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0回憶

再想一萬次，也不會想到，命運會這麼決絕地降臨到自己頭上。

摘掉了呼吸機，離開ICU監護室的時候，林小樂還不知道父母已經去世，她只記得自家小車裡舒緩流淌的音樂，爸爸媽媽輕輕說話的聲音，以及窗外暮色中不斷向後跑去的路燈光影。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林小樂閉上眼睛，努力的回憶，刺耳的剎車聲，劇烈的撞擊，以及媽媽撲向後座試圖摟住自己時那驚愕的臉。

小樂，不要怕，要勇敢，堅持住，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用胳膊與背為女兒撐起一個生存空間，直到看著寶貝女兒在恐懼中點頭，這一雙原本擁有無限美好未來的夫妻才閉上了眼睛。

舅媽在床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林小樂大概聽到了賠償出問題，ICU的錢很貴，不能再墊付，這幾個字，便又昏睡了過去，呼吸機帶來的不適感還停留在肺部，每吸入一口氣，都會引起肺葉的抽痛。

“媽，小樂這種情況，根本撈不到捐款。”捧著筆記本，看著比林小樂年長好幾歲的胖女孩不滿地說，“你看啦，無論是WB還是TY，都沒有人回應呢，這種根本是小車禍，不能吸引眼球的。”

“你有沒有把小樂的病例，還有車禍照片發上去啊？”舅媽揉揉額頭，“我也不是為了撈錢，小樂以後讀書要花的錢還多著呢，保險公司都不賠，你說怎麼辦？咱家也是普通工薪族，要不怎麼說，還是私家車出事最多，你現在不鬧著要車了吧。”

不為撈錢？自己的媽她還不知道？胖女孩嘟嘟嘴，“那是另外一回事，媽你別扯到一起，我開車會很小心的，小樂出院以後怎麼辦，住咱家嗎？真煩，媽，我爸說小樂有可能拿不到錢的，對方可有錢有勢了，再說小姑他們自己不注意，監控錄影都拍下來了，那可是證據啊！我可要考試了，我絕對不要和小樂擠一起！”她從小就不喜歡小樂，小樂皮膚長相還有身材，都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家境也更優越，新近他們家還搬新房買小車，這次他們家出事，她心裡可是很暗爽的。

“那哪能呢，寶貝，你放心複習，要是有補償費用，媽當然要拉小樂一把，要是沒有，媽也無能為力，媽可不能把家裡那點兒存款全花小樂身上，再說，要是有多餘的錢，你想出國想買車，不都有辦法了嗎？”

“哼，就算這樣，也不想讓她住我家。”

“你這孩子啊，什麼都不懂！”小樂舅媽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蘋果，湊近女兒身邊，輕聲說道：“笨，你姑姑姑父留下的房子，比咱家地段可好多了，生活交通又方便，你複習備考，不正好去住嗎？還是一百多個平方呢，到時候媽跟過去，伺候你一個人，好不？”

胖女孩暗喜，臉上卻依舊不耐：“那她能願意麼，那可是她的家。”

“有什麼不願意的，她一個小孩子家家，沒了爹媽，舅舅舅媽就是最親的，你放心吧，媽媽還能讓你吃虧？不過，這個世道沒點關係真是寸步難行，那什麼錄影，我們家屬看都沒看到，還不是交警空口說白話，唉，以後出門可要小心，否則死了也白死。”小樂舅媽說到這裡，倒真的帶著幾分憐憫之心，望瞭望病床上的小女孩。

不知為什麼，明明是昏迷中，林小樂卻可以很清楚地聽到舅媽和表姐的對話，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種夢了，為什麼今天又夢到了這段最悲慘的日子？林小樂意識迷蒙，心念一轉，場景卻又換成了她在舅媽家，蒼白的燈光下，舅舅，舅媽，表姐坐在圓桌旁，她的面前，攤開一張白紙，那是一份房屋無償贈與合同，就等小樂簽字。

“我不簽。”十三歲的林小樂執拗地搖頭：“這是爸爸媽媽最後的東西，我不能給表姐。”

“你才剛上初中，以後花錢的地方多。”小樂的舅舅拉長著臉，這小外甥女怎麼看怎麼多餘，賠償金一分沒拿到不說，連那套新房子也給低了債，費力爭奪她的監護權，到頭來還得賠錢，世上再沒有這麼虧的事了。

“是啊，小樂啊，舅舅可給你貼了不少錢了，你吃的穿的，哪一樣不花錢啊？再說你年紀小，本來房產這種東西就應該讓大人替你管，眼看那房子要拆遷了，拆遷款用來給你念大學，好不好？”舅媽勸誘。

一直睡在潮濕陰冷的陽臺，早上的牛奶沒有她的份，穿的衣服都是表姐剩下的，沒有添過一件新衣，舅媽還拿走了媽媽的首飾盒，裡面那些值錢的首飾已經夠她念到大學了，再說，媽媽給她買的一份商業保險，每個月發回的花紅全都被舅媽收去了，她根本沒花他們多少錢。

林小樂低著頭，任由兩個面目可憎的大人威逼利誘，她年紀雖小，卻也懂得，目前老房子是她想要生存下去最大的依靠了，她答應過父母，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就算為了爸媽，她也不能任由親戚欺負，哪怕她已經是個孤女。

“我不簽。”林小樂從桌子旁站了起來，說道：“舅媽，舅舅，我怎麼也不會把房子給表姐的，我今天就離開你們家回自己家住，以後保險的分紅我自己拿，初中是義務教育，我可以自己生活。”

“那你快走吧。”表姐氣得眼睛發紅，“沒良心的傢伙，趕緊走！誰在乎你那個破房子！不就是在市中心嗎？你以為拆遷以後你還能住回市中心？做夢吧你！沒大人撐腰，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長大！”

畢竟年紀小，原本就是在忍哭的林小樂被她一吼，便吼出了眼淚，“我自己的房子，我憑什麼要給你們！你們也太貪得無厭了！我爸爸媽媽要是活著，你們會這麼對我嗎？！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你滾吧。”舅舅終於失去了耐心，抓起房屋贈與合同揉成一團，扔到了林小樂頭上。

“我要我媽媽的首飾！”林小樂哭著大喊，“被你們搶走了！你們這些財迷壞蛋！還給我！那是我的！”

“誰說是你的！你外婆已經做主給你舅舅了，那裡面全都是你外婆的，哪一件是你媽媽買的？！你有什麼證據！”

……

一個小孩子，又怎麼爭得過兩個精明世故的大人，何況現在已經撕破臉了，最後，林小樂唯一能帶走的，只是那張全家福而已。

打開鏽跡斑斑的銅鎖，一股撲鼻的黴味與灰塵撲面而來，林小樂將胳膊下夾住的報紙展開墊在地上，把簡陋的行李放在了上面，至少她還有自己的房子，就算靠自己，她也要活的很好，她會用功讀書，她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

林小樂至今還記得那時候的心情，當時那捏著髒髒的抹布，一邊用力擦地板，一邊哭喊著爸爸媽媽的自己，根本就是被全世界拋棄了，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與回憶。

真是，想起來就會想哭的回憶。

……

臂彎中的小樂突然在夢中哭出了聲，她皺著眉，吸著氣，看起來很傷心的樣子。

路慌了，他立刻握住小樂的肩膀，輕輕晃了晃，呼喚道：“小樂，小樂，快醒醒！”

好一陣子，林小樂才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路自責的臉，他說：“小樂，是不是夢到古代種那邊的事了？都怪我不能保護你，很害怕吧，小樂？”路珍惜地將林小樂擁入懷中，摸摸她的背，又道：“別怕，小樂，不要哭。”

林小樂恍惚了一會兒，反手回抱住路，蹭了蹭他的胸膛，比起以前那種冰冷孤獨的生活，被古代種抓住幾天又算什麼呢？有人愛著她，有人在等她回家，只要心中有這個信念，就算弱小如她，也會變得無比堅強呢。

“我夢到以前了。”林小樂抱著路，喃喃地說：“沒有夢到古代種，路啊，你不會離開我吧？”

“那怎麼可能，小樂，只能是你不要我，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那深棕色溫柔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忠誠。

“艾特和安迪呢？”

“他們剛出去吃飯，小樂餓了嗎？”路問。

林小樂搖頭，淚光閃爍道：“路，你真是我夢想中的哥哥，你知道嗎，我以前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多希望我有一個親哥哥啊。”

“啊……”路愣愣地說，“親哥哥？你是說伊諾和蘭澤那樣的麼？可是，那樣我們就不能交配了。”

“感覺，我是說感覺，因為你很親切，對我又那麼好，其實，路是我最喜歡的呢。”糾結的路讓林小樂覺得蠻好玩的，她一個翻身，坐到路的小肚子上，將身體貼住他，又說道：“還有啊，黃金獵犬，也是我最喜歡的呢，路的種族實在太棒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路滿懷感動，他怎麼會不知小樂的意思，身為一頭普通獸族，這輩子能夠擁有小樂，真是幸運透頂。

不過，感動歸感動，路仍然不安地扭了扭，說道：“小樂，不要亂動，我，我有點受不了。”

夢中帶來的悲傷還在心中縈繞，林小樂作出高興的樣子，小手一抓，抓到了路已經探頭探腦的傢伙，羞紅著臉，小聲調戲道：“怎麼你又想了麼......那五分鐘是不是不夠？下次，我給你十分鐘行不行？”

路粗喘著，用手去摸小樂的手，委屈道：“小樂，你不要這樣，求你啦，你想讓我難受死嗎？十，十分鐘，肯，肯定不夠，我，我要一整夜……”說到最後，因為那可惡的柔軟小手突然握緊，路竟然口齒不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