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串串歸來
折騰一圈之後,苦命的老於六點鐘就被葉真從床上拎起來,被迫充當免費司機,送葉真去招待所「為張三同志看病」。
結果敏敏一聽張三同志回國,堅決要求一起跟去,誰敢攔她就揍誰。倆小孩興沖沖奔進招待所的時候天還沒全亮,時間堪堪七點,張三大校正哈欠連天的換上睡衣想補眠。
誰知道房門一開,敏敏熱情如火的衝進來,張開雙臂道:「親愛的小師哥——」
大校轉身就跑。
「哎哎哎!別跑嘛!」敏敏一個餓虎撲食,瞬間把大校攔腰抱住:「小師哥你總算回來了!倫家可想死你了!下個月過完十八歲生日,倫家就可以嫁給你了喲~~~」
「放放放手……」大校狼狽萬分,竭力抓住自己堪堪欲墜的睡袍領口。可惜敏敏天生御姐,氣勢非凡,眼看著布料發出了危險的撕裂聲。
「親愛的小師哥,倫家可想你了。」敏敏甜蜜道,「為了犒勞你出任務的辛苦,倫家特地跟爹地學會了煲十全大補湯,為了增加營養還往湯裡倒了兩條活魚、兩隻肥雞,爐火上熬了一星期,爹地都說這湯聞起來絕啦!小師哥感動不?」
大校絕望道:「是聞起來絕對能讓人當場斃命吧!敏敏!求求你!我快呼吸不過來了咳咳……」
大校被勒得眼珠突出雙手亂舞。老於一個箭步衝過來,三下五除二把女兒從大校身上扒下來,怒道:「敏敏!」
敏敏不甘示弱,說:「爸爸!你太過分了!」
葉真饒有興味的靠在門邊上,還順手抓了把瓜子一邊嗑一邊看。
敏敏說:「小師哥是我的!而且他早就答應要娶我了!對吧小師哥?我們早就是生死相許天造地設的一對了!拆散我們是沒用的,爸爸!你忍心看著我和小師哥都得不到幸福嗎!」
大校瞬間捂著脖子咳得天昏地暗,差點把肺給嗆出來。
老於崩潰道:「那是你五歲生日時逗你玩的好不好!你今年才十八!給我好好唸書考大學,甭想什麼結婚的事!而且跟你在一起他才沒有幸福好嗎,六歲時把耗子藥包在糖紙裡請他吃的人是誰啊?七歲時假裝溺水讓他跳河來救結果自己安然無恙游回岸邊害他差點淹死在河裡的人是誰啊?八歲時哈哈大笑著從二樓跳下去撲到他懷裡結果害得人家差點被活活砸死的人是誰啊?!跟你結婚要冒著生命危險啊於敏大小姐!」
敏敏一把摟住大校的手,說:「小師哥不在乎的,對吧小師哥。」
大校微弱道:「我在乎……」
刷拉一聲睡衣領口終於撕開了,可憐大校立刻春光洩露,半個胸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敏敏和葉真同時百轉千回的一聲「哦~~~~~」,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大校手忙腳亂掏出外套穿好,老於則痛苦捶牆,絕望道:「真是夠了……」
敏敏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可憐的張三同志不僅沒補覺成,還在少女魔爪下慘遭蹂躪,險些芳魂一縷悠悠歸去。
「可憐我都兩天沒睡覺了……」大校拽著敏敏的袖子,情真意切道:「親,外邊房間包裡有給你帶的瑞士巧克力,讓我跟你爸爸坐下來談正事好嗎?」
敏敏乖巧說好,雀躍離去,臨走前甩了個飛吻,正朝女兒瞪眼的老於不幸中招。
「你怎麼不去?」大校奇怪的看著葉真問。
葉真置巧克力如無物:「——串串呢?」
「黑澤串……川?哦,有事先走了吧。他有很多身份上的手續要辦,下飛機就直接走了。」
葉真心裡微微有點失望,但是自己也不知道這失望從何而來。
黑澤川不是說喜歡他嗎?
不是說任務結束後就會回來看他的嗎?
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太不正人君子了吧。
老於偷偷戳戳大校,低聲問:「這孩子整天鬧著要見黑澤川,是怎麼回事?」
大校淡淡道:「我怎麼知道。」
「你你你……又對組織不尊敬了,小心組織讓你吃處分。回程情況怎麼樣?黑澤川的事情有定論沒有?」
「最後一槍是他開的,要不是他這個叛徒還能逃上好幾年。看上邊怎麼說吧,反正他不是知道我們內部日方眼線的名單嗎,這就還有利用價值,上邊的人再苛刻也不敢為難他的。」
老於喃喃著道:「可是我沒準備啊,要是把他送來國安局,哎喲喂,我的樂子可就大了……」
「不會的,這畢竟不是個純種中國人,你敢接收,他們還不敢送呢。」大校懶洋洋道:「給他個正兒八經的身份,入個國籍,之後就可以放手讓他自己折騰了。這人慣會來事,在北京城做做生意什麼的,既方便監視又皆大歡喜,我看好得很。」
葉真豎著耳朵聽,大校看他一臉認真便覺得好玩,隨手撓了撓他的下巴,問:「你覺得怎麼樣呀?」
葉真眼睛舒服得眯起來,哼哼道:「關小爺我什麼事……小爺才不關心……你手怎麼樣了?」
大校莫名其妙道:「手?」
老於趕緊向葉真使眼色,無奈葉真不會看,說:「於叔叔叫我來給你治手。」
大校的表情瞬間很複雜。
老於看掩飾不住,尷尬道:「玄鱗說這孩子對經絡認穴很有研究,龍紀威有次扭了手腕就是被他一針紮好的。我想你也給他看看,說不定手臂肌肉能好受一點。」
「……」
「不看?不看我走了。」葉真心不在焉說:「巧克力呢,給我帶上點。」
「看!看!」老於急忙拉住他,又轉頭去拉大校。大校表情有些鬆動,半晌嘆了口氣說:「那就看看吧。」
來幫大校針灸才是主要任務,看串串是葉真內心的真實目的。眼下真實目的完不成了,只能蔫蔫的坐下來當小郎中。
葉真嘴裡包著巧克力,含混不清道:「再泡五分鐘,五分鐘就好……於叔叔幫他添點熱水,保持水溫在稍微燙手的程度。」
老於拎著熱水壺,乖乖往盆裡倒了點燙水。大校把一雙小臂浸在盆裡,皮膚被燙得通紅。
葉真終於吃完巧克力,心滿意足的喝了杯水,說:「現在可以拿出來了。」
大校:「……」
大校被燙得欲哭無淚,老於拿個毛巾把他雙手擦乾,問:「真的需要燙這麼長時間嗎?!」
「要的,殺豬剝皮前不都要開水燙一下嗎。」
「……」大校怒了:「你丫把我買的巧克力吐出來——!」
葉真劈手抓住他左臂,雙指微分如鐵鉗般一路按下,食指點過青靈、少海、靈道、通裡;同時中指點過曲澤、隙門、間使、內關,然後雙指橫刀在大陵、陰隙兩穴之間一劃,低聲道:「拿針來!」
老於忙不迭翻包,找出臨時借來的一副毫針。葉真看也不看,一手按住大校手臂,一手捻了跟針出來,看也不看往少海穴上重重一插!
這一針實在插得極快極猛,老於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你……」
大校條件反射的回了下頭,等待幾秒卻完全不感到痛,只有一股溫熱酸脹的氣勁瞬間游進骨髓,讓他手臂肌肉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葉真緊緊捏著針尾,彷彿在全神貫注的盯著什麼,臉色微微發僵,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
然而他扎針的手卻是很穩的,彷彿正把一股無形的力量送進體內。隨著那股力量加劇,大校整個肘關節都開始發酸發漲,彷彿被暖流包圍了,那種麻痺和充實的感覺實在是難以描述。
葉真鬆了手,任由毫針插在少海穴上,又捻了根針在右臂相同的位置插下去,說:「少海穴很有用,沒事多按按,對手臂好。」
老於連忙點頭記下:「嗯嗯,嗯嗯。」
葉真坐在大校對面,兩手分別按在他兩臂上,一點一點的順著肌肉束揉捏下去。少年手勁奇大,明明不甚用力,卻每一下都按得大校肌肉發酸,彷彿他手上有種無形的、柔韌卻強勁的暗力。
一直按到內關穴,他才再次捻起針。這次卻不是直接紮下去了,而是輕柔舒緩的一點一點往裡旋轉,足足過了一盞茶功夫,才堪堪扎進皮膚內層。
「手厥陰心包經的氣血從這裡由體表匯入體內,而他這裡被人切斷了,造成經水阻絕……嗯?誰這麼狠。」
大校呼吸不穩,汗流滿面,低聲道:「好了嗎?」
少年側臉毫無表情,捏著針尾一動不動十幾分鐘,才撤手道:「不要動。」
他握住大校手腕,掌側緊貼著內關穴,五指併攏壓在手腕橫紋之上。半晌大校只覺得那股柔和而溫暖的暗力源源不斷輸入體內,彷彿一道暖烘烘的泉水一般,讓人舒服得發抖。
他仰起頭,長長地舒了口氣。
老於卻看不出什麼異常,心說難道這麼一握就好了嗎?因為體溫相貼?那為什麼不拿個熱水袋來捂呢?
「太……太暖和了,」大校終於嘆道,「謝謝你。」
葉真擺手示意他別說話,手上筋骨突出,彷彿極為用力。這時大校的皮膚底下彷彿有一團小火苗在溫柔燃燒,熱度輻射他半個身體都很放鬆,完全被充盈而厚重的內力所包裹了。
一盞茶後葉真才吸了口氣,緩緩鬆開手。
「舒服吧。」他精疲力盡的站起身,說:「十幾年過去還想接上手筋是不可能的了,不過刺激穴道可以儘量舒緩他的手臂神經,讓他手上停滯的氣血重新活動,十二經水暢通則有助於……嗯,身體健康。」
葉真拔下毫針,重新收回盒子裡。
大校試著彎曲手肘,果然感到靈便通暢了很多,彷彿有什麼無形的關卡,被衝破了一點縫隙。
「每天過來挨一針,七天後就不用針紮了,光像今天這樣按摩。其實你應該帶他早點去治的,他手已經很不靈活了,整個手臂都經常顫抖發僵對吧。」
大校低聲道:「以前曾經去看過中醫,也按摩過,但是沒有今天這麼……這麼……」
他無法形容那種整個人被溫泉包圍的感覺,只能狐疑道:「難道是內力?」
葉真面無表情的盯著他,半晌伸手道:「再給我一點巧克力!」
老於慰問完特殊行動小隊成員,中午吃飯前帶著葉真和敏敏離開臨時招待所。
大校一直把他們送到停車場,臨上車前葉真可憐巴巴的看著他,說:「如果串串回來的話,記得讓他給我打電話啊。」
敏敏不甘落後:「親愛的小師哥,你也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啊。」
張三同志一個頭兩個大,怒道:「十幾歲小孩談情說愛不覺得太早了嗎——!」
老於立刻從後視鏡裡看他,眉角微微抽搐。
大校:「……」
老於他們的車開遠,大校轉過身,停車場角落裡靜靜停著輛吉普。
「他們走了,」大校說,「你不追上去嗎。」
黑澤靠在車窗上點了根煙,半晌笑了笑,說:「我正要追呢。」
「葉十三小同學今天過來第一句話,問:串串呢。臨走前最後一句話,是讓你回來記得聯繫他。我就不懂了,招惹人家的是你,避而不見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就不能給個準話?」
黑澤眉頭緊皺,刀削一般的側臉上表情沉重,夾著香煙的手上靠近襯衣袖口的位置,隱約露出一道繃帶的白邊。
「我……從最初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孩子前程比任何人都要遠大。他具備很多成年人都沒有的堅毅心性,隱忍蟄伏如同冬眠之蛇,一旦出手便驚若閃電雷霆;而且性格柔和、強韌,對自己所愛的毫無懷疑,對自己所恨的也從不手軟,具有銅牆鐵壁一般毫無破綻的信念。」
「這樣的人能成就大業,而我則是他漫長旅途上的一個……障礙。」黑澤艱難的選擇了這個詞語,道:「我不敢影響他。我不夠好。」
大校漫不經心道:「你足夠影響他的份量嗎?我不這麼認為。」
黑澤默不作聲。
「我這輩子也算染上不少血了,雖然做的時候不覺得,但是有時候想想,也會懷疑自己堅持的是否正確。這種動搖會讓人軟弱,但是大多數人不能抵抗這種動搖,因為思想本身就容易被影響和懷疑,所以人都不可避免有軟弱和無能的一面。」
大校頓了頓,道:「只有葉十三是個例外——我從未見到他信念動搖,他的想法清晰、穩定、毫無退縮,即便腳踏萬丈屍骨,也從不懷疑自己選擇的路。」
「你也許不夠好,黑澤,但是你還遠遠不夠動搖他的份量。別把葉十三當孩子對待,從某個角度來說,他那雙眼睛比我們看得更遠,更清晰。」
黑澤長長的吸了口氣,摁熄煙頭,笑道:「承你貴言。」
大校微微點頭,退後半步。
吉普車開始發動,緩緩駛出了露天停車場。大街上陽光普照,車水馬龍,萬物萌發而欣欣向榮;吉普車轉了個彎,很快順著剛才老於那輛車開走的方向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