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笛聲飄渺,憂愁也在瀰漫。不忍聽到如此令人斷腸的曲子,道:「十三爺,既是如此不捨,為何不去尋回呢?」十三似是有些形神分離,眼神迷離,啞著噪子道:「如果相聚是她苦難的開始,那現在這樣不是更好嗎,現在起碼她還活在這個世間。」說完起身而去。有些心神蕩漾,沒想到十三用情竟有如此之深。心中感歎,不知坐了幾個時辰,只覺手腳俱涼,遂回去躺下。
天色微明,起身推開窗子,只見院子裡的奴僕穿行,腳步匆匆,看來已開始準備晚上的壽宴。不再猶豫,關窗,向外走去。行至府門,突見巧慧自外面走進來,她道:「曉文,要出去嗎?」我嫣然一笑道:「偷得一日閒,想出去走走。」她輕笑道:「出了宮像是轉了性子一般,記得早去早回,省得晚間承歡又惹事端。」口中哦一聲算是回應,抬步向外行去。
走了許久,站定望望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著前方如梭的人流,心中有些恍惚,發現天下雖大,可竟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所。正在愣神,忽聽身側一聲輕笑,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側頭一望,一個男子面露微笑站在那裡,左右一望奇道:「可是與我說話。」那男子劍眉一挑道:「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
確實有些似曾相識,仔細想了想笑道:「多謝你上次帶路。」見我想了起來,男子大笑道:「每次相見,姑娘都好似迷了路。」聞言,心中一暗,愁緒又一次湧上心頭。見我神色一變,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
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見狀亦慢慢地跟著。過了一會兒,男子道:「我叫張毓之,姑娘有何為難之事,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整理好自己疲憊的身心,輕輕一笑道:「怎麼會呢?只是想出來走走,卻不知哪裡好。」張毓之道:「有一個去處,姑娘定然喜歡。」反正自己不知要去何處,便道:「那要勞煩你帶路了,我叫馬而泰.曉文,公子無須一口一個姑娘。」兩人邊聊邊向前行去。
一個不是太顯眼的胡同裡,兩人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前,望著門楣上掛著的匾,我道:「菊捨,好名字。」張毓之一笑,率先進去,小二一見,不等吩咐,手腳麻利地帶我們坐了二樓靠窗的位子。坐定,他道:「此處不錯吧。」我回道:「幽靜、清雅,是一個好地方。」
見張毓之一直盯著我,笑道:「為何這樣看著我。」張毓之瞥了我一眼道:「曉文姑娘真是令人費解之人」。心中知曉他為何這樣說,輕笑一聲,轉移話題道:「叫我曉文就可以了。」沒有反應,他仍續道:「廉親王府的僕人稱你為小姐,你卻不承認自己是王府中人。然而最奇的是兩次見你,你都獨自一人在街頭。」
不知如何作答,遂笑笑不作聲,見我如此,他訕訕地道:「我不該如此的,姑娘莫要見怪。」心中有些過意不去,道:「不怪你,是我不知如何回你。」
「小順子,你怎會在此。」忽聽樓下傳來熟悉的問話聲,心中驚異,正要起身,對面的張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樓梯走去。有些不解,緊隨其後。走至樓下,赫然發現,小順子微躬著腰向一老者低聲說著什麼,猛然見到我下樓,臉一緊欲轉身向外走。心中一亮,突地醒悟胤禛為何如此放心讓我出宮。心中暗暗嘲諷,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變得頭腦如此簡單。
既是如此,又何必難為一個太監呢。於是開口道:「小順子。」小順子和老者同時轉身,原來是張廷玉。向前行至他的面前福了一福,道:「奴婢見過張大人。」張廷玉眼神犀利依舊,快速打量我一眼後朗聲一笑道:「剛才還納悶為何小順子會出現在此處,原來是姑娘在此。」見小順子眼神有些慌亂,有些不忍,對著張廷玉淺笑道:「奴婢甚少出門,因此今日特意麻煩了小順子。」知道這謊話說的實在拙劣,張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順子和我並非一路。
張廷玉目光一轉,盯住了張毓之。心中正不知如何介紹,張毓之已躬身道:「毓之見過舅舅。」暗暗吃驚,他們竟是舅甥,張廷玉沉聲道:「你為何在此。」張毓之恭聲說道:「這位姑娘尋飲茶的好去處,毓之就帶她來了。」果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剛才的那番話想是他也聽明白了。
張廷玉哈哈一笑道:「此地的茶可是比不上姑娘沏的。」心知今日自己無論如何也走不脫了,既是這樣,不如早回十三府。心中主意已定,道:「謝張大人稱讚,奴婢已出來許久了,如大人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回了。」
小順子面露喜色,忙不迭地點頭,張廷玉見狀道:「讓毓之送送吧,你們不是常在外面走。」道了聲謝,我款款地向外行去。三人一路無言,小順子啞巴葫蘆似的跟在後面,張毓之許是隱約地明白了。心知這時亦沒有必要再隱瞞身份,我道:「曉文本是宮中之人,先前沒有明說,張公子莫怪。」感覺張毓之定定地望著我的側臉,許久之後他道:「難怪你總是迷路。」有些無語,一路上三人再度沉默。
遠遠地望見怡親王府,轉身對著張毓之微微一笑道:「謝謝了。」張毓之微怔一下道:「這麼快。」這完似是感覺到了這句話的不妥,擺擺手道:「我的意思是你們不是回宮嗎?」兩人道別後,心中愕然,一時不明白他為什麼解釋。
看小順子面露難色,我擠出一絲笑,道:「高公公是如何吩咐你的。」小順子撓撓頭,眼圈一紅道:「高公公交待如果跟丟了,讓我直接提頭回宮。」見他如此,我道:「你不必擔心,我明日回宮。」小順子一喜就要往下跪,急忙攙住他的胳膊道:「你我俱是奴才,不用這樣。」望著小順子千恩萬謝的樣子,心中一陣唏噓,自己的出走計劃居然如此不堪,以至差點累人性命。
天色漸晚,王府內已是張燈結綵、一片喜慶,手牽著承歡向正廳走去。未進門,便傳來了聲聲恭賀。見承歡進門,眾人紛紛住口,用手輕搖承歡,承歡鬆開我的手向前一跪道:「承歡祝額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我緊接著也道:「奴婢也祝福晉福壽連綿。」
兆佳氏急忙起身,一手拉著承歡,一手拉著我。走至她的座位旁邊道:「姑娘坐吧。」心知不妥,我道:「奴婢不敢。」兆佳氏嗔怪道:「莫非姑娘不給我這壽星面子。」話已至此,只好欠身坐下。
這邊剛坐下,那邊承歡已鑽入懷中,兆佳氏笑道:「虧是有姑娘在承歡身邊。」正要回話,身邊嗤地傳來一聲冷笑,傳來了富蔡氏尖酸的聲音:「可不是有她嗎,讓我們這幫姨娘對承歡是有心無力。」心中憤怒,於是冷笑道:「有心定會有力,無力那也定是無心。」眾人掩口輕笑,富蔡氏一怒正要開口,身旁的的兆佳氏輕哼一聲道:「這府裡是越發的沒規矩了。」富蔡氏面色一凜,恨恨地望我一眼,不再言語。
隨著外面的朗朗笑聲,十三和胤禛同時入門,眾人起身行禮後,依次入席,本想悄悄出去,可兆佳氏卻執意拉著我坐了她的旁邊。坐定,不安壓抑的感覺又一次籠罩全身。
眉眼低垂,心思百轉,卻渾然不知麻煩已近。只覺得手背一熱,整個肩膀已是火辣辣的,坐在身邊的富蔡氏大聲嚷嚷道:「你這個不長眼的奴才,端湯也能燙著人。」她的話音未落,胤禛已沉聲道:「高無庸,拿盆水來。」
看著富蔡氏貌似關懷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而身後的小丫頭則是一臉的委屈,心裡頓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苦笑,有些無奈。
兆佳氏已是慌忙捋起我的袖子,用涼水沖,沖後胳膊仍通紅一片,兆佳氏擔憂地望著十三道:「爺,請大夫吧。」不等十三開口,胤禛已道:「十三弟,不用請了,還是隨朕回園子讓御醫瞧瞧。」空氣霎時像凝固了一般,感覺手臂上兆佳氏的手輕顫了一下。
忍住灼人的痛,淺笑道:「皇上,王府距園子還有一些距離,不如就在府中讓大夫先看吧。」胤禛沉吟了一下,頜首同意。見狀,兆佳氏欲扶我出去,心中感動,我道:「奴婢謝謝福晉,讓她扶著我吧。」
見我看著剛才灑湯的丫頭,兆佳氏面色一鬆道:「姑娘真好心腸。」腦中一閃,我問道:「那福晉定不會再責罰她吧。」兆佳氏輕輕地搖搖頭臉上帶著歉意道:「不會的。」,她的心中大概也明白湯為何會灑在我的身上。
一場絲絲細雨帶來了秋的涼意。俗話說:「境由心生」。心悅則覺物美,心悲則感事哀。因心境淡泊,也越發地覺得雨中景色是那麼美,合了手中的傘,低著頭慢慢地走在路上,讓這微風細雨層層地圍著我。
看著手臂,心中闇然。事發當晚,回到園子後他馬上宣太醫重新包紮傷口,事後太醫日日必去複診,引得園子裡的人紛紛猜度,不知我為何會得到如此待遇。不願造成這樣的局面,找了他幾次,居然次次被高無庸擋駕。
忽聽前面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抬頭站定,原來是他,高無庸舉著傘走在他的後面。高無庸點頭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向高無庸點頭示意,並不向他行禮轉身往回走去。
走了一會兒,仍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心中微怒,遂站定,等了一會,仍沒有見他們越過我。憤而轉身,見胤禛一個人在後面默默地站著,高無庸不知何時已經走了。硬下心腸掉頭繼續前行。既是不想相認,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故作深情。
後面傳來他沉沉的聲音:「手臂好些了沒有?」,我輕笑一聲道:「奴婢不勞皇上費心。」過了一會兒,他仍沉聲道:「以後你會明白的。」腳步一頓,心神一震,他話中的意思,莫非……轉身定定地望著他道:「讓奴婢現在明白不是更好嗎?」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道:「以後不要自稱奴婢,你在我心裡永遠都不是奴婢。」說完,不再看我,步履緩慢地從我身邊走過。回身望著他直挺的後背,一絲絕望自心中蔓延開來。
雨越下越大,雨滴飛快地從空中直瀉而下,在風的作用下,拉起了一條條又長又細的白線,流在地上,匯成了一條條的小溪。神情木然地慢慢走在雨中,腦中一直想著那句話:「你以後會明白的。」究竟是什麼原因,這天下都是他的,還有什麼原因能令他畏首畏尾呢。
仰望著白茫茫的天空,雨水和著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感覺身子有些飄,意識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