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可惜不是你,陪我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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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古道。
深橘淺茶般的光線擦打在連綿不絕、浩浩蕩蕩的車馬上,雖是日下時分,皇家軍隊也自氣勢不減。
車內長案,案格內嵌,置有茶具、火石。
上官驚鴻按翹楚要求在案上沏了茶,看她昏昏欲睡卻強撐著,有些心疼,嘴角一揚,自己抿了口茶,便去哺給翹楚。
可「髒死了,不吃你的口水。」翹楚笑罵著,推搡掐擰,睡意一時倒去了你幾分。
上官驚鴻笑道:「誰叫你不愛睡,喫茶正好,我不嫌你髒,你餵我也成。」
「誰要餵你,我不去餵你,你也別來餵我,我自己喝。」翹楚嗔著,伸手去夠茶杯,上官驚鴻眉眼微彎,高遞了茶盞,只是不給,又哺了新茶去餵她。
是翹楚被男人的大手扣緊下頜,動彈不得,強兌了幾口茶水,又在她嘴舌裡攪弄許久,才肯放,她伸袖擦去唇角糜亂的水漬,身子已被他調弄得有些輕顫,羞惱之下,賞了他一拳。
看他模樣,雙眸含笑,卻是不痛不癢。
長案左右各有長榻,二人自是坐在同一側,她被他抱在懷裡休憩,這時嘴上輕罵了句,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身子一展,枕到他腿上,沒好氣道:「不喝了,我睡覺!喂,長工,我現在要徵用你的大腿。」
「小姐,我身上的地方,有哪一處是你沒有用過的,還用征嗎?」
聲音低醇入耳,翹楚聽得心頭肉跳,雖是假裝的輕佻,卻也痞氣十足,哪還有半分往日的刻板模樣?夕陽最後幾絲逆光從快黑寂了窗外射進,映在上官驚鴻微微俯下瞇眸看她的臉上,一雙眸黑如墨濯,銳利清輝之間刻骨纏綿,翹楚心裡反疼,翻身偎到他的肚腹,上車後二人換了濕衣,他穿的是王府帶來的衣服,此時衣上薰香好聞的味道淡淡傳來,翹楚輕輕嗅著,想起些事來,不禁有些癡了。
皇帝既見睿王,心中歡喜,但一來朝中事多,二來他請於皇帝,說她身上帶傷,希望盡快趕回朝歌讓她休養,皇帝便也待回朝歌方好生相聚了。皇帝離宮,轉眼近一月,此時雖還沒找到太子妃,卻終尋著睿王,也是時候回朝了。畢竟在皇帝心中,太子妃不比睿王重,遂讓太子留下和當地官兵繼續搜索。
上車前夕,郎霖鈴眸含淚笑的邀他同乘,他卻婉言拒絕了。
乍見之際,沈清苓神色雖淡,但她知道那不過是佯裝,她雖告訴過上官驚鴻,他有心愛的女人,卻還沒有告訴他,那是誰。
想起這些天來二人的恩愛,她將臉埋在他懷裡,笑的微澀……上官驚鴻,為什麼我總是不能好好擁有你一次。那幾天,你如此溫柔相待,但那不是完整的你……
想起將離的事,她伸手攬緊他的腰,眼睛輕輕擦過他的衣衫,低聲道:「朝歌風波險惡,照顧好自己。」
一語兩意,我走了以後,照顧好自己。
上官驚鴻大手撫上她的髮,「我照顧不好自己,你照顧我。」
她佯裝笑斥,「在醫廬不是你照顧的我麼?供著我,養著我。」
「所以以後也讓我照顧你。」
她沒有應他,享受著被他在發上輕輕撫摸的感覺,末了,合眼道:「快到王府的時候叫醒我。」
「好,到家我叫你。」
翹楚,王府和家不是同的。
上官驚鴻眸光本隨意地微凝在地上,此時暗了暗,隨後落到翹楚身上。
手,放輕了力按到她臉頰的疤痕上面。
傷口沒有得到及時護理,疤痕雖不算大,但醜陋像蹩腳的針腳縫在臉上,她破了相!
長指倏地用力一蜷,心房也隨之緊了。
那片琉璃瓦割的很深,醫治起來,需費時日,甚至也許永遠不可能無痕了。
世間總有些東西毀了以後是再高明的醫術也不能治好的。
這段時間裡,她會和他倔強以對,卻從沒有為這個傷疤說過一句。
還是後來,他裝作不經意問起那一晚她為何和他鬧脾氣的時候,才知道她到過花園去。
其實,她很少鬧脾氣,也沒有什麼脾氣。
她說,他愛的人不是她,自己以前怎麼竟會不愛她?
這疤……天知道他多麼希望她衝他發一頓脾氣!
她側躺著,領襟微微跌開,他一下便看到她衣服裡頸子的風光,都是些青紅的斑痕,自從那個雨天佔了她的身子以後,嘗過那美好的滋味,這些天顧忌她的傷勢,雖說已大好,但終究還沒痊癒,他忍住沒有碰她,兩人同睡一榻,他摟著她睡,怎會沒有欲望,但也只以身體表處的親熱來紓解。
若可以,他其實希望和她永遠留在天神村。
閒看花開靜聽雨。
再見到皇帝這些人,他對他們竟無一點印象,便連感覺也忘記了。不像對她。
他隱約知道,以前,他待她很苛刻,她築了一道硬牆在二人之間,遠離煩囂,反是將她永遠留在身邊的最好方法。
可是,他要為她征下那個欺侮她母親的部落。
這沒有軍權是不可能辦到的!
還有她的心疾……
皇宮才有最好的藥,才能拿到最好的藥。
心疾,在這一箭之後,她的時間不多了。
他心裡驀地一疼,突然痛恨起來,只覺當日便該殺了那個魅族的男人,那後來便不必因要醫治她的獸毒而受制於狐王不得不放了那人。他微微咬牙,突然便將她整個抱起分坐到自己膝上,緊緊摟住。
翹楚有些惺忪的睜開眼,「驚鴻?」
他略一懊惱,苦笑,還是忍不住將她吵醒了。
她竟惦記著怕他會抱她下車而不肯歇息。他抱她,本就天經地義。剛才逗弄她,便是要她睡,她的身子還需休息和調養。這時卻——
翹楚看上官驚鴻盯著自己的脖子沉著臉似在想什麼,臉上一熱,給了他一個手肘,他任她施為,末了,將她摟好,低斥道:「睡。」
翹楚身子未好,確實還睏倦,在男人懷裡尋了個舒適的位置,正想再打個盹,卻聽到有聲音從外面的禁軍那裡一撥一撥的傳過來,「有仙人駕雲霧而來,將太子妃送回來了,皇上命即快馬報太子,讓太子追上來。」
翹楚一驚,抬頭果見上官驚鴻也微微皺起眉額。
這仙人是呂宋嗎?呂宋回到天神村,將翹眉送回來了?
馬車停下。
大軍最先開拔到的第一站竟是睿王府!
皇帝對睿王果是不同了!
下車的時候,翹楚先拿出進馬車後便解開的面紗攏上,又撿起地上的鐵面,重縛了斷線,替上官驚鴻戴好。
她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睿王是時候摘下鐵面了。
但要讓睿王以和太子一樣的容貌堂堂正正走進朝堂,還需和寧王等人重長計議,也要看上官驚鴻的想法。
失憶後的上官驚鴻雖同樣睿智,但面對複雜詭譎的政局,他無疑是一張白紙,幸好在失憶之前,他給自己打下了一片好形勢。
但只怕這片好形勢,將隨著他空白的記憶而陷入新的危險和困途。
他需要時間來尋找感覺。
對於他失憶的事,從潭上上來,她不敢對任何人說一句。
也幸好事先和上官驚鴻簡單述說過宮裡的人,他和皇帝見禮,還不至於有何紕漏,而皇帝也還沒來的及詢問他們這些的經歷,並設宴慶賀,讓所有人有觥籌交錯,看穿上官驚鴻不妥的機會。
她想著,還沒來的及推拒,上官驚鴻已毫不遲疑地抱著她輕輕躍下馬車。
她暗叫一聲不好,她一直忍住不睡,便是不想這樣……睿王的寵妃,不,她不想再捲入他的後院之爭中去,除去女人之爭,這背後又涉及多少利益利害關係!
同乘馬車,還可說是因她的傷勢,現在——
車外已是黑夜。
睿王府門外,石獅子,紅燈籠,無數車馬停歇下來,無數人看著二人,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