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半月時間轉眼即過,天也漸漸地涼了起來,輕輕地向前移動著步子,一陣輕風拂過,滿地的落葉便如飛浪般向我湧來,身旁的樹上,還不時散落幾片,飄飄揚揚,或是落在身後,或是落在頭頂上,看那葉子,皺巴巴的,枯黃黃的,煞是難看。
踩著層層疊疊的落葉身上,發出「吱吱」的響聲,仔細聆聽,似是生命逝去的聲音。想到此處,心中一顫,生命竟是如此脆弱,脆弱的簡直不堪一擊,每個人或許和死亡只是咫尺之遙。想想宮中諸人活得如此勞心勞力,心中喑自歎息,不知道到底值得不值得?
無目的地隨意而行,忽聽前方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抬頭一望,有些無奈,同時心中又暗暗諷刺自己,心中真的如此掛念他嗎?居然又是無意識地來到正大光明殿的外面。迎面而來的應該是散朝的大臣,耳邊不時地鑽進他們談論的話語,眾口一詞,句句都與阿其那、塞思黑的罪行有關。心中難受,轉身向回走去。
「曉文。」聽到十三的叫聲,停下腳步,十三走過來道:「身子還沒康復,如果找皇兄可以在住處等,這麼走來走去,怕是對傷口不好。」苦笑道:「哪裡是找他。」十三哈哈一笑道:「難不成是找我。」不理他的取笑,掐指算算日期,心中一痛,似是被一個利刃從中刺穿了一般,步子一緩,有些淒苦地說道:「你何時去八爺府中。」十三許是感覺到了我的情緒不對,靜靜地瞅了我一會兒,道:「到時我來接你,只是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為他傷神。」
坐在馬車上,不知是傷口痛,還是心隱隱作痛,總之感覺身子疼痛難當。感覺只是一會兒功夫,馬車已到了王府,站在門前出神地望著大門,沒有想到自己仍有再進去的一天,更沒有想到自己是來親眼目睹他生命的最後時刻的。
望著眼前新建的四面圍以高牆的石屋,心中已全然沒有了悲傷。窗內的八爺把玩著手中的小瓷瓶,笑問:「你這樣一而再地幫我們,皇上不會責怒於你嗎?」允祥看我一眼淡淡一笑道:「如若這是若曦的意思,皇兄即使生氣,也不會說什麼的。」
八爺靜默了會掠我一眼道:「我去後,弘旺……」我道:「皇上不會降罪於他。」十三接口道:「八哥請放心,我在一日必看顧他一日。」八爺收起一臉淡然,長揖一禮道:「謝十三弟。」十三急忙閃開道:「八哥不可。」
行完禮後,八爺轉身面朝牆壁而坐,不再回頭。頭髮梳理的紋絲不亂,背脊雖瘦卻依舊直挺。十三凝視半晌,向八爺靜靜行了一禮後轉身離去。他邊走邊道:「我在車上等你。」
兩人不發一言,時間在可怕的靜默中一點一滴地流逝。許久之後,他道:「為何還不走。」他淡漠的聲音裡沒有一絲異樣,彷彿現在的他仍是意氣風發時的八爺。我道:「沒有要交待的事嗎?」屋內的他低頭沉思了一會道:「我去後,如果可以保住全屍,麻煩你將的骨灰與我合葬,如果是被粉骨揚灰,那也麻煩你把她的與我撒在一起吧!生前我未能做到與她長相廝守,死後希望能遂了她的心願。」
霎時,腦中閃出了那個愛憎分明的女子,想著她決絕地自焚,渾身激凌凌地抖了一下。默默地望著他的後背道:「我會讓她如願以償的。」他身形未動道:「記住我說的話。」一怔,即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頭一暖道:「我會放開心胸,好好生活的。」說完,轉身向外行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來去之間是兩種迥然不同心境。
因知八爺的選擇,來時滿腹的悲傷已散去,取面代之的是輕鬆愉悅的心情,有些領悟到死亡或許並不可怕,可怕是生不如死而必須生。
站在門口再一次凝視這座府第,心中提醒自己從此以後將永遠和若曦這個名字告別。想到此處,心中一輕,向馬車行去。
正在前行,腦中忽地想起一人,遂轉身向湖邊望去,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衣服,臉上已無恨意,只是面色極為淒若,心中不解她為何如此,抬腳欲向她行去。那姑娘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圖,先我一步快步走開。腦中有些疑惑,總覺得這位姑娘和自己有莫大的關聯,可具體的又說不上來。
坐在車上,心中仍是想著她,十三見我面色凝重,他開口道:「若曦,你以前總是願意記住美好的東西,總是願意原諒,既是已知八哥的選擇,以後不要再和皇兄鬧彆扭了,這些日子四哥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
聽著十三的話,回過了神,甩甩腦袋,靜默了一會兒道:「以後不要再叫若曦了,從此刻起我只是曉文。」十三面色有些欣喜,卻調侃道:「皇兄終是要幸福了。」和十三對視一眼,淺淺一笑,不再作聲,心中卻在思忖回去後自己該如何取得他的諒解。
漆黑的夜空似乎早已沉沉的睡去,只留下幾顆忽明忽暗的星星點綴著這黑暗。
默默地站在院中的樹下,眼睛則是緊緊地盯著院門。回到園子已有三日,但依然不見他的身影,丟下矜持,特意等他。聽著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心中有些泛酸,眼淚不由自己控制已順著臉龐滑落。
他似是感覺到了我的存在,腳步一緩,正有些欣喜,卻見他未停腳步徑直向內院走去。淚眼迷濛,心中有些怨氣,遂重重地踏著地面緊緊地跟著他。進屋,隔著屏風,默默地看著他,他卻慢條斯理地躺在了床上,把我當做了隱形人。
心中的憤怒一點一點的膨脹,最後直衝腦門,憤然走至床邊狠狠地盯著他,他卻是面色平靜地回望著我。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眼淚傾洩而出,過了半晌,他歎口氣起身把我抱到床上。
背對著他一直嗚咽著,這幾日的委屈在此刻全部釋放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感覺他輕輕地摟住我的腰肢,翻身過來望著他,四目相望,發現了他眸中的款款深情,心中一軟,鑽進他的懷中緊緊地摟住他。
他輕柔地捧起我的臉,深情地望著我,我面色一紅,主動地把臉靠近,輕輕地吻住他,他身子一僵,隨即回應起來,他的吻漸漸地由溫柔變的激烈,唇齒輕咬著,舌尖深深的探求著。我已無法控制自己,只覺得身子越來越酥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用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而他則是兩手輕顫地解開了我的盤扣……
望著窗外灰朦艨的晨色,想著昨晚發生的一切,有些羞澀,居然是自己跑來和他……雙腮發燙,拉起被子摀住腦袋,耳邊傳來他哈哈的笑聲,被子已呼地一下被他拉開了。他打趣了許久,我心中突地有些疑惑,板著臉問道:「昨晚為何對我視而不見。」他繃著臉思索了許久,忽地大笑道:「我不如此,你會跟來嗎?」
心中大嗔,用胳膊大力地搡他,他依舊是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他收起笑容,凝目望著我道:「若曦,以後來這裡住吧,這本就是為我們準備的房子。」我低下頭貼住他的前胸道:「以後不要叫若曦了,她已經去了,我說過從此以後只是曉文,若曦的一切再與我無關。」頓了一會兒,他道:「不管你叫什麼,在我心中你永遠是若曦,只是我的若曦。」
心中一暖,口中唔地應了一聲,雙手無意識地在他的胸前摸索著,忽聽他喉中咕嚕一聲,抬頭一看,急忙披衣起床,身後傳來了他悶悶地聲音:「還是這麼會磨人。」
坐在院子裡細細地翻著手中的書,這是年初他令人整理的《悅心集》,裡面都是些看透世事,任情放達的文章。雖知他極喜佛法,卻不想他竟如此透徹。
正看得出神,感到書本的陽光被人遮住了,抬頭一看,原來是十三,見他神色有異,合上書問道:「發生了何事?」十三啞著噪子道:「八哥的後事已安排妥當了。」心中一驚,急道:「可是有麻煩。」
十三一臉的悲苦,道:「我真羨慕他們。」心中一震,書本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霎時明白了十三為何如此,噪子有些顫道:「我一直以為你看開了。」過了半晌,十三仍是不言不語,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哀佔據了我的身心,原來在愛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沒有男女老少、堅強於否的分別。理清思路,問道:「如果綠蕪真的回來了,你準備如何安置她。」十三猛然抬頭望著我,堅定地道:「即使浪跡江湖也不再放手。」
望著十三眸中那抹令人絕望的沉重,我的心無比難受。他定然不知他深愛的綠蕪會在宮中,他也定然不知他一直信任的摯友向他隱瞞了綠蕪的下落,他更定然不知這或許是他尊敬的四哥一手安排的。如果他知道是被這些至親的人欺騙,這對他來說是多麼的殘忍。
以如今胤禛的地位,他會向十三隱瞞此事,那只說明這是綠蕪要求的。想起這個和十三患難與共的奇女子,心中湧起絲絲疼痛。
兩人默了半晌,心中突地有了主意,拍拍身邊的椅子,十三怔了一下,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歲,無力地坐了下來。靜靜地瞅了十三一會,見他依舊陷在悲痛的情緒中,遂輕輕地對他說道:「如果你陪著她流浪江湖,怕是綠蕪不會答應吧,要不她也不會忍痛出走。」
聽著我的話,十三扶著雙腿的手哆嗦了一下,或許我的話說到了要害,這也許正是他所擔心的,要不這麼多年來他不會如此沉靜,並沒有派人出去大肆尋找。見十三更為低沉,心中不忍,於是我道:「憑你們現在的地位,如果給一個女人新的身份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開始十三面色迷茫,過了一會兒像是反應過來,眸中閃出一絲欣喜,只是瞬間又面露挫敗之色。心中知曉他為何如此,心中有些暗樂,一個在政治上有著敏銳頭腦的怡親王,在感情上卻也如此手足無措,這或許就是愛到了極至,患得患失的心理吧。
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等待著,直到我感覺過了半了時辰,十三才道:「那我要如何做。」轉過臉看著他,他已面色平靜如水,只是雙眸閃著激動的光芒暴露出了他的內心情緒,見他已聽明白了我的意思,對他一笑道:「如果皇上倚重的怡親王病了,又有一個合適的人及時地提醒皇上他為何生病,那你說皇上會怎樣做。」十三和我相視一笑,他搖搖頭道:「敢於算計皇兄的人怕是你是第一個。」
想了一會兒,我道:「此事成功於否有兩個關鍵,一是你的病不能讓任何人懷疑,二是不知綠蕪能不能找得到。」雖知綠蕪對十三的病會萬分焦急,但仍是不能肯定她會出來和十三團聚,畢竟她知道胤禛會不顧一切地醫治他。不能給了十三希望後,又馬上讓他失望,怕他禁受不住如此大的打擊。
十三的笑容定在了臉上,霎時臉色已是蒼白一片,他有些不確定地道:「綠蕪會見我嗎?」心中一沉,心中也有些猶豫起來,但轉念一想,不能在此時自己先打退堂鼓,臉上擠了一絲笑道:「她如果得到你生病的消息一定會回來的。」
真是世事難料,本想讓十三裝病,卻不料真的發生了狀況。看著榻上的十三,心中暗暗責怪自己,出了這麼個主意,如果十三真的有個什麼好歹,那我可真的不知該如何向綠蕪贖罪。
十三好似知道主角已經登場,沉睡中的他口中喃喃地叫道:「綠蕪。」悄悄地看了身邊的胤禛一眼,發現他臉色沉沉,眸中喜怒難辯,正在打量他,他已帶著探究目光望過來,我帶著滿腔的心虛慌忙扭頭。過了一會兒,他向榻邊的兆佳氏開口問道:「十三弟怎會從馬上摔下來。」兆佳氏面色淒苦、兩眼含淚回道:「爺這些日子下朝後多是一人去騎馬,不知怎麼回事就摔了下來。」
或許是做了虧心事的緣故,總覺得胤禛看出了什麼。心中不安,上馬車後就靠在軟墊閉著眼睛,裝著很困的樣子。靜靜地過了很久,有些沉不住氣睜開雙眼,見他神色淡淡地望著我,心中一慌,急忙又閉上了眼,一路上兩人沉默無語。
擁著被子窩在床上發著呆,一陣風自窗戶吹來,桌上微弱的燭光左右搖擺,彷彿隨時都會熄滅一般。心中有些苦惱,他這兩日對我不理不睬,不知怎麼向他開口說綠蕪的事。
見他進了房中,仍坐著不動,他見窗子大開,走過去關上,轉過身坐在床上淡淡地道:「苦肉計十三弟已經用過了。」心中微怔,忽地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面色一赧,低下頭道:「你都知道了。」他道:「綠蕪已回去了。」剎那間,心中被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填的滿滿的,興奮地拉著他的手道:「十三終是沒有白受苦。」他搖頭輕笑道:「本來這些日子就準備再勸勸她的,十三弟的摔傷可是恰到好處啊。」長長地吁一口氣,小聲嘟囔道:「早知這麼順利,就不這麼提心吊膽了。」他好笑地看著我,伸手賞我的一個暴栗道:「餿主意可真是不少,只是不要好心辦壞事,十三這下要躺個把月了。」心中一驚,突地明白十三為何會落馬了,他既是裝病,就把病落到了實處,他是不願欺君,他還是把他的四哥當作皇上來看的。
心中湧進了一絲悲哀,跟著輕輕地歎了口氣。見我如此,胤禛笑道:「既是把最難辦的交給了我,那你有何表示呀?」本來正在出神,聽他如此一說,面上一熱,掀起被子蒙著頭躺在了裡側,他悶聲笑道:「臉皮還是這麼薄。」說完,掀被而入,兩人的身軀緊緊糾纏著彼此。霎時,滿室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