我這麽宣布——杏子醬微笑了起來。
“說不定把那個魔女劈成兩半之後,裏面掉出來的不是悲傷之種,而是沙耶加的靈魂寶石……不就是這樣的嗎?愛和勇氣終將勝利的故事什麽的。”
我不由得應道“嗯”,並且笑了起來。
接著杏子醬望著遠處低聲說道。
“我也是……回想一下的話,我也是向往著這樣的故事才成爲魔法少女的。本來完全忘光了,是沙耶加讓我回想起來了。”
杏子醬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爲什麽?”
我問道。
“爲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昨天晚上也是,一起幫忙找沙耶加醬,今天還叫我來救沙耶加醬……”
可是,杏子醬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一邊默默的吃著甜甜圈一邊往哪裏走著。我跟在了她的背後。
“因爲我和沙耶加,都是由相同的錯誤開始的。”
這時,杏子醬的低聲細語——深深的刺痛著我的心。
“杏子醬……爲什麽要成爲魔法少女?”
被我一問,杏子醬停住了腳步,帶著平時銳利的視線回過頭來。
可是……她的視線沒有以前那麽恐怖了——
閃耀著些許悲傷。
“我啊——”
杏子醬這麽說著,又轉過身去。
然後在她繼續邁出步子的同時——
在我的腦海裏。
浮現出了杏子醬走過的,如同燃盡大地般的故事。
(——比起說給你聽,我想這樣比較快。)
杏子醬的聲音在那裏響了起來——
這是在彩色玻璃透著日光的教會裏。
在這個布滿蜘蛛網的破舊建築裏,椅子和祭壇都變成了黑褐色——那裏有一個穿著神父衣服的神色祥和的男人,和一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女人,還有,兩個少女。
兩個少女好像是姐妹,一起點亮了燭台上蠟燭,相視而笑。我發現像是姐姐的那個少女,笑容有些眼熟。
——她是……以前的杏子醬。
沒錯,我馬上明白了。
這裏是——杏子醬的回憶裏。
(這是我的家——臨鎮的教會。爸爸曾是那裏的神父。)
在杏子醬的話響起來的時候——
姐妹倆一邊歡快的喧鬧著,一邊打掃著教會。像是母親的女人看著她們兩個微笑著。作爲神父的父親正在捧著十字架做祈禱。
這個是非常幸福的情景——也是十分溫馨的回憶。
(就像這樣……爸爸是個過于正直、過于溫柔的人。每天早上,一讀報紙就會泛起淚光,認真的煩惱著怎麽才能讓世界變得更好。他經常說,爲了拯救新的時代,必須要有新的信仰。)
聽到這些話的同時——
一個賣力的熱誠的向信徒們宣揚聖經的教導的男人出現了。
(……可是呢。)
杏子醬這個聲音響起來的同時——父親溫和的聲音漸漸變得狂熱起來……回過神來才發現,信徒的人數一個接一個的在變少。最後一個人也沒有了——在昏暗的教會裏,只有父親一個人傷感的站在那裏。
(像這樣——某一天,爸爸連教義裏沒有的東西一起布道了出來。不久,也被本部開除教籍了,信徒們自然再也不可能來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乍看之下就是個胡說八道的新興宗教。不管說著多麽正確和理所當然的道理,世人都只會嗤之以鼻。)
空蕩蕩的教會裏——
只有杏子醬的父親在那裏發呆——
可是,父親沒有放棄。母親一個人出去工作的時候——他帶著杏子醬和妹妹,去到街上。有的時候去到車站面前——還有的時候,直接去到信徒的家裏。父親繼續布道教義。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說的話。甚至被打斷、被愚弄,有時還會被撞倒在路邊,杏子醬和妹妹慌慌忙忙站起來靠緊父親。
在教會的一角,杏子醬他們居住的房間,越來越昏暗了。
破舊的木桌上,只有著像清水一樣的湯——這還得四個人分著吃。很快湯就要見底了,父親和母親把它推給姐妹倆,杏子醬又把剩下的湯給妹妹多分了些。妹妹開心的喝著湯——杏子醬不甘心的緊閉著嘴唇,盯著某處緊緊握起了拳頭。
(我怎麽也——接受不了啊。)
看到這些情景時,杏子醬沈重的說道。
(……爸爸所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只是,和別人不太一樣罷了。五分鍾就夠了,只要認真聽一下,誰都會明白他說的是對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理他。我不甘心,無法原諒。誰也不去理解他,只有這個我無法忍受。)
不久母親也病倒了——就算這樣父親也每天照常去布道,後面跟著兩個年幼的姐妹。一看就能發現,姐妹倆連路也走不穩了。父親把聖經鄭重的夾在腋下,穿著汙穢的神父服,熱誠的一家接一家的訪問信徒們。
“……姐姐,我肚子餓了。”
杏子醬的妹妹突然這麽說道。
她曾經肉乎乎的臉頰已經消瘦得認不出來了,嘴唇也幹癟癟的。
注意到了這個的杏子醬向父親喊著什麽。
可是,父親頭也不回——繼續向著下一個信徒的家裏走去了。
杏子醬看著他的背影流下了眼淚,突然又被什麽吸引住了目光。杏子醬盯著的是,一家蔬果店——鮮嫩欲滴的水果整齊的擺在架子上。
杏子醬死死盯著上面的一個紅通通的蘋果看著。
然後她溫柔的摸了摸妹妹的腦袋——跑了過去。
杏子醬一把抓過了框子裏的蘋果,正要跑回妹妹身邊的時候——
壯實的蔬果店大叔擋在了杏子醬的前面。然後,不由分說的一拳打在了她的臉上。杏子醬摔得厲害,蘋果滾到了腳下——杏子醬慌慌忙忙的撿起了這個蘋果。想把蘋果拿回來的大叔更加生氣了,還沒等杏子醬爬起來,又揍了下去。不管大叔怎麽從她手裏奪回蘋果,杏子醬都死死抱著,緊咬著牙關下決心不肯放手。
終于,大叔抓起了杏子醬的頭發,不停的揍著她的臉。雖然杏子醬的眼眶沁出了淚水,還是完全沒有放開蘋果的意思。
就像是身臨其境一般——我顫栗的看著這個場景,杏子醬的眼淚的含義如同痛楚一般的傳達了過來。
杏子醬不是爲被揍的皮肉之苦而哭……
她是爲連一個蘋果也無法買給妹妹,這樣沒用的自己而哭。
爲沒有人來聽父親的布道而悲傷、悔恨、流淚。
不知什麽時候被看熱鬧的人圍了起來——
杏子醬臉頰腫了起來,一邊流著淚一邊在心裏呐喊。
好像憎恨著這個一個同伴都沒有的世界一樣——憎恨著所有不肯成爲同伴的人一樣,狠狠的瞪著某處。
然後,這個時候——
杏子醬的目及之處,一條眼熟的白色長尾巴輕輕搖擺著。
“——佐倉杏子。”
這個耳熟的可愛聲音叫著杏子醬的名字。
“和我簽下契約的話,就能實現這個願望哦。”
這個是,閃耀著紅色眼睛的丘比。
——不行……不行啊……
就算這是過去的情景——我也這樣叫出聲來了。
——不要聽信丘比的話啊,杏子醬!
可是,我的聲音怎麽傳達得到——
處于絕望深淵的杏子醬,毫不猶豫的伸出了手——
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她的願望。
“我希望……大家能理解爸爸說的話——能聽他說的話。”
下個瞬間——
炫目的光芒照滿四周,世界搖身一變。
那個狹小的教會,連外面都擠滿了信徒——父親穿著嶄新的神父服,一臉愉悅的在人山人海前布道。母親的病也好了,穿著整潔的衣服微笑著。妹妹也穿著新裙子在身邊高興的玩耍著。
信徒的人數一天比一天多,父親甚至還被請上了電視。
現在,父親的話成了世界的指針,所有人都想向父親祈求教導——教會也被信徒們打理得富麗堂皇,不去操心也自有布施金源源不斷的奉上,再也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了。
然後——
在明月之下,一個少女站在教會的屋頂滿足的看著家人的樣子。
她就是身穿紅色服裝,手持長槍的——杏子醬。
“太好了呢——爸爸、媽媽、小桃。”
她低聲說著——
和等在旁邊的丘比一起,飛向了夜空之中。
然後,在夜幕的黑暗裏——
和許多個魔女展開了拼死戰鬥。
其中,還沒能熟練使用魔法少女力量的杏子醬,也有完全打不過對手的時候,杏子醬有時也會傷痕累累——就算這樣,杏子醬臉上也滿是開朗、自信的笑容。
——我和爸爸兩個人一起指引著這個世界走向正確的方向。
——爸爸在明處,我在暗處。兩個人一起改變著這個汙穢的世界。
杏子醬這樣想著,打倒了一個又一個的魔女。
很快就學會了用得到的悲傷之種來淨化自己的靈魂寶石,這個時候,槍的用法也完全掌握了。
可是——
在某一天。
魔女的結界破滅了,杏子醬正把悲傷之種拿在手裏——
“……杏子?”
爸爸看到了她這副樣子叫著她。
“……你,這幅打扮是——”
“啊……那個,這個是……”
杏子醬語塞了。父親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難道,你——被魔女迷惑了嗎……?”
“……诶?”
“難道……怪不得,信徒這麽的……全都都是你搞的鬼嗎……?”
“這個……不是的!因爲爸爸的布道是正確的,所以才……”
杏子醬慌慌忙忙的喊著——
可是父親的眼睛已經不再看向杏子醬了。
不——他看著杏子醬的眼神,已經不像是看著女兒了……而是好像看著杏子醬舍命與之戰鬥的——叫做“魔女”的東西了。
然後——杏子醬回憶中的世界,急速昏暗了下來。
父親關閉了教會,再也不去布道了。
每天在陰暗的教會裏,一個人飲酒度日——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麽。
“……哈哈……什麽神說的話啊……我被……惡魔擺布了……女兒都變成了魔女……我還在對別人說什麽箴言告誡啊……”
不管杏子醬他們對父親說什麽,他都置若罔聞。
不久,父親變得一言不發了——
這樣的日子繼續著。
在某個夜晚,街道被殘月照得慘白。
杏子醬像往常一樣狩獵完魔女回家,一打開教會的門——
映入杏子醬眼簾的是這樣一副慘狀。
“爸……爸爸……?”
從門通向幽暗的室內——
穿著皮鞋的男人的腳挂了下來。
“怎麽回事……爲什麽……”
然後,在懸挂著的腳的下面是——
“……小……小桃……!?媽媽!?”
沾滿獻血的菜刀,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幼小的女孩子倒在一起的身體。
兩個人的頸部都有一道大口子,赤黑色的液體一直漫延到了杏子醬的腳邊。
“……爲什麽……不應該……不應該是這種下場啊……”
隨著杏子醬顫抖的聲音,她的心也被一片黑暗吞沒了——
場景也變得黑暗起來。
連立足之處都暗不可見,一片黑暗的世界,這就是杏子醬的內心。
(——結果……正是我的願望,毀滅了我的家人。)
深沈悲傷的聲音靜靜的響著——
我才發現周圍是夕陽下的見泷原。
看著這熟悉的城市,我仍然覺得心裏憋屈得發慌。
痛苦的、消受不住的感受脹滿了心胸——
而且,這些都是杏子醬一直承受著的東西——
“因爲不了解別人的意志,擅自爲他許願,結果卻致所有人于不幸。”
走在前面的杏子醬的聲音,融入了橙色的城市裏。
“那個時候,我就在心裏發誓了。再也不會爲了別人而使用魔法了,這份力量,始終只爲自己而用。”
——這樣是,不對的。
如果沒有看到剛才的場景,我肯定會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但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光鮮的事物——那些場景現在還在我的眼前揮之不去——我現在已經什麽也說不出來,什麽也無法思考了。
“奇迹啊,永遠不是白給的。祈求希望的話,就會散布出同等分量的絕望。這樣才能正負相抵,維持世界的平衡。”
這時,杏子醬的這句話——
讓我想了起來。
“我終于明白了——你說過的話。”
“希望和絕望相平衡互銷爲零……”
這是沙耶加醬即將變成魔女之前低聲說的話——
“……這些話,你也對沙耶加醬說過?”
聽我這麽問,杏子醬靜靜的點了點頭。
“我想要阻止那家夥……固執己見始終爲他人而戰。所以,我對那家夥說,既然已經成爲了魔法少女,就幹脆將錯就錯恣意妄爲,把自作自受的人生爲自己而活下去吧。”
從杏子醬一開始出現在我和沙耶加醬的面前的時候——
杏子醬挑起戰鬥的理由,百般捉弄的理由。
都是爲了防止,爲了他人而成爲魔法少女的沙耶加醬,最終卻怨恨他人……因爲看到沙耶加醬簡直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樣難受……預感到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的希望終將破滅。我卻完全不知道,爲她們怎麽樣無法好好相處而煩惱著——在這同時,也有些怨恨杏子醬。
“可是啊。”
杏子醬用有些眷戀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這樣說了,沙耶加卻問。只會考慮自己的事情的我,爲什麽會去擔心她。”
“……诶?”
“我沒有爲他人許願而後悔。我要以我的方式繼續戰鬥下去。如果我還是妨礙到你了的話,像之前一樣殺過來就可以了。我不會輸的,也不會怨恨你了——她這麽說了。”
這的確像是沙耶加醬會說的話——我心裏堵得發慌。
“輸給她了——我只能這麽想。這家夥比我堅強太多了。她就是我沒能成爲的自己,和我應該成爲的自己——所以,我認可她了。所以,我不希望那家夥輸給魔女。也不希望她輸給自己心中的汙穢。”
我看著說著這話的杏子醬——
才發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佐倉杏子醬。
爲了不讓別人走上自己走過的艱辛道路……爲了不讓別人成爲和自己一樣的人,杏子醬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的努力行動著。
媽媽之前對我說過的話——
“連同那個正確過頭的孩子的份,誰來把錯事一起做了就好了。”
“你是想放棄那孩子呢,還是被她所誤解呢?”
杏子醬她,肯定是——一直在爲沙耶加醬做著錯事。
因爲不想放棄她——不顧被她誤解而行動著。
“我想要去救這家夥,就是因爲這麽隨便的理由。”
杏子醬說完這話,好像有點害羞的笑了起來。
“我只是想強行奪回那個戰勝了自己的人而已。所以——我現在的所作所爲也是爲了自己。我也不會勉強你,這可是虎穴奪子的危險事呢。我也不能保證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都能夠保護你。即使這樣……你也願意來嗎?”
聽了杏子醬的這些話——
“我要幫……不,我希望能幫上忙。”
我馬上點著頭說道。
然後,我向杏子醬伸出手說道。
“我是鹿目圓。”
“诶?”
“還沒有好好做過自我介紹吧。”
杏子醬搔著頭發,吃驚的看著我說。
“……真是的,讓人亂了步調呢……”
她這麽說著,好像爲了掩飾害羞一樣遞過來的東西是——
現在商店裏幾乎已經絕迹了的,鹹納豆味的速食點心。
現在,我久違的——
真的非常久違的,感覺心裏被溫暖的東西填滿了。
這些東西是,可能救回沙耶加醬的希望和——新的朋友,佐倉杏子醬的存在。朋友……我一直疑惑著的,想不明白的存在。可是,現在的我可以說了。
我最喜歡的人們——都是我的朋友。
單方面也好,什麽也好,我明白了自己重視杏子醬的心情,希望能爲杏子醬做些什麽。而且,如果有任何一點能拯救沙耶加醬的可能性的話——作爲朋友的我什麽都願意爲沙耶加醬做。
之前那般沈重的腳步,現在也變得非常輕快了。
當然,我也對夕陽西下的城市感到不安——
對馬上要爲了救沙耶加醬而進入魔女的結界感到不安——
可是盡管這樣,我還是感到了近日以來都沒有感受到了的勇氣充滿了我的心胸。
杏子醬一只手舉著靈魂寶石追蹤著沙耶加醬的蹤迹,一只手把在途中買的團子串往嘴裏送。
“饒了我吧。”
杏子醬一邊舉著光芒一閃一閃的靈魂寶石到處找著,一邊說道。
“總有一種食不下咽的不安感啊。”
杏子醬只應了一聲“是嗎”。
現在的我明白了,這肯定是讓杏子醬陷入丘比契約裏的心傷的原因。
所以,我爲了轉移話題說道。
“焰醬不會來幫忙嗎……?”
杏子醬馬上搖頭答道。
“那家夥可不是這種人哦。”
就這麽一語斷定了。
“你們不是朋友嗎?”
“不是的。那家夥她——之前有次還差點要殺掉沙耶加。”
“……诶?”
“不過,也可能是因爲知道無法阻止沙耶加變成魔女才這麽做的。那樣的冷血我真是望塵莫及。”
——焰醬她……怎麽會。
可是,這麽一想——就回憶起了焰醬那個爲了一個目而甘願犧牲一切的、冷冰冰的眼睛。回憶起了讓我不寒而栗的,分外清澈的眼睛。
……可是,可是。
拼命把焰醬冷冰冰的眼睛從我腦海裏拂走。
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公園裏哭得像小孩子一樣的焰醬——她對我說過,“就算只救了一個人——我也很高興”,我還記得她那時的溫柔。
我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焰醬,不由自主的問道。
“杏子醬你——之前和焰醬在一起的吧?所以,如果知道的話請告訴我。焰醬她,到底……是爲何而戰的?”
可是——
杏子醬看著月亮陷入了沈默。
過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好像在和殘月說話的杏子醬——
終于躊躇的告訴我。
“再過幾天……這個城市將會迎來魔女之夜。”
“……”
“它是對我們魔法少女來說最糟糕的強敵,超弩級的巨型魔女。我和那家夥大概都無法一個人匹敵。”
……最糟糕的……強敵。
它是連——那麽厲害的焰醬和杏子醬都一個人打不過的存在……
“所以我們結成了共同戰線……總之就是這種關系吧。”
杏子醬說完這些繼續往前走了,看著她的背影——
我在那裏站住了。
這是因爲,已經模糊了的不知何時的場景,突然在我的心裏複蘇了……
——赤黑色的天空。
——被毀壞的城市。
——還有,空中懸浮著的讓人膽寒的巨大怪物。
這個是焰醬轉學過來的那天,做的恐怖的夢。焰醬獨自一人向那個怪物挑戰,並且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夢。
杏子醬所說的魔女之夜,難道就是——
“就是這裏了。”
這時——杏子醬說道。
聽到她有些緊張的聲音,我趕快把這些想法丟到一邊,跑了過去。
這裏好像是,建造到一半就被放棄了的施工現場。
荒蕪一人,而且感覺就算到了早上也不會有人過來——
怎麽都感覺是被撂下不管了一樣,讓人不舒服的地方。
然後,在它的入口處——杏子醬手裏靈魂寶石,簡直就像在嗚咽一樣,不祥的閃爍了起來。
“真……真的是沙耶加醬嗎……?不會是其他的魔女吧?”
我抱著開始發抖的身體問道。
“魔力的波長和昨天的一樣。絕對是那家夥沒錯了。”
杏子醬將兩串團子塞到嘴裏,走了上去。
我跟在她的後面,杏子醬輕而易舉的破壞了施工現場入口的鎖進到了裏面。然後,在某塊地面上,連沒有任何魔力的我都從腳下感到了從深處傳來的糟糕預感。
于是杏子醬握著靈魂寶石——被炫目的光芒包圍,變身成了深紅色衣服的魔法少女。手持長槍舞了一圈,抿嘴一笑。
“那麽,我再問你一次……真的做好覺悟了嗎?”
“好像已經習慣了。”
我說著點了點頭——然後又不好意思的補充說。
“雖然我總是跟在別人後面,從來派不上什麽用場……可是,求你了,帶我一起去吧。”
這時杏子醬又笑了一下——
“你還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呢。”
她這麽說著,把吃完的團子串的簽子扔了過去——
魔女結界的入口立刻暴露了出來。
○
那裏是,被古老的紅磚覆蓋著的世界。
紅磚的牆壁上,貼著數量驚人的同一張海報,在我發現海報上面畫的是五線譜指揮家管弦樂隊之類東西的瞬間——
我的背心一涼。
這些是——古典管弦音樂會的海報。
而且,在這張海報上,畫著一個站在舞台的中央沐浴在聚光燈下的小提琴演奏者……再次認定這裏就是沙耶加醬的結界沒錯了。我感受到吞沒沙耶加醬的絕望有多深邃了。
“那個,杏子醬……”
“嗯?”
“總是讓別人去戰鬥,自己卻什麽也不去做的我……果然,很卑鄙吧……”
“你想爲什麽而成爲魔法少女呢?”
“爲什麽……”
我噎住了——
杏子醬回過頭來狠狠的瞪著我說道。
“少瞧不起魔法少女了,這份差事可不是誰都能做的。”
“可是……”
“每天享用著美味佳肴,被幸福的家人所圍繞,生活沒有任何缺陷的家夥,只是因爲一時興起而成爲了魔法少女的話,這種事我決不允許。一定第一個去幹掉她。”
“……”
“好了,小圓。”
然後,杏子醬平靜的,換作告誡的口吻說道。
“命懸一線的危險工作啊,是只有走投無路別無他法的家夥才會去做的。除此以外的人攙和進來,只是在玩耍,在胡鬧而已。”
“是這樣的嗎……”
“你說不定哪一天也會遇到命懸一線不得不戰的時候,那個時候再來考慮就好了。”
杏子醬這溫柔的話語——
讓我明白了她開始的嚴厲呵斥,是杏子醬特有的不惜被誤解的說話方式。
“杏子醬,你爲什麽——”
——這麽的堅強?
我正想這麽問的瞬間。
“——被發現了。”
杏子醬用有些緊張的聲音小聲說道。
這時,我們在紅磚路上明明沒有動,一道道木質的門卻飛過來讓我們穿了過去——
“要來了!”
“……唔,嗯。”
在我點頭的同時,周圍的景物飛快的移動了起來,紅磚路前方的幾扇門接連打開飛了過來。
然後,最後一道門打開的時候——
是一個被直達天際的紅色坐席所包圍的世界。
好像把我們包圍了一樣的坐席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在我們的眼前,中央的廣闊空間上,站著褪色的管弦樂團。
低音大提琴、镲鑼、小提琴、爵士鼓——
可是,他們奏出的旋律都是悲傷的,扭曲的——合著這個音樂,輕飄飄的飛舞著的什麽東西嗤笑個不停。
“那家夥就是本體了。”
我順著杏子指的方向看去——
樂團的中央,有一個單手持劍的铠甲騎士。
它的下半身像人魚一樣是魚的尾巴。
簡直就像是管弦樂團的指揮一樣——搖擺著身子揮舞著劍。
“是……是沙耶加醬嗎?”
人魚魔女胸前還系著我們見泷原中學制服上的絲帶。
可是除此之外完全看不出沙耶加醬的樣子——把劍揮舞得像指揮家的指揮棒一樣,這幅模樣悲傷而失控……完全不像是那個總是追隨著上條君的小提琴節拍的沙耶加醬。
“聽好了,就像之前說的那樣做。”
杏子醬持槍擺好架勢的同時說道——我回過了神來。
我點了點頭,開始拼命的對沙耶加醬喊話。
“……沙、沙耶加醬,是我啊……小圓啊!喂,聽得到嗎?能聽出我的聲音嗎?”
可是——
人魚魔女完全沒有注意我這邊,毫無感情的揮著劍,從背後向我們射出巨大的車輪來。
“呀啊……啊啊啊啊!”
“不要怕!”
杏子醬瞬間跑到我的面前保護我,用兩只手在我前面做了一個魔法屏障。
“繼續叫!”
聽到杏子醬的聲音我拿出勇氣來,繼續喊道。
“……沙耶加醬,住手啊……求你了,想起來吧!”
我已經無法朝著正面睜開眼睛了。
我相信著站在前面保護著我的杏子醬的背影——而且,我相信著沙耶加醬的心還在那裏——我繼續叫著。
“這種事情,沙耶加醬也是不喜歡的吧!”
在我的頭上響起了金屬和金屬激烈碰撞的聲音。
然後,沙耶加醬操縱的巨大車輪向我滾了過來,又聽到了杏子醬爲我把它彈開的聲音。好像爲了不輸給這些可怕的聲音一樣——我拼命的在腦海裏回想著沙耶加醬的笑容。
“沙耶加醬是正義的夥伴對吧?想成爲麻美學姐那樣的人對吧!?喂,求你了……恢複成原來的沙耶加醬吧!恢複成我最喜歡的沙耶加醬!”
這個瞬間——
突然,聲音停止了。
周圍回蕩著的,悲傷的音樂消失了——
我擡起頭……披著铠甲的上半身,像被人擰動一樣,手臂往不自然的方向彎曲著。
它好像在痛苦的掙紮一樣——
“沙、沙耶加——聽得到嗎!?”
杏子醬這麽叫著的時候,我也喊了起來。
“沙耶加醬,沙耶加醬,對不起。一直都是讓你先向我道歉,對不起。明明是你的朋友,卻是個沒用的朋友,對不起。我沒有勇氣,是個愛哭鬼,對不起。可是,絕對,想要和你永遠做朋友……從此以往從今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讓沙耶加醬一個人的……所以,求你了,醒過來吧。恢複成原來那個開朗的沙耶加醬吧!”
這個時候——
我發現變成了人魚魔女的沙耶加醬好像有了什麽反應……
“沙耶加醬?”
我不覺得喊出聲來的瞬間——
有什麽風呼嘯而過。
拂動了我的頭發,與我擦肩而過。
這是人魚魔女扭曲到極致的手臂吱吱呀呀的伸了過來——
我注意到滿載怒意的劍向我劈來了。
就在快要劈到我的時候,我看到杏子醬的槍把它接住了。
“沙……沙耶加……醬!”
“不聽勸也要有個限度啊,沙耶加!”
杏子醬這麽叫著,用盡渾身的力氣把劍擋了回去。
並乘勢把劍壓向了人魚魔女那邊——
可是本該占著上風的杏子醬的肩膀上,滲出了紅色的液體。
眼見著液體把深紅色的衣服染成了黑色,黑色汙漬漸漸擴張著,終于滴到了腳下。
“杏……杏子醬……?”
是在對杏子醬發泄怒氣嗎……人魚魔女揚起雙臂,出現了比剛才多得多的車輪,一起向我們射了過來。我的腿抖個不停,從憤怒得亂舞的凶暴铠甲人魚身上,完全看不到一點沙耶加醬的影子——
已經變成了好像想把眼前的一切全部毀滅掉的,憎惡之魔。
這時,杏子醬一個人面對著像暴風似的一個接一個射出的車輪,也快承受不住了。
“可惡!”
突然杏子醬被正面擊中了。
“杏子醬!?”
“沒事……這種程度,不算什麽……”
杏子醬用好像來自地底一樣的聲音,低聲說道。
“小圓……你繼續喊,不要停,對沙耶加……”
“住手啊,快住手!沙耶加醬,快注意到我啊!”
可是,沙耶加醬放出的車輪有增無減——
杏子醬的手上、腿上都被擊中了。
“啊哈哈……是那個時候的報複嗎?”
傷痕累累的杏子醬,毛骨悚然的笑了起來。
“說起來我們,從一開始就是互相厮殺的關系呢……”
這時我才注意到。
杏子醬爲了把我擋在背後,完全沒有動——
不能躲過車輪的攻擊,也無法把它擋開。
現在,站在我前面的杏子醬,遍體鱗傷的流著血,和那時的沙耶加醬一樣全身被赤黑色染透了。
即使這樣,也沒有發出一聲悲鳴,更沒有還手攻擊——
“喂,沙耶加。”
她只是一邊用槍和身體承受著所有的車輪攻擊,一邊溫柔的對沙耶加醬說著話。
“你……很生氣吧?對什麽都無法原諒吧?”
杏子醬說著,一步一步的接近發狂的铠甲人魚。
“我明白的……所以啊,隨你喜歡的胡鬧吧。想怎麽打都可以……然後呢,等氣撒夠了,就醒過來吧……好嗎?”
“住、住手……”
我情不自禁的叫了出來——這是向沙耶加醬喊出的話嗎,還是說,是向遍體鱗傷仍不放棄的杏子醬喊的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接著終于,沒完沒了的殺過來的車輪,把保護著我的魔法屏障——杏子醬的身體給打飛了。
“杏……杏子醬!”
杏子醬被車輪壓在了地上——我急忙跑了過去。
“怎麽這樣……杏子醬……沙耶加醬,求你了,快住手吧!”
可是,人魚魔女的巨大手臂——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伸了過來。
“沙耶……加醬。”
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我被抓了起來。
不容反抗的力量抓得我不能呼吸——我能聽到身體裏什麽被捏嘎吱嘎吱響的聲音。
“沙耶加……醬,求你了……”
——變回,原來的樣子吧。
可是,這個聲音已經——無法從我的喉嚨裏發出來了。
“……沙耶加!!”
我聽到杏子醬在哪裏這麽喊著——
回過神來我已經倒在了地上。
恢複了呼吸的我拼命擡起臉,看到了披著铠甲的手臂被砍斷了的沙耶加醬——還有,被藍色的血淋了一身的杏子醬,她叫著。
“你……不是說你相信著的嗎!這個力量可以給人帶來幸福!”
沙耶加醬的劍向持槍擺好架勢突擊過去了的杏子醬揮去。
杏子醬的槍刺入了铠甲的胸部——沙耶加醬巨大的劍同時切向了杏子醬的腹部。
鮮血飛濺——我聽到了什麽被割開的聲音。
還有,已經奪不回來了的什麽東西壞掉的聲音——
再也回不去的什麽東西又要開始了——在被白霧籠罩沒有聲音的世界裏,我領悟到了。
“……你是,我沒能成爲的自己——”
在安靜得發痛的世界裏——
“……潇灑的否定了我所作所爲的人。”
回蕩著這個簡直像是哭訴一樣的聲音。
“——拜托了,神啊……已經經曆了這樣的人生……一次也好,至少讓我做個幸福的夢吧……”
絕望的歎息聲持續回響著——突然哪裏發出了一聲鈍響。
這簡直就像,世界的底座破漏了一樣的轟鳴聲。
站著的地方突然失去了形態,自己好像墜向了無底的世界裏。
好像在深泥裏下沈一樣,輕飄飄的世界——
這樣一直墜落著也不錯吧,我這樣想著。
在這黑暗的最深處,肯定有沙耶加醬在那裏——
而且,還有麻美學姐在那裏。
還有其他,許許多多變成了魔女的魔法少女們也在那裏。
絕對不會寂寞的。
大家都在一起哦。在那邊再也不會有痛苦了。
沒錯——我發現自己輕聲說了出來。
我……到最後……真的到最後的最後也沒有派上用場……
——對不起。
——對不起,沙耶加醬,杏子醬……
可是——
我失去了意識,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
“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要想著死。”
飒爽的聲音說道——我的身體被誰的溫柔的手抱著。我拼命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認真的表情,白皙精致的面龐——
“焰……焰醬。”
我想這麽喊——
可我的聲音已經喊不出來了。
腦袋陣痛著,身體使不上力氣。
只剩下唯一一絲的意識,聽到焰醬在叫。
“——杏子!”
“喲……”
這是不知道從哪裏發出的——快要消失的杏子醬的聲音。
“這個孩子拜托了……讓她陪我犯了一回傻……”
“……你”
“你先走吧——你是主張戰鬥的時候不帶累贅的吧?這樣就好,這才是正確作法。”
“……”
“只要將唯一想守護的東西守護到底就行了……哈哈,怎麽回事,我到現在爲止明明都是這麽做的……”
她們兩個這樣的對話,簡直就像是在夢中聽到的一樣——
“……快點走吧,這家夥由我來對付。”
最後只聽到杏子醬的這句話——
我的意識突然被白色浸滿了。
所以……
剛才那些,可能都是夢吧。
可能是……漫長的、漫長的夢吧。
在夢中的世界裏,杏子醬抱著沙耶加醬。
從沙耶加醬身體裏持續噴薄著無窮無盡的黑霧般的東西——
杏子醬胸前的靈魂寶石好像響應著她一樣,閃著深紅色的光芒。
黑霧和紅光無法摻雜,互相排斥接近,然後挨在了一起。
可是,杏子醬的靈魂寶石的光芒比平時還要亮很多——
簡直像是要被撐破一樣,光芒四溢了出來——
“不要擔心,沙耶加……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被那樣的光芒照耀著的杏子醬,像天使一樣溫柔的微笑著。
“獨自一人,很寂寞吧……好了,一起去吧,沙耶加……”
這個瞬間——
沙耶加醬也好像微笑起來了一樣——
還沒等我看清楚,從杏子醬的靈魂寶石放出的光芒就吞沒了一切……
包括我的意識,還有所有的希望——
周圍都被純白的世界吞沒了。
○
——啊啊,我死了啊……
爲了救沙耶加醬而努力過了卻還是不行。
還把杏子醬也卷了進來。
結果,什麽也沒做到,什麽用處也沒派上。
對發生的這些像是噩夢一樣事情,只能狼狽不堪的懦弱的流淚。
這種事情……雖然非常的悲傷……可是……如果下次,能夠轉生成不一樣的人的話——
稍微振作一點……能做好自己就好了……
我這樣想著——
好像在哪裏漂浮著。
這裏是,彌漫著牛奶一樣的白霧的世界——可是,不可思議的完全不覺得可怕。
只是,還沒有向爸爸媽媽達也作任何道別就死了,真是有些抱歉啊。就在這麽想著的瞬間,我變得悲傷起來。就在我記起了悲傷的心情的時候——
沙耶加醬和杏子醬在哪裏呢,我突然想到。不知道爲什麽我就是知道,她們兩個也死了……明明是這樣,可這裏只有我一個人。
從上到下,從大地的一端到另一端,都是純白色的——
純白的世界不知道延伸到何處,只有我一個人——
這時,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佐倉杏子她,真的有拯救美樹沙耶加的希望嗎?)
這個冷靜的聲音非常耳熟。
(怎麽會,這種事當然是不可能的啦。)
這個悠哉可愛,可是有些讓人不安的聲音也很耳熟。
(那麽,你爲什麽不去阻止那孩子?)
(如果是無謂的犧牲我當然會阻止的,但是這次,她的退場是有著重大意義的。)
這個聲音好像會帶來不好的回憶。
我拼命希望不要回想起來,可是不想看到的情景一個個浮現了出來。
腦袋沒掉了的,黃色的華麗衣服的少女。
拿著劍,被染成赤黑色的,藍色衣服的少女。
還有,用斷掉的槍支撐著身體的,紅色衣服的少女。
(這顆星球上,把成長中的女性稱作少女對吧?)
悠哉的聲音不慌不忙的用若無其事的語氣繼續說道。
(所以,終將成爲魔女的你們——就應該稱作魔法少女吧?)
魔法……少女。
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這是何等的希望、欽慕、絕望重合在一起組成的詞語,我是知道的。
(這樣一來,能對抗魔女之夜的魔法少女就只剩下你一個了。當然你一個人是毫無勝算的。所以,爲了保護這個城市——)
“小圓只能成爲魔法少女了。”
因爲這句話——
我開始是覺得我好像死了。
我發現我所在的純白世界,並不是白的——
我發現這是一個比黑暗更加濃厚,深不見底的世界。
意識被塗得一片漆黑崩潰了——我現在終于明白了。
活著回來,也不是什麽好事。
沙耶加醬,麻美學姐,杏子醬都不在了。
去做魔法少女的話——這樣下去,肯定……
會在那個白色的世界裏一去不返。
……嗯,就是這樣。
就像這樣——消失掉吧……對我來說,已經……
朋友什麽的……已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