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你並不懂
其實你不懂,我想要的溫柔。
允洛用力點頭,用胳膊擦去淚水。
允聖熙艱難地笑了笑,很快又再度陷入持續的昏迷。
她托裴劭買了張簡易折疊床,在他的病房裡安營紮寨。她晚上也睡不著,就一直站在窗口看著他。他猶自昏睡,蓋著白的被單,穿著白的衣服,頭上包著白色紗布,看不見血跡,很安詳。
他的胸腔因呼吸而緩緩起伏。
她對自己說,他還活著,他會醒來,他不會離開她。
第三天晚上,允聖熙醒了。她第一時間發現,跌跌撞撞地去叫護士。
護士很快就把醫生找了來。
再度從深度昏迷中醒過來的允聖熙,對光和聲音都有條件反射,但就是不能說話,看著床邊的她,眼中一片虛空。
她看著他瞳孔裡無法聚焦的虛像,毫無頭緒,無比惶恐,攥著醫生的衣袖,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明明他前日剛醒的時候還能說話!明明……他還叫她洛洛……還叫她不要哭的!
最後醫生用磁共振對允聖熙的頭部進行了複查,結果顯示他的腦壓正常,腦血管沒有堵塞,神經也沒有收到壓迫。
「沒事,這是正常現象。」
允洛無法放下心來,卻無能為力,只能守著,等著。
他的臉很蒼白,身體似是沒有溫度,心電儀上的曲線岌岌可危地延續跳動著。
術後第3天,允聖熙的生命體征趨於平穩,意識開始恢復,醒著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可他雖然醒了,但還無法自如活動,只能呆在重症病房裡。
和他獨處的日子,總是淡淡的,輕輕的,幽靜幽靜的。
沒有了繁忙的工作,她過得累,但並不排斥。
允洛請了陪護照顧他,自己給陪護打打下手。他疼的時候,她為他拭汗;為他清理嘔吐物,照顧他的大小便;晚上摟著抱著他,讓他聽她的心跳聲,這樣比用藥更容易讓他入睡。
等他睡著了,她窩回自己帶來的折疊床裡,也不敢睡,就怕他半夜會被疼醒,到時候又得到處去找她。
他還不能接受訪問,從重症室搬回普通病房的那天,錄了段DV交給席末。DV播出後,自他入院之日起就等在醫院外的記者和歌迷才陸續離去。
歌迷送的禮物,大包小包,絡繹不絕,漸漸堆得滿病房都是。吃的,用的,公仔玩偶,鼓勵信……允洛一封封的念,他安安靜靜的聽。
他現在還只能吃流質食物,歌迷送的巧克力幾乎全入了允洛的腹。而其他的零食,大多送給了其他病房的病人和那些沒事兒就來聖熙病房晃一晃的小護士們。
允洛幾乎寸步不離他。每天活動的範圍就是他的視線所及之處。
之前她偶爾出去了一趟,他那時一沒看見她,就大發脾氣。
醫生給允聖熙做了TC斷層掃瞄後,發現因為腦壓過高的緣故,導致他的腦前葉受創。
允洛之前也學醫,自然知道腦前葉是掌控情緒的重要部位。這大概就是他情緒變差,脾氣乖戾的主要原因。
降低腦壓需要再做一個分流手術,通過「引流管」將腦脊液分流到體腔。可剛剛術後不久的允聖熙還不適合做這個手術。
她有一次,趁他還在睡覺的時候,急匆匆買了食材,趕回家煲了湯,再回到醫院的時候,他剛醒不過10分鐘的時間,而整個病房裡,能讓他砸的,早就被砸了個精光。
一次查房,小護士忽然說:"允小姐,你對你弟弟可真好。隔壁那個,住院那麼久,女朋友也就偶爾來看一次,而且呀,那個女人就待了那麼一小會兒就特不耐煩……"
允洛不安地瞥一眼在床頭看歌譜的聖熙。他雖然沒有抬頭,可她看見他的手,緊握成拳,歌譜一角早被捏皺。
允洛一愣,趕緊打斷她:"啊,對了,能不能幫我把洗好的那個蘋果拿過去給聖熙?我的花還沒插好。"
等護士走了,允洛的花也插好了。她把花瓶擺放到床頭,順勢在床邊坐下,接過他握在手裡的那只蘋果。
他突然甩手將歌譜扔得老遠。
「怎麼了?」
他不答。
她無奈,蹲下身撿起歌譜。他教過她看五線譜,她看了看,哼了一句,「很好聽啊,為什麼不要?」
他仍舊無話。
她湊過去,身體貼著她,抬手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是你說的,別去在意別人說什麼的,記不記得?」
他眉眼含著冷意,想了想,僵硬地點點頭。
她搬了條凳子,坐到病床邊,削蘋果。他吃東西太大口會牽扯到頭上的傷,所以她把果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用牙籤串好,送到他嘴邊。
他臉上的戾氣緩和了些,蘋果丁含進嘴裡慢慢咀嚼。他連抬手都顯得有些吃力,她坐到床沿上來,慢慢餵他。
他很乖,全部都吃完,沒有吐。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她倍感欣慰地想。
這時,門邊突然傳來兩聲咳嗽聲。
循聲望去,是一身筆挺西裝、一手水果籃一手花籃的席末。這幾乎是探病的人的標準配備了。
允洛下床,接過花籃和水果籃,回身看了看允聖熙,轉身出了病房。
席末看著允洛走出門去,這才收回視線,瞅了瞅允聖熙。
「還好嗎?」
允聖熙點點頭,「公司怎麼樣了?」
「最大的這棵搖錢樹倒了,你說能怎麼樣?」
席末見身旁的椅子上放著一疊樂譜,於是拿起來看。
哼了一句就哼不下去了,席末撕下它,團一團,準確無誤地投進垃圾簍裡:「看來你真的是撞壞腦袋了。」
允聖熙瞪了他一眼。
席末由著他瞪,這小子真是病了,眼神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撇撇嘴,席末懶洋洋地說道:「這半個月你和允洛也廝守夠了,該鬆鬆她脖子上的項圈了。」
允聖熙倏地蹙起眉,擰著眉心瞥他一眼:「什麼意思?」
「你會不明白我這話是什麼意思?」席末好整以暇地靠在病床尾端。
兩個男人中間,是夾帶著火藥味的氣場。
「她是人,又不是狗,哪來什麼項圈?」
他淡淡地說。
「你也知道她是人,不是狗?那你每天都要她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又是怎麼回事?」
允聖熙斥道:「神經。」
席末也不怒,笑著反問:「到底是誰神經?」
允聖熙再無可辯駁。
席末斂去笑,慢慢踱到允聖熙身側,略微彎下身,拉進自己和允聖熙的距離。
「你一向挺聰明的,可怎麼對像換成她,你就可以變得這麼蠢?」
「……」
「我話就說到這裡,我不想以後再聽到那些護士到處跟人家討論說,你這個天王巨星,像個吃奶的狗崽子一樣,時時刻刻賴著你姐。OK?」
說完,席末轉身,拿起那籃花就往外走。
在過道上剛巧碰到洗完水果回來的允洛。
「就走了?」
允洛出言挽留。
席末抓了抓頭髮,提了提手裡的花籃,示意到:「哦,我還有一朋友在這醫院裡,我還得去看看她。」
允洛看了看他手裡提著的花籃的時候,她原本還以為這花是送給聖熙的。
她很快收回視線,衝他笑一笑,「這樣啊?那你忙,也不耽誤你時間了。」
「嗯,好。」
語畢,允洛繼續往前走,卻又很快被席末叫住:「允洛!」
她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頭看他。
「你知道,孩子不能太慣的。慣著他,由著他胡來,到頭來煩心的還是你……」頓一頓,他希冀地看著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允洛習慣性地抿了抿唇,笑了一下,隨後朝他點了點頭。
這個女人,那樣略帶苦澀的笑,多年後,席末想起,依舊清晰無比。
席末看得有些走神,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兀自捏緊了拳頭,朝反方向離開。
允洛提著水果,走到了聖熙的病房門口,一手已經放在了門把上,卻遲遲沒有推門而入。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腳像生了鉛一樣,再不能前行一步。
終於,她轉身,走到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裝水果的塑料盤放在膝蓋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每天例行給聖熙換藥的護士推著放著一齊和藥物的推車,到了病房外,見允洛坐在那一動不動,護士好奇地朝她走過去。
「允姐,你怎麼坐這啊?不進去嗎?」
住院期間,聖熙會時不時得小睡一會兒。
此時,他睡得很好。允洛站在窗邊,看著外邊。此時雖是正午,天空也有陽光,但光線卻並不耀眼,今日的天氣也已經沒有幾天前那麼好,太陽下懸著一點灰色,雖然她現在身處室內,但完全可以感受到冰涼的空氣裡,有冷淡的塵埃味道。
不自不覺冬天已經來臨。
今年的冬天,沒有她想像中的寒冷,雖然時不時大霧瀰漫,風沙也挺會嚴重,但還是可以安撫人焦躁了一個夏天的心緒。尤其是現在,外頭慘淡的天光和時而刮起事兒止歇的寒風,室內的暖氣,這種極大的反差讓人恍惚而迷戀。
對面的草地上,零零散散的一些人,或坐或站,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像鍍上了一層暖洋洋的皮膚。
這就是北京,即使寒冷,卻也能給人一整片沒有陰霾的晴空。
她想,冬天,不僅僅是一個季節,更是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再看了看睡得安穩的聖熙,她輕著腳步朝病房門走去,盡量不發出聲音。
出了病房,她輕輕帶上門。此時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她去給他買晚餐,等他醒來就可以吃了。
穿過醫院草坪的時候,她見到了熟人。
距離遠,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允洛不能確定是不是席末。
男人正推著輪椅,朝醫院大門走去。
輪椅上端坐著一個女人,她併攏的膝蓋上擱著個花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