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轉眼之間春節將至,宮中卻無一絲喜慶之氣。
原來野史竟然是真的,弘時確實在祭天回宮的路上派人襲擊了弘歷。胤禛震怒之下,派人把弘時拘於府第嚴加看管,並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胤禛餘怒未息,宮中眾人俱是背若芒刺,人人都戰戰驚驚,連說話都輕聲細語,惟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這天,坐在房中,本想為他繡只香囊,但心中煩悶,一會兒功夫手就被紮了幾次,把它擲於筐中,呆呆地出神,怎麼做才能令他釋懷呢?
想了一會兒,自己又啞然一笑,他又何需別人的開導或勸說,他需要的只是時間,處理這件事情的時間。站起來走到窗下,怔怔地望著窗外狂風捲著雪花漫天飛舞,突然感覺有時候人就如這風中的雪花一般,想落下來卻又偏偏由不得自己,只好隨著風走,風刮在哪裡就落在哪裡。
無聲地吁口氣,覺得身子有些冷,走過去和衣躺到床上。過了半晌兒,聽見有人打開房門,沒有理會,仍是默默地盯著帳頂,能這樣直接開門進來的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他站在床前望著我,眸中無一絲情緒,知道他心中苦澀,我衝著他柔柔一笑,緊接著身子向裡面移了移。他也是和衣躺了下來,靜默了一會兒,沉沉地道:「你是不是感覺我很殘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顧及。」轉過身子撫住他的臉道:「這是皇室之中的戰爭,必有的不得已的事情,在每一朝每一代都會發生。你不止只是他們的父親,你還肩負著天下蒼生的幸福,你這樣做只是為了保護大清未來的希望。」他頓了一下,嘴角掠出淡淡的苦澀的笑,他道:「這天下只有你一人懂我。」
暗暗歎惜,我接口道:「口中說不能饒恕,心中是否有絲捨不得呢?既是這樣,何不交給一個可靠之人管教約束他,至少這樣他不會衣食無著、飽受折磨。」他靜靜地默了好久,沒有出聲,只是緊緊地把我擁在懷中。
胤禛之所以沒有選擇弘時,除資質、能力這個原因外,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應是他的兒子中除弘歷外,其餘諸子的生母均是漢軍旗出身,擇立弘歷為儲君,這是胤禛為了團結滿洲上層貴族,穩定政治局勢的必然抉擇,可這層我又怎麼可以說破呢?
想了一會,我道:「假如我們有了兒子,能不能不入宗籍,只作為一個平常的孩子,與政治、與皇宮無關。」他掀開被子,一下子坐了起來,摸著我的腹部盯著我疑道:「你不是說……」拔開他的手,拉他躺下道:「我只是說假如,假如我一小心生了兒子。」他瞅了我一眼,眸中閃爍著一絲亮光,他道:「若曦,讓太醫再瞧一瞧吧,你的身子已不似以前那麼贏弱了。」我臉上一熱,仍執拗地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他淡淡一笑,似是看出了什麼一樣,睨了我一眼道:「先生了再說。」
心中有些欣喜的同時,也有一絲絲的鬱悶,欣喜的是他像是已經平復了心情,鬱悶的是他沒有給我一個確定的答覆。看他面上帶著怪怪地笑,心中的悶氣又加了一分,用力地把他的身子扭過去,對著他的後背咬著牙揮舞著拳頭,他猛地一個轉身,我訕訕地收回雙手,摸摸鼻子,轉過身子給他一個後背。他悶著噪子笑了兩聲,翻過我的身子,點了一下我的頭。許是他覺察到了什麼,每日回房的時間略早了一些,心中氣悶之極,卻又無可奈何。
經此一事後,弘時被撤去黃帶,搬離宮中,並由他的十二皇叔允祹約束養瞻。
也因此事,本已再過兩日便到年末的皇宮也無喜慶氛圍,宮女太監們依舊是小心翼巽、輕聲細語。
心中也有些許壓抑,信步亂走。忽然一陣悅耳的童聲笑聲傳來,宛如悶熱天氣中的一陣涼風一樣。循聲望去,原來是承歡領著一群孩子們在堆雪人,心中一鬆,舉步走了過去。
原來是各王府中的年齡較小的格格、貝勒們,應是來參加除夕皇室家宴的。剛剛落步,承歡已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見她靴子褲腳都已濕透,還結了一層薄冰,臉已凍的通紅,我笑叱道:「野丫頭,越來越沒有女兒家的樣子了。」承歡臉一擺,鬼笑道:「那也是姑姑的錯,姑姑也沒把承歡當做女兒家教。」
這丫頭是越發的伶牙俐齒了,心中正感無奈,耳邊已傳來了挪揶的笑聲。我瞪了一眼弘歷,道:「這些日子不見,還是這副模樣。」他哈哈一笑反問道:「哪副樣子。」我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自弘歷去景陵回來後承歡也是第一次見到他,承歡高興地道:「弘歷哥哥,聽姐姐們說,正月十五京城裡的花燈很好看,比宮裡的還美,我們和姑姑一起去看吧。」和弘歷相視一笑,兩人有默契地不吭聲,承歡等了會,有些不耐道:「去不去嗎?」捏了捏她的小臉道:「如果你乖乖地練曲子,那可以考慮一下。」說完,我轉身就走,承歡的步子更快,一溜煙地跑了,邊跑邊大聲道:「我這就回去練。」身後趨步跟著的弘歷道:「把承歡教成這樣,你要負一部分責任。」
靜默了片刻,我道:「傷在哪了?」他接口道:「只是傷了皮肉,不打緊的。」見我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他微微一笑,捋起了袖子,一條長長的繃帶從手肘直包到手腕。我心中突地湧出絲絲悲傷,不為這個傷口,只為這紫禁城的親情,權位真的是如此重要嗎?重要到不顧父子、不顧同胞,那萬人之上的寶座真的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見了我的這種表情,他道:「你這種表情定不會為了我吧。」
我道:「你很高興吧,以後前途可謂一片光明。」不知為什麼,這一席話沒有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弘歷的臉色瞬間通紅,沉沉地道:「原來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那個位置是能者居之,明白人應該知曉如若自己沒有能力,即使做上了,那也是為難自己,正好,我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罷,居然拂袖而去,心中愕然,自己的確有些口不擇言。我只好急走兩步,道:「是我說的不對,別生氣了,朋友。」
他腳步緩了下來,轉身瞄我一眼,道:「有人急赤白咧亂發脾氣,是不是因為此事傷了皇阿瑪的心,有人找不著出氣的地方,正好我怔頭怔腦的巴巴趕來了。」面色一赧,被他說中了心事,面子有些掛不住。低頭轉身往回走去,背後傳來他的笑語聲:「正月十五去看燈,這作為我的補償。」
回去的路上不斷地思索弘歷的話,他說自己是明白人,可他明白的究竟什麼呢?有時候感覺很瞭解他,又有時候覺得對他是一無所知。總覺得眼前的他不是真實的他,他似乎城府極深,又似乎清純如白紙。據史書記載,他是一個到處留情的風流天子,可到目前為止,除見過他十二、三時用眼睛瞟瞟小宮女外,這些年從未聽聞他男女方面的事情。
想了幾圈,仍是不知所以然,甩甩腦袋,感覺自己想得有些多餘,不由自主的猜測別人的心思,這個毛病似是再也改不過來了。
正在暗自苦惱,卻見高無庸領著一個人迎面而來,見到我他快步向前打了一千道:「姑娘,皇上剛譴了小順子去找你,現在皇上在養心殿。」見他面露喜色,心中有些納悶。
進入養心殿,左右瞧了一圈,這才發現,整個大殿只有他一人,心中更是暗暗嘀咕,不知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笑道:「你讓我來是只是為了看你批閱奏章嗎?」聞言,他抬頭盯著我,默了一會兒,眸中帶著暖融融的深情,和他對視了一會,終是有些不好意思,遂低下頭伏在案子上。
他輕笑道:「嬌羞如花,就是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引誘我。」聞言有些微怔,他已有好些日子沒有如此輕鬆了,抬起頭來,怔怔地盯著他,他許是知道我為什麼這樣,仍是輕笑著,從案子上拿起一個淡紫色的精緻錦盒遞給我,並用眼神示意打開。
一切答案都在盒中嗎?有些疑惑地打開了它,一對別緻的耳環出現在眼前,說它別緻,是因為它的做工、樣式都很特別,如先前的鏈子一樣,細若髮絲的銀絲穿著一顆顆珍珠般小玉珠,如流蘇一樣垂了下去,流蘇的底端是同色的玉雕成的木蘭花,那小小的木蘭花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是整朵花。再說那玉,羊脂白玉中含著若有若無的紫絲,這也是稀有的。我有些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欣賞著它,有些不可置信,三百年前的清朝,居然可以手工雕琢出來如此精緻的東西。
見我呆呆地望著耳環,他笑意漸濃,拿起其中一個輕柔地為我戴著,感覺到他的手有意無意地蹭著我的脖子,引起我的身子一陣輕顫,他得意地吃吃一笑。我許是有些面紅耳赤,只覺得臉上熱熱的,起身欲走開,只覺得耳朵一痛,才發覺他還沒有戴上。耷拉著眼皮任由他戴,內心被幸福脹得滿滿的。
他大概從沒做過這樣的事,笨手笨腳擺弄了好久才成功地戴上,緊接著微微笑著打量著我,調侃道:「果然增色不少。」聽他的口氣好像我是極醜無比的女子一般,我心中有些好笑,難道這也算是解壓的一種途徑。但這樣如果能使他開懷,我也樂於配合,於是輕笑著道:「上天造就我這種醜女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的。」聽著我的話,他怔了一瞬,旋即又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哈哈大笑道:「歪理還真的不少。」見他案子上仍攤著奏章,我道:「你還是先忙吧,要不又要熬夜了。」他眸中閃著一絲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即而唇邊抿著笑意看起了奏章。我有些無聊,站起來欲出去,他身形未動,道:「留下來陪我。」
去偏殿拿回一壺茶,一口一口地啜著,慢慢地打發著時間。
不知不覺一壺茶已被我喝光,心中有些暗笑,自己也有牛飲的一天,他似是一直在注意著我。見我搖了搖茶壺,他搖了搖頭,接著還歎了口氣。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向前邁兩步作勢要出去,他露出一張略帶歉意的臉微微地笑著。心中滿意他的表現,得意地坐了下來,心中又一次暖暖的,從沒想到我們會有這樣溫馨的日子。
高無庸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行禮後道:「皇上,太醫已候在了外面,可否現在就宣。」胤禛已回復了往日的清冷面色,淡淡地道:「現在就宣吧。」心中有些疑惑,我並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妥。我走上前去,正要開口詢問,太醫已經進了殿。他道:「就些日子朕身子比較乏,你瞧一瞧吧。」
太醫躬著身子上前,把手搭於胤禛的手腕上,閉著眼睛細細地把起脈來。我一臉緊張地瞧著太醫的神色,希望從他臉上先看出一些端倪,而胤禛卻依然看著案上的折子,似是對太醫的診斷並不在意一樣。
太醫的眉頭先是緊緊地揪擠著一起,後來又逐漸舒展開來,我的心也隨之安定了下來。太醫向退兩步,道:「皇上身子表象並無大礙,只是長期過於操勞,又睡眠不足,身子確實有些虛。」
胤禛聽後,把臉轉向我,臉上似是掠過一絲微笑,我看得有些不真切,待仔細看去,卻發現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一臉的淡然表情。他對太醫吩咐道:「她身子也有些不適,你順帶著也瞧瞧吧。」心中明白了他為何如此,心中有絲無奈,趁著太醫低頭把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則是不在意地微微笑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太醫對著他道:「姑娘的脈象平穩,身體並沒病症。」自己的身子自己本來就清楚,我斜睨了他一眼,正遇上他的目光掃過來,我從他的眸中發現了他的激動和欣喜。他又道:「確定沒有病症?」太醫一怔,快速抬頭看了一眼,又急急地低了下去道:「或許是臣的醫術不精,臣的診斷確實是沒有病症。」不等胤禛開口,太醫又續道:「上次姑娘咳血,只是一時急怒攻心,並沒有落下後遺症。」
泡在浴桶裡,心中有些不好受,他居然採用了這種方式來確定。本來還有些猶豫,可現在連最後一個搪塞他的理由也沒有了。
桶裡的水漸漸地涼了下來,仍是不願起身,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身子又往下縮了縮。他站在桶邊輕輕地笑道:「即使不想見我,也不能這麼泡著。」這完,逕直把我抱起來往床鋪走去。
宮中的地龍是今年剛剛修整的,房中溫度並不低,可泡得時間過長,身上依舊沒有一絲熱氣。想靠近他取暖,心中又有些不情願,只好蜷曲著身子瑟瑟發抖。他歎了口氣道:「我並不是非要你為我生個孩兒,一來,我確實擔心你的身體;二來,你我年齡懸殊,如若我們沒有孩兒,我百年之後,誰來陪你。」
心臟猛地一抽,自己誤會了他,身子不由得向他靠去,他輕輕地攬我入懷,撫住我的秀髮,歎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兒重複我們的路,可你也知道我的子嗣本也不多,除弘歷外,弘時不成材,弘晝懦弱,其他的又太小……」
我截著他的話道:「我本是死過一次的人,既然再世為人,我只想一心一意地陪著你,只想為我愛的人生一個孩子,但我確實不希望我的兒女是皇子皇孫。」他身子一僵,把我緊緊地摟在他的胸前,沉聲道:「定要如此嗎?」抬頭望著他的眸子,堅定地道:「如若不然,我定不會要。」他面色沉靜,有些看不出他的情緒,四目怔怔地對視著,過了半晌,他輕歎了口氣,摟緊了我一直默默不語。
除夕轉瞬而至,目送胤禛的身影漸漸遠去,心中湧起的悲傷縈繞心間絲絲不絕,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任它在臉上肆意橫流。在這闔家團圓的日子裡,可我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心中也越發地開始思念那再也不能相見的雙親。
不知過了多久,聽自鳴鐘響了一聲,才正丑時分,打量著今日顯得格外冷清的屋子,心中一陣苦笑,決定找些事情打發這難熬的時間。坐於燈下,頭腦無比清醒,一針一線細細地繡著那個香囊。
望著窗外微明的天色,再回頭看看業已繡好的香囊,依舊沒有感覺到困,沒有想到除夕夜自己竟是一宿未睡,竟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迎接著新年的伊始。
慢慢地描眉、塗腮,細細地為自己化一個精緻的妝容,微扯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讓那絲笑定在在臉上,才起身向外行去。
北風吹著,雪也似越下越大,雪粒子如椒鹽似細粉,先是零星丟落,漸漸的,灰灰的天穹像有一張巨大的細籮在篩面,隨著風疾速蕩落。此刻,路上已鋪了薄薄的一層,房頂的黃琉璃瓦、院中的銅麒麟等等也都蓋上了晶瑩得幾乎透明的雪。
裹裹身上的斗篷,信步踅進一段長長的巷道,抬起頭閉著雙目,任憑雪粒肆意地灑落在臉龐,感覺有些絲絲的刺痛,過了一會兒,雪在臉上融化開來,一滴一滴地流入脖頸。
「曉文,你這是幹什麼。」前方傳來了關切地話語聲,我矍然開目,原來是十三站在巷口。臉上重新露出那絲微笑,向前走到他的身邊道:「綠蕪可好了一些?」十三靜靜地瞅我一會兒,道:「笑得如此苦澀,這並不是發自內心的,在我面前不必強撐。」隨著他的話音落地,我的臉一下子挎了下來。
十三道:「我剛由養心殿過來,皇兄看起來也是一臉的疲倦。」我心中湧起一絲疑惑,又有些許難受,同時又不知如何開口詢問,只知道滿眼希冀地盯著十三。十三又道:「四嫂,你可知道昨晚四哥在養心殿處理了一晚的政務。」
聽著十三刻意改了稱呼,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我面色一整,道:「昨晚不是家宴嗎?」十三道:「家宴過後,四哥只是在皇后的宮中坐了片刻就去了養心殿,這是不合規矩的,四哥為什麼會如此,相信你心中應該明白。」
心中震驚,同時又抑制不住湧起一絲竊喜,十三見狀,微笑著搖了搖頭。我道:「現在的我像是一個妒婦吧。」十三道:「你算不上是妒婦,因妒婦一般都會興風作浪以引起愛人注意,可你呢?只是自己虐待自己,只知道自己自苦,你明明知道無法改變現狀,可又執拗於愛的唯一。可這樣一來,苦的卻只有你和四哥兩人。」靜了一會兒,十三又道:「家宴時四哥雖掩飾的極好,可我依然發現他有些心神恍惚,估計應是不放心你。可能對你來說,對著四哥的妃嬪們你很難受,但這種場合,如果你不在,四哥也會很心疼、很擔心。」
輕咬著下唇沉思有頃,我道:「我不去,難受的只是我和他;我去了,未必會有人開心。」聞言,十三歎息一聲道:「也是,我考慮只是你和四哥,而你思慮的卻不僅僅如此。看來,兩人感情的事確實是別人理解不了、也勸不得的。」心中明白他為何會這樣說,我輕輕一笑續問道:「綠蕪可好了一些?」
十三面色一沉正待開口,忽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轉身望去,原來是熹妃和侍女們一行逶迤而來。眾人各自見禮後,熹妃雍容一笑道:「姑娘身子才好,怎敢在這冰天雪地裡久站。」她邊說邊用手拂去我身上的雪粒,對她嫣然一笑,說道:「我已經痊癒了,謝娘娘掛心。」十三接口道:「皇嫂這是往哪裡去?」熹妃道:「去皇后宮裡,十三弟,改天帶魚寧她們來宮裡吧,我可是好久沒看到她們了。」
接著,她又道:「本想專門去找姑娘一趟,今日既是碰見了,我就直接給你得了,也讓姑娘幫忙看看。」心中有些微怔,但轉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道:「怕是還得要四阿哥入得了眼才好,別人挑的未必合他的心意。」她把紙塞入我手中,反握著我的手,仍輕笑道:「姑娘的眼光極好,如若入得了姑娘的眼,弘歷必會喜歡。」
靜靜地望著她們一行人漸漸遠去,覺得有些無奈,十三微笑著道:「弘歷早些成婚也好,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我苦笑道:「那也得他喜歡才好,如若真的要強加給他,我也不希望這個人是我。」十三瞅著我默了一會兒,道:「經歷了這麼多事,你還是沒變,每次遇見感情之事,你總是想要成婚的人能兩情相悅,可這在宮中是幾乎不可能的。」
霎那間,腦中閃出了當年的十阿哥和十福晉、八阿哥和姐姐……心中有些苦澀,這些自己又怎能改變的了,硬生生地把那絲煩擾從內心擠出,對著十三盈盈一笑,向前慢慢走去。十三道:「有時候真想拋開一切,帶著綠蕪隱身江湖,可這世上無奈的事太多了,作為皇家男子,這一切的一切真的能完全拋開、完全忘卻嗎?」說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兩人默默地在雪中踱行,忽聽「撲通」一聲,我循聲望去,原來是小順子,許是走的太急摔在了地上,呲牙咧嘴地趴起來,拐著腿向前兩步向十三道:「王爺吉祥。」即而轉向我道:「姑姑,高公公譴我找你,讓你去養心殿一趟。」見我頜首,他打了一千,又是急匆匆地小跑著去了。和十三相視一笑,我舉步朝養心殿方向走去,身後的十三道:「為了四哥,你以後也要保重自個的身子。」
腳步頓了一下,沒有作聲,仍向前行去,細細地思索著十三的話,『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大家都在擔心什麼呢?難道仍擔心弘歷喜歡我,但這又怎麼可能呢?不說是娘娘、阿哥們,就連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胤禛和我的關係,弘歷又怎會不知道?
大殿一如往昔,仍是暖的融融如春,我站在大殿中央,他默默地打量著我的神色,眼中掠過一絲心疼,即而目光暖暖地望著我。他一臉倦容,眼圈也有些發暗,心中一抽,有些心疼他。對他莞爾一笑,走上前坐於他的身邊。他道:「去了哪裡,找了你一陣子了。」拿起案上他的茶碗啜了一口,我道:「出去走走。」我不自覺地抬手撫了撫他的臉,道:「休息一會兒吧。」他握住我的手,一笑道:「可是又碰見了十三?」沒有應聲,拉起他欲往外走。
他站起來舉步欲隨著我走,又朝案子上望了一眼,見狀,我道:「可是又發生了事端?」他重新坐下來,遞給我一個折子,是雲貴總督鄂爾泰的上疏,快速地過了一遍,原來是鄂爾泰要求調整雲、貴、川等省邊境不合理的行政區劃,以便統一事權,使地方官相機行事。
根據雲南少數民族的特點,自明朝開始在廣大少數民族地區實行土司制度,當時雖起到了一些有益的作用,但本身就附帶著很大的弊端。土司統治下,土司世官其土,世有其民,對所屬人民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主僕之分,百世不移」。土司統治下,人民生活艱難,同時也嚴重的阻礙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土司之間,土司內部也時常鬥爭,相互搶劫村寨,濫殺無辜,使人民遭殃,影響了邊疆的穩定。土司擁有自己的武裝,他們利用自己的兵丁鎮壓當地人民,抗命朝廷,叛亂不絕。土司制度的長期存在,不利於國家的統一。
胤禛本是銳意進取的君主,因此自繼位開始便著手於了改土歸流。並於雍正四年對不法土司用計擒為上,以兵剿為次;使其自動投獻為上,勒令納土為次;既要用兵,又不專恃用兵。以武力相震懾,力爭以政治手段解決。在五月又平定了貴州長寨土司的叛亂,設立長寨廳。不久,朝廷又將原隸屬四川的烏蒙﹑鎮雄﹑東川三土府劃歸雲南。
改土歸流已大張旗鼓開始了很久,又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心中有些迷茫他為何會滿面不安,這並不是他的作風。
我轉念一想,既是令他擔心,那也必定會是較為棘手的事。我凝思默了一會兒,道:「這折子並無不妥,應該如此。」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擔心推行過程中,如果用人不當,各地土司如果聯起手來,那朝廷面臨的將會是內憂外患。」這確實讓人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這不是朝堂內部的勾心鬥角,所發生的事都在邊遠地區,如果發生叛亂之事,是沒有辦法即刻就作出對應之策的。
極力搜索腦中那有限的歷史知識,怎奈想了許久,仍是不知所以然。見他眉頭緊鎖,我道:「或許『快』是處理這件事的關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派出可靠之人,快速出擊,根據土司本人對待此事的態度做不同的處理,對自動交出土司印章者,參加賞賜,或予世職,或給現任武職。對抗拒者加以懲處,沒收財產,並將這些頑固分子遷徙到沒有土司制度的內地省份,另給田房安排生活。在設立府縣的同時,添設軍事機構,以防部分投誠土司不甘失敗,以圖謀復辟。」
洋洋灑灑說完這番話,心中有些怔忡,我怎可在政事上插言。見他凝眸望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把折子放在案上道:「這是朝堂上的大事,我不該多說的。」聞言,他微微一笑,拉著我坐在他的身邊,道:「能擁有你,是上天對我的恩澤。不知為何,你給我的感覺一直是那麼通透,一切如同未卜先知一樣。另外,你的政治眼光絲毫不亞於朝堂上的那群老臣。」
他的一席話猶如劈頭一棍,我心中有些驚慌,慌忙轉移話題道:「找我來有什麼事。」他拿起茶碗也啜了一口,嘴角掠出一絲尷尬的笑,道:「新年的第一天,你不想陪著我嗎?」瞅了他一會兒,見他表情訕訕的,心中有些回過了味,現在的他對我的一切反應瞭如指掌。咬了咬牙,我道:「你就是留宿於皇后宮中也是應該的。」他默默地瞅了我一會兒,搖了搖頭,低下頭邊翻開一個折子邊道:「等我處理完手邊緊要的事,我們一起回去。」他許是早已看透了我,知道這番話並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我悠閒地一會喝茶,一會在案子的一角胡亂塗鴉,過了半晌,他道:「這事說來容易,可實際操作起來卻相當棘手,特別是用人,如果行差一步,或許就會令朝廷損失慘重。」手一頓,一滴墨落於紙上。在政事上一向果斷的他,居然會如此擔心這件事。不想再說什麼,況且這也不是今日就能定下來的事,遂靜靜地不作聲。
他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臉上難掩倦色,把手伸向他,他微怔一下,但在頃刻之間明白了我的意思,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兩人相擁著向外走去。
出得大殿,歷風一吹,渾身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戰,不自覺地偎緊了他。雪好像比早上小了一些,雪粒子也變成了雪花,片片飛雪隨風飄蕩,許是風大,連地上的雪也在流風中迴盪,天上雪和地下雪攪在一起,在眼前打著圈,讓人有些眼花繚亂。他擁在我腰上的手又緊了些,我仰面對他嫵媚一笑,伸手拂去他眉上沾著的雪花。心中忽地想起一事,我道:「十五那天,我準備和弘歷、承歡一起出宮去觀燈。」他似是怔了一下,道:「也好。」
十幾天的日子眨眼即過,正月十五轉瞬而來。
我穿著月白色的衣服,外套著同色的狐皮子坎肩,一頭烏亮的青絲也只是鬆鬆地挽了個髻。帶著弘歷和承歡熟稔之極穿梭在街道上,許是我們三人打扮得甚是光鮮,路人帶著疑惑的眼光不停在打量著我們。但轉念又一想,在今日裡應有許多達官貴人、富豪之家流連賞燈,我們不應如此招眼。
順著路人眼光轉身看去,原來身後跟著八個身著便衣的宮中侍衛,分為兩隊排在身後,哪有不引人注目之禮,況且八人俱是面色嚴肅,哪像出來遊玩之人。心中有些無奈,瞟了弘歷一眼。他好像也發現了不妥,返身低聲交待幾句,八人迅速混入人群。
見承歡滿眼驚奇地東張西望,弘歷輕輕一笑道:「離晚上觀燈還有一些時間,你準備帶我們去哪裡。」弘歷他們不比康熙年間的阿哥們,他們極少出宮,因此弘歷對京城的一切並不熟。想想歷史上,他或許是最喜微服私防的帝王,不知道為何與現在的他反差會這麼大。腦中想起一個地方,對他賣個關子道:「到了自然會知道,現在不告訴你。」
他眼中掠過一絲驚艷之色,我一怔,待仔細看去卻發現他依然是先前的那副表情。腦中驀地相想起一事,我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福晉了。」弘歷凝望了片刻晦陰幽暗的天色,彷彿有些自失地掠過一絲笑容,隨即收回目光斜睨了我一眼,徐徐地開口道:「不用你亂點鴛鴦。」未等我開口,他又道:「你領的地方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我聽後,知他並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心中也知道了如何給熹妃回話。向前望了望,已遙遙地看見了那個小攤,握了握承歡的小手,道:「快到了,這個地方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在四周露天的小攤點旁坐了下來,弘歷微微皺了皺眉,他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聽他口氣中帶著失望,心中暗樂,一向對飲食甚為講究的他一定沒有吃過這種路邊攤,承歡卻仍是一臉好奇,不停地看著身旁的人,絲毫沒有女兒家的羞澀。
賣水餃的老漢似是記性極好,站在火爐旁向我說道:「姑娘又來光顧了,這次好像是帶了家人。」對他爽朗一笑,我道:「那是你做的『煮餑餑』好吃。」弘歷定定地望著我,詼諧一笑道:「宮裡、宮外兩副模樣。」緊按著也大聲道:「老人家,她常來光顧嗎?」老人哈哈笑道:「姑娘這是第二次來,可她的朋友卻是常來。」
老漢說的應是張毓之,弘歷面帶奇色,正待開口詢問,老漢又自豪地道:「你瞧,老主顧可不是又來了嗎?」順著他的目光向前看了看,原來是上次見到了兩位姑娘逶迤而來,依然是女扮男裝。依稀記得他是朝廷大員的女兒。我凝思想了一會,心中一怔,『李榮保』這個名字好熟悉,猛然想起熹妃給我的名單,上面曾寫著他的名字,只是不知李榮保有幾個女兒。見我怔怔地望著她們,弘歷道:「不過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又何奇怪的。」我盯住弘歷問道:「你可知道李榮保其人?」
弘歷輕聲道:「李榮保是富察家族人,只是幼時過繼給李姓漢人為子,曾是阿瑪幼年的侍讀,此人雖是滿人,卻有著漢人的風雅,為人很是清高,性格孤傲,但在阿瑪眼裡,他是個賢人和才子。於是在康熙五十年八月,阿瑪舉薦他為察哈爾總管,現在他已過世,你無緣無故提他幹嗎?」我瞄了她們一眼,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他有幾個女兒?」弘歷默了一下,道:「只有一女,排行第九。」
聽他說的流暢,我道:「你好像很熟悉他們的情況。」弘歷面色一暗,即而又輕笑一聲,說道:「阿瑪還只是親王時曾去過他李榮保府上,在他的書房中見過他女兒寫過的字,阿瑪當日誇讚說是『筆峰有歐陽洵之骨、柳公權之風』。當時回府後,把我們們哥幾個叫來,訓誡說『此字乃是一九歲的女童所寫,你們如不用心上進,怕是連女童也不如了。』你說,我能不熟悉嗎?」
原來還有這麼些典故,移目又瞄了那兩個姑娘一眼,許是今日人較多,她們仍沒有等到位子。見她們似有不耐神色,我忙抬手擺一下,道:「兩位,如不介意,可以一起坐。」領頭的姑娘微一頜首,兩人一前一後疾步走了過來,坐定後,那姑娘落落大方地向我說道:「謝謝姑娘。」
那姑娘很健談,一頓飯下來,感覺越說越投機,許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居然有些意猶未盡。於是,我道:「我叫曉文,如若姑娘不嫌,我們一起逛逛如何。」幾人相互作了介紹,原來這姑娘名叫傅雅,很好聽的名字。
弘歷許是不屑於和我們這幫女子胡侃,只是一個人靜靜地走在眾人的後面。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菊捨,望著門楣,傅雅道:「曉文姑娘確實是文雅之人,連來的地方也是風雅之地。」我輕笑著道:「這也是一個朋友介紹而來,很喜歡這裡的環境,也沒來過幾次。」見弘歷仍是默不作聲,覺得有些異常,細細一想,自他聽到傅雅的名字起就變成了這樣,難道他心中早已知曉發生了什麼事,難道這眼前的女子真得會是她的妃子之一,又或許會是他將來的皇后。
走到二樓,卻見那熟悉的座位上已有了別人,正在歎惜,待他一轉身,心中又一喜,原來是張毓之。領著眾人走了過去,一行人喧嚷著各自介紹了自己,弘歷仍是表情淡然地默默坐著。張毓之許是對弘歷很感興趣,微笑著道:「公子似是喜靜,不愛說話。」我大致知道了弘歷的心思,於是接口道:「他叫金弘,平日裡就不愛說話。」
這個名字是出宮前就想好了的,愛新覺羅本就有金的意思,又取他名字中的一個字。承歡許是剛才逛得不過癮,抬起小臉道:「姑姑,讓哥哥陪我再出去玩會吧。」聽了承歡的話,弘歷正要起身,傅雅已開口道:「小卓,帶承歡小姐出去玩一會。」
那位名叫小卓的姑娘開心地領了承歡下了樓,張毓之瞅了我一眼,道:「令侄氣質非凡,將來定非池中之物。」聽到這個稱呼,弘歷目中精光一閃,旋即微微一笑,仍是不言語。
正不知如何解釋,樓梯口已傳來承歡的話語聲,循聲看去,原來是胤禛和高無庸,大概是承歡她們出門正好碰上了他們兩人。見我和弘歷兩人站了起來,張毓之和傅雅也跟著起來了,胤禛掠了張毓之一眼,對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依次坐下,胤禛天生威嚴,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一時之間,眾人的言語冷了下來。胤禛看了立在身側的高無庸一眼,道:「糕點擺上,你下去吧。」高無庸地打開食盒,麻利地把糕點擺於桌上,然後躬身退下。因張毓之知道我是宮女,見到高無庸如此謙恭並不驚奇,傅雅雖出身官宦人家,卻仍是有些動容。
見狀,胤禛淡淡一笑道:「你們不必拘束。」眾人這才開始娓娓而談,中間加上承歡的插科打諢,氣氛又活躍了起來,正聊得開心,張毓之看著胤禛道:「令妹的沏茶工夫很好。」
聽了他的話,我嘴裡的芙蓉糕一下子噎在了喉嚨裡,弘歷急忙端來一杯水,接過水一飲而盡,這才吐出了一口氣,抬頭望望胤禛,見他笑中帶著一絲嘲弄神色,對他訕訕一笑,低下頭抿著茶水。
這也難怪張毓之會搞錯,承歡稱我姑姑,又稱弘歷為哥哥,而弘歷卻叫胤禛阿瑪。任誰都會認為胤禛是我的大哥。張毓之和傅雅或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一下子沒有一個人開口。
忽然,弘歷對著我開口說道:「額娘,阿瑪很少出府,我們還是出去逛逛吧。」望著弘歷一臉的淡然,而張毓之卻是一臉蒼白,我心中忽地明白了弘歷的意思,也明白了先前胤禛那絲笑意的含義,我大方地握著胤禛的手,對張、傅兩人微微一笑,道:「恕我們先行一步了。」胤禛眸中掠過一絲寵溺的光芒,即而恢復清冷面色,率先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