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連環計
那天晚上回去時,葉真問大校:「黑澤串到底給你提供了什麼東西啊?」
他們被紅桃三安排住在自家的二層別墅裡,單獨一層樓被隔離出來,偌大的房間裡只有他們兩人,連傭人都被下禁令不准靠近主臥的方向。
大校一邊擦槍一邊反問:「你猜呢?」
葉十三同學雖然有個很善於搞辦公室鬥爭的媽,以及一個很善於搞大規模殺傷武器的爸,但是本人對鬥來鬥去這一套是沒什麼經驗的,當下就猜:「很多很多錢?」
「親,國安局不缺錢。要缺也不缺黑澤串……黑澤川的那點錢啊。」
「嗯,武器?」
大校一笑,搖頭道:「黑澤家族是民間財團,民間財團哪有武器?」
葉真不知道了,呆呆望著天花板。
大校也不告訴他,自己擦完槍,直接洗洗上床睡覺。
關於黑澤川要說的東西,其實不是別的,是一個叛徒的下落。張三大校早年剛掌權的時候,有一個得力愛將在美國CIA情報分析部門擔任要職,十幾年來為他提供了很多珍貴資料。可以說如果沒有那個手下,張三大校自己是不可能年紀輕輕就扛上這等軍銜的。
但是後來軍委一高層叛變,為了向美國人投誠,出賣了那個紅色間諜。雖然那手下在被美國人抓捕之前就服毒自殺,避免了一系列嚴刑拷問,也沒有暴露更多情報組織——但是大校心裡那個恨啊!得知那手下死訊的當天,他就發誓哪怕挫骨揚灰,也要為手下報仇!
此後為了抓到那個叛徒,他手下的情報組織不知道耗了多少時間,賠了多少精力,卻一連幾年沒有結果。那叛徒受到美國政府保護,為人又相當狡猾,最後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在日本,大校親自追到這塊彈丸之地,卻再一次在最後關頭失手了。
當時他就隱約聽說,那個叛徒在日本滯留的時候,跟當地名門山地家族有過接觸。而山地家族和黑澤家族淵源悠久,互為血親,黑澤川知道那叛徒的下落也相當有可能。
國安局已經對那個叛徒下了全球通緝令,一開始還要求抓捕歸案,後來只要求不經審問,就地格殺!可以說為了除去這個叛徒,為了不讓海外紅色間諜們心冷,已經到了不惜一切代價的地步。
黑澤川要是能幫助他們抓到這個叛徒,甚至能幫他們完成格殺令,那別說一個中國國籍了,在中國賺下一筆比黑澤家族還龐大的家業都有可能。
但是這個原因顯然是不能對葉真說的,黑澤和國安局怎麼交易是黑澤的事,葉真這個年齡,實在不適合知道這些。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大校突然被一陣輕輕的撫摸弄醒了。
睜眼的瞬間他就感到有人在撫摸他的手背——這種撫摸很輕,但是能最快將人喚醒,同時也不會讓人驚跳發出大叫的辦法。
葉真坐在床邊,身上穿著整齊的睡衣,眼睛在黑暗裡彷彿貓科動物一樣寒亮。
「別出聲,」他低聲道,「我聽見樓下有聲音。」
大校有些驚詫——他是搞情報工作的,國安局第一特工,這名號可不是白來的。他有不利用器械,僅憑人耳監聽百米之外兩人談話的記錄,但是卻沒有像葉真一樣被驚醒。
「練武之人耳朵敏感,我尤其甚。」彷彿看出了他的疑惑,葉真主動解釋了一句,示意他貼到地板上。
大校用耳朵貼著地板聽了一陣,只聽樓下有很輕微卻很雜亂的腳步,不止一兩個人,起碼有二十幾個。
腳步聲、搬動東西聲、壓得很低的說話聲、上樓聲……他們上樓來了。
葉真輕聲問:「那個紅桃三,真的可靠嗎?」
大校眉梢輕輕一跳。
他立刻起身來到窗前,迅速從口袋裡摸出遠紅外線測試鏡往眼前一扣,幾乎瞬間發現樓下佈滿了人。
荷槍實彈的人。
紅桃三叛變了。
大校衝到床前,從枕頭裡摸出兩把槍扔給葉真,又自己抽出兩把別在腰後,整個動作風捲殘云般一氣呵成,低聲喝道:「跟我來!」
他衝進浴室——洗澡的時候他就觀察過了,浴室上有個天窗!
他一個助跑跳起來,左腳踩到浴缸的沿,借力一躍抓住天窗窗框,順手抄起手槍把玻璃打碎,在嘩啦啦聲響裡翻了上去。
葉真如法炮製——不過沒有助跑,這小孩直接跳起來……然後就上去了。
別墅天台很大,葉真落地第一眼,就看見大校僵直的背影擋在自己面前,而不遠處站著十幾個警衛,為首便是紅桃三。
葉真慢慢爬起來,看了眼十幾個黑黝黝對準自己的槍口,慢吞吞道:「我說他不可靠吧。」
大校的聲音很冷靜,如果仔細聽的話,卻能聽出一點陰狠的意味:「不,他不是紅桃三。紅桃三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會叛變的。」
「他是個冒牌貨。」大校顫聲道:「可笑我竟然沒發現自己的手下被人掉了包……真正的紅桃三,已經殉職了吧。」
「紅桃三」笑了一下,只是那張憨厚的臉再笑起來,卻讓人覺得非常詭異。
葉真疑惑道:「你到底是誰?」
「你們猜呢?」紅桃三話音剛落,突然如同鬼魅一般飛撲過來!
這時候葉真和大校站的是不同方向,那個冒牌紅桃三就算身手再強悍,如果他撲向葉真的話,不出兩秒就會被踢下房頂。
但是他撲向了大校——大校身手雖然敏捷,卻遠遠不是格鬥好手,當即就被迎面一拳打得口鼻出血!
「顏蘭玉——你這個廢物——!」紅桃三一聲大喝,瞬間一腳把大校凌空踢飛了出去!
「你猜猜我是誰——!」
轟然一聲重響,大校痙攣著爬起來,還沒站穩就一跤摔倒在地,嘴裡哇的噴出一口血。
他的人皮面罩在格鬥裡被撕開,膠皮失去粘性,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張三!」葉真立刻上前一步,十幾把槍立刻卡啦啦上膛,迫使他停在了那裡。
大校擺手示意他不要衝動,緊接著非常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還帶著沒卸乾淨的填充材料,只聽格拉幾聲輕響,他的骨骼竟然在幾秒鐘裡暴漲好幾釐米,整個人瞬間從一個矮小佝僂的小老頭兒,變成了削瘦挺拔的年輕人。
「你這手鎖骨的功夫到現在還沒落下,不過也就如此了。」紅桃三沒有追擊,居高臨下的站在那裡,臉上帶著諷刺的笑意。
「你的身手倒是越來越厲害了,」大校咳了幾聲,冷淡道:「——松島優子。」
松島優子?那人是個女的?
葉真微微有點驚訝,緊接著看見紅桃三大笑一聲,一把掀開人皮面罩,緊接著脫下外套,讓裡邊的仿真填充材料稀里嘩啦掉下來。短短幾秒鍾不到,紅桃三就搖身一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女人。
只是這女人的容色跟大校男扮女裝時相比,那真是差了不止一分兩分。不知道是不是人皮面罩戴久了,她皮膚帶著乾裂的黑黃,五官雖然還有一點可取之處,整體卻被大腮幫子破壞了。
「我不相信,」大校艱難的喘息著,冷笑著道:「我不相信你有那種技術,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紅桃三掉包。我每個月都接到他從日本傳來的情報,從沒聽他提起有什麼暴露的危險。」
「你的確非常謹慎,從很久以前開始,在你眼皮底下作假就非常難。」
松島優子嘲弄一笑,問:「——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成為紅桃三的嗎?」
大校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五年前。」松島優子道,「這張人皮面罩,我已經整整戴了五年了。」
就算冷靜自恃如大校,此刻也不禁露出了驚駭的神色。
「你知道的,我親愛的師弟。就算易容術精妙絕倫如你,也最多堅持戴面具三天,因為三天過後,有害材料就會傷害皮膚,使你瘙癢難忍,不得不用藥水洗臉。你絕對想不到有人能戴面具整整五年,五年——!」
松島優子瘋狂的大笑起來,指著自己的臉問:「很難看吧?很可怕吧?五年前為了掉包紅桃三,我甚至專門去墊寬了腮幫骨!整整五年沒有人發現紅桃三已經被掉包了!接頭人沒懷疑,聯絡人沒懷疑,甚至連被譽為當代第一紅色特工的你都被瞞了過去——!我才是密宗門下的第一弟子!你算什麼東西?你算什麼東西!」
大校驚駭難言,半晌才喘息著道:「怪不得在日本的兩次A級任務都沒成功。」
松島優子連連獰笑,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極細的銀鞭,用鞭柄指著大校。
「顏蘭玉,你就是個廢物。」她說,「以前在師門裡,只有你最不成器,格鬥不過關,劍道又不通,仗著一點小聰明,把師傅哄得團團轉。師門比武大排名,你只有被挨揍的份兒,詭辯的時候倒是伶牙俐齒,一身本事都學到嘴巴上去了。」
大校道:「我確實沒有師姐你威風,仗著一身本事去偷師傅的易容秘方,結果被人發現,在大冬天裡跪了三天的雪地。」
松島優子大怒,一鞭啪的抽過去,大校被結結實實掃翻在地。
「師傅的絕學都傳給了你!傳給了你這個最不成器最沒出息的傢伙!」松島優子勃然大怒,鞭柄幾乎指到了大校頭上,「——都說你最有易容的天分,憑什麼偏偏是你?我們那麼努力,我們不惜一切代價!結果最後被什麼都沒付出的你得手了!」
大校捂著嘴咳嗽,沒有說話。
「你得了秘製人皮,然後立刻背棄師門,一到中國就立刻帶人回來清剿,死在你手裡的師兄弟不知道有多少!連師叔都被你活活拷打致死!」松島優子深吸一口氣,瘋狂吼道:「我們密宗一派,簡直就是在你手裡滅絕的!在你這個密宗第一弟子手裡——!」
「如果你是我,你會放任這世上還有和自己一樣能隨心所欲扮成另一張臉的人存在嗎?」
大校踉蹌著站起身,拭去臉上的血跡,冷笑盯著松島優子:「何況人活在這世上,總有一兩個人是恨之入骨的,活活打死都尤嫌不足——你對我不也是如此嗎?」
「你知道師傅當年為何最鍾意我?」沒等松島優子變臉,他便微笑著接了下去:「——因為師傅最喜歡心狠手辣之人。你確實心狠,但是跟我相比差遠了。我不僅對別人狠毒,對自己,更能狠上千倍萬倍!」
「——你!」
松島優子瘋狂大怒,一揚鞭柄就想狠狠抽大校的臉!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她的鞭子竟然被凌空打飛了出去!
葉真抓著松島優子的手——少年眼神鋒利,面沉如水,一腳把松島優子踢出幾米之外。
在場所有人都舉起槍,好幾個人忍不住沖上前來,局勢立刻一觸即發!
松島優子一骨碌爬起來,怒道:「你又是什麼貨色?!」
葉真頭也不回道:「——張三同志。」
大校被他擋在身後,聞言驚疑不定的看向少年背影,只聽他說:「找個角落躲好,沒事別出來。」
大校喘息著,握著槍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葉真一步側身,左手五指微弓,掌心前伸向上,望著前方拿著鞭子的松島優子和十幾個帶槍警衛。
只聽他冷淡道:「在下葉真,旅順葉家十三子。今日既自通姓名,黃泉路上爾等便知,自己是被何人所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