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榮譽之路 第三十節地獄火(完)
“哐!”一聲,后門又被拉開了,在“少掌門!”的驚呼中,韋全英搖擺的身體轟然倒地,身體燃燒的余光中,黑色的灰燼沖天而起,如同漫天的黑色蝴蝶繞著他在翩翩起舞。
很多人都有夢寐以求的東西。
夢寐以求的東西往往是難以得到的東西。
有多難就代表著你最少要付出多少。
甚至你拿命去換都得不到,但更要命的卻是你渴望的不惜生命去換!
但當你得到了這朝思夢想、夢寐以求的東西的時候,是怎么樣的心情?
興奮?
痛快?
震驚?
快樂?
都不是。王天逸感到一陣陣的空虛,內部的身體東西好像融化了,身體空蕩蕩的。
他站在瓢潑大雨中,豆粒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卻毫無感覺,背后傳來陣陣的慘叫聲,這位好像連觸摸都無法觸摸到的仇人,自己和他比起來,應召同螞蟻和大象的區別,而這只大象現在卻在焚身大火中做著最后的掙扎,每一聲慘叫都讓王天逸身體里的東西融化的更快。
滅門仇人已經完蛋了。
在這黑暗里,孤零零的一個人,遍體鱗傷的他拉著腿拖過積水的街道,前方有碩士,有黑暗,有敵人,有死亡,但絕沒有希望。
“已經無所謂了。”王天逸木木的臉上抽動了一下,他慢慢的拖著腿朝前走著。
如同一只孤魂野鬼。
背后的瓦檐上傳來一溜大響,好像有人從上邊滑了下來,接著地面又一聲大響,后門被拉開了。傳來了一聲震驚的慘叫:“少掌門!!!!”
王天逸搖搖晃晃地停住了腳步,他慢慢的轉過了身子。然后他看到了劉元三,對方也正在看著他。
剛才熟悉這個木材店的王天逸一進門,就拉倒了門后的大量的木板死死的堵住了門,劉元三怎么也踹不開,突然之間,門里的打斗聲音微一停歇之后響起了凄厲慘叫,他情急之下跳上屋頂。繞到后門,在濕滑的屋頂滑下來之后。顧不得管前面踉踉蹌蹌的王天逸,先去看韋全英,因為兩個人在屋中死斗,既然現在王天逸可以活著出來,那么他們地少掌門危矣!
果然,就在他面前,韋全英倒斃在了屋子當中。
雨中。兩個男人定定的望著對方。一個憤怒而震驚,一個冰冷而漠然。
渾身被雨水打透,應該感到冷,但劉元三凝視著身前不遠包裹在黑暗中地男人,胸口卻如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對死亡的恐懼。對敵人的仇恨,對危險的援手把身為同袍的人緊緊連在一起,這是一種堅韌而火熱的感情紐帶,只有身處殺場的戰士才能體會到。
而切斷這堅韌而火熱地紐帶帶來的就是對敵人的憤怒,每切斷一次就會加深一次仇恨,
羅天是自己兄弟,韋全英是自己的頭領和少掌門,對劉元三而言,他們都是同袍。
但他們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殺他們地兇手就是眼前這個雨中的人,他那冰冷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的愧疚和恐懼,有的只是漠然,好像殺的不是他的兄弟同袍,而是捏死兩只無足輕重的螞蟻!
這簡直是罪該萬死!
這該死的漠然!
劉元三只覺胸口的烈火砰的一聲爆炸開來,炙熱的熱流如同沸騰的開水一般流過全身每寸肌膚,連上面的雨水在這瞬間都好像被炸飛了開來,兩行熱流不受控制的沖出了眼眶,滑到了腮下。
“王天逸!”劉元三大吼一聲,挺起了長劍,身體如飛行的箭矢沖破雨幕,腳步如咚咚戰鼓敲響了黑暗的街道,眼里為同袍陣亡流下的淚水,合著雨水飄散在風里。
劉元三朝著王天逸疾沖過來。
看著敵人,王天逸面無表情的從街邊揀起了一根竹竿,咔吧一下折成兩戴,當一戴旋轉著被丟進水里的時候,另一段卻被牢牢的握在了手里,仿佛握著最鋒利的劍,王天逸踩在水里的腳步一動都沒有動,身體卻微微躬了起來,冰冷的眼神盯著對方,好像釘子砸進了對方的肉里。
王天逸一夜苦戰,全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手里只握著一根竹竿,而劉元三身體完好無損,甚至今夜根本還沒戰斗過,所以手里的長劍雪亮,誰能生還好像是沒有懸念的問題。
但人不是一堆會動骨頭和肉那么簡單。
人有心。
禪語問:“風過幡動,風動?幡動?”
答曰:“心動。”
真實中最可怕的事情也沒有你自己幻想出來可怕!
劉元三心里的王天逸又豈非一個隨隨便便拿著竹竿站在雨中的受傷人那么簡單?
冷酷、危險、兇猛、愚蠢、厲害的難以戰勝、行事難以理解,這些就是被王天逸毆過的劉元三心中對他的印象。
于是在王天逸那漠然冰冷的眼神釘子般的注視下,劉元三每沖進一步,就感到壓力大一分,在他眼里,好像王天逸身體周圍包裹著巨大的黑色漩渦,愈靠近就愈難受。
這是王天逸昔日投射給他的恐懼在心底翻涌起來,如同平靜的溪底泛起了沉積的黑泥,他又想到今夜王天逸的大開殺戒,兇狠得那么多高手都擋不住,而現在自己居然和這個兇獸一對一!沒有任何友軍!這個想法又如同一只手猛力攪動著溪底,讓這小溪更加的混濁。
恐懼壓過了仇恨和怒火。
他心亂了,故而腳步跟著亂了,他越沖越慢,眼睛對著越來越近的王天逸越睜越大。那里面的怒火越來越少,而恐懼越來越多。
劉元三心亂了。而王天逸的心好像死了。
仇敵寇首已經死了,父母之仇已經算報了,這對以二敵十五的他來言,已經是實現了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胡不斬沒有來匯合,這說明他兇多吉少,追襲他的敵人盡早會在這巴掌大地小鎮找到自己,加上甄仁才他們。敵人還有六七個,而自己已經遍體鱗傷了。筋疲力盡的隨時都可能摔倒在這雨夜中。
能殺韋全英就是全勝,至于自己被青城其他人殺死是理所當然的。
這種情況下的他還會在乎生死嗎。
王天逸不要命了?
不是。
而是他根本不考慮“不要命”這個問題,大仇得報的王天逸自知必死,所以不在乎了,反復的搏命廝殺留給他的只有“殺”地身體本能。
所以當劉元三的長劍在雨幕里對著他胸膛飛來地時候,他身體動也不動,就像一塊矗立在黑暗里的石頭。只有手里的竹竿發著呼嘯的聲音。沿著漠然拓開的路線朝劉元三眼睛猛刺過去。
同歸于盡對王天逸而言是賺了!
刺瞎對方一只眼睛對王天逸而言也是賺了!
哪怕是劃破對方地面皮對王天逸而言也是賺了!
就算什么都刺不到,自己現在就死在這冰冷雨里,對王天逸而言也算賺了。
他根本無所謂了。
竹竿太輕,以致握在用慣長劍的王天逸刺出來之后快的驚人,但以劉元三的身手絕對可以一矮身或者一偏頭閃開。然后一劍捅進敵人身體。
這需要一點冒險,就一點點,不過是在臉上或者頭上劃破一個小口的冒險。
王天逸對生死無所謂了,但劉元三絕對有所謂,年輕有為地他就是被劃破面皮也完完全全的不想。
與身經百戰的王天逸相比,在青城一帆風順的他欠缺江湖死斗的經驗,更欠缺死斗的勇氣與決絕!
而這竹竿是王天逸刺出來,這個人讓人膽寒,于是哪怕是竹竿握在他手里,這竹竿也跟著讓人膽寒。
初出茅廬的劉元三在死斗中還記得恐懼,這是大忌,是普通打手和卓越戰士之間最大的分別。
他既沒有冒險的勇氣也沒有冒險的動機。
所以他并沒有繼續挺直刺,而是如同對方握著的是一把吹毛斷發的利刃,奮力擺劍去架那竹竿。
“嗒”利劍和竹竿相觸發出一聲輕響,竹竿瞬間被斜斜斬斷。
恐懼又多大,用力就有多大,劉元三揮動沉重的鐵劍去斬輕飄飄的竹竿還用大了力道,手臂張開過大,面前的王天逸瞬間就察覺到了這個破綻。
激斗中的破綻總是稍瞬即逝,但王天逸卻能捕捉的到,因為他不顧性命卻死戰的次數太多了,在死戰中這樣的破綻能否抓到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而王天逸,現在還活著。
竹竿的斷處被斬成了尖銳的尖角,如同一把鋒利的竹矛,王天逸的瞳孔倏地縮成了一條線。
“就是現在!”王天逸心中一動,猛地往回一抽短了半截的竹劍,又猛的朝前遞去,短短的竹刺輕的如同鴻毛一般,于是快捷的如同閃電一般,如此之愉,以致于劉元三的長劍反應比這竹刺慢了半拍,在雪練般的劍光下掛回胸前的瞬間,插進了這一閃即逝的空門。
劉元三長劍下斬,王天逸一縮手,長劍已經在他和劉元三之間隔上了一道劍光的簾子,而他的指骨已經擦著了寒意森森的劍身,而那短短的竹矛已經沒進了劉元三握劍的大臂。
“啊!”劉元三慘叫著朝后退去,聲音中恐懼多過疼痛。
握劍的大臂被刺進了一截竹竿,劇烈疼痛和握不穩劍的不安感同時放大了對眼前敵人的恐懼感,他只覺得王天逸身體周遭圍繞地死亡的黑霧猛地朝著自己撲了過來,緊緊包裹住了自己,自己透不過氣來了。
他一手扼住插著半截竹竿地大臂。不顧那里血流如注,忍痛揮劍在身前亂揮。散亂的劍光后面是一雙恐懼到極點的眼睛。
這眼睛盯著的卻是王天逸,此刻的他冷冷的站在雨里看著自己的杰作,嘴角掛上了一絲冷酷的嘲笑。
看著這嘲笑,劉元三滿腦子都是恐懼和死亡地幻象,他看見敵人已經赤手空拳了,但他連一步向前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倉惶著朝后退著。嘴里不停發出恐懼地叫喊,仿佛族人想用叫喊嚇跑吃人的老虎一般。他還有劍,受傷也不重,面前的敵人理應不堪一擊,而他眼中卻看到了一只可怕的鬼怪。
他的斗志徹底崩潰了。
王天逸彎腰從地面的積水里摸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找到地武器了,就握著這石頭,他朝敵人慢慢地走了過去。
黑暗的雨夜里。一個人拿著石頭靜靜的朝前逼近。而另一個人則嚎叫著揮舞著長劍不停后退。
雨在飄落,王天逸眼里沒有絲毫感情,冷冷的如同這夜雨。
“啊啊啊!”后退的劉元三被絆得坐倒在泥水里,但他絲毫不像武林高手了,倒像一只絕望地羔羊。看著眼前逼近的黑影,好像被厲鬼壓身一般,連站都站不起了,滿面扭曲的他,絕望的揮舞著劍的他,血流如注的他,淚流滿面的他,嚎叫著的他,就坐在地上猛力的蹬著泥水來不停朝后挪著屁股,試圖拉開和對方的距離。
身為青城的精英,卻在殺場上崩潰了。
而對方在黑暗里默默進逼到身前,高高的舉起了手里的石頭。
毫不猶豫,也沒有絲毫憐憫。
因為這就是江湖殺場。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猛地從街邊矮墻上一躍而過,空中就是一計飛腿,正正踢中木然而立的王天逸肩膀。
王天逸悶哼一聲,被灌滿對方凌空飛躍沖力的一腿踹飛了出去,“哐”的一聲撞在對面墻上。
這一擊幾乎把他全身骨頭都撞散了,但王天逸在殺場上總是如斗犬一般兇狠而執著,這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
所以他不顧撞在墻上的那側身體會受多大的傷,強自把身體拉轉了一半,這讓靠墻的半邊身體如同刷子在墻上猛力擦過,磨礪破了衣服露出了鮮血橫流的肌膚。
就靠著這一轉,王天逸轉過了身子,他把手里的石頭用盡吃奶的勁朝突襲過來的黑影投去,石頭打著呼嘯穿行在雨中,對面矮墻上被砸得土屑橫飛。
對方低頭閃過了!
王天逸揮去的手臂還未來得及收回來,對方已經沖到近前,也不抬頭挺腰,就這樣躬腰順勢遞出一把白色匹練般的劍光,直指王天逸大腿。
一絲沖擊速度和時間都沒有浪費!
“很快!”王天逸心中叫道,心中卻有了一絲震驚,因為這戰法他看起來很眼熟。
但來不及多想,因為這突襲實在快,所以有效。
而且已經奏效。
“撲!”
劍尖一下捅進了王天逸大腿。
但長劍卻沒有能繼續前捅,它停在了那里,它停在了那里,而且不再雪亮,因為它通體涂滿了鮮血。
鮮血順著斜斜下指的劍身上流了下來,一直流到王天逸大腿上的傷口上,那里更是血肉模糊。
誰的血?
王天逸的!
在長劍捅進大腿就要長驅直入的瞬間,他一把抓住了鋒利的劍身。
虎口抵住了劍鍔,這只手死死的抓住了劍身末端,這才抵住了長劍的繼續下刺,鋒利的劍刃割破了王天逸的手掌,鮮血蓋滿了露在外邊的整個劍身。
誰也不會想到有人敢這么干,如果他沒有抓準劍鍔附近的劍身末端,就不是手掌鮮血淋漓的問題,哪怕是差了一寸,手指都已經落了下來。
但是在石光電火間,他牢牢的抓住了。
長劍不由一停。而敵人不由一愣。
就靠著這一愣,王天逸握著劍身猛力前頂。長劍劍尖拔出了他的大腿,同時另一只手猛地摁在了對方額頭上,蹬腿扭腰,死命的把敵人地腦袋朝斜后方推去。
這是王天逸的舍命一擊,力道非同小可,以致于他渾身地傷口都飆出了血水,大腿上繃緊的肌肉中新傷口中更噴出了長長的一條血線。在冷雨中飛了很遠才消弭不見。
“當!”對方被推的身體斜了起來,腦袋撞在了墻上發出一聲大響。好似墻都要被撞塌了。
王天逸大吼一聲,一手扼住了脖子把對方掐在墻上,另一只鮮血淋漓的手就握著劍身,生生的把長劍從對方手里扳了出來,眼睛瞪的溜圓,握著劍身猛地朝肩后擺去,就如同要擲射一只投矛。劍尖直對對方面門。眨眼間長劍就要直透面門,把這敵人釘死在墻上。
但長劍只前進了一寸就凝在了空中,只剩劍尖在雨中微微發顫。
停止,是因為王天逸聽到了一個聲音。
這聲音就是面前這被自己扼在墻上地敵人發出的,他沖自己叫道:“師兄……”
聽到這聲音,王天逸血紅地雙眼中的瞳孔倏地放大了,剛才他眼里只有一種人。
你死我活的敵人。
這樣的人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都無所謂,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但這熟悉的聲音讓他眼里的血絲消退了,他眼里不再只有要殺的人,也看見了人地長相,記起了人地名字,一幕幕逝去但溫馨的場景在眼前掠過,一股心酸的暖流劃過他慢慢變得冰冷的心。
面前這個敵人就是范德遠。
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兄弟。
“師兄,饒命……”范德遠哭了,淚水流過了脖子里王天逸冰冷堅硬地手背。
雨水是冰冷的,而淚水是溫暖的。
王天逸鋼鐵一般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好像堅硬的冰塊在陽光下裂開了一條縫。
長劍慢慢的垂了下來,王天逸的手離開了范德遠的脖子,卻替他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就像回到了在戊組的時候,他們這些師兄經常為年紀最小的范德遠做的那樣。
“你來這干什么?”王天逸輕輕說了一句。
并非詢問,而是責備。
因為恐懼,范德遠已經抽泣得不能說話,他肩頭劇烈抽搐著,雙手不停的抹著眼淚。
沒有再多說,轉身背對著抽泣的范德遠和驚恐的劉元三,王天逸提著沾滿鮮血的長劍,一瘸一拐又進了雨幕中,他的戰斗還沒有結束。
他趟行在泥水里,感到腳下的地面在晃動,就如同站在一條汪洋中的小舟里,腳步不由的跟著地面東倒西歪,耳邊嗡嗡亂響,身體越來越麻木,三魂六魄好像被從里面抽到了空中,自己的身體就如行尸走肉一般靠著慣性在雨中前挪,連渾身的傷痛都麻木了,只感覺洞察力央貼滿了冰涼的膏藥,只有膏藥中心那木然的刺痛著那里是自己的傷口。
手里的劍好像越來越沉,一點一點的下墜,開始還是提著,走著走著,劍尖就觸到了地面,但是卻沉的拉不起來,就只能是拖著長劍搖搖晃晃的在雨夜里往前挪。
天地雨風在眼前不停亂晃,就如同三天睡不著的可憐人一般,王天逸不停的翻著白眼。
他燈枯油竟了。
他步履蹣跚的拖著劍轉過路口,這是這個鎮最長的一條街,那街盡頭卻已經站了不知多少人,王天逸愣了一下。
一瞬間,寂靜重新充滿了石仞鎮,只有天地間的雨聲填滿黑色天空,但馬上對面響起一陣興奮而巨大的叫喊:“他在那里!他在那里!”
人廝馬叫,人群朝他沖了過來,街道中心的水花飛濺,水聲亂響,整條路在黑暗中沸騰了。
王天逸死命的把渙散的意識拉了回來,就好像在一堆雜亂的線團中去找那唯一的線頭,黑色地瞳孔重新翻了下來,他努力朝前看去:披頭散發的甄仁才沖在最前面,他大吼著‘為師兄報仇!’在他身后是一群人。是誰?不知道,誰都一樣。
自己旁邊地巷口又傳來一聲憤怒的大喊,“王天逸!”接著戰鼓似的腳步聲直往自己這邊沖來,王天逸沒有轉頭,他知道那是誰:教了他三年的老師——楊月海。
立定在雨中,王天逸輕松的出了一口氣,沒有恐懼或者絕望,只是一陣輕松。
放松的身體馬上失去牽引的力量,就像木偶被抽去了操線。王天逸搖搖擺擺地軟了下去,長劍插進了泥濘里。兩只手同時握住了劍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上面,王天逸才沒有仆倒在泥漿中。
他握著插地地長劍,跪在了冰冷的積水里。
“我的路到盡頭了。”王天逸微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再無牽掛的他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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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仁才跑在最前面,他高高揮舞著長劍。大吼著。身后的援兵讓他既安心又害怕。
安心是因為搖搖晃晃跪地的王天逸看起來已經是不行了,現在這么多人一起上,王天逸有通天本事也得完蛋;
害怕是怕身后的援兵比他更早地殺死王天逸。
無論從利益還是從感情考慮,王天逸并沒有像羅天一樣,他沒有侵犯過甄仁才什么。但披頭散發地甄仁才對著王天逸卻如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一般沖了過去。
王天逸比羅天更該死!
王天逸就跪在長街盡頭,身體軟軟的伏在筆直的長劍上,甄仁才眼睛紅了,他一邊跑一邊幻想著自己長劍砍落這條死狗腦袋的感覺,那肯定會讓他舒服的仰天長嘯,甄仁才喘氣聲馬上重了不知多少倍,臉上也浮上兩朵紅暈,那是他感到幸福就要到來。
就在甄仁才沖到半截地時候,奇變突起。
一個巷口突然沖出了十幾匹無人但卻上了鞍的駿馬,涌進了這條長街之中,拐了個彎后,直往王天逸那個方向沖去!1
別說石仞是個小鎮,就算是大城的街道,十幾匹高頭大馬突然斜里沖進一條街道,肯定也會塞了街,所以現在半條街突然好像填滿了疾走的馬匹,而甄仁才和援兵同時被堵在了后面!
甄仁才眼尖,看著這些馬匹眼熟的很,好像是青城帶來的十七匹馬,一愣之下,繼續追著馬群朝街口的王天逸沖去,他知道馬是不會自己踏人的,它們會自己避開路上的障礙。
他倒情愿王天逸被踩死,雖然現在無人的馬群顯得很詭異,滿心都放在王天逸身上的甄仁才根本無暇顧及,放慢的腳步再次加速,他大呼著殺朝前沖去。
但要王天逸死的青城人不止甄仁才一人。
馬群正要沖過王天逸。
就在這時,甄仁才突然看見正對著王天逸的一條巷口斜刺里又殺出一條黑影來,他高舉著雪亮的長劍朝王天逸沖過去。他離王天逸不過十步遠。
但奔騰的馬群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一邊極力避閃著馬的洪流,一邊不屈不撓地朝王天逸逼近。
馬上就挨到王天逸近前了,但好像被馬擦了一下,那身影身體猛地一抖,突然后退幾步,又跳回了路邊。
看到那人沒搶在自己前面,“好機會!”甄仁才舒了一口氣,他跑的更快,甚至快過自己身后的人,那可都是別的門派的高手!
楊月海橫著從另一條巷子里直對著王天逸沖來。
剛才他包抄,自己走了沒幾步,支在黑色夜雨里迷路了,這不熟悉的鎮子看來就如同迷宮一般,他來回繞了幾次,既沒找到同門也沒看見胡不斬,黑夜里除了雨聲什么也聽不到了。
無奈的他只好挑了一個方向,直直猛沖而去。跑了一會,卻恰恰的看見那斯師滅祖的王天逸就跪在巷子外面的泥水里。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已經不是夸耀教了一個江湖聞名的徒弟的時候了,而是如何積極行動殺死兇徒,以求掌門他們不拿自己給青城支離破碎地面子當替罪羊的時候了。
所以他怒吼著殺了出來。
可惜他剛踩上那條長街,馬群呼嘯而來。路上全是駿馬地肌肉有力的收縮鼓動,馬群淹沒了王天逸。也擋住了自己前行的道路。
和甄仁才一樣,楊月海無心多想馬匹,他極力朝跪在地上的王天逸靠近,但他不得努力避閃著沖過來的一匹匹無人的馬。
王天逸已經近在咫尺了,楊月海眼睛余光掃著右邊有無馬匹沖來手里的劍倏地舉高了,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一劍斬殺此獠了!
而跪在雨里地王天逸一動不動。
楊月海的眼睛睜大了,握劍手地青筋全部浮了出來。但就在這時一匹馬斜沖了過來,發光的眼睛卻盯死了面前的王天逸,就如同盜墓的看見了熠熠生輝的陪葬珠寶,那脖子九頭年都拉不回來了。
馬蹄聲、踏起的只水、帶起地勁風如預料般裹著雨水撲面而來。楊月海知道等這匹馬過去。只需要等一眨眼地時間,但他覺得卻好像要等一萬年!
就在這聲,靠近身邊的勁風中突然摻進了一絲咝咝聲,就如一根頭發絲裹在了絲綢里,雖然細微。但對于青城教官楊月海足以讓他感到有異。
他終于扭頭朝那馬看去,還帶著一點不情愿,因為看不到王天逸了。
但這一看,卻讓他猛地張開了嘴,三魂六魄同時飛炸開來!
那馬上居然有人!
一個全副黑衣的蒙面人!
這蒙面人用手勒住馬鞍,整個身體都縮在馬身的側面,看起來如同一只輕盈飛舞地黑色燕子,難以察覺的就像和黑色夜雨融成了一體。
而更難察覺的卻是蒙面人的劍。
不像青城眾人雪亮的長劍揮舞起來會帶出美麗的光暈,那長劍通體涂成了黑色,別說有光暈,說它會吸收光也不為過,它根本就是黑暗的一個片斷,無影無蹤刺出來時候,不過就像夜雨中的冷風吹過一般難以察覺分毫,而楊月海之所以能夠發現這劍,是因為這黑暗的片斷撞起來的水碎片已經撲到了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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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匹馬消失在長街盡頭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見了,只有遠處群馬的馬蹄聲和在雨聲里傳來。
甄仁才眼睛倏地睜大了,他陡地停住了腳步,飛馳的速度和濕滑的地面馬上讓他摔了一個跟頭,但他馬上爬了起來,帶著滿身的泥水,眼睛卻仍然睜到好像爆出眼眶一般。
呆若木雞的他站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長街盡頭什么也沒有了。
王天逸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有一把劍孤零零的插在街中心。
甄仁才猛地扭頭朝那街邊的人看去,卻是楊月海。
他看起來非常奇怪。
他深深低著頭看著地面,慢慢的在原地一圈又一圈的轉著,兩只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里面有只怪物會沖出來一般。
“楊師傅,人呢?”甄仁才問了一聲。
沒有回答,楊月海好像沒有聽見,還在繼續轉圈。
“楊師傅?”甄仁才又問了一聲。
楊月海慢慢的停住了腳步,抬起了頭,他緊緊捂著嘴,大家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神,接著楊月海就這樣捂著嘴直挺挺朝后倒去,倒在了巨大的水花中央。
眾人圍了上去,才愕然發現楊月海已經咽氣了,他全身并無傷痕,后來有人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拉開楊月海死死勒住自己嘴的手,才看到他滿口的鮮血。
援兵門派的幫主把手指伸進了楊月海的嘴里,等他抽出手指的時候,他身體微微哆嗦起來,嘴里只說了四個字:“好快…好狠…”
一把快劍兇狠的刺進了楊月海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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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有馬,卻以夜黑為借口拒絕追擊王天逸。
甚至天亮后也沒有搜索周圍的打算,他們僅僅幫忙把死傷者送回了青城而已。
他們已經不認為是在追捕一個未出山的弟子。而是在追捕一個極度危險地高手。
這樣的人隨便去對付總是太過危險,更況且追捕他地危險相比。他頭上的賞金已經顯得太微薄了。
一個小弟子的人頭值兩千兩絕對是超值的買賣,但今夜的事情已經讓江湖知道了王天逸的危險絕不止這點錢可以補償的。
賠本生意沒人干。
青城十七個追捕王天逸和胡不斬兩人,除了三個弟子外,其他人不是教官就是鏢師,或者是商行武師,這都是高手,而且還是少掌門韋全英親自帶隊。
如此強大地陣勢對兩個逃犯。其中一個還是他們自己教的弟子。
但就這樣一戰,結局如何呢?
十七個青城高手里:
被兵器直接殺死九人;
被勒死一人;
失蹤兩人;
重傷殘廢一人;輕傷一人;
領軍地韋全英居然被活活燒死!
兩人把十七個高手殺得血流成河之后。又竟然可以從戰場逃的無影無蹤!
簡直形同鬼魅了!
而更駭人聽聞的江湖傳聞是那王天逸比胡不斬更難對付。
青城的生還者親眼目睹了他孤身一人就殺掉了呂鏢頭、鏢師羅天、教官楊月海、少掌門韋全英。
而他不過是個還沒出山的弟子!
別說有一個未出山的弟子,就算有兩個胡不斬這樣的高手同時出手,能做到這樣也是叫人拍案稱奇了。
因此,今夜一戰不知讓多少桌子被無辜地拍碎了。
一夜之間,他地惡名名滿江湖,和兇僧胡不斬并稱為屠城雙煞,城是青城的城。
但王天逸頭上的懸賞卻沒有像江湖期望的那樣。增值到和胡不斬的頭顱一樣值錢。青城一個銅板也沒有加。
原因?
大家都猜得到。
見到兒子焦黑地尸體后,韋殺沖病的更重了,幫內的事務全是韋氏父子最忠心的手下張五魁處理,張五魁問韋殺沖一旦他有個萬一,青城交給誰。韋殺沖讓張五魁馬上去接他的一個遠方侄子。張五魁點了點頭就出去了。確實派人去接了,韋殺沖的侄子聽說去當掌門,興沖沖的上路了,結果路上失蹤了,而韋殺沖喝了一碗張五魁管家送上來的藥后,當夜就去世了。
韋氏父子還活著的時候,很看重張五魁,這樣的人在幫派里往往有不少敵人,這樣的敵人往往也很有能力,但他的敵人大多搶著去抓捕王天逸了,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韋殺沖快不行了,現在是在少掌門韋全英面前表現自己的時候了。
他們以為跟隨韋全英抓捕兩個逃犯是以石擊卵、方便自己立功的好機會,誰能想到一件看起來只有收益沒有風險的行動實際上卻是兇險萬分?
沒人會想到。
青城被殺的橫尸枕籍,跟隨韋全英去的十六個“幸運兒”中,只有三個弟子和一個低極鏢師生還。
一夜之間,張五魁的很多敵人都在石仞鎮變成了冰冷的尸體。
而張五魁一派竟然沒在此戰中折扣任何力量,因為他們一個都沒去!
他簡直像未卜先知的半仙一樣:好事從不拉下,而壞事絕不涉足。
敵消我長。
在青城勢力大張的張五魁自然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青城掌門。
不僅如此,張五魁非常有能力,他和濟南振威的副手凌寒鉤成了朋友,和長樂幫建立了生意關系,這樣很快坐穩了青城掌門的位子。
真是一個當掌門的料!
雖然張五魁在韋氏父子的葬禮上聲淚俱下的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掉王天逸為提攜他愛護他教導他的掌門報仇,說的漂亮,但他根本沒有什么動作,王天逸的賞金非但一分沒加,也不聯系別的幫派協助了,只是讓自己弟子出去溜溜、做做樣子,因為這樣最省錢也不會落下根本不熱心抓前任幫主仇人的口實。
誰都理解,現在青城的銀子改姓姓張了,誰會浪費自己的銀子替別人報仇?
結果就是:大家對搜捕胡不斬還是熱心,但王天逸的畫像已經被青城以外的搜捕者扔掉了。
虎皮如果只能賣到羊皮的價錢,誰還會去逮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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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逸眼皮一張開,就忍不住無力呻吟起來:四肢百骸好像被砸碎了拆散了之后又胡亂拼在了一起,每寸骨節都好像鉆進了一條翻滾小蛇,糾纏攪合成一團的酸麻和疼痛讓他渾身打起了哆嗦。
他努力歪了脖子打量著四周,才發覺天色已經大亮,大雨停歇了,而自己正躺在一片荒野里,他慢慢的爬起身來。
“這是什么地方?我彼會在這里?”他努力從轟鳴的腦袋里加快起一點什么,他只記得在漆黑的夜里他跪在街心的雨中,已經處于神志渙散的邊緣,然后他感到地面在震顫,看到了馬匹對著自己奔騰而來。他伸手勒住了一個馬鞍還是不知怎么的就攀上了一匹馬,他記不起了,只感到自己在顛簸,醒過來就已經在這里了。
他捂著腦袋吃力的站了來,這荒野除了孤零零他之外什么也沒有。
沒有人。
沒有馬。
只有泥地上交錯的馬蹄印記。
一個濕漉漉的馬匹褡褳就扔在地上,看起來就像從馬上掉落的一樣,他搖搖晃晃走過去,撿起來一看:里面有傷藥,還有兩個冰冷的饅頭。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三十一節 慈孝殺
小鎮走來一個步履蹣跚的乞丐。
這乞丐蓬頭垢面,披散著的頭髮裡全是黑色泥珠,衣服破成了一縷一縷的,上面還扯著一些山上才有的荊棘,暴露出的肌膚上全是灰泥,就好像套上了一層黑色魚皮。
這乞丐就是王天逸。
從兩天前逃出石仞鎮之後,王天逸對著石仞鎮的方向大哭了一場,遙祭他的父母。
但等他哭完,開始漫無目的的離開那荒野之後,他就隱隱感到有人跟上了自己,雖然他什麼都沒發現,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那恐懼感就如被鬼附體一般,什麼都沒有,但王天逸的直覺不停的抽打著自己的心臟,讓他落荒而逃。
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跟進了山林。
人害怕見人,但山上沒有吃的。
肚子是不知道害怕的,它是暴君,一旦它咕咕的叫,你就兩眼發直,腦子裡除了吃的什麼都想不到了。
所以王天逸又不得不翻過了山,向一個小鎮走了過去,飢餓讓他什麼也顧不上了。
他到了這個鎮上,如同怕人的小貓一般專門找人少的蒼子穿行,不過幸好的是人們也躲著骯髒的他。
沒人會正眼看一個乞丐。
王天逸扶著牆慢慢溜過街角,小心朝對面的幾個店鋪張望,那裡有賣饅頭的,出籠時候的噴香地白氣一竄老高;陋習是個簡陋的麵館,一個人正坐在露天“哧溜哧溜”的大口吃著面。
王天逸的喉結劇烈湧動著,不過他卻貼著牆一動沒動。
他身上沒錢,一個銅板也沒有了。
肚子乾癟讓你發暈,而錢袋乾癟則讓你發虛。
虛地好像身在另一個世界。
他就是一條魚,而笑逐顏開的人們、街上擺著的食物就是在岸上。他只能隔著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穿不過去的水面眼巴巴的看著。
只要你沒錢,紅塵就會變成圍繞在你身邊地海市蜃樓,你看得見,你熟悉,但你卻永遠觸之不及。
王天逸扶著牆慢慢走過噴香的白霧。穿過哧哧溜的聲音,受傷的身體重的隨時都可能倒下來,但他不得不拖著它走了開來。
不走又能怎麼樣呢?
他和胡不斬在一起的時候,胡不斬搞到了吃的穿的,甚至還有馬匹,他很清楚胡不斬是怎麼做的。
但他畢竟不是親手做地不是嗎?
雖然不舒服,但他還可以用這個藉口安慰自己。
不過現在他不用再安慰自己了,因為胡不斬不在了,但不用安慰的後果就是沒有任何吃的了。
我要吃東西!
沒有一文錢!
我要吃東西!
沒有錢怎麼辦?
王天逸倚著牆坐到了地上。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總不能活活餓死吧。
拿東西去換吃的?
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值錢東西了,有的只是被荊棘掛爛的衣服和滿身的傷口;
拿力氣去換吃的?
自己是青城要抓地逃犯,人來了避都來不及,怎麼敢找人家去做工?況且誰會僱傭一個傷得走都走不穩地人? !
去偷?去搶?
王天逸重重的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趕了出去。
只剩下一條路了。
王天逸抬頭看了看面前的街道,這個紅塵好像又變了一副模樣,遙不可及的它回來了,自己可以觸摸到了。但卻是以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樣子回來了。看著變得陌生地熟悉紅塵,王天逸的眼神變得怯怯的了——他要去要飯。
如果不偷不搶的話,他只能要飯。
雖然王天逸看起來就是個乞丐,但他愕然發現低頭向陌生人要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是用身為人的尊嚴去換錢。
人值錢的地方不止力氣而已,尊嚴、良心、道德都可以賣好價錢。你賣的越多,越會賣,你拿到的就越多。
不巧的乞討這種事情出賣的尊嚴太少,需要的技巧也太少,所以並不值幾個錢。
但就是乞討,讓有勇氣捨命死戰的王天逸喃喃的開不了口,動不了步,他鼓了好幾次勇氣,終於朝一個路人湊過去。
他直直的站著,低著頭,眼睛對著地面睜圓,鼻尖上的汗珠全冒出來了,拳頭因為尷尬捏得咯咯叭叭的亂響,面紅耳赤的他張大口才發現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喉裡嗬嗬做聲,而對方早驚恐的跑開了,好像以為這個人是要打人的瘋子而已。
一個時辰後,王天逸終於結結巴巴的說出了:“行……行……好。”
但一個銅板也沒有得到,一塊饅頭也沒有吃到。
兩個時辰後,他不僅能說“行行好”了,而且堅硬的腰也躬了下去。
但一銅板也沒有得到,一塊饅頭也沒有吃到。
三個時辰以後,他不僅躬腰而且曲腿,身子伏的就像一條狗,說辭也變也了:“老爺,行行好。”
在肚子暴戾的抽打下,他不得不低頭了。
所以他吃到了一塊涼餅,但這東西對於原本有傷又躬腰轉了三個時辰的他,實在是杯水車薪,渾身又疼又累又餓,眼前金星亂冒。
眼瞅著街邊有個廢棄的破屋子,王天逸搖搖晃晃的撇了進去,只見屋頂和一邊的牆塌了一半,另一邊牆上有個大洞可以看到隔壁人家。地面散落著幾塊青磚和一些稻草,他一進去就癱軟在地上,只覺自己連一根手根都抬不起來了。
“吃的……吃的……吃的……”就算躺在骯髒地地上,王天逸也不由得有氣無力的自言自語。
他一轉頭。卻發現磚後面地破碗居然放著一小塊黑黑的饅頭,王天逸一把就抓在了手裡,快的就像他抓住師弟的快劍一般,然後就猛地塞在嘴裡,恨不得把自己手指也一起吞下去。
飼養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已經硬的像石頭了,甚至劃破了他地口腔,而且還帶著一股餿味,但在王天逸口裡卻甘甜如飴。
就在這時,一個憤怒的聲音大吼起來:“小賊!你居然敢吃爺爺的東西?!”
王天逸趴在地上把頭轉過來,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乞丐,他身上一樣穿的破破爛爛的,但一手拄著一根木棍,一手提著一個布袋。腰裡還利索的紮著一條布袋,頭上還用木棍穿了個髮髻,和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樣比起來,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此刻正怒目圓睜的看著自己。
“你的……什麼?”王天逸有些困惑的問道。
“這是你吃的?!”那乞丐大步跨了進來,怒視躺在地上的王天逸,指著破碗問道,眼珠憤怒的都好像要掉在地上。
王天逸看了一眼,才知道他指的是那半塊餿饅頭。有些驚異的點了點頭。
驚異是因為他看著對方那怒髮欲狂的模樣實在和一塊餿饅頭聯繫不起來。
王天逸長這麼大。什麼時候在乎過一個饅頭,更何況是一小塊餿饅頭,那東西恐怕老鼠都不吃,但面前這個人好像就是因為這東西勃然大怒。
“老兄,對不住。同是天涯……”王天逸努力擠出笑容說道,他想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彼此照應一下,王天逸是個同情別人的好青年,如果他看到另外一個乞丐快餓死了,他自己會把自己饅頭掰開一半給他的。
但別人不是你,以已度人的人總會吃驚地。
所以王天逸吃驚了。
只見黑影一閃,王天逸一隻眼倏地黑了一下,接著漫天飛舞起了金星,王天逸一聲慘叫摀住了左眼。
對方一腳狠狠踩在了這隻眼上。
“你!”王天逸又驚又怒,他猛地翻身手肘撐地想爬起來。
但腰上又挨了重重一腳,王天逸痛哼一聲又被踢翻在地上。
那乞丐不依不饒,他一屁股狠狠地坐在王天逸胸膛上,蹲的王天逸舌頭都伸出來了,坐在王天逸身上,那乞丐左右開弓,一拳一拳往王天逸臉上招呼。
一邊打一邊罵:“瞎了眼的狗東西!這個鎮都是爺爺的地盤!你居然敢進來和爺爺搶生意,還敢吃爺爺的東西,不想活了?!”
王天逸本來就全身是傷,被他一毆,全身傷口同時迸裂,劇痛加上自己早就餓得七昏八素了,哪裡還有半分力量抵擋,只能舉起胳膊左右護著頭臉。
一連揍了幾十拳,王天逸口鼻全是血,他紅了面皮,大吼一聲,猛地一抬腰,把乞丐推了下來。
要知道王天逸原本是江湖高手,什麼大陣勢也沒有嚇怕過他,更何曾被不會武功的乞丐痛毆過,一股怒火從心底一直衝了上來,藉著這火氣聚集最後一點力氣,瞅准乞丐連打幾十拳打的慢了的機會,一抬腰,雙手全力一推,把那乞丐在地上推了個仰八叉。
但這一推也耗盡了王天逸全部力量,那還有半分力氣應對那乞丐,他呼呼的喘著,四肢著地爬了起來,連滾帶爬的朝門口搖搖晃晃的逃去。
就在他一手撐地,一手拉住門框,眼看就要逃出門去的光景,一物呼嘯著從背後飛來,王天逸耳聽得、心曉得,可就是傷痕累累的身體動彈不得,眼巴巴的聽著那東西朝著後背飛了過來。
“咚!”的一聲悶響,一塊青磚結結實實的砸在王天逸後背上,口吐鮮血的他應聲而倒,一下子叭在了地上。
那乞丐跑了過來,大罵著:“狗東西還敢推爺爺?”。他撿起了青磚,又重重的砸在了王天逸背上。
王天逸慘叫一聲,竭盡全力翻了個身,面朝上躺在地上。別說是江湖高手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敢躺在地上拿後背對砸你地人啊。
那乞丐又撿起了青磚,一下子又坐在王天逸胸膛上,高高舉起了握著青磚的手,看那架勢這一下就要砸在王天逸腦門上。
王天逸一手朝上伸去。推在了那乞丐的手肘上,極力想阻止磚塊的下砸,看著在頭上晃來晃去地青磚,這個面對十五個高手都沒皺過眉頭的好漢此刻聲嘶力竭的叫了起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那乞丐歪了頭,看到王天逸推在自己手肘上的手滿是血水,自己肘部的乞丐衣也被血污弄髒了一片,他眉毛擰成了一團,怒叫道:“你這狗居然還敢弄髒爺爺地衣服?!今個我就砸死了你吧!”
“你敢殺人?”王天逸難以置信的呲牙問道,他的另一隻手也奮力舉了起來。一起推那乞丐的手肘,但以他現在的力量,根本是螳臂擋車。
“砸死乞丐誰會管!”那乞丐吼著,好像他自己不是乞丐一樣。
說完,手肘一抬,王天逸的兩隻手都落了空,看著那猛然朝著自己面門落下來的黑影,王天逸慘叫著徒勞的用手去擋。
但磚頭並沒有讓王天逸面門開花,而是停在了王天逸鼻子尖上。因為一個聲音在王天逸頭頂前方驚叫起來:“老黑。你要做啥?!”
那乞丐嘿嘿乾笑了幾聲,接著站了起來,王天逸只感到胸口一輕,一口氣喘了上來,連同四肢百骸的劇痛直衝腦門。王天逸眼一黑。
他暈死了過去。
王天逸睜開眼地時候,他已經不在那冰涼的地面上了,而是躺在了床上,頭上不再是天空,而是簡陋的屋樑,他身上裹滿了紗布,空氣裡瀰漫著草藥味道。
耳邊傳來了驚叫:“醒了!醒了!”
他驚異的扭過頭來,眼前是兩雙老淚縱橫的眼睛,王天逸一下子呆住了,因為面前這兩張臉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他們正是甄仁才的父母!
甄仁才揮著臉沖在最前面——這一幕還歷歷在目,王天逸猛地撐起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逃走,但他根本逃不了,手一撐就渾身劇痛,他一下又倒在了床上,兩個老人一起扶住了他。
老人一說,王天逸這才知道剛才就是他們從那乞丐手下救了自己,又給自己包紮熬藥,一時間感激和害怕在心裡糾纏在一起,不知道該如何辦?
“孩子,你怎麼到了這步境地?滿身的傷,還聽老黑說你搶他的饅頭。”甄老爹關切的問道。
王天逸看著面前兩人,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甄母突然哭了起來,她抽泣著說道:“是不是我家那個畜生又害你?我知道他心腸毒,當年他剛從青城學了一年武藝,回來之後就把石仞他所有得罪過的小孩都揍了一遍,這個畜生!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你是我們家的恩人,他卻恩將仇報!我們沒管教好啊!都怪我們從小太寵著他了!”甄老爹跺著腳說,原來甄老爹老兩口自覺賣了祖產,沒臉再在石仞鎮待下去,就來到了這個離石仞鎮不遠的鎮子,用王天逸給的銀子賃了房子和田地,每日勞作維持生計。
“和仁才沒關係。”王天逸心中感動,心裡知道甄仁才父母都是好人,更何況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於是說出了真相。
“前兩天我在石仞和青城幹了一仗,傷都是那時留下的,要不是遇到你們救我性命,恐怕我很快就要倒斃街頭。”王天逸說道。
“和青城?那不是你們師門嗎?為什麼?”兩個老子都睜大了眼睛。
王天逸地牙咬緊了,眼淚奪眶而出:“那幫畜生燒死了我父母!”
“什麼?”
“我打傷了武林中的大人物,掌門想殺人。我就逃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對我父母下了毒手!”王天逸把前因後果大致講了一遍,講著講著想起來父母地音容笑貌,每說幾句就已經泣不成聲。
“孩子。你心地好,我們都知道。別哭了,哭壞了身子,你傷很重。”甄父母跟著抹眼淚,突然甄母好像想起來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問道:“孩子,我家畜生可有去石仞?”
王天逸一呆,抬眼看去,只見兩個老人眼裡滿是遮掩不住的關切,他低聲說道:“他去了。”
“什麼?!”兩個老人的眼睛陡地睜大了,眼裡換成了期望和恐懼,他們已經知道王天逸大開殺戒了。
“放心,他沒事,他最後還追我來著。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找人去青城問他。”王天逸語調中帶著悲哀,他畢竟曾經認為過甄仁才是自己地好兄弟。
甄父母同時鬆弛下來,但馬上又都低下了頭:不僅追殺自己的恩人,而且殺王天逸父母,他們兒子肯定有份。
“伯母伯父不用多慮,他是為幫派出力,我們沒有私人恩怨。”王天逸嘆了口氣說道:“況且你們還救了我命。”
“我家對不住你啊。”甄母淚流滿面。
正說著,那乞丐提著一隻雞推門進來,一看見王天逸就摸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顯得很扭捏的樣子。
“老黑還不給天逸道歉!”甄母叱責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就算不認識。也不能那樣打人啊!”
那諢名老黑的乞丐紅著臉給王天逸賠不是,王天逸這才知道,原來甄仁才父母是這乞丐地恩人,他們賃了一個破落的院子,就和剛才自己差點被打死的屋子連著。這乞丐就睡在那裡,而甄仁才父母樂善好施,經常接濟這乞丐。
幾月前乞丐染了風寒,差點病死,是甄仁才父母發現了乞丐病倒在破屋中,趕緊給他請大夫,拿出錢來買藥熬製,才救了他一命。
因此這乞丐感恩戴德,經常幫兩個老人打水劈柴什麼的,也捨不得離開那兩個老人,索性就打算在這個鎮常住了。
剛才那乞丐正要砸王天逸的時候,甄父恰好經過,救了王天逸一命,沒想到他一看昏在地上的人,就大吃一驚,這不正是自己家的恩人王天逸嗎?趕緊把他抱回了自己家,慌不迭的又是請大夫抓藥、又是灌薑湯灌熱粥,終於把王天逸救活過來。
對於這個差點殺了自己的老黑,王天逸是哭笑不得,因為他自己是乞丐,卻拿乞丐不當人看,這樣地傢伙能怎麼辦呢?所以王天逸只好苦笑著說“無妨無妨”。
王天逸本打算明日就離開,他不想連累別人,但甄父母根本不讓他走。
“你這樣的傷勢,怎麼走得動?在這裡養好了傷再做打算。你放心,我們在這裡是外地人,別人不熟悉我家底細,我們就說你是我們侄子投奔我們來的,沒人會知道的。”
老黑拍著胸脯說道:“大哥,你是大伯和嬸子的恩了,就是我老黑的恩人!我幫你看著,只要是有帶武器的人進得這個鎮子,我就趕緊回來報告,你安心養傷!大伯和嬸子都是善人,你不要辜負了他們的好心。”
看著真誠地三個人,再感受一下渾身酸痛,王天逸含淚點頭。
甄仁才父母不僅給王天逸上藥換藥,還買了雞、雞蛋、豬肉這些他們平日根本就捨不得吃的奢侈品給王天逸補身子,晚上讓王天逸睡床,而他們就睡在地上,因為他們賃的院子只有一間正屋和一間廚房,他們在自己身上從來不捨得多花一文錢。
在這樣精心的照料下,感激涕零的王天逸地傷癒合的很快。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王天逸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一能活動,王天逸就想報答這兩位老人的恩情,不顧他們阻攔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在第七天中午,王天逸正坐在屋簷下里劈柴火,他劈的很慢,因為甄仁才父母不捨得買斧子,就用一把生鏽地菜刀做柴刀。鈍的要死。
就在這時,滿頭是汗的老黑從牆上的洞裡鑽了過來,大叫道:“大哥、大伯嬸子,不好了!”
原來剛才他在街上聽到兩個騎馬帶劍地武士正打聽甄父的住所。趕緊慌不迭的回來報信。
“老黑,你趕緊帶天逸出去躲著!”甄父插上院門的門閂,扭頭招呼老黑。
王天逸跟著老黑從牆洞裡鑽出去之後,甄父對他妻子說道:“聽老黑的描述,倒像是那畜生找來了。你趕緊去收拾屋裡,那裡面還熬著藥呢,席子上也有血跡,兒子難免不會起疑。”
話音未落,門外馬蹄聲響過,接著有人大力地敲門:“爹,我是仁才!開開門!”
一聽兒子的聲音,甄母的眼神就好像被勾住了,唰的一下釘在了門上。好像沒了魂一樣向門口走去。
誰家父母不愛兒子,聽到兒子回來,誰家父母不想趕緊抱在懷裡?
甄父也是一樣,但他看了看牆洞,跺了跺腳,一把扯住了妻子,低聲道:“來不及收拾了!不能讓兒子進屋子?!”
“你說啥?!”甄母猛地回過頭來,眼裡先是難以置信接著就是震驚。
“把他趕走!”甄父聲音雖然決絕,但有些哽咽了。
甄母好像從來不認識丈夫一樣盯著他看了一眼。猛地轉頭朝院門衝去。
甄老爹狠狠的一把把妻子拉了回來。他瞪著妻子的眼睛紅了,那是悲傷,但他的聲音卻低沉而憤怒:“你想讓人家王天逸被殺死嗎?!”
甄母呆了,接著她蹲在地上用手摀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爹?媽?開門啊!是我!快點!”敲門的力氣更大了。
門猛地被拉開了。
甄仁才抬眼一看。不由一愣,笑容僵在了臉上:自己的父母並排堵住了門口,兩人眼睛都紅紅地,尤其是母親好像要撲過來的樣子,卻身體搖晃而腳不動,眼淚止不住的從凝視著自己的眼裡流了下來。
本來以為父母見了自己會笑臉相迎的甄仁才,哪里料想卻看到他們這樣,他呆了片刻說道:“我聽說你們在這裡賃了房子,來看看你們。爹,媽,哈哈,進去說。讓我看看你們住的怎麼樣?”
看見兒子站在筷面前,甄老爹的身體也搖晃起來,他眼睛閉了起來,兩滴淚水從那裡滾落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甄仁才不解的笑問道:“你們怎麼了?哭什麼?兒子我回來,不高興嗎?”
“你滾!”甄母突然嚎吻大哭起來,她猛的衝出了門檻,撲到了兒子地身上,好像在往外推著他,但她地手在觸到兒子身體的時候無比的溫柔,捏著兒子的骨肉,手上的每一寸溫暖都讓做母親地感到無比的舒暢,但必須趕走兒子的事實卻讓這舒暢變成了刻骨的傷痛,這傷痛讓母親哭得更加的傷心。
“你幹什麼?!失心瘋了嗎?!”甄仁才由驚到怒,一邊後退一邊揮著手臂擋著母親,他並不知道母親的心裡是多麼的希望多摸摸他,哪怕是摸摸他的衣服也可以啊。
右胳膊上纏著紗布的劉元三站在旁邊笑道:“甄老弟,這就是你父母?你們這是玩的哪一齣啊?”
“你滾!我們沒有你這種恩將仇報的兒子!”甄老爹手指顫抖著指著自己兒子說道,這凶狠的語調讓甄老爹的心都要碎了,他的眼淚不停的落下來。
“什麼?!”甄仁才一愣,眉頭皺了起來,一閃身避開又撲過來的母親,他冷冷的哼了一聲。
這時,劉元三探頭朝院裡看去,“你幹什麼?!出去!”甄老爹用手推著他,但對方是練武的高手,他怎麼阻的住。
劉元三倒沒在意甄老爹的態度,他看清楚了破爛不堪的院子,收回了頭來朝被他母親弄得怒吼連連的甄仁才笑道:“你不是說自己家是財主嗎?原來這般窮啊。”
甄仁才抓住了母親的兩隻手腕,不讓母親碰到自己。扭頭說道:“我可沒說過,這下你可看到了。”
原來羅天死了,劉元三更堅定了要從甄仁才身上敲出一筆錢來撫卹兄弟家人的想法,對甄仁才逼得是變本加厲。甄仁才毫無辦法。
劉元三因為受傷幹不了活就被青城鏢局指派來搜王天逸,恰好張五魁還要選幾個弟子繼續搜捕王天逸,但自從石仞一戰之後,這原本是得送禮、求人才能去地任務現在已經是人人畏如蛇蠍了,並沒有人敢去。甄仁才藉這個機會要了這個任務,和劉元三一起出來搜捕王天逸,其實是想藉機讓劉元三看看自己家的真實情況,他實在沒錢拿出來了。
劉元三笑了:“我不管你家是財主還是乞丐,我只知道欠債還錢……”
“什麼?”甄老爹眼睛瞪大了,他顫巍巍的問道:“你又借別人錢了?”
“你不懂,別管!”甄仁才大聲說道。
被兒子握住雙手手腕的甄母停住了掙扎,她定定望著兒子問道:“孩子,你借了多少?”
甄仁才把母親地手扔了下來。把頭扭到一邊,哼了一聲卻沒說話。
劉元三看著一家人這樣子,笑了起來:“大叔,他借了不少呢。嘿嘿。”
甄老爹恨恨的瞪了劉元三一眼,邁出了門檻走到了兒子身邊,哆哆嗦嗦的從懷裡掏了好一會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來,遞到兒子麵前說道:“畜生!夠不夠?趕緊還他!”
甄仁才接過來一看,眉頭一皺,又把銀票塞了回來。不屑的說道:“就這?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甄老爹老兩口沒想到兒子會這個反應。同時呆在了那裡,這時劉元三一把把那銀票搶了過去,看了一眼,大笑了起來,又把銀票塞給甄老爹:“就八十兩啊。不夠塞牙縫地呢!哈哈,喏!拿好,確實應該您留著自己用。”
就這八十兩還是王天逸給的,當時王天逸給了甄老爹兩口一百兩,但甄老爹他們並不敢花,省吃儉用自己還掙點,才省下這八十兩,就是防著花錢如流水的兒子會用的著。
“你究竟欠他多少?”甄老爹跺著腳問,淚花跟著在臉上亂抖。
“你別管!”甄仁才大吼道:“我找到王天逸就還人家!”
“兒啊,你找天逸幹啥?”甄母滿臉震驚的問道。
“還能幹嘛!用賞金還債啊!”甄仁才氣急敗壞的叫了起來。
劉元三嘲諷般的抱臂笑道:“就你?逮王天逸?你睡醒了沒有?他一個人就殺了多少高手?告訴你,我要是遇了他,我扭頭就跑!我的腦袋比兩千兩值錢的多!你武功比我都差地遠,還想這好事?”
兩千兩!
甄仁才父母只感到天旋地轉。
“你能跑,我不是欠你錢嗎?為了債我不也得拼命嗎?”甄仁才冷笑著說道。
“你死了我找誰要錢去?勸你別痴心妄想,還是借錢是正道。”劉元三同樣冷笑說道。
“畜生……王天逸怎麼了?你欠人家兩千兩?”甄老爹咆哮著問。
“媽!爹!”甄仁才一手拍上了他娘的肩膀,卻躲開了兩個老人的眼睛,急急的說道:“王天逸可能就在這一帶!聽好了,你們要是看見了他,趕緊躲著走!先去報官或者找江湖幫派,千萬別和他相認,也別自己去捉!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
“什麼自己捉!人家對我家有恩……”甄老爹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不說了!不說了!”甄仁才滿面陰雲的翻身上馬,打馬就要走。
“兒!兒!兒!……”他的父母一起朝他走了過來。
“別煩了!等我忙完這一陣再過來!”甄仁才打馬就走。
“兒啊,你……你……小心啊!”甄母流淚囁嚅了好久,才大聲沖兒子的背影喊道。
“富貴險中求!”甄仁才並沒有回頭,他只是朝風裡揮了揮手裡的馬鞭算作回答。
剩下他的父母朝著他地背景痴痴地伸出手去,兩人淚流滿面。
劉元三笑著走了過來。對甄老爹說道:“大叔啊,看你兒子都急成什麼樣了?竟然想逮那王天逸拿兩千兩的賞金,但可能嗎?為了他,我們在石仞死了很多人。而且現在上頭實際上對逮他根本不上心,根本不給銀子,就連請畫像的銀子都捨不得花!也不想給人,你看現在就我們兩個來搜捕,胳膊還受了傷。根本不能用劍!這樣的情況下拿賞金還債更是癡人說夢,有三個腦袋都不夠!你們還是多幫著他點,他欠我兩千兩,八十兩是不夠地,八百兩差不多,去找親戚借借。”
言至這裡,劉元三收了笑臉,他抖著自己地長袍惡狠狠的說道:“看見沒有?我是鏢局鏢師!而你兒子不過是沒武藝只會拍馬的癟三弟子而已!跟我賴賬?我搞定你們兒子易如反掌!要是一個月之內還見不到銀子,你們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說完也翻身上馬追上了在巷子盡頭看著他的甄仁才。
“你和我父母說了什麼?”甄仁才問道。
“你管得著嗎?我告訴你。羅天死了,他家急需銀子,一個月內你必須給我湊夠!你要是再給我拖,小心我揍死你!”劉元三一鞭子抽在甄仁才臉上,瞪了他一眼,接著轉怒為喜,嘻嘻一笑後,縱馬向前:“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山上洗洗溫泉嗎,現在去吧。”
馬鞭抽在兒子臉上。疼在父母心裡。兩個老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劉元三回頭瞄了一眼自己地師弟,這個年輕人正坐在馬上低頭皺眉在苦思著什麼,劉元三得意的一笑,心道:“小子,盤算著怎麼找銀子的吧?你這種沒本事又沒膽廢物。嚇唬嚇唬總能榨出油來!不要罵我卑鄙,我也沒法子,誰叫你壞過我好事呢?我可真是個才子啊,呵呵。”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廢物師弟正盤算著怎麼殺掉自己,而且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向自己同門下手。
而甄仁才縱馬緩緩前行,他低頭捂著自己的臉,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冷笑:“現在是張師傅當家,人事變動大的很,正是用銀子的時節,你卻要搶光我所有能找到銀子,豈不是要葬送我的前途嗎!孰可忍孰不可忍!劉元三,我已經向你露了我的家底,你居然還死纏不放,那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現在你根本不能用劍,這裡又是荒郊野外,一會從背後扎死你個狗賊,讓你找羅天逍遙去!等等,回去是說遇到王天逸奇襲了呢?還是說這狗賊掉下懸崖了呢?若是後者就得用石頭砸了……”
甄仁才沒有武藝地才能,但他卻有另外的才能,他卑鄙。
更要命的是他總是勇於卑鄙。
卑鄙也是一種力量,有勇氣的卑鄙更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所以甄仁才做事從沒有任何負擔,哪怕是謀殺自己同門這種事。
他更敢想,更敢做,更卑鄙。
因此他比劉元三更有才。
“情況如何?你們這是怎麼了?”王天逸從躲藏的地方回來,看到兩個老人正抱頭痛哭。
甄母低著頭哭著走開了,甄老爹抹著眼淚站了起來,對王天逸說道:“那畜生來了,被我們趕走了,根本沒讓他進門,他不會來了,你放心養傷吧。”
王天逸感覺到甄家父母和兒子之間發生了什麼,讓兩個老人一直斷斷續續的在哭,晚飯吃的很難受。
天色黑了,王天逸喝了藥躺在席子上,盤算著是不是趕緊離開,他不想再給兩個老人添麻煩了。
正想著,突然腹中一陣撕心裂肺的攪疼,王天逸地身體就跟著疼,在席子上攪成了麻花一樣。
王天逸捂著肚子咬牙站了起來,正打算開門叫人,因為甄仁才地父母都在廚房,並不在這裡陪他。
但他的手剛觸到木門,耳邊聽外邊傳來隱隱的磨刀聲,一個念頭閃電般的擊中了腹疼如攪的王天逸,他馬上汗如雨下:莫非藥裡下了毒?
胡不斬就是中毒。路上聊起來也說了不少中毒地症狀和應急方法,王天逸跌跌撞撞地又轉回屋裡,他扣住喉嚨劇烈的嘔吐肚裡的任何東西,然後從籃子裡拿出雞蛋。磕破了蛋皮,大口大口的吞起了蛋清。
廚房裡點上了蠟燭,甄老爹正霍霍地磨刀。
汗珠混著淚珠一起滾落,甄母用手巾給他一起擦乾。
甄老爹抬頭問道:“他喝藥了?”
“喝了,”甄母突然哭了起來:“我……我把藥老鼠的毒藥都放進去了……我們不是人啊……”
“啊啊啊”甄老爹一抬手抱住了老伴。兩人再一次痛哭起來。
“不是說好了嗎,給了兒子銀子,我們就一起撞死在天逸的墓前……”甄老爹抽泣著說道。
“你刀磨快了嗎?萬一藥不死他,他武功那麼好,我們兩個行嗎?叫兒子吧?”甄母問道。
“不行也拼了。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也不能叫他。我們兩人傷天害理,自己去地獄受罪就夠了,不要拉他。他的路還長著呢!”
“嗯,對。這件事很危險,不能拉兒子一起冒這個險,我們兩個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在乎死活了……”
談到兒子,兩個老人眼睛都是一亮,哭得蒼白的臉色同時泛起了一抹紅暈,兩人靜靜看著對方,卻誰也沒說話,心裡都在念著有關兒子地一切:從哇哇墜地。到呀呀學語。再到蹣跚學步……
終於,甄母嘆了一口氣,她低著頭哽咽著說道:“老頭子,但我們這樣對不起人家天逸啊!我們這樣做是畜牲啊!”
甄老爹抬起臉,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那怎麼辦呢?兩千兩啊!上哪裡去找?!找不到。兒子就危險啊!我們上輩子欠仁才小畜生的,所以這輩子才不得不還債。為了兒子,我們只能當畜牲了,來生我們做牛做馬給天逸謝罪!”
說罷,眼淚長流的他對老伴說道:“你去看看他死了沒有?”
話音未落,“哐”的一聲門被踹開了,天逸捂著肚子斜靠在了門板上,他嘴角掛著血絲,一對眼睛裡閃爍著幾乎瘋狂的白芒,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兩個人,他慢慢揚起了手裡那把生鏽的菜刀,捏住刀柄的手指劈裡啪啦地亂響,聲音從牙縫裡一個一個的擠了出來:“不必看了!我還沒死!”
甄老爹和老伴愣了片刻,一人摸起了一把磨的鋥亮的菜刀,兩個老人圓睜著灌滿眼淚的眼睛,大吼道:“天逸,我們對不起你了!”
喊完,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瞪著血紅的眼睛竟如瘋虎一般的衝了過來,就如死士一般。
死士是一種強大的力量,他們抱著玉碎之心去與敵人同歸於盡,就如同一顆流星閃亮天際,雖然短暫,但卻耀眼不可仰視,視死如歸地碰撞更是驚天動地,就算是一匹夫做死士之擊,也可能讓一個高手血濺五步。
這是讓江湖談之色變地一種人。
但死士不是能訓練出來的,他們和一般高手的區別在於他們有信念。
這信念也許是正義,也許是忠誠,也許是義氣,也許是仇恨,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這信念對他們而言,比生命還重要。
而甄父母心中就有一個如此堅強的信念,這信念支撐著他們艱難地活著,也驅動他們不畏死亡去飛蛾投火般的博命一擊。
他們是死士,真正的死士。
最後彌散在夜空裡的一句話是:“兒啊……”
已經躺在稻草上睡了的老黑,突然聽見牆洞那邊的院子裡傳來的奇怪的聲音。
他揉著眼睛從牆洞裡鑽了過去,院子裡靜悄悄的,一抬頭猛地看見廚房門口立著一個人,動也不動的立在那裡,好像鬼魅一般,把老黑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卻笑道:“大哥,你還沒睡?剛才我聽到這邊有動靜。”
王天逸並不答話,只是木木的站著。空洞地兩眼瞪著虛無的前方。
老黑走得越近越感到不對勁,鼻子裡嗅到了越來越濃的腥氣,等走到王天逸近前,驚叫一聲跌了開去。
原來他看到王天逸身上全是鮮血。臉上也濺滿了鮮血,在藍黑色的夜色映襯下,整個人就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地一樣。
他驚恐看著木然而立的王天逸,手肘著地朝後爬開,一扭頭。卻看到了敞著門的廚房裡面的情景。
只看一眼,老黑整個人就如同抽去了魂魂,緊接著他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爬進了廚房,馬上廚房里傳來一聲又一聲地嚎哭。
這嚎哭就如同地獄裡的陰風一陣陣傳來,小鎮的燈光一片一片亮起,而王天逸的身體就隨著這嚎哭一次又一次的劇烈抖動著。
“你這個畜生!”老黑猛地衝了出來,他的聲音因嚎哭而變得嘶啞,但卻已經毫無懼色。他指著王天逸的鼻子大罵道:“老伯嬸子救了你的命!你卻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你這個畜生!!!”
喊最後一句地時候,老黑的嘴已經差點咬到了王天逸的鼻子,但王天逸一動不動,臉上也毫無一絲表情,只有身體越來越劇烈的抖動!
“我要去叫人抓你這雜種!”老黑看著王天逸那毫無表情的臉,一把揪住王天逸的領子,轉身朝著夜空大吼起來:“來人啊!殺人啊!來人……”
“叫你喊!”王天逸一聲大吼,右臂旋風般的朝老黑脖子砸去,那長袖被捲起的勁風吹開。露出一把流滿鮮血的菜刀。
小鎮沸騰了。男人們傾巢而出,點著火把,拿著鐮刀鋤頭慢慢從山腳往上搜,搜那個兇手。
那個殺害兩個白髮蒼蒼地老人和一個平凡乞丐地兇手。
整個小鎮都因為這暴行而憤怒了。
王天逸就跪在半山腰的小溪邊,腹中的劇痛讓他一次又一次的伸著脖子。額頭在地上劃了一道溝,終於他又吐出一口鮮血,這才好受了些,他斜著倒在溪邊,身體蜷成了蝦米一般,看著山腳下的火光在慢慢地朝上移動。
但身體蜷起來,卻讓全身的血味全往鼻子裡湧。
那血味極腥。
因為這血腥味,一頭猛獸在王天逸心中猛被驚醒了,他看到它怒吼著,猛撲上來要把他撕成碎片,而他只能無力的躲閃著,悲慘的嚎叫著,就如同一隻可恥的豺狗面對一頭被他的惡行激怒了的獅子。
王天逸猛地爬了起來,再次跪在那裡,不過這次他不是吐血,而是嘔吐,但他空空如也的肚裡什麼也吐不出來了。
兩行眼淚汩汩的流了出來,王天逸用額頭猛烈的摩擦著骯髒的土地,他嗚嗚的哭了起來,他哽咽著低聲念著:“我是個畜生!我是個畜生!”
後悔感和罪惡感化成的雄獅幾乎要撕裂了他。
殺一個全副武裝和你不共戴天的高手是一回事情,而殺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或者朋友是另外一回事情,更不要說你的命都是這些人救回來。
前者是搏殺,後者是屠殺。
前者是戰士,後者是畜生。
“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他們?”王天逸猛地仰面嚎叫道:“為什麼不放過他們?!我是逃犯,人人皆可殺我!我這條命都是他們救的?!我還能求他們什麼?!”
他閉上眼睛痛苦的抽泣起來,兩隻手慢慢的蓋住了臉,但沾滿血污的手一碰臉,王天逸突然把手張開,低頭劇烈嘔吐起來,那手上的血腥味他聞之就欲嘔,他不是沒沾過血,但沒沾過不會武功的老人和朋友的血。
這種血腥味格外的重。
王天逸連滾帶爬的跑到溪邊,發瘋的洗起手來,只寥寥幾下,手上已經癒合傷口不僅全被搓開,就連沒有受傷的地方都被搓開了皮,雙掌鮮血橫流。
他越洗,手上的血就越多。
血洗不掉了。
王天逸又一次把手小心翼翼地往鼻子邊湊來。但他又一次的把手慌不迭的張了開去,又開始劇烈低頭想嘔吐,這低頭動作如此兇猛,以致他一頭栽在了小溪中。
小溪很淺,王天逸耳朵還在水上,臉已經碰到了鵝卵石,他只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因為他愕然發覺原來清澈的小溪此刻也泛起了血腥,那是他手上地血。
他木偶般機械的撐起手臂。慢慢的把頭拉上水面,水波輕輕消散,平靜下來的溪面如同鏡子一樣亮了起來。
一個影子在微微震顫的鏡面浮現出來,那是一張醜陋不堪地面容,佈滿了還未消腫的傷痕;上面還有點點黑色斑點,那是濺在臉上的血跡;撕裂的嘴唇還在微微戰栗,急遽的呼出一口口氣息;最上面是一雙驚恐的眼珠,因為面對內心雄獅的審判而瘋狂游移,如同黑暗中的骯髒耗子……
王天逸猛地朝那張臉打去。用盡全身力氣。
“咚”的一聲,水花飛濺,鏡子破碎,臉隱去了。
王天逸伏在小溪邊放聲號哭起來。
山下地火把越來越近了,村夫的氣憤填膺的咒罵聲都被山風送了過來。
“還有誰?!還有誰?!……”王天逸突然又抽泣著叫了起來,反复的叫著,越叫越快,最後已經如同癲癇病人一般的狂喘了。
還有誰可以救自己?王天逸問得是這個問題。
父母已經仙去,他們不是。
范德遠幫不了自己。他甚至還突襲過自己。他太年輕了,我不怪他,但他不是。
川秀放了自己,但發誓再不認識自己了,他也不是。
乾捷……。他更不是。
……
丁三?唐六?他們都太遠了,但他們背後才是真正的力量,那江湖的力量,會救自己嗎?
但就算救自己,救的了自己這命,但救得了自己手上這血味嗎?
我這渾身血腥的野獸配他們救嗎! ! ! ! ! ! !
同門、朋友還有敵人,所有人地面孔在王天逸眼前急劇轉動,最後化成一頭恐怖地猛獸,它對著自己陰陰的笑了起來,舔了舔舌頭。
它是誰?
它是什麼?
王天逸不知道。
但王天逸知道它要吃掉自己,或許它已經吃掉了自己的一大部分,否則自己身體怎麼變得如此骯髒血腥,連自己都難以忍受? ! ! ! !
王天逸突然立起腰來,他指著夜空中的繁星大笑起來,他哈哈笑著叫道:“我不是我了!”
接著笑聲嘎然而止,指著星辰的他又痛哭起來,他喊道:“天啊!”
天地雖大,
但再卻無半分立錐之地。
人群擦肩磨踵,
但卻再無一個相識。
就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來了,也不敢認,也不想認。
身後地叫罵聲充滿中氣,越來越近,身受重傷的他逃不掉的。
但就算逃掉又能怎麼樣呢?
能逃到天涯海角嗎?能逃得了一世嗎?我配逃嗎?拖著這骯髒的身體帶著滿身的血腥味活著?王天逸嘲諷一般的咧開嘴笑了。
那麼前方呢?
他慢慢抬起頭去,前方是廣袤的黑暗,裡面吹來的是冰冷如屍體般的風,帶著一股濃重的化不開的血腥。
他行屍走肉般站了起來,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帶,在溪邊樹權上打了個結。
他朝上看了一眼繁星,似哭又似笑的嗚咽了一聲,頓也不頓的把頭鑽進了繩結。
最後他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嘆了口氣,一腳踢翻了踩著的石塊。
樹權猛地一頓。
繩陡地拉直了。
頭上是璀璨群星。
腳下是潺潺溪水。
身邊是嗚咽夜風。
風中彌散最後嘆息。
他幽幽的盪在空中。
一切都如幻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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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榮譽之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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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冰冷消散了,血腥消散了。
王天逸感覺到身體傳來了溫暖,鼻尖還嗅到一絲衣服上特有的芬芳。
“這是哪裡?天國吧?”
他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個清矍的仙人,他白色的鬍鬚飄揚在風裡,雙手有力的抱著自己,他平穩的就如同少時躺在父母的懷裡。
仙人對著他笑了,這笑容化成一陣暖流驅散了他心中所有冰霾,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去觸摸那慈祥不可名狀、散發著溫暖光輝的臉龐。
越過仙人的臂彎,王天逸突然看到仙人身後站著兩個熟悉的面容,那正是他的父親和母親。
王天逸的眼淚流了下來,這是溫暖的眼淚,因為裡面飽含著幸福。
仙人笑了:
“孩子,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