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燠熱中一陣涼風吹來,顯得快意。
這些日子的華韶宮裏,繁花盛開,若是讓哪一個園丁瞧見了這景色,一定會無法置信,這宮裏的花花草草不但開得茂盛,而且根本就是不論季節冷暖的綻放,五顏六色多彩得令人眼花撩亂。
在這些花叢裏,一個碧綠的湖泊位於其中,才又過了幾天的時間而已,小湖泊看起來又更大了些,有一艘小小的船在上頭漂蕩。
玄燁拎著一瓶酒,躍上了華韶宮的屋頂,靜靜地看著下方的美景。
今日他退朝回來時,看見這繁華乍放的景象也愣了好久,尤其繁花之中坐著一個人,那人兒瞧見往他方向走來的人時,立刻笑開了顏,那瞬間的美麗令來人覺得繁花再如何盛放,也比不上這燦爛的一瞬間。
他都快搞不清楚自己愣住的原因,是因為這繁花盛開的景象,還是這人兒比花燦爛的笑容了。
藍兒……藍兒……他美麗的藍兒……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裏。」對著夜空他說,果不其然瞧見那個清麗的身影從底下屋簷走出,同樣輕輕的一躍便站在他的身旁。
「找我有事?」
「你該比我更清楚。」他要是個傻子,不會有機會坐上皇帝這個位子,還一坐就是這麼多年過去。
也只有藍兒才會傻傻地相信他真的對他一直無法癒合的傷口、永不凋謝的花朵、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在挖掘卻迅速地越來越大的湖泊不感到奇怪。
這絕對有問題,而這問題絕對也只有一個人能清楚告訴他。
「有些事情知道了不會比較好過。」這個男人,這些日子來的表現,讓他沒有話說,要不是他真的在改變,他哪容得這傢夥幸福至今。
玄燁苦笑,舉起手中的酒瓶示意他要不要來一口。
古清忻睨了他一眼之後,接過酒瓶坐了下來,抬手飲進一大口。
「好酒,看來待在這深宮裏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享用不盡的美酒。」
「物資樣樣不缺。」接回酒瓶,玄燁同樣喝了一口。「就缺人性。」
古清忻抬眉。
「今天早朝,我那一群臣子竟然開始管起我的房事,還說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于禮不合。我實在忍受不了了,就反問他:『于朝廷上過問皇帝房事,這於禮就合了嗎?』你真該看看那幾個食古不化的老傢夥的嘴臉。」
「你讓我上來就是為了講這些?」
「就是這些……古清忻,在這皇宮裏儘管朕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但是情感卻不是朕可以決定、可以控制的。這些人一直看著,就像朕不過是他們的掌中物,即使朕可以殺了他們,他們一樣可以毀了朕,讓這個王朝陷入絕境。」
「你是要告訴我你不想繼續和他們針鋒相對?你想放棄藍兒?」
玄燁笑出聲音,笑聲裏並沒有不悅或是心虛,而是全然的坦然。
「朕……我若是這個意思的話,此時此刻就不會叫你上來了,豈不是討罵?」
難得,這個總是把他當成什麼害蟲的皇上也會對他開玩笑,古清忻笑了一下。「所以你想說什麼?」
「我剛剛的問題,你應該會比我更清楚……這裏到底是怎麼了?藍兒他……又是怎麼樣的情況?」
「告訴你又如何?」
「讓我知道我可以怎麼做,怎麼做對藍兒、對我都最好。」
「太晚了,你問得太晚了,陛下。」
古清忻望著天際,夜空中的星子閃爍,不管是在何時何地,似乎都不會改變一樣。
「為什麼?什麼叫做太晚了?藍兒在這裏,我在這裏,只要我們兩個都在,什麼都還來得及不是嗎?」玄燁不懂他的意思,但是聽著他這麼說,他的心裏開始不安,那種不安的感覺讓他想起數個月前似乎也曾經在戰場上感受到,仿佛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正在他的生命裏消失。
「問題是,你確定你的藍兒還在這裏嗎?」古清忻上前抓住他的手,將他拉下屋頂,直直地穿過回廊來到殿內感覺上最是舒服的角落,角落上擺放著柔軟舒適的床榻,上面有著似乎睡得十分舒服而粉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的映藍。
「做什麼?」玄燁小聲地詢問,怕就這麼把睡得正熟的人兒給吵醒,剛剛他為了從他身邊起來而不驚動他,可花了不少的精力。
古清忻不多說些什麼,抓著玄燁的那只手,將他的掌心貼在映藍的胸口。玄燁還不曉得他這些動作究竟是什麼意思時,他已經感覺到手掌心裏的異樣。
「貼在他的胸口,告訴我,你有感覺到溫度,有感覺到心跳嗎?」
沒有!
沒有溫度……沒有心跳……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他一直沒有發現?
為什麼他擁抱著藍兒的時候,就只記得想盡辦法去溫暖他的身體,以為他是因為天冷的關係身子熱不起來,卻沒有想過根本不是熱不起來,而是這身體根本就沒有溫度!
「為什麼?」
「因為映藍已經死了,在你那個驕傲的皇后推他落入水池時,摔破了頭,在你在戰場上,他最需要你的時候,死了!你真的有天真以為他這樣脆弱的身體,在受到那樣的傷害之後還可以禁得起日日月月的等待,等待你到今天,等到你終於回頭嗎?」
死……了?
他的藍兒,的確沒有溫度……沒有心跳……但若已經不在人間……那他懷裏的是?
「那現在我所看到的這些是什麼?我觸摸到的這些又是什麼,藍兒明明就在這裏,他明明就在我的懷裏,你看他,正睡著不是嗎?」腦子裏不願意相信古清忻的話,玄燁將床上的人兒抱起,感覺懷中有著淡淡馨香的身子是多麼的真實,他可以這樣看著他呼吸,親著他的雙唇,擁抱他的身體,這樣的藍兒怎麼會是已經……已經離開人世?
「現在在你懷中的,只是他的魂魄。靠著琉璃花所圍出的結界,他可以像現在這樣存在,就像琉璃一樣,只要你不打破,它就是事實。」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事實就可以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我有說過很多時候,不去瞭解會比較快樂。」
玄燁看著懷裏的映藍,原本睡得很熟的人兒似乎因為兩個人的交談而感覺到不安,眉頭皺了一下,小手抬起來揉了揉眼睛想要醒來。
「玄燁?」愛困的聲音難得帶了點撒嬌的意味,玄燁知道這些日來其實累壞了他,每天幫他做那些除掉爛泥巴、種草種花的工作,晚上有時候興致一來,還常常被他擾得到天亮才能睡。讓這樣的身子去負荷這樣的動作,也難怪他想睡了。
「沒事,繼續睡。天色很晚了,我吩咐一下清忻明天要做的事,馬上就就寢,我在這裏陪你,先睡好嗎?」
愛困的腦袋沒有想太多,點點頭在他懷中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閉上雙眼繼續剛剛的好夢。
看著他像孩子一樣的睡顏,玄燁指尖輕輕撫摸過那無瑕的肌膚,低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還是這樣的柔嫩令他不舍。
這樣的藍兒,怎麼會是……
「你說的結界,可以一直這樣維持下去嗎?」
「如果沒有人打破的話。」
古清忻看向睡著的人兒。「看映藍,這個結界是因他而生,一旦他覺得夠了,你不愛他了,或是有人傷害他了,這一個夢境便再也無法維持下去。琉璃花只是結界的依憑,雙飛玲瓏吟才是這個結界的生命,玲瓏吟裏生生世世得不到愛人回頭的怨魂,借著映藍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反復地做著當年情人仍愛著自己時的好夢。若是這夢不再美好,不再甜蜜,那麼又有誰會想要繼續?」
玄燁親吻映藍的額,瞧見這小傻瓜即使是睡著也仍戴著他為他做的青鳥,如果可以,這樣的美夢他也想繼續下去。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這夢永遠也不會被打破?」當他再度抬起雙眼看著古清忻時,眼裏的決心讓古清忻松了一口氣,心中提著的重擔,終於落下。
「那……就看你願不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