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身世成謎
張家在興城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宅子就建在自家鏢局的身後,新擴展的房舍和老院子接在一起,顯得有些凌亂,老族中興大抵如此。
聽說程躍然到來,張世春僅僅是遣管家把他們迎進後院,這到讓悠悠有些意外。
一般江湖人家聽說竹海有人前來,恨不能把周圍的知交好友都請來觀看。她和師父遠行,最誇張的是海河錢家,不過是在路上偶遇師父師叔,認了出來,跪求他們回府做客,師父盛情難卻勉強答應。到了錢府才發現人滿為患,周圍城鎮的江湖人家都紛紛趕來拜見,錢府連擺了五天的堂會。
張世春正在園中修建花木,程躍然和悠悠走進小園連頭都沒抬。程躍然似乎早料到他的冷淡,叫了一聲「張伯伯」。
張世春有些不屑的哼了一聲,「當不起,當不起。」悠悠擔心程躍然的壞脾氣就要發作,趕了大遠的路來,一句話就翻了實在不划算。她抬眼向程躍然猛眨眼,要他忍耐。張世春卻把話鋒一轉,「同來的可是裴鈞武的弟子,竹海的悠悠少主?」他灑了些藥汁在花盤裡,口氣中帶了涼涼的諷刺。
悠悠覺得程躍然拉著她的手緊了一緊,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他原本隱忍的臉上已經漏出了點兒怒色。為了緩和氣氛,她假裝沒察覺張世春的諷意,笑著道:「張伯伯還記得我?」
她的聲音本來就清甜好聽,又帶了些討好的笑意,更讓人無法對她惡聲惡氣。張世春回頭看了她兩眼,冷淡地笑了笑,「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是個美人。怪不得程少主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什麼都忘了!」
他的口氣刻薄尖酸,神態大異平常。悠悠疑惑,這.......算是誇獎嗎?她突然有些明白張世春為什麼敵視她,作為程躍然的長輩,帶他來投身竹海,肯定是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程躍然為了她險些失去了大好前程,張世春知道了,肯定很厭惡她。
「跟她沒關係。」程躍然眼神一冷,眼裡的怒意更加明顯。
張世春本來已拿起噴壺,聽他一反駁,一腔怒氣頓時發作了,「匡當」一聲把白鐵水壺摔在地上,悠悠嚇了一跳,壺裡的水濺濕了衣服。
「跟她沒關係,跟什麼有關係?!跟竹海給你的虛名有關?跟你忘恩負義有關?」他一指牆外的遠山,「你這麼做對得起誰?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爹,對得起寒蒼山上的冤魂麼?!」
程躍然渾身一僵,「進去說。」他顯然不想讓悠悠知道,用下巴點了點花廳。
「就當她的面說!」張世春發起火來,全然不像川中名宿,什麼氣度都沒了,悠悠害怕地向後縮了兩步,「她知道你是誰嗎?什麼出身?去竹海幹什麼?」他恨恨嗤笑,「你還記得你自己是誰,什麼出身麼?」
程躍然對他一再退讓,此時也不免被他激怒,冥黑的眸子掀起冰冷的光焰,他低低哼笑一聲,反唇相譏:「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出身,才做這樣的決定!」
悠悠著急,他們簡直在打啞謎,她完全聽不懂,看張世春憤怒的樣子,好像不是記恨她那麼簡單,似乎連程躍然都被他恨得咬牙切齒。出身,出身,他是擔心她嫌棄程躍然沒入竹海前淪落街頭嗎?
「張伯伯!」她也被他對程躍然的態度惹得發火,尤其這樣懷疑她,「不管程躍然之前是什麼樣的人,我既然決定當他妻子,就不在乎!他是少主也好,是乞丐也好,對我來說沒兩樣!」
她以為自己這個話說得大氣磅礡,能震張世春一下,結果他好像聽見狗屁一樣冷笑不止,「等你搞清你相公到底是個什麼人,再來和我胡吹大話吧!」
悠悠頓時噎住,沒想到平時風度翩翩的張大俠也是個吵架高手。
程躍然一拉悠悠的手,臉色森冷,「張伯伯,我念你當初對我有恩,才帶妻子前來當面交代清楚。該說的話,既然你已深知,我就不用多費口舌!」
「孽子!」張世春的眼睛都充了血,悠悠覺得他就要撲過來咬程躍然兩口了,但千萬句惡毒的話湧到嘴邊,被程躍然森森的冷眼一瞥,到底沒膽量全吐出來,畢竟他也明白,程躍然真的發火了,這間小小的武館下場悲慘。「你貪圖富貴虛名,認賊作父!」
悠悠搖搖頭,這張伯伯氣得胡言亂語了,認賊作父?太離譜了
程躍然已拉著悠悠向外走,一聽這話,半轉身頓住腳步,他冷冷的一笑,「賊?誰是賊?寒蒼山上那些人才是賊!」
「你.......你.......」張世春氣得臉色發青,一隻手摀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程躍然雙眉一皺,似有不忍,剛想說話,張世春滿嘴是血地指著他,「畜生!畜生!你不得好死!你說出這樣的話來,要遭天打雷劈!」
程躍然一僵,快步走出張家,拖得悠悠踉踉蹌蹌。悠悠擔憂又奇怪地覷著他的臉色,這麼被人指著罵卻忍住了,實在不像是程躍然的做派。看來張世春對他的確是有大恩,也對,沒有張世春,或許他就不能成為竹海的弟子,再高的天分也是白搭。
出了張家,他帶著她一路出城,直奔山腳。
她從來沒有看見他如此急怒的神色,剛才在張家還算勉強把持,到了無人的地方,連眉眼都變了。她勉力跟上他的腳步,一路疾行,她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眼下的情況......豈是幾句虛言就能平復。
興城外的山巒並不高峻,幾座相連也頗有氣勢。程躍然直奔其中
一座山腰的墓地,輕車熟路,顯然來過很多次。他在山喲口停住腳步,鬆開悠悠的手,沉聲說:「在這兒等我。」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直直走向墓地對面一座修葺精細的孤墳倒身跪倒。悠悠皺眉地看著,墳墓裡的人一定與他關係重大,可他為什麼不讓她也過去祭拜呢?他剛才自己也對張世春說她是他的妻子啊,皺眉一轉眼又忘了?他跪在墓前默默祝禱,她一臉堅決地走過去和他並肩而跪。她小小的身軀跪在他旁邊,只及了他的肩膀,當她虔誠的對著墓碑磕下頭去,他原本就僵直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震。
悠悠看墓碑上刻著的是程道顏夫婦,立碑時間算來是十幾年前。
「這是我父母。」看出她眼中的疑問,他輕聲說,抬手拂去她劉海上沾的黃土。
她沒有看到他眼中溫柔的神色,只顧看著墓碑暗暗埋怨他,他的父母從此也是她的父母,他幹嘛讓她在遠處等他?幸好她過來了,不然公公婆婆在地下不知會不會責怪她。她也學他默默祝禱,她向來藏不住話,雖然沒出聲,嘴唇卻不停動,嘟囔到動情處,頭還一點一點的,他看了好笑,一腔怨怒沉痛消散些許。她結束對話,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三個頭。
回去的路上,他的臉色還是那麼難看,悠悠暗暗發愁,她要是有雲瞬師叔的本事就好了,幾句話就能把板著臉的師傅逗得微笑。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麼?」他突然開口了,這讓她十分驚喜。有啊,有啊,一大堆問題要問!比如張世春既然能帶他上竹海,把他當自己子侄一般,怎麼會任他流落江湖?張家當初雖非大富大貴,收養一個故人遺孤是不成問題的。程躍然現在名聲鵲起,又對他禮敬有加,他幹嘛對程躍然這麼痛恨怨罵?她剛想開口,他淡淡地一挑眉,「算了,我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你!」她氣得發噎。
他用眼角瞟了瞟她,「你不是自己說我是誰你都不在乎嗎?那還有什麼好問的。」
她努力地嚥口水,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把事情解釋清楚能死啊?這個傢伙向來這樣,總讓她有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還是回到「鬼宅」暫住,一路上他再沒半句話,她悶得都開始懷念他那些惡毒的言論。這時候她才深刻發覺嫁給他的不利之處,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很悶,他說話了,她很氣。她畢竟是個很豁達的人,懂得凡事要往好處想的道理。程躍然長成這副模樣,再滿嘴甜言蜜語,她這個當老婆的就沒現在這麼安穩了,還不天天有女人打上門來?太后悔自己的功夫學得不精深,打架沒有穩贏的把握,真是太對不起師父師祖這一世英名。現在她也不安穩,也不知道
道雲瞬師叔把夏依馨送走了沒有?她猛醒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這……這又想到哪兒去了?
程躍然的心情似乎一直都沒好起來,連晚飯也沒吃。悠悠很體諒他,誰被長輩那樣罵了,還去祭拜父母能眉開眼笑?她給他講了幾個笑話,結果他瞇著眼瞧著她,很無奈的洋子,聽眾這樣的態度,她連自己都沒逗笑。
晚上她洗好了澡,照例等他回來,每當這時候,她都懷疑他有可能是個女人——她洗澡就夠磨蹭了,每次洗完水都涼了,他比她更費時間!等了又等,她舉著燈前院後院的找了他一番,值夜的漢子跳出來回稟她說躍然少主一個人出去了。她有點惶恐,會不會她那幾個失敗的笑話讓他覺得很吵,跑出去躲清靜?人難受的時候都希望被別人安慰,她把自己的相公安慰得落荒而逃,這情何以堪啊?她的娘可是眾口稱讚賢妻,難道她砸了竹海的招牌以後,還要搭上娘親的口碑?
還好在臨睡前程躍然還是趕回來了,帶了一身山風的寒涼。
她小心翼翼地不去吵他,或許他需要靜靜地扛過自己的悲傷。一覺醒來已是凌晨,蠟燭即將燒盡,窗外一片漆黑。她想悉心照顧的人被她蠻橫地枕著,分擔她身體的大半重量,想來睡得不怎麼舒坦。沒發現她醒,她依舊無心地凝視著屋頂,她動,他還以為她夢中踢被,流暢自然地替她拉了拉被褥。
她突然就心酸了,成了夫妻,她能為他做什麼嗎?這時候,不該是她摟在他懷中,呢喃撫慰,讓他忘卻心中傷痛嗎?
她坐起身,他以為她要起床小解,也坐起身讓開空當,怕她睡眼朦朧還扶住她的胳膊,擔心她倒栽下床去。
她的心很痛,對自己很討厭,她用力地摟住他,「我怎麼才能幫到你?我真沒用……」
他愣了愣,輕聲一笑,只要她陪在他身邊,就已經很有用。
懷裡的她深深吸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鬆開了摟著他的雙臂,她帶淚的大眼睛在半明半滅的燭光下閃閃發亮,她抓起他的雙手很決然地按在自己嬌軟豐盈的胸部,他的腦子一炸,被手心的觸感和手背上她手的熱度蠱惑癡狂。他的胸膛頓時翻湧起熾烈的火焰,然後她甕聲甕氣地說:「摸吧,平時你一摸就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他喉嚨一噎,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抽回手,他忍不住掐住她悶悶的小臉,質問:「我是色鬼嗎?」一摸就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