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海之女（下）

夜幕初降，終年寒冷的北海再次彌漫起厚重的濃霧，而借著濃霧的掩護，一艘通體黑色的彎頭雙桅船猶如幽靈一般悄悄靠岸。

　岸邊彌漫的血腥味與屍臭久久不去，襯托著在迷霧中若隱若現的血紅色彎月，死一般寂靜的冰島就猶如是一片巨大的墓地，使剛上岸的辰牙與瑪西婭各自生出不妙的預感。

　“看樣子，我們來晚了……”辰牙有些擔心的看著瑪西婭，望著一片漆黑的冰島，他已經預知到了結果。

　海面上還依稀可以聽到漸行漸遠的海獸咆哮，與此刻死寂的冰島反襯，就猶如是巨大的諷刺。

　瑪西婭面色蒼白，她哆嗦著嘴唇，跌跌撞撞的向冰宮的方向跑去。身後，辰牙生怕還有海妖遺留在島上，急忙緊跟在她身邊，警惕的查探四周。

　一路上，入目所見的遍地死屍讓辰牙都不禁有些微微變色，而瑪西婭更是不顧血污，發了瘋一般的在屍堆中尋找她所熟悉的面孔。

　她緊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但無聲的淚水卻早已佈滿臉頰，嘴唇更是滲出了絲絲血跡，映襯著她此刻蒼白的面色，顯得格外殷紅。

　辰牙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後，嘴角發苦，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能夠體會到瑪西婭心中的痛苦，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看著瑪西婭那痛徹心扉的樣子，辰牙的心猶如被揪住了一般隱隱作痛。

　突然，不遠處的一個屍堆似乎動了動，瑪西婭和辰牙同時望向那邊。

　身影一晃，辰牙如鬼魅般出現在了那裏，他拔出牙神刀，用刀尖挑開最上面的一截殘屍，一個滿臉血污，容貌頗似人類的少女出現眼前。

　不過以辰牙對海妖的瞭解，他還是一眼認出，眼前這少女絕對不是人類。她那蓋住修長雙腿的五彩紗裙，其實是娜迦一族如金魚般的長尾，而微藍的膚色則更加證實了她的真實身份。但她看起來似乎傷的很重，一條巨大的傷口幾乎貫穿她的右胸，若不是娜迦一族強大的自愈能力，或許她早就已經死去。

　蹲下身子，辰牙下意識的用手擦去她臉上的血污。此刻，辰牙的心中有種奇妙的感覺，他對這名娜迦族少女感覺異常熟悉，而且他右胸早已癒合的傷口依稀生出了一絲麻癢的感覺，就仿佛傷口中有某些東西與這娜迦少女的一頭銀髮產生了共鳴一般。

　可正當辰牙欲將這娜迦少女的容貌看個究竟之時，身後驀然爆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機，辰牙幾乎是下意識的橫起牙神刀用力一擋。

　‘砰’

　耀眼的火星在黑夜中閃耀，在火光一閃而逝的瞬間，辰牙清晰的看到了瑪西婭那咬牙切齒的表情。

　“等等，瑪西婭！~”擋開瑪西婭的全力一擊，辰牙持刀護在了娜迦少女的面前。

　“你要守護一個海妖？”瑪西婭的眼中閃動著悲傷，大顆的淚水從她的眼眶滾落，她持著‘霜之哀傷’咬牙怒吼：“這海妖殺死了我所有的親人，而你卻要守護她？”

　“不是的……”辰牙有些羞愧的看著瑪西婭，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向瑪西婭解釋，但是他知道，自己無法坐視瑪西婭在盛怒之中殺死這名娜迦少女，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那麼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一定會為今天的事而後悔。

　“那麼……你讓開！~”瑪西婭語氣堅決，‘霜之哀傷’的矛頭上甚至已經竄出淡藍色的火苗。

　“瑪西婭，冷靜一點。”辰牙緊張的攔住瑪西婭，焦急的解釋道：“我對這娜迦少女有種熟悉的感覺，我覺得我似乎在哪里見過她，而且，剛才我的傷口有了反應，我似乎記起了一些我昏迷過程中所發生的事。”

　說完，辰牙回頭朝娜迦少女望去，似乎是想確認一下娜迦少女的臉是否與記憶中的重合。但是，回頭的一瞬間，他卻看到了驚人的景象，他看到那昏迷中的娜迦少女一頭銀色長髮居然無風自動，每一根頭髮都猶如擁有了自我意識一般淩空漂浮，而發尖所指的方向，儼然就是辰牙所站的位置。

　這一奇妙情景頓時讓辰牙和瑪西婭目瞪口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而瑪西婭在沉思片刻之後，露出了然的神色。

　當時，是瑪西婭親手將辰牙救上岸的，所以辰牙當時的狀態她是最清楚的。在導師泰麗莎症斷辰牙傷勢的過程中，瑪西婭親耳聽到泰麗莎說有人為辰牙處理了傷勢，並用娜迦海妖最珍貴的銀髮縫合了傷口，還餵食了娜迦海妖的鮮血。

　那時，瑪西婭還以為一切都是亞撒做的，是亞撒殺死了一個娜迦海妖，為辰牙緊急處理了一下傷勢。但現在經辰牙那裏得知，當時的亞撒恐怕情況比辰牙好不了多少，根本沒有能力再去殺死一個娜迦海妖，所以，到底是誰為辰牙處理傷勢，似乎已經成了一個未解之迷。不過，現在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神奇的景象，瑪西婭和辰牙的心中都同時有了答案，原來，救治辰牙的人，竟然就是眼前這位娜迦少女。

　“她為什麼要救你？”

　雖然已經猜到眼前這少女或許就是救治辰牙的人，但瑪西婭眼中的敵意卻絲毫沒有減弱。此刻盛怒中的她已經陷入了偏激狀態，她想了很多，甚至懷疑起了這娜迦少女送辰牙前往冰島的用意。

　而辰牙自己也非常疑惑，走到娜迦少女的身邊，仔細的分辨這張美若天仙的臉。

　“是她！~”

　辰牙終於記起了那段很久以前的回憶，他認出，眼前這娜迦少女居然是很久以前，自己在狼牙島放回大海的那個海妖。由於兩人度過了整整一周的時間，所以直到現在，辰牙都沒有忘記她的存在。

　“你認識她？”瑪西婭看到辰牙此刻流露出的表情毫不做作，心中頓時又有了疑惑。

　“是的，她是我一年前還未離家時所捕獲的。由於她會說話，所以當時我因為孤獨而沒有殺她，只是讓她留在島上陪我說話。之後，我心存仁慈的放了她，只是沒想到，她居然遠渡重洋來到這裏，還意外的救了我。”說起這段往事，辰牙感慨萬千，假如當時不是一念之仁放了她，或許現在他早已葬身魚腹了。

　“有這麼巧的事情？”瑪西婭盯著辰牙，臉上流露出懷疑的神色。

　瑪西婭會懷疑自己，辰牙並不感覺意外。畢竟她剛剛經歷了滅族之痛，而且他與海妖少女之間發生的事也確實有些匪夷所思，光是海妖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救一個人類，這便已經是驚世駭俗了，更別提兩人還會在遠隔萬里的北海相遇。如果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恐怕連辰牙都不會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說實話，我也有些難以相信，但……也許這便是命運……”辰牙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只能任由瑪西婭自己去定奪。

　“她是海妖，她是屠戮我族人的元兇，哪怕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也無法原諒她！~”瑪西婭雙目通紅的望著四周的屍山血海，她的手在顫抖，但她卻無法克制住自己為族人報仇的念頭。

　“瑪西婭，你該明白，她的背後有人在操控，她是被海爾達姆號角控制了，真正毀滅冰島的是那個在幕後操控的人，她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辰牙的解釋讓瑪西婭動搖了，但此刻的動搖卻讓她無比的自責，她覺得自己對不起那些死難的族人，她痛苦的捂住耳朵大吼：“我不聽！~我沒有聽到海爾達姆號角，一切都是你在說而已，除了她，我去哪找兇手……”

　說到後來，瑪西婭終於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悲痛，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其實她知道辰牙說得是對的，真正的元兇並不是這些被操控的海妖，但大海茫茫，兇手恐怕早已離去，而眼下卻一點線索都沒有，她該去哪找那個幕後的黑手。看著這淒慘的畫面，瑪西婭克制不住報仇的慾望，假如不殺眼前這個一息尚存的海妖少女，她不知道該怎麼去發洩自己內心的悲痛。

　而看著瑪西婭悲痛欲絕的哭泣，辰牙感覺自己的心猶如被堵住了一般難受。他回頭望著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的海妖少女，咬牙說道：“我會救活她，她一定知道些什麼，至少知道是誰在操控著她們。我還會審訊她，假如她曾殺過冰島人，那麼，你要怎麼處置她，我絕不過問。”

　說完這段話，辰牙緊緊捏緊了拳頭。他不是個習慣恩將仇報的人，但面對兩個都曾是救過自己的人，辰牙只能違心的說出這番話。

　“……”

　而漸漸的，瑪西婭止住了哭泣。方才的大哭讓她胸中的抑鬱抒發了一些，現在覺得好受多了，而且她也明白辰牙的話是對的，假如現在就殺了這名海妖少女，其實根本於事無補，比起殺死她，從她口中獲知真正的兇手是誰無疑才更加重要。

　但是當她抬頭看著此刻面色冷峻的辰牙，她卻沒來由的感到心中一顫。她逼辰牙說出了違背他人生信條的承諾，這似乎讓原本已經開始親密無間的兩人之間生出了一道裂縫。

　默默背起重傷的海妖少女，辰牙緊抿著嘴向冰宮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心緒雜亂幾乎無法思考，而跟在他身後的瑪西婭也同樣如此，他們感覺彼此都變的很陌生，而氣氛也異常壓抑。

　終於，瑪西婭快步走上前，想說些什麼。而就在這時，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冰宮殘骸中突然掠過一道陰影。

　猛然，辰牙和瑪西婭的眼神變了，他們瞬間將速度提到極至，猶如兩道黑夜中的流星一般，朝著那道陰影緊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