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冰島的浩劫（下）

辰牙與瑪西婭一前一後，漫步在七號內港的海港沿岸。

　眼下正是暖春時節，恢復了交易熱潮的哈瑪斯異常繁榮，海港沿岸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桅杆就猶如是一支支刺破長空的利矛，來往穿梭的水手們哪怕是在天色已黑的現在都不曾停下手上的工作，嘈雜一片的聲音充斥耳膜，使辰牙不得不走了很遠，才找到了一塊僻靜之地。

　“說吧，我想聽聽你怎麼才能說服我。”辰牙在這塊幽靜的礁石上停下了腳步，轉身坐下。

　被辰牙那略帶著審視的目光注視著，讓瑪西婭感覺渾身不自在。但襯和著此刻淡淡的月光，背面映對著巨大圓月的辰牙卻如同擁有了一種奇異的魅力，讓一直回避著辰牙目光的瑪西婭不得不真正注意起這個像狼一般的男人。

　其實，瑪西婭對辰牙的厭惡完全是基於辰牙所背負的姓氏。

　對冰島毫無保留的忠誠使她痛恨貪狼氏這個讓冰島承受巨大苦難的氏族，而對堪稱冰島史上最出色的天之驕女瑪蒂娜，她更有一種怒其不爭的情緒在內。正是這兩者，使得瑪西婭初一見到辰牙便帶著強烈的偏見，更有一種無形的抵觸情緒在其中。

　而現在，當她的所為被泰麗莎怒斥，當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偏見去接觸眼前這個男人的時候，瑪西婭發現辰牙如果不是擁有貪狼這個姓氏，單憑他本身並不會讓自己覺得討厭。他容貌英俊，舉止之間有種獨特的魅力與氣度，兩人之間的衝突讓瑪西婭見識到了他的寬容，那不怒自威的氣息更是體現了他強大的力量，以及神工之名所體現出的非凡智慧……

　當這所有的一切特質集中到一起後，辰牙簡直如同完美。不知不覺間，瑪西婭感受到了這種魅力，似乎在這一刻，那被冰封的心靈有了一絲融化，對於辰牙也不再那麼抵觸了。

　“不想說嗎？”

　突然，辰牙的聲音打破了瑪西婭此刻的臆想，讓她的魂魄回歸現實。

　臉色微微一紅，瑪西婭稍稍整理一下思緒後開口道：“我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請求你的原諒，但是我真誠的希望你能為冰島修復神器，至於我……我願意承受你的任何憤怒。”

　“哪怕殺了你？”辰牙眼神銳利如刀，被其目光掃過，瑪西婭甚至有種被銳器割喉的錯覺。

　“……”

　迎著辰牙銳利的目光，瑪西婭用力咬了咬嘴唇，堅定的點頭道：“只要你能為冰島修復神兵，我願意以生命來平息你的憤怒。”

　瑪西婭堅定的回答讓辰牙有些意外，要知道，他剛才真的有種想殺瑪西婭的衝動，所釋放的殺氣也是千真萬確的，他相信瑪西婭已經感受到了這一點，可她卻依然做出了這樣的回答，這不由讓辰牙的臉上浮現出錯愕的神情。

　認真看了瑪西婭好一會，辰牙收攏了身上的殺氣，用力揉揉臉頰說：“告訴我，冰島到底遇到了什麼樣的大麻煩，甚至要到不惜犧牲一位高貴聖女的地步。”

　“冰島確實遇上了大麻煩。”既然要請求辰牙的幫助，瑪西婭便不打算隱瞞冰島眼下所面臨的狀況了，如實說道：“自去年入冬之後，大批海妖自北海的盡頭而來，數量多到簡直數以萬計。這麼大規模的海妖入侵是冰島上千年來都從沒有過的，並且，冰雪戰姬年事已高，所能發揮出的力量不足顛峰時期的三成。所以……”

　雖然瑪西婭為了避免再觸動辰牙的緣故，而避開了背叛的瑪蒂娜，只說到冰雪戰姬年事已高，但是聰明如辰牙如何聽不出這其中的意思。可相比這個，他更在意的是冰島所面臨的困境。

　突然出現的大批海妖？

　這聽起來和基爾人的遭遇何其相似，基爾所住的極北之島比冰島更北方，而且同樣是被突然出現的大批海妖所困，以至不得不舉族搬遷，來尋求辰牙的庇護。不過，巴羅口中所說，在極北之島出現的海妖卻並不是數以萬計。要是數萬海妖的入侵，以基爾人的戰鬥力或許頃刻間便會灰飛湮滅，根本堅持不了半年之久。而且，從他的描述中來看，當時的海妖只不過是在北海盡頭集結而已，所撞上極北之島的海妖只是少數，這證明這些海妖的目標其實並不是極北之島。

　難道說在北海盡頭集結起來的海妖大軍的真正目標是冰島？

　一瞬間，辰牙的心中有了一個初步的結果。他本能的把這兩者聯繫了起來，並從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他感覺，這並不是意外狀況，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操控著這些海妖。

　假如是其他人，或許不會像辰牙想的這樣深。但是在狼牙島一個人度過了十八年，辰牙唯一的玩伴便是海妖，他比任何人瞭解海妖。他知道，海妖其實並不像其他人眼中的那麼可怕，它們以海洋為家，除非為了掠食或其他特殊的原因，否則絕對不會大規模攻擊人類所居住的島嶼，更不會永久的霸佔這個島嶼。

　極北之島的海妖聚集，辰牙還可以理解為海妖被雷霆之錘的氣息所吸引而來，但是現在冰島所遭遇的這種局面卻絕對不正常，在幕後，一定有一隻黑手在操縱著一切。

　也許是因為身上同樣流淌著一部分冰島血脈的緣故，辰牙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冰島被毀滅，更何況，冰島遭遇眼下的窘境，他們貪狼氏也必須負上很大一部分的責任。

　將這所有的一切在腦中整理清晰，辰牙歎了口氣，道：“好吧，我不能讓我母親的故土毀於一旦，所以我可以幫你們修復神兵，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聽聞辰牙居然願意為冰島修復神兵了，瑪西婭頓時喜出望外，激動之下，她甚至忘記了自己不久前與辰牙的衝突，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問：“是什麼條件，只要你能答應為我們修復神兵，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你。”

　辰牙撇了一眼瑪西婭拉住自己的手，有些臉紅的借著起身掙脫開來，抬頭望著天空的圓月，淡淡地說道：“我從小就沒見過我母親，聽我爸說，她只喂了我五天奶就離世了……”

　辰牙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種不符合年紀的滄桑，此刻，他那帶著淡淡憂鬱的神情襯和著此情此景，猶如烙印一般印入了瑪西婭的心中。

　這一刻，瑪西婭體會到了辰牙心中的哀傷，她聯想到了辰牙所過的那種淒苦童年，再聯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對他母親的褻瀆。深深的羞愧讓瑪西婭無地自容，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儈子手，在辰牙的心口上割了一刀，再撒下一把鹽狠狠的踐踏。

　女人總是擁有著氾濫的同情心，或許她們會喜歡強勢的男人，但是男人的憂鬱同樣像毒藥一樣深深吸引著她們，使她們的母性無至盡的氾濫。而這一刻，辰牙已將這一顆種子植入瑪西婭的心中，使她的耳中只能聽到辰牙此刻那滄桑憂鬱的聲音。

　“或許對你說這些讓你感覺有些奇怪，但是……但是我真的希望能夠瞭解我的母親，我想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而你是冰島人，你一定知道很多關於她的故事，我想讓你告訴我，她與我爸是怎麼樣認識的，她是怎麼樣成長的，每一個故事都要告訴我，但我只要真實的。”辰牙低頭，盯著瑪西婭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可……可以……”瑪西婭臉色通紅的點頭，這一刻，她感覺自己仿佛有些不敢直視辰牙那深邃的眼眸。

　“還有，我父親一直保留著我母親的一縷頭髮。他一生都覺得自己有愧于我母親，所以他不希望我母親再背負著駡名，他希望有照一日，我母親能在她的故鄉擁有屬於她的墓碑。這一點，你能夠答應我嗎？”

　“我……”

　看著辰牙，瑪西婭真想一口答應他的這個要求。但是她卻明白，這麼重大的事並不是她一個聖女可以承諾下來的，除非她已經成為了冰雪戰姬。

　“怎麼，沒辦法做到嗎？”看到瑪西婭猶豫的神情，辰牙立即皺起眉頭。

　“不，不是的。”察覺辰牙神色的變化，瑪西婭急忙解釋道：“只是這樣的事我沒有權利做主，但是我可以去請示我的導師，我想她會答應的。而且就算……就算……”

　“就算什麼？”辰牙追問。

　“就算她不答應，那麼當我成為冰雪戰姬，我就一定會完成你的這一心願！”瑪西婭咬牙說出了這一決定。

　“……”

　辰牙看著瑪西婭，在她湛藍色的眼眸中，辰牙看出了她內心的堅定，所以他相信瑪西婭是認真的，她真的會為自己去求她的導師，假如真的成為冰雪戰姬，也會完成與自己的這一約定。

　“好吧，那麼我答應為冰島修復神兵。明天，你可以把神兵帶到我那裏去，我會盡力的，只是，你也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叮囑了瑪西婭一句後，辰牙轉身離去，只在瑪西婭眼中留下了那一抹淡淡月光下，豔紅、蕭瑟的孤獨背影……

　此後不久，停泊在港口的冰島戰船船艙內。

　搖曳的燭火將泰麗莎美豔的臉映照的忽明忽暗，而在她面前不遠處，貝諾恭敬的跪在她面前，向她稟報瑪西婭與辰牙接觸的整個過程。

　貝諾被泰麗莎賦予監視瑪西婭的任務，而他也非常敬職的完成了這一任務，甚至，連辰牙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此刻，整個過程被他以一種平靜的口吻復述了一遍，而靜靜聽完整個過程的泰麗莎則等到他復述完畢，這才鬆開一直緊皺的眉頭。

　“你說，她曾在酒館門口徘徊了很久這才進去？”泰麗莎突然問道。

　“是的。”貝諾恭敬的點頭。

　瑪西婭的此舉泰麗莎並不意外，作為瑪西婭的導師，泰麗莎非常清楚瑪西婭心中那隱藏的驕傲。讓瑪西婭向一個她所討厭的人低頭，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一開始，泰麗莎也曾擔心過這一點，擔心她的驕傲會讓事情變的更糟。但事實證明，瑪西婭完成的很好，在冰島的大義面前，她選擇放棄了自己可貴的尊嚴。

　“在交談時，辰牙向她訴說了很多關於她母親的事？”泰麗莎又問，這是她擔心的另一個重點，她不希望瑪西婭會被辰牙母親那種為愛情而獻身的舉動所感觸，要知道，情竇初開的少女總是很嚮往這種轟轟烈烈的愛情的。

　“是的。”

　“那麼在這個過程中，她是否有什麼表情上的變化？”

　“……”

　被問到這個問題時，貝諾猶豫了一下。他點頭沉思了一會，突然平靜的說道：“很不屑。”

　“很不屑？”泰麗莎在聽到這個回答時顯得很驚訝，但轉瞬便露出開心的笑容：“果然，她是與瑪蒂娜不同的。”

　“那麼，她答應將瑪蒂娜的故事轉述給辰牙聽，並答應他將在冰島給予她母親一塊墓碑？”

　“是的。”

　“這到是有點麻煩。”泰麗莎擰起了眉頭，在她看來，這兩個要求雖然瑪西婭答應的太過輕率，但是考慮到她目前所被賦予的使命，答應下來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要在讓身為冰島背叛者的瑪蒂娜重歸冰雪之塚卻有些難辦，老冰雪戰姬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但想起瑪西婭自己所做出的那個關於她成為冰雪戰姬後的承諾，泰麗莎還是很滿意瑪西婭的機敏。在她看來，這是瑪西婭為自己所想出的權宜之計，這樣一來，就算冰島暫時無法答應辰牙的要求，辰牙也不會再以此為理由拒絕修復神兵。而以後若是瑪西婭真的成為了冰雪戰姬，那麼自然有權利決定這件事，到時候就算履行承諾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總的來說，泰麗莎對瑪西婭的表現很滿意，而且她一直所擔心的事也並沒有發生，這讓她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從明天開始，你不必再監視瑪西婭，你將陪同她一起去神工貪狼見證神兵的修復，畢竟，那件神兵今後可是屬於你的。”

　“是，那我告退了。”

　貝諾緩緩起身，恭敬的退出了船艙。不過，在關上船艙門的那一刻，他的臉上卻顯露出了猶豫的神情。

　在剛才，他並沒有說出實話。以他的角度，如何看不出瑪西婭在與辰牙交談的過程中所流露的神情變化，他也明白那意味著什麼。只是，關於這一點，他卻對泰麗莎隱瞞了，他不想因為自己而對瑪西婭有任何的不利。

　在他的心中，一直隱藏著一個秘密，而他也對瑪西婭抱有幻想。他堅信，有他在，瑪西婭絕對不會重蹈瑪蒂娜的覆轍，他希望由自己來完成這一切，而不是依靠泰麗莎強硬的控制。

　“希望我做的是對的……”

　自言自語了一句，貝諾搖了搖頭，他的目光望向碼頭。迷離的月色下，剛與辰牙分別的瑪西婭正孤身一人歸來。

　咬牙斬斷自己炙熱的目光，貝諾將自己隱入黑暗，一起隱藏的，還有他那顆從未表露過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