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勝利的天平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星月湖大營一方偏斜。蕭遙逸躍躍欲試,用商量的口氣道
:“程兄,要不咱們兄弟走一遭?”
程宗揚一口回絕,“少來!你是想讓我背著你吧?喲,小侯爺居然受傷了?這槍怎么不往中
間偏點,扎到你中間那條腿上呢?”
蕭遙逸悻悻道:“我以前又沒打過仗,吃點虧你就笑吧。”
星月湖大營解散時,蕭遙逸才十幾歲,與那些久經沙場的兄長相比只能算菜鳥,侯玄、崔茂
能在萬軍叢中來去自如,都是多年血戰積累的經驗,不是看看就能學會的。
蕭遙逸打量了程宗揚幾眼,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看起來怎么……”
程宗揚有點心虛地摸了摸臉,“怎么了?”
蕭遙逸眉毛挑了挑,忽然一拳擊來。
程宗揚橫臂擋住,真氣一觸,立刻察覺到小狐貍手上只使了六成的力道,用的是誘招,真正
的攻勢在下面一腳。程宗揚側身避開,接著反掌切出。
腿掌相接,蕭遙逸腿法力道強猛凌厲,將他手臂震得發麻,結果卻是小狐貍一聲慘叫,抱著
腿跳開。
“太毒了吧!朝人家傷口上打啊!”
“誰讓你先動手的?這不找打嗎?”
蕭遙逸坐在地上“霍霍”地叫著痛,半晌才道:“程兄,你修為進得太快了吧?什么時候進
到第五級了?”
程宗揚一怔,“有嗎?”
“還差了一點--我問你,剛才你怎么知道我要出腿的?”
“你剛才那一拳擊來,力道并不像表現的那么強。反而真氣下沉,我猜你會出腿。”
“這是第四級入微的境界,加上我沒有刻意隱藏,你作出這樣的判斷并不奇怪。”
蕭遙逸道:“但我問你,你反擊的時候本來是攻我的膝蓋,為什么往上移了幾寸,打中我的
傷口呢?”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我出手的時候并不知道那里是你的傷口,只不過你剛才那一腿踢來,
真氣中有一處瑕疵,好像招術里有個小小的破綻,于是臨時移了幾寸。”
程宗揚抬起頭,皺眉道:“這是第五級嗎?我怎么沒感覺呢?”
“第五級的坐照,坐而忘機,觀照正理。”
蕭遙逸上下打量著他,“你修為雖然差不多夠數,運用還差了一大截。古怪,別人到了你這
樣的修為,真氣早就運用自如了,你不會是吃了什么仙丹硬拔上來的吧?”
“吃仙丹就低人一等啊?”
程宗揚道:“要說古怪,把修為劃分出層級才古怪吧?就好比從四級到五級,難道說我多煉
了一口氣,就有天差地別的變化了?我明天感冒一場,是不是又從五級掉回四級呢?這種層
級的化分很不靠譜嘛。”
蕭遙逸一臉稀奇地看著他,“程哥,你哄我的吧?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程宗揚道:“我說錯了嗎?”
“錯得太離譜了!”
蕭遙逸叫道:“要不是跟你一塊兒偷過雞摸過狗,我都懷疑你是出來混的。”
程宗揚強辯道:“劃出級別是定修為的高下對吧?五級比四級高,那么四級就肯定打不過五
級--這種鬼話你信嗎?”
蕭遙逸一個勁兒搖頭,“外行!太外行了!五級修為不一定能穩贏四級,但五級修為和四級
修為打一百場,五級能贏九十九場。明白了嗎?”
程宗揚哂道:“修為等級的劃分怎么定的?難道也有個委員會,制定一套標準?”
“你竟然不知道?”
蕭遙逸看著程宗揚理直氣壯的樣子,禁不住道:“你不是蒙我的吧?”
被小狐貍識破自己的底細,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宗揚大大方方一搖頭。
蕭遙逸嘆了口氣,“我從頭講吧。修為的層級,代表進入的境界。第一級筑基,是筑下基礎
,找到修煉的門徑--”他壓低聲音道:“我敢肯定,你是把這一關隔過去了,才會說出那
么外行的話。哼哼,是不是王哲?”
程宗揚笑咪咪道:“你猜得倒挺準。”
“正宗的道家底子,我還能看不出來?你要是老老實實從頭開始練,一個筑基,至少要用三
年,該學的早就都學會了。王哲也真是,給你筑完基就不管了。這么多年你怎么練的?”
“他就教我了一點打坐呼吸的基本功。”
蕭遙逸道:“程哥,你也太天才了吧?這么多年你就瞎摸過來的?”
程宗揚老老實實道:“其實也沒多少年。”
“十年?十五年?看你的水準,王哲是在你八九歲的時候給你筑基的吧?我猜是十五年,王
哲給你筑完基不久就去了左武軍,不然也不會撒手不管。奇怪,王哲那牛鼻子怎么就會看上
你呢?”
如果自己老實說其實不到一年,不知道會不會把小狐貍氣瘋?自己現在的修為拿出去雖然很
能唬幾個人,但程宗揚心里知道,自己那點兒真氣差不多全是白撿來的。王哲來不及教自己
,武二這個老師又渣到極點,渣到不能再渣,殤侯那死老頭跟自己相處的時間不短,卻只在
臨分手時才揭破身份,臨時指點了一把。重要歸重要,跟基本功可是一點邊不沾。
再往后就是孟老大在晴州給自己搞了一個月的強化訓練,可能他也沒想到自己當時有著四級
修為,進入入微的境界,對修煉的理解卻連一個初學者都不如,也沒有涉及這些常識。以至
于自己現在坦克都能開了,還不知道怎么爬。
“別扯這些沒用的。筑基之后呢?”
“筑基之后,真氣運行十二周天,收斂心神,吐納養氣,修為一到,你就能看到體內經絡的
運行,這便是第二級內視的境界。明白了嗎?”
蕭遙逸道:“修為級別的劃分并不是別人說你是你就是,而是從個人的進境自有感覺。”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內視也能劃一級,這也太簡單了吧?”
蕭遙逸搖了搖頭,“筑基是起步,內視是讓你選擇怎么走。每個人的經絡都有差別,打個比
方吧,我們都是人,但人和人的容貌氣度都不一樣,經絡也是如此。沒有內視,對自己的經
絡和進境一無所知,說不定兩天就練死了。”
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接著說。”
“氣盈于內,施之于外,是謂生象。一般的小門派,練到第三級的生象,就可以出師了。”
蕭遙逸道:“一般江湖上的好手大多是這個層級。功底扎實的,開碑碎石都不是難事。”
程宗揚一邊聽一邊點頭,吳戰威、易彪都屬于這個層級,彼此雖然有高下之分,但差別并不
大。
“再進一步,便是入微之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到了入微的境界,才算一窺道法門徑。
”
蕭遙逸道:“這一關如果沒有人指點,很難跨過去。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么練出來的?”
自己筑基是靠王哲幫的忙,第二級內視是大草原之戰后,在蘇妖婦的地牢中獲得的。第三級
生象,是在南荒,當時糊里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鬼王峒時的事。第四級入微的突破,自
己卻印象極深。回憶起來,在突破之前,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徘徊不前,真元雖然不斷積累
,但一直沒有質的突變。卻是在與蘇妲己交手時,自己被她打得嘔血,反而從她身上得到一
絲助力,躍入第四級的境界。這事當時自己就覺得古怪,現在想來更古怪。蘇妲己身上怎么
會有太乙真宗的正宗玄功?難道是王哲下在她身上的禁制,冥冥之中陰差陽錯,又在無意中
幫了自己一把?
“喂,想什么呢?”
程宗揚定了定神,“我在想第五級的坐照。我聽人說,這一級是內功修行的分水嶺,許多人
一輩子都練不到這一級。”
“沒錯。要達到坐照的境界,除了明師指點,更要緊的是自身資質。許多人一世修行,直元
積累雖然不少,卻困在入微的境界,無法寸進。跨過這一級,才算真正的修行有為。肉身由
后天返先天,猶如脫胎換骨。練到這個境界,冬天披一條薄衣不懼風寒,十幾天不吃飯也餓
不死,到五六十歲年紀,面貌還像三十來歲,”
蕭遙逸道:“世俗凡人望之如神仙就是這種境界了。”
程宗揚想起蘇妖婦和卓婊子,這兩個賤人年紀都不輕了,歲月卻沒有在她們容貌上留下什么
痕跡。自己原來就懷疑是不是修煉真元有養顏駐容的附加效果,現在聽小狐貍一說,還真是
這樣。
“喂,”
程宗揚很謙虛地問:“后天返先天,是不是天人合一?”
蕭遙逸怔了一下,然后哼哼冷笑兩聲,“省省吧你。能達到天人合一的大宗師,那叫第九級
的入神,這世上可有些年頭沒見過了。”
程宗揚失望地嘆了口氣,忽然又問:“三真有什么區別?”
“簡單地說,真元是性命,真陽是精力,真氣是你能用出來的力量。打個不是很恰當的比方
,比如你賺了一筆金銖,你把其中的大頭變成身體的一部分,誰都奪不走,這是真元;拿出
一部分平時開銷,整天油光滿面,走路帶風,這是真陽;財大氣粗,看到哪個山頭不順眼,
從利息里拿一把錢砸出去給平了,這是真氣。”
程宗揚拋出自己思索很久的問題,“你剛才說每個人的經絡不同,同一門功夫各人練出來也
不完全一樣--如果一個人練兩種截然不同的內功心法呢?”
“那是找死。輕則變成廢人,重則全身血脈爆裂。這種傻事沒人干,一般人也干不了。”
程宗揚接著問道:“既然都是真元、真陽和真氣,為什么不能相融呢?”
“你能把兩只老虎關一起嗎?”
“難道練了一種就不能練另外一種?我要一上手就練了五虎斷門刀之類的低淺功夫,想換也
不行嗎?”
蕭遙逸耐心地解釋道:“天下武學好幾千種,大部分都源自佛、道兩宗,當然還有黑魔海那
些邪派。同源還好辦,行功路徑大同小異,只不過有高下之分。比如道家六宗,公認太乙真
宗的九陽神功是道宗第一神功。上乘功法,平常人一輩子也練不完,再換一種完全不一樣的
,等于把以前練的全都推倒重來,所以十方叢林的大和尚可能會參詳道家的心法,但肯定不
會去練。”
自己平時也沒有感到有什么沖突啊?不過自己的真元都是撿來的,九陽神功和太一經的心法
哪個順手用哪個,平常再有五虎斷門刀作掩飾,不是死老頭那種大行家,或者泉賤人那種知
根底的,等閑也看不出來。至于以后怎么樣,還要死老頭的解決之道是不是夠徹底。
蕭遙逸給程宗揚好好上了一課,然后問道:“月姑娘呢?”
程宗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傷勢還算穩定,就是寒毒又犯了。”
蕭遙逸道:“月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切,上次和郭鐵鞭交手也是犯了寒毒,本來身
體就有隱患,還偏好沖鋒陷陣,想想就傷腦筋。”
程宗揚卻知道月霜那丫頭并不是魯莽或者自不量力,實在是自己這個解藥有點坑人。每次月
霜體內的寒毒被壓制,實力大進,往往比她平常高出兩個等級,很容易讓她錯估自己的能力
。結果一旦遇到強敵,幾下就被打回原形。月霜多半也心知肚明,知道寒毒不解,她那些縱
橫沙場的夢想都不可能實現,才會忍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就像剛才,自己剛壓著她漂亮的小
屁股干完,便立刻被她踢了出來,純粹是把自己當藥方用了。
蕭遙逸卻在皺眉苦思,一邊嘀咕道:“得想辦法給月姑娘治療寒毒……喂,程兄,你看月姑
娘怎么樣?”
程宗揚警覺起來,“什么意思?”
蕭遙逸哼了一聲,“意思是紫姑娘已經跟著你了,你少打月姑娘的主意!”
“她要是打我的主意呢?”
蕭遙逸像聽到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才收住笑,嘆了口氣,“月姑娘和紫姑娘一個
爹,性子卻天差地別,如果合起來再分成兩個,那就完美了。”
月霜和小紫的性子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但把她們兩個中和一下,就真的完美嗎?死
丫頭那種妖精和月丫頭那種好戰分子加在一起,簡直是惡魔的化身……
程宗揚扯開話題,“雪隼的石團長呢?”
蕭遙逸立刻提起戒心,四兩人處張望,卻看不到雪隼傭兵團這位副團長的身影。從盧景處得
知雪隼傭兵團與龍宸暗中有牽連,眾人都更上了一份心思,沒想到一圈人盯著,還能讓石之
隼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不好!”
蕭遙逸低叫道:“月姑娘!”
程宗揚一把拉住他,“有秋小子在。”
蕭遙逸道:“他是太乙真宗的。”
“太乙真宗也有好人吧?”
“有!在大草原都死光了!”
蕭遙逸到底放心不下,叫道:“蕭五!你去照看月姑娘!”
蕭五剛才跟著他沖敵破陣,也受了傷,聞聲立即躍上坐騎,朝陣后奔去。……
戰場上的搏殺還在繼續,臧修的金鐘罩最多只能在巔峰狀態維持一刻鐘,這時身上澄金的色
澤已經減淡。宋軍步卒有兩千余人,加上失去馬匹的騎兵,有近三千人的規模,在耿傅的指
揮下,他們用血肉之軀硬頂著那些悍匪的攻擊,一點一點拖延時間。
耿傅盯著坡下的賊寇,然后又抬起頭,望向陰沉沉的天際。戰場中雖然殺聲震天,雙方拼了
命的殊死搏斗,他卻有種異樣的感覺,除了眼前的戰場之外,周圍安靜得可怕。沒有風聲,
沒有鳥鳴,也沒有友軍的喊殺聲,戰場仿佛被扣在一個無形的罩子中,與外界隔絕。
耿傅叫來兩名都頭,下令道:“立即帶你們的部屬搶占北側的山梁!”
一名都頭道:“通判,那邊離戰場太遠了。”
“不用你們作戰,只要能搶占下來,就是大功!”
“是!”
兩名都頭應了一聲,帶著兩個都二百名宋軍離開戰場。
果然,賊寇發現宋軍的舉動之后,立即派人襲擾。讓這一小股宋軍占據北側的山梁,對這邊
的戰局并沒有直接影響,但星月湖眾人都明白,王珪的第八軍就在北側不遠處溝壑縱橫的川
谷中,一旦兩邊合兵,宋軍超過五千人的實力,足以把他們死死拖住。
山梁上很快爆發激戰,雙方的廝殺和飛濺的血光遠在陣中也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沒有任何聲
音傳來。戰場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節,耿傅握慣筆管的手指卻不由捏緊劍柄。一直沒
有見到援軍的原因,這時已經可以解答。龍衛左廂八個軍被分割成四部分,任福親領的四個
軍,自己的兩個軍,朱觀的第二軍和王珪的第八軍,相距也許不過一兩里地,音訊卻被完全
阻隔,無不以為自己陷入孤軍作戰的絕境中。
耿傅雖是文官,也深知士氣的要緊。矢盡被圍,無援可濟。這種絕望感,足以令一支士氣低
落的軍隊崩潰。
耿傅高聲道:“任將軍的大軍就在左近!諸君奮勇殺賊!”
聞說主將就在旁邊,宋軍士氣頓時高漲起來。雪隼傭兵團的漢子雖然悍勇,但大規模作戰的
經驗比訓練過的宋軍少得多,雖然將宋軍沖得后退,卻無法破陣而入,只能和對手一起一點
一點消耗彼此的血肉。
耿傅又調出兩個都,朝西面和東面突進,三千名宋軍拿出幾個都的軍士不算什么,星月湖大
營派出徐永的一個連,兵力就顯得捉襟見肘了。現在還能夠動用的,只剩下杜元勝手下的一
個連。包括程宗揚在內,幾名校官都知道預備隊的重要性,不到生死關頭,這個連絕不會動
用。
死亡的氣息在川谷中彌漫,甚至比擊潰任福的主力時更強烈。這次好水川之戰,星月湖大營
戰略方面作了調整,不再以殲敵為主,而是追求殺傷率,宋軍大量士卒受傷,無法作戰,真
正戰死的卻不多。這時死亡的數量卻迅速增加,程宗揚額角的生死根霍霍跳動,胃部像被人
扭住一樣,傳來反胃的惡寒感覺,與此同時,背上的傷口陣陣癢痛,各種不適感使他一陣心
浮氣燥,深埋在心底的殺戮欲望隱隱膨脹起來。
忽然,一陣刺耳的聲音響起。那種尖銳而亢奮的金屬聲熟悉無比,讓程宗揚一時忘了身在何
處,過了一會兒才意識是王韜帶的鬧鐘。
王韜按下鬧鐘的振鈴,然后道:“樹旗。”
一桿大旗高高樹了起來,九條豹尾在風中搖曳著,旗上字跡分明,正是龍衛左廂軍主將任福
的大纛。
戰場似乎停滯了一下,浴血廝殺的宋軍抬起頭,望著主將的大纛在敵寇營中舉起,仿佛被一
盆冷水淋下。被長官鼓動而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
王韜豎起任福的大纛,是原定的計劃,以主將的戰旗引誘王珪的第八軍朝自己的方向移動,
給他們設下圈套。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眼下這邊的宋軍還沒有潰散,王珪的第八軍一旦攻來
,自己就落入兩面受敵的險境。
王韜挽起焚天斧,雄鷹般從丘上飛起,掠向敵陣。長斧一掄,一名都頭連人帶刀被攔腰斬斷
,上半截身體帶著一篷血雨沖天而起,碎裂的戰甲片片飛散。
宋軍為之氣奪,潮水般向后退開。耿傅須發飛舞,怒喝道:“怕什么!此戰有進無退!”
“弓手聽令!”
耿傅厲聲喝道:“看準那名匪首,把所有箭矢都射出去!”
一名文官表現出的非凡勇氣,激起宋軍士卒的血性。還有箭矢的弓手紛紛張開弓弩,朝著那
名匪首的方向奮力射出。
宋軍的弓手以力氣為主,射術倒在其次,這種依靠陣型、攻擊力度和覆蓋密度射擊的戰術思
想其實與近代火器戰爭的思想相契合。近千枝利箭呼嘯而出,編織成一張致命的大網。王韜
的焚天斧迸出火光,火龍般撕開箭網,如果宋軍有足夠的箭矢,這百余步的距離足夠耗盡他
的真氣,但現在,宋軍的步卒堅陣就要面對八駿之一朱驊王韜的重斧了。
耿傅連聲下令,指揮士卒圍攻敵寇,突然他身體晃了一下,一股鮮血從他頸間涌出,頃刻就
浸透了他綠色的官袍。耿傅雙手握劍,柱在地上,鮮血狂涌的頸中露出一截銀色的隼羽。他
竭力扭頭,朝側方看去。
賊寇都被擋在坡下,旁邊離自己數十步的地方,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高瘦的身影。他雙手沒
在袖中,面上帶死神般淡淡的微笑,然后袖口一動,一枚銀隼箭流星般飛來,正中耿傅眉心
。耿傅向前邁了一步,似乎想舉劍發令,然而猛地失去所有力氣,重重撲倒在地。
“通判死了!”
驚惶波濤般席卷了宋軍的殘兵,耿傅綠色的官袍已經成為他們最后的信心。這時看到通判倒
地,不少軍士丟下武器,四散奔逃,剛才還嚴密整齊的陣型頓時雪崩一樣潰亂下來。
敖潤唾了口血沫,叫道:“孫子!你們也有頂不住的時候!給我追!”
副團長石之隼出現在戰場中,他攔住敖潤,說道:“我們是被雇傭來江州,一切聽程公子的
吩咐。”
他這一聲中氣十足,雪隼團幾百傭兵漢子都聽得清清楚楚。程宗揚與蕭遙逸面面相覷,難道
石之隼真的是來幫忙的?
有幾名宋軍武官試圖重新收攏陣型,卻被潰兵沖倒。逃跑的軍士越來越多,很快宋軍就不再
有戰斗的勇氣,人人爭向奪命,自向踐踏。混亂中,只見都指揮使武英抱住耿傅的尸體,仰
天大叫幾聲,然后拿起佩劍,切斷了自己的喉嚨。
與第三軍的戰斗已經比預計拖延了半個時辰,擊潰宋軍之后,星月湖眾人來不及打掃戰場,
便立刻與孟非卿所帶的主力會合。
王珪只有一軍,星月湖大營卻以孟非卿為首,投入了期明信、盧景三個營,隨后連侯玄也趕
去參戰,兵力接近一比二,是江州之戰比例最接近的一次,可見星月湖上下對王珪的重視。
程宗揚抵達時,戰事剛剛結束。孟非卿、侯玄和斯明信都脫了軍帽,向地上的對手致敬。
“王珪三次換馬,孤身殺傷我兄弟數十人,兩根鐵鞭全部打斷,被我的天龍霸戟震傷虎口,
還奮擊自若。”
孟非卿道:“是條好漢子。”
以王珪的修為,大有機會突圍逃生,但侯玄設下計策,在己方陣營樹起龍衛軍任福的大纛,
使王珪誤以為主將尚在,指揮軍隊全力向大纛的方向猛撲。戰至午時,王珪部屬已經傷亡大
半,有軍士試圖逃走,被王珪親手斬殺。王珪向著臨安的方向再拜之后,單騎踏陣,獨斗孟
非卿,力戰身死,部屬隨之潰散,在星月湖的追殺下死傷殆盡。
侯玄加入之后,盧景被調去阻擋朱觀的第二軍,見到戰事已經結束的旗號迅速撤離。在宋軍
得到消息,大舉進攻之前,眾人已經安然撤回江州城。……
好水川一戰,令宋軍大營一片嘩然。起初龍衛軍回報時,只說有小股運輸物資的賊寇,葛懷
敏還覺得任福動用八個軍是小題大作。當從潰兵口中得知任福軍遭遇賊寇主力的消息,夏用
和、李憲立即率兵趕赴戰場,但為時已晚。
前后不到兩個時辰,好水川已經血肉狼藉。此戰清點的結果,令宋軍上下大驚失色。龍衛軍
左廂八個軍除朱觀的第二軍據險退守以外,其余七個軍自主將任福以下,七名都指揮使桑懌
、武英、常鼎、劉肅、王慶、趙津、王珪盡數戰死,都虞侯、營指揮使等各級將校戰死不下
四十人,士卒死傷過萬,勇將云集的龍衛左廂軍幾乎是全軍覆沒。
更讓諸將心寒的是,此役真正戰死的士卒只有兩千余人,其余近萬都是被賊寇擊傷,或者在
潰逃時自相踐踏造成骨折而失去戰斗力的傷員。尤其是被鐵絲網刺傷的士卒,傷口大多潰爛
,宋軍用盡了營中所有的解毒藥物,才救下這些人的性命。
營中一下多了近萬傷員,大半一月之內都無法再上戰場,糧食消耗卻絲毫不少。軍糧充足時
,這樣的戰果夏用和還可以慶幸,畢竟大部分傷員都可以恢復,如今筠州存糧被燒,軍中余
糧連半月也未必能支持下來,一下多了近萬負累,再加上撫恤、養護的費用,巨額支出足以
讓任何一個將領作噩夢。
次日的軍事會議上,第一次有人提出退兵。
“軍中本來就乏糧,如今又多了這么些傷兵,猶如雪上加霜。”
捧日軍右廂都指揮使石元孫道:“不若我軍暫退,返回筠州就食。”
葛懷敏年輕氣盛,當即道:“金明寨和定川寨呢?要不要留軍駐守?”
石元孫反問道:“誰守?一把火燒掉!留著給那些賊寇用嗎?”
“不能退!”
龍衛軍右廂第一軍都指揮使趙珣道:“賊寇不足萬人,我捧日龍衛二軍尚有六萬精兵,如何
能退?”
捧日軍右廂第七軍指揮使周美道:“什么樣的精兵也不能不吃飯。筠州常平倉被焚,糧草從
何而來?”
有人折衷道:“先遣一軍,護送傷兵返回筠州,再汰去老弱,留五萬精兵足矣。”
忽然一名大漢站了起來,抱拳道:“夏帥!我軍久駐城下,兵疲無功,卻讓賊寇來去自如,
曹英不才,請領一軍攻城!”
一直沒有作聲的夏用和沉下臉,然后將鐵如意“光”地扔在案上。曹英話里的意思,如果每
日圍攻,敵寇豈敢傾城而出?這是在指責自己手握大權,卻擁兵不動,以至于讓敵寇打出好
水川一戰。
“老夫上陣殺敵時節,汝父尚是黃口小兒!”
夏用和咆哮一聲,然后拂袖而去,遠遠扔下一句話,“誰敢無令出兵,定斬不饒!”
帳中一片死寂,夏用和在軍中積威多年,此時發怒,誰都不敢造次。可這次軍議關系到數萬
大軍生死榮辱,一軍主帥什么主意都不拿,就這么一怒走了,諸將都是打老了仗的,哪里見
過這種奇事?
半晌李憲才笑了一聲,“大伙不必擔心,夏帥自有定計。各位將軍小心看好自己的兵。十萬
大軍在外,不是鬧著玩的。”
李憲寬慰幾句,諸將陸續散去,石元孫和葛懷敏卻留了下來。
“大貂璫,夏帥究竟是個什么章程?”
這會兒帳內再無旁人,石元孫言語也不避諱,說道:“我們都知道江州不好打,可誰能想到
岳賊還有這么多余孽?”
葛懷敏卻道:“岳賊余孽再兇悍,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問過潰兵,敵寇有不少是新附逆
的,人數也不多。夏帥到現在也沒拿個主張出來,這么軍隊在城下,既不圍又不攻,少不了
被人家一口一口吃掉。”
曹英是他的部將,葛懷敏話里話外都是同樣的意思,李憲如何聽不出來?石元孫主退,葛懷
敏主戰,夏用和的心思他卻怎么也琢磨不透,軍中赫赫有名的夏夜眼何時變得這樣昏憒了?
不圍不攻,難道是想讓敵寇自己走出來?可好水川一戰,敵寇傾巢而出,夏夜眼也沒什么動
作。
夏夜眼征戰多年,是被朝廷倚為柱石的大將,以往作戰頗能任賢納諫,博采眾長,可這次出
兵江州,卻一改往日作風,剛愎自用,容不得半點意見,難道真是老糊涂了?
李憲心里猜疑,臉上卻不肯露出底細,打著哈哈道:“夏帥老于軍伍,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
坐擁數萬大軍,卻一仗不打,石元孫和葛懷敏都覺得渾身力氣無處可使。眼看監軍的大貂璫
也沒有主意,兩人都有些泄氣。
過了會兒,石元孫道:“還有一事。劉平劉都指揮使被黃德和那廝誣告,軍中盡人皆知,我
們是武將,不好替劉將軍分辯,大貂璫……”
李憲點頭道:“此事本監已有札子呈遞,料想這幾日朝廷就會派人前來。兩位放心,有本監
在,絕不會讓任何人冤枉。”
石元孫和葛懷敏放下心來,拱手向大貂璫告辭。李憲摸了摸袖中的札子。軍中諸將明知劉平
被冤,苦于不好分辯,卻不知軍中尚有一位進士出身的武職,已經通過自己上書朝廷。
張亢,以他進士出身,在地方任過官職的資格,在軍中做個都監也不甚難。若不是得罪了賈
太師,何至于只當個微不足道的步兵都頭。如果把他收在麾下,倒是一大助力,只是不知道
他得罪賈太師有多深,自己扶持他,如果引來賈太師的惱怒,那就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