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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之海上帝國》第21章
第一部 台灣呂宋 第22章 風雲初起(四)

交戰到這個時候,倭寇們在新興號面前沒有討到一丁點好處,反而已經死傷過半。wenXUEmI。COm.。。首.發一艘離開戰場較遠的倭寇八幡船忽然被一枚六磅炮彈擊中船身,卡啦卡拉一陣響,中彈的船桅桿翻到,船體歪斜,船的人紛紛落水。

 在這一刻,倭寇們的士氣終于崩潰了。

 但是,他們現在就是想跑也來不及了。內海海口方向,14艘明朝福建水師的戰船排成一橫列,正在鼓噪著向他們壓過來。

 7艘八幡船只有5艘還能動,另有一艘是太過靠近新興號,連續挨了數次散彈轟擊,人員死傷慘重,已經沒有人能劃槳或掛帆了;另一艘就是挨了六磅炮彈的,船體出現裂縫,已經不可救藥地灌入了太多海水,只能等著沉沒了。

 倭寇們絕望地四散奔逃,紛紛把船的金銀珠寶、絲綢錦緞等贓物拋下水,一來減輕船重可以跑快點,二來希望明軍水師會被財寶吸引,他們可以乘機逃跑。

 明水師的士兵們多少有點動心,但是畢竟畏懼沈有容嚴格的軍紀,沒有人敢去海里打撈財寶,堅持駕船追擊逃跑的倭寇。一枝枝火箭射中倭寇八幡船的桅桿帆布,不少倭寇船只轉眼間成了燃燒的火炬。

 海面的戰事毫無懸念地以大明水師的勝利結束了。

 然後,明軍在番漢街外沙灘登陸,開始掃蕩倭寇村的戰斗。幾股煙霧迅速在村里騰起,火光閃動間,還是有幾個浪人武士在抵抗。

 自從明軍水師接手了戰事,新興號就束手旁觀了,畢竟人家是正規軍嗎。

 尹峰統計了一下傷亡情況,全船130名水手、商人有39人受輕傷,4人重傷,無人死亡。

 船長小巴雷托忽然又出現了;在開戰的那一刻,他就失蹤了;戰斗一結束,他又神秘出現。站立在船頭的尹峰看著他一臉誠摯的笑容,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閣下,這些應該是你們國家的海軍?”

 尹峰回答︰“我想應該是的。那里有一桿戰旗,面的字說明了這是某位沈姓把總的戰船。”

 “把總?”

 尹峰嘆口氣說︰“相當于少校或尉?我不能肯定。我能肯定的是︰他們在防範我們。有5艘船一直在海口方向游弋,應該是想擋住我們的撤退路線。”他回過頭,笑著對小巴雷托說︰“為了和他們打交道,得先給你升職。”

 一直在觀察官兵打倭寇的林曉忽然說︰“這批官兵很能打啊。我可听說福建水師有大半是在吃空餉的……”大明軍隊到這個時代,已經腐朽墮落到眾人皆知的地步了,只比未期的那些軍閥部隊好一點而已。

 沈有容也一直在注意這條怪船。等到陸地的掃蕩完成,他指揮兩艘船向新興號方向駛來,決心要會會這條船的主人,退休老將陳第也跟著。

 尹峰自從來到這個時代,還沒遇過什麼明朝官方的歷史名人。崖州知州和州判曾棋都是地方志史料中記載過的人物,但僅此而已,其他任何史料都不曾記載這兩人。

 李旦,袁進等人在專業史學研究者眼中算是歷史名人,但在一般大眾中基本是無人知曉的。尹峰倒是很想結識一下利瑪竇這等世界聞名的歷史人物,無奈去南京拜會的時候,人家早就去北京了。並非尹峰不想結識一些名人,只是他一直是在商界混日子,在明朝的這個時候,商人雖然可以買官納捐,驕奢淫逸,但在社會政治的整體結構中始終是處在最底層的。尹峰雖然有例監身份,但仍然是無法混入層主流社會,根本無法和什麼高層人士結識除了賄賂他們的時候。曾棋等人雖然是亦官亦商的身份,但他們一般在社交場合都是以官紳面貌出現,沒有人會以自己的商人身份為榮。所謂官商結合,擁有主動權和自由選擇權的只是官僚階層,商人不和官“結合”就容易倒霉,而“官”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商人伙伴。

 …

 尹峰現在面對的沈有容,就是一位真正的歷史名人了;首次收復台灣,兩次趕走荷蘭人奪回澎湖,這些功績使他在尹峰那個時代小有名氣。問題在于他好像非常不信任商人。

 尹峰也知道陳第︰《東番記》的作者,文字音韻學家,當代驢徐霞客的前輩,俞大猷的學生,戚繼光的部下。一個人有這麼多的身份和經歷,即使放在尹峰的時代,那也是有著成為名人機會的。這位可是當年學生時代的尹峰崇拜對象之一。

 小巴雷托出面在船長艙接待了大明福建水師把總沈有容和陳第一行,雙方在誠摯好氣氛中進行了交談。同時尹峰非常稱職地履行了自己的任務,為賓主雙方進行了全程翻譯。沈把總感謝澳門佛郎機夷人能夠主動協助大明水師消滅倭寇,並且希望向船主貝爾納多先生轉至謝意。

 尹峰為新興號辦了兩套“牌照”,其中包括澳門評議會出具的許可證,以及月港督餉館頒發的引水證。當然,都是通過合法的部門獲得的,只是在月港這頭多花了點錢而已。

 沈有容半信半疑,尹峰還是很尊敬他們的,並沒有說什麼太多廢話,直截了當說明了新興號是怎麼遇倭寇海盜的,對于北港一帶是海盜窩的事實並不忌諱。沈有容突然插嘴道︰“你們的船是在福州造的?”

 尹峰頓時一頭的冷汗,一時間有點發呆,不過馬反應過來︰沈有容並不是迂腐的文士,是久經沙場的軍隊將領,在人情世故方面雖然差一點,但並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糊弄歷史名人並不是那麼好玩的事。他如此發問,就是一定已經了解過相關情況了。

 尹峰想起了半年前在澎湖列島海域和水師船只那次賽跑經歷,心里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笑了笑說︰“沈將軍明察秋毫啊。之所以在福州建造船只,只是因為本地人工便宜,而且距離澳門近,交貨方便。澳門番人的船大多在大西洋或果阿建造,開到澳門就得花大半年時間,確實不方便。”

 陳第很感興趣,出聲問道︰“大西洋、果阿是什麼地方?比馬六甲還遠嗎?”

 尹峰對他更加尊敬,深施一禮說︰“學生就是由黑番居住的地方回來的,就是三保太監最遠所至的比剌,澳門番人叫莫桑比克,比起果阿離大明更遠,果阿則是馬六甲再往西,屬天竺地方。”

 張燮的《東西洋考》並未記載馬六甲以西的地方情況,這些地方對于當時一般的明朝中國人來說完全是盲區,因而陳第听得一串地名有點頭大︰“這大西洋到底在哪里,我到是听聞有大西洋來的西儒利瑪竇氏,有一張輿地山海全圖,可否有大西洋的所在?”

 “學生未見過此圖,不過我到是也有一張世界萬國地圖。”

 “真的?現在何處?可否一觀?”陳第眼楮一亮,站起身來。邊的沈有容發覺老將陳第開始沉迷到學術問題中去了,不得不咳嗽一聲,提醒一下他。

 尹峰再次深施一禮︰“學生久聞先生大名,現在泉州居住,平日俗事纏身,改天還望能赴連江拜會先生,到時將把地圖雙手奉。”陳第連聲說好,如果不是沈有容催促,他是很希望與尹峰探討一下地理問題的。

 陳第作為一個學者和旅行家,身處海外貿易中心的連江一帶,家中也有人出洋經商,對商人並不排斥,否則也不會去寫《東藩記》了。沈有容就不同了,他是純粹的軍人,深受儒家思想灌輸的軍人,正宗武舉出身,對商人沒什麼好感。

 實際,對于尹峰和新興號船,沈有容依舊半信半疑,但對方在法律手續總歸沒有什麼破綻,而且剛才畢竟也幫助他打敗了倭寇,他也無意深究。臨走時他對尹峰說︰“通倭畢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望貴船主以後還是收斂一點,畢竟你們幫助過我,我不想今後大家見面難堪。”

 回到自己船,沈有容仍舊在觀察新興號。陳第問︰“這船在福州建造,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有容把半年前追擊新興號失敗的事告訴了他。事後,他曾叫人畫下船的形狀,到福州各船場找人打听是否知道這種船,本意是想問問這船有什麼特別之處,卻意外地打听到這船就是在福州建造的。只是,那些老船匠謹守行規,堅決不肯透露船主的名字,而且告訴他︰這船是跟根據一張圖樣建造的,造完船後這圖紙就被船主收回了。

 東番之役,福建水師“斬級十二,而投水焚溺無算,救回漳泉漁民三百余人”,這批漳泉漁民也包括了百余無家可歸的流民。近年來最大的一股倭寇被連根拔掉了。隨著日本德川幕府的建立,日本國內局勢也暫時穩定了,此後十年再沒有大股倭寇出現了。在明軍登陸修整的時候,台灣土著平鋪族的一個酋長大彌勒“扶老攜幼,競以壺漿、生鹿來犒王師,咸以手加額,德我軍之掃蕩安輯之也”,他們很感謝官兵打跑了濫殺的倭寇,邀請沈有容去他們的寨子做客。隨行的陳第將一路見聞記載下來,在第二年整理寫成了《東蕃記》,是尹峰原時空中最早的台灣史料之一。不過,這個版本的《東番記》多了點新興號的記載。

 沈有容立此大功返回福建,等待他的卻是福建都司衙門向他索要戰利品,說是倭寇搶掠多日,總該有不少財寶?結果,“總府方索寶,而本將又復忌功”,要沒有朱運昌在面給他頂著,恐怕又不免得咎。最後的結果竟是報捷聞時,沈有容排列在立功人員名單最後一個,只得了六兩賞金。還好,比回多了2兩銀子。

第一部 台灣呂宋 第23章 槍傷與家事

在關于東番之戰所有的奏捷文和塘報中,都提到了新興號的參戰。WenXueMi。com.雖然,沈有容說是商船被倭寇圍攻,官兵乘機打垮了海盜,但是他私下里向巡撫朱運昌請令,要查一查尹峰的底細。巡撫大人並不認為這樣一個商人有什麼可疑的,本地有的是擁有船只的出洋商人。

 他搖搖頭︰“不過是一個通事,出洋商人爾,何必大動干戈。隨他去。”

 待沈有容退下後,朱巡撫展開桌一份文;這是關于泉州曾家為水師官兵從倭寇手中解救自家商船新興號事,自願捐納報效軍餉2000兩銀子的報告。朱運昌大略看完,隨手批復︰福建都司可以自行決定這筆費用的用途。

 他不知道的是;曾家和尹峰實際捐納了3000兩銀子,福建都司衙門只扣掉1000兩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此時的尹峰正在病痛中煎熬,時常不省人事,沒空去關心這些爛事了。

 尹峰在除夕夜前一天回到了自己家。他是被抬下船的,因為肩部的槍傷發作,尹峰在戰事結束的第二天就發起高燒。傷口感染發炎使他左手臂腫的粗了幾乎一倍。

 這個時代治療火器傷的方法,全世界都還在摸索中,更別提什麼治療細菌感染了。尹峰這次可算吃了苦頭了,心里一直在後悔不該那麼沖動張揚。曾家來接船的人見狀大吃一驚,連忙派人向曾家報信。

 婉兒驚惶地沖出大門,正好看見尹峰被人抬下馬車。她不管不顧地撥開人群,看見尹峰正在昏迷中,臉色鐵青,雙眼緊閉。婉兒忍不住死死抓住尹峰的手,嚎啕大哭起來,眾人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這些都是新興號的水手,還有麥大海在內,林曉和黑人馬加羅,都是尹峰的手下。婉兒再怎麼說也是老大的女人,大家伙拉也不是,勸也不是,都往麥大海這里看︰你是他哥!

 麥大海為難地猶豫了一會,不知怎麼辦才好。幸好,這時夫人曾婧出來了,帶著一幫丫鬟僕人,一聲令下接過了尹峰,抬入了內宅。

 尹峰受傷重病的消息一傳開,曾家的老少爺們從對門過來了;各位和尹峰合股做生意的商家們來了,新興號的水手來了。一時間尹峰家門庭若市,來來往往的不是富商大賈,就是尹峰的部下、商行的伙計、賬房先生,還有曾家的親戚。

 第三天,李旦的結義兄弟許心素和李華宇也趕來了,本來是要向尹峰報賬李旦和尹峰合開的絲織作坊今年生意不錯。

 李旦如今人在馬尼拉過冬,許心素和李華宇就是他在國內的代表。

 尹峰正在讓林曉扯開包扎的傷口,已經發炎膿腫的左肩正在流出污血和膿水,散發出陣陣惡臭。

 許心素雖然年輕,才16歲,但從小就是海盜窩長大,對這種血腥傷口毫不畏懼。李華宇則是文人派頭,雖然也不過1歲,但穩重和氣,見過的血腥場面不多,見到尹峰的傷勢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尹峰此刻還能保持清醒,他身邊此時只有跟班林曉,馬加羅。他努力支起身子,對兩個年輕人說︰“李老大說你們都見過血?”

 兩個小伙子不明所以,一起點點頭。

 “好的,拿起那把匕首,在蠟燭反復燒烤。”

 林曉脫口而出︰“船主,不成啊……”

 尹峰打斷了他的話︰“你干不了,就讓這兩位小兄弟試試!再遲幾天,我的小命就要完蛋了!”

 尹峰已經徹底失去對這個時代治療槍傷的信心。

 曾柯從中左所廈門請來一位據說全福建水師最好的軍醫實際當時軍隊中軍醫極少,每個衛所才有一名軍醫,平均一萬名士兵才有一位。而且當時醫生地位尚不及士兵,平常在軍營也是可有可無的人物。

 這名姓鄭的軍醫也沒多少治療火器傷的經驗,一邊翻看《行軍方便方》,一邊用冰片、回香加燒研蚌殼為粉,涂在尹峰傷口,再開了點內服的清火藥,就算完事了。他根本不會動手術,也從沒動過外科手術,可是尹峰的肩頭還有一粒槍子在肉里啊!光用些外敷的藥有什麼用啊!

 于是,乘著女人們去廟里燒香為他祈福,尹峰決定,在自己腦子還清醒的時候,自己救自己。

 林曉死活不願動刀,馬加羅怎麼也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尹峰正在著急火的時候,李旦的兩個小兄弟來了。

 許心素小心翼翼拿著那把精致的阿拉伯匕首這是澳門一個葡萄牙商人送給尹峰的一遍又一遍用白酒洗著。

 “一切按我說的做,先拿白酒洗一下刀。”尹峰半依在床頭,深吸一口氣,喝了一口酒,繼續說︰“用酒倒在我傷口,沖洗掉血和膿水!光澤,你按住我,我如果掙扎,你一定要按住我!”

 林曉面無人色地點點頭。

 手術很不順利,尹峰咬緊牙關、渾身冒出一層層虛汗,許心素顫抖著手拿著鋒利的匕首,在劃開的傷口中尋找槍子,然後他手一抖,把已經生銹的彈丸挑了出來,連帶割掉了尹峰一塊肉,鮮血噴涌而出。尹峰身子猛地一挺,大喊一聲暈了過去。

 林曉嚇得趕緊給尹峰臉潑冷水,一邊還罵許心素︰“小子你他媽想殺人啊!”

 尹峰猛地吸了口氣,醒了過來,農歷正月的冷水還是很有效的。他此刻已全身下濕透了。

 “小子,快給我包扎,想讓我血流干嗎!”他有氣無力地對呆在一邊的許心素說︰“記住,先用白酒洗傷口,明白嗎?”尹峰長出了一口氣,自己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下面得看自己的運氣如何了。

 許心素一個激靈,忙放下匕首,趕緊為尹峰包扎傷口。這個倒是難不倒他,他以前在海盜船也趕過這些活。房間的一角,李華宇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許心素和李華宇,林曉等人看著尹峰,幾乎就是用一種崇拜的眼光了。這種用刀割開傷口療傷的舉動,幾乎和戲文里的關公刮骨療毒差不多了。

 尹峰實在太虛弱了,終于又暈了過去。在漫長的黑暗中,他似乎覺得自己還在海,海浪不斷晃動著他的船。

 等他再次醒來,眼前是自己老婆曾婧姣好的面容正在關切地看著他。兩人的眼光不期而遇,曾婧立刻挪開了眼神,站起身,淡淡地說︰“夫君醒了,我這就給你叫婉兒來服侍您。”

 尹峰嘆了口氣,這個相敬如冰的老婆是他的無法解決的難題。當初答應娶她是為了現實的利益,也為了她傳說中的美貌,感情是談不的;而現在想和她談談感情,卻像面對著一個冰人。婉兒是否是對他感恩多于感情,尹峰也沒什麼把握。

 尹峰能和番人夷人打交道,可以海外貿易做得風生水起,在面對倭寇海盜時能冷靜迎戰,……但是他承認,自己在家庭生活感情事業一敗涂地,莫名其妙就敗了。

 不過,他終于活過來了。

 那天曾婧回家,看見滿地血水,昏迷的尹峰,以及那把匕首,差一點嚇暈過去。她逼著林曉說出事情原委,不好意思責怪李家的兩個小伙子,只能把林曉趕出了大門,並且說萬一老爺醒不過來,就拿他去報官。

 曾家的人都過來了,曾岳、曾景山在他床邊守了一夜。早晨他的燒退了,雖然人還未醒,但呼吸緩和了很多。婉兒堅守在床前又是一天一夜,才被曾婧命令回屋休息。

 尹峰又在在床躺了一個月,然後才慢慢恢復了體力。這期間他已經開始干活︰出海時不用想了,今年由貝爾納多負責新興號去日本的交易。他和幾個合伙的商人商議了絲織作坊的擴大問題,並且拿出了自己從澳門搞來的一些圖樣,要讓絲織作坊搞來樣加工。

 麥大海來的時候,報告說他的第二艘船建造順利。

 他的身體能坐起來的時候,他叫人把一張方桌鋸短桌腿,放在床,他又要開始畫設計圖。這次,他想把“飛剪船”做出來。

 在他被家中女人們允許下床走路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份了。這大約是這幾年里,他在家休息的最長一段時期了。

 他走出房門,貪婪地呼吸著室外的空氣,看見曾婧正在院子里桃花樹邊修剪花枝。少婦的頭妝下是明媚的眼楮和白皙的臉蛋,淡藍色的長裙,貼身的交領長袖短衣,束身的長帶著墜子。尹峰想到她長裙下柔軟的身子細長的腿,立刻有了推倒她就地正法的沖動。

 但他不敢動手,其實也是不願到時面對這個冰冷的臉蛋。

 他只好自嘲地笑笑︰“看樣子,我身體確實恢復了!”

 曾婧回過頭,淡淡地說︰“你出來了。”

 尹峰點點頭,沒話找話地說︰“這幾天,怎麼沒見四哥和景山來啊?”四哥就是曾岳了。

 曾婧繼續整理花枝,慢條斯理地說︰“一個月前他們已經去月港,出海去呂宋了。”

 “哦!”尹峰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

 他立馬轉身闖入後院婉兒的房間,婉兒正在那里梳妝。尹峰用手勢止住她發問,急忙說︰“把那些手稿找出來,我有用!”

第一部 台灣呂宋 第24章 緊急

尹峰由原時空帶來的文稿一直委托婉兒收藏,囑咐她一定要秘密收藏,連夫人都不許知道。kenwen.com```超`速`首`發婉兒把這些手稿看做尹峰對她信任的象征,也是尹峰對她憐愛的象征。這是她和尹峰兩個人共同的秘密,任何人都沒法和她共享的。

 麥婉兒如同保護生命一樣把它收藏在自己屋子里的房梁,用油布里三層外三層包著。她踩著凳子,以漁家女矯健的身手翻房梁,拿下油布包裹。

 尹峰翻看著屬于歷史類的那部分手稿,沒多久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那部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一屁股坐到床,緊張思考著該怎麼辦。他很後悔自己的疏忽︰幾年來生意越做越大,依靠和葡萄牙人的關系做得順風順水,卻忽略了歷史的走向,所有海外謀生的中國人的命運轉折點正在臨近。

 1603年,萬歷三十一年,馬尼拉,這些字眼使尹峰眼前陣陣發黑,使尹峰心里有了沉重的內疚感。

 他借著歷史潮流大趨勢順勢而動,給自己賺到了一份不小的家業。自己的命運確實改變了,現在他基本算是在明朝的中國站穩了腳跟。但是,沒有他的出現,曾家可能一直到現在還是在國內市場搞搞長途販運,小打小鬧;曾岳、曾景山兄弟現在在馬尼拉,這無疑是他這只無足輕重的歷史潮流小蝴蝶造成的,許多人可能就此會額外添加到馬尼拉大屠殺的死亡名單中去。

 去年,好字號船成為海澄縣丞王時和坐船去馬尼拉時,尹峰正在日本平戶。他的婚禮曾岳、曾景山缺席還讓他感覺遺憾。這兩兄弟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批結識的朋,現在又成了親戚。

 他站起身,吩咐婉兒收藏好手稿,立刻去曾家見大爺曾柯。

 曾家兄弟是一個月前走的,由月港到馬尼拉,順風順水一般15到20天可到。由此看來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巴里安市場做買賣了。現在是農歷五月初,馬尼拉華人被屠殺開始于西歷月份,現在趕緊去馬尼拉把兄弟倆帶回來,還是來得及的。農歷六月份後,季候風風向會轉變,正是從馬尼拉返航的時機。

 沒人相信他的話。

 大家知道干系臘人是呂宋統治者,但他們干嗎要殺華人?難道不是華人給他們帶去大批貨物?呂宋的所有種植莊園,加工工場,不都是華人在打工嗎?那里的土人都是懶鬼!

 馬尼拉城的理發、餐飲、服裝等所有商業服務行業,不也都是華人在經營嗎?

 曾家的人也不相信干系臘人西班牙會無緣無故屠殺華人︰“不就是皇派了個使者去查金礦嗎?和我等商人有什麼關系啊?至于要把我等唐人都殺光嗎?”

 尹峰無法解釋,此時的西方文明和中華文明之間的差別與互相之間的誤讀,恐怕與外星人和地球人之間的區別差不多。他只能說是澳門番人出于好心通報他的。

 他拿出自己寫的《東西洋行紀》,告訴曾柯澳門番人和呂宋的干系臘人是在一個國王統治下的。和一般國內的商人一樣,曾柯沒有興趣了解這些。他不是李旦那樣出過洋見識過世界之大的商人,如今曾家的海外貿易一直是曾棋和曾岳主管的。

 未了,曾柯說︰“你且好生將養身體,我這就派人去月港打听一下,看有沒有從呂宋回來的船。”

 私地下,他多少有點擔心,連忙派出幾批僕人,分赴泉州、海澄等各個港口打听消息。

 尹峰趕去了隱蔽在湄洲灣南岸一處海灣的造船場,他的第二條船正在建造中。督工是曾家最小的一個男孩,曾岳的弟弟曾瑞。他每天拿著尹峰的設計圖紙去做督工,晚再收回圖紙。由于這艘船按歐洲全裝備帆裝樣式建造,還是中西合璧軟硬結合式橫帆,加了船頭支索三角帆,頂桅帆還掛有月亮帆和支索帆,在船之兩側還有外伸帆桁,即所謂翼帆杠,可掛翼帆這種帆裝設計是當時中國造船業前所未有的,制造難度也是前所未有。在高薪和技術創新刺激下,福建全省有不少老船匠都來這里參觀學習,導致一年半過去了,整個工程才完成90%左右,不能指望用它去馬尼拉了。

 尹峰現在沒有船,新興號去了日本,現在已經過了出海的季節,想出洋的商船都已出去了。再過兩個月,就是各家商船回航的日子了。各處港口顯得很冷清,停泊的都是漁船和一些跑近海島嶼做走私買賣的小商船,再大膽的水手也不敢用這些船去呂宋的。

 尹峰失望地離開船場,曾瑞以為他對進度不滿意,連忙跑來說︰“峰哥,最遲下個月,我一定讓船下水……”

 尹峰忙笑著拍拍他肩膀他這個習慣動作使很多人不太習慣,但他並不自覺。“沒關系,慢慢來,質量可是最要緊的。”他剛說完,遠遠望見船場方向一大批船匠正在向他這里看,趕緊轉身閃人。眼下,本地船匠已經把他當做神一般的大師看待了,他不太受得了他們無窮盡的追問,所以只好趕緊走人。

 夜晚的泉州城仍然很喧鬧,城內已經從嘉靖大倭寇時期的蕭條中恢復過來,繁華堪比江南甦杭。一連幾天瞎忙,一無所獲的尹峰無心搭理身外的一切,身心俱疲地打開自家院子大門。家里似乎有人來訪,房燈火通明。

 他推門進去,意外地看到是老將陳第在屋子里,曾婧在一邊恭敬樹立,曾柯在陪著陳第。他萬萬沒想到這位老先生會主動拜訪他。

 “你老如何會親自登門?學生這幾日在尋找可以出海的船只,真怠慢您老了。早該知會一聲,學生定會掃席相待……”尹峰客套話還沒說完,陳第打斷他的話道︰“老夫為你的地圖而來。”

 陳第僅僅是出于旅行家的愛好,想看看尹峰所說的世界地圖。

 不過,尹峰在他這里意外解決了自己的面臨的問題。老將陳第有一本家佷兒,是安海出洋商人,去年年底他的商船遇風毀壞,被迫在晉江修理,錯過了出海季節。尹峰毫不猶豫把得自馬加羅主人的世界地圖借給了陳第,並附地名翻譯。

 送走陳第,曾柯仍在屋里坐著,招手讓尹峰坐下︰“峰兒,去呂宋的船還未有回航的。我想知道,你的消息是否確實?”

 “八九不離十,其實呂宋的西班牙人,就是干系臘人早在萬歷二十一年就已經對馬尼拉的華人動過手了,只是那次被殺的華人不多。”尹峰所說的就是潘和五起義,當時西班牙人征發華人奴工去做炮灰,攻打菲律賓南部摩鹿加島穆斯林;華人反抗西班牙人的虐待,以潘和五為首一舉殺死西班牙駐菲律賓總督達斯馬里納斯及所有西班牙士兵,奪走船只逃到了越南。為了報復,西班牙人燒毀巴里安華人區,驅趕華人,也殺死了不少華人。

 “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去!”曾柯頓足道。

 曾柯口中的“他”當然是他的親生兒子曾岳,曾景山這個養子,曾柯想來是不會太擔心的。尹峰搖搖頭,把這個念頭排除出腦海,安慰曾柯道︰“現在去接回四哥,應該還來得及。我明天一早就去晉江口……”

 曾柯點點頭︰“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峰兒,我把家中的僕役給你派10個,還有多帶金銀,萬一有事可以用錢開路。想來這天下萬國之人,沒有不愛財的?”

 晉江口的那艘船不大,長不過八丈,兩桅而已,典型的方形船頭,是最傳統的福船型海船的一種,因為兩舷各裝備兩支長劃槳,形同飛鳥翅膀,被稱為鳥船。中央船艙用茅草蓋頂,內艙空間還算大。船剛剛維修好,船主陳杰對尹峰也略有聞名,待他很熱情。

 “陳兄,你的船員呢?”急切著想盡快出海的尹峰問道。

 “船員?哦,船工舵師都是在本地雇佣的。只是這個時節,好的船工都出海去了,可不好找啊!”

 尹峰差一點破口大罵,沒有船員,僅僅有條空船,能干什麼?

 他壓下心中虛火,問陳杰︰“你的船作價多少?”

 “你不是借船嗎?”陳杰一時間有點發愣,急忙心算了一下︰“原價加此次維修的費用,大約00兩銀子。”

 尹峰心里暗罵︰就這破船,最多400兩銀子!不過他沒有猶豫,直接對身後的曾家僕人說︰“小六,你帶陳先生去商行,從我的戶頭取00兩銀子給他。”

 陳杰又在發愣,尹峰沒有理他,趕緊去自己的造船場。他在那里通過造船匠們的關系,一下子招了30名水手,其中一些人是造船匠的子弟。尹峰身邊還有新興號的10名老水手,是從崖州招募的民,這批最早跟隨他的人都已經成為能殺能打的老手了,本來是新船造好後用來作為新水手的班頭,現在只能先從船場抽調出來了。

 人員和船只都就位了,但老天爺卻不作美。一連幾天大風大浪,暴雨傾盆,最關鍵的是風向不對,天吹的全是東南風。尹峰再次著急火,加身體未完全復原,連日奔波勞碌,使他不住流鼻血,嘴角全是水。

 婉兒勸他休息一下,他根本不理。曾婧想勸說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第一部 台灣呂宋 第25章 馬尼拉城(一)

 海面,刮東南風的日子越來越多。WEnXUeMi。CoM.--這給人希望,去馬尼拉的人們常常就是乘著這初起的東南季風返回福建的家。

 尹峰比任何人都要焦急,一邊往自己的船準備必需物資,一邊翹首盼望著馬尼拉歸來的帆影能出現在海面。他同時在海邊訓練自己新招的船員,但是,現在沒時間去搞武器了。

 農歷六月初,第一批由馬尼拉回來的四艘商船回到了海澄縣月港。尹峰立刻派人去打听情況。

 回來的幾家商人都是潮州府城內的商家。據他們說︰馬尼拉的干系臘人又提高了華人居留許可證的稅費,並且商船入港後的商稅也提高了。巴里安市場區和馬尼拉王城之間挖出了一條護城河,似乎干系臘人在華人區的商業稅也提高了。而且,干系臘人到處在傳說,中國皇帝的艦隊要攻打呂宋了。

 雖然這些商人都賺飽了錢回國,但帶來的消息卻不能算是什麼好消息。

 “據去年留在澗內過冬的人說︰年皇的欽差來過呂宋後,馬尼拉城里的干系臘人士兵已經越來越多。而且,今年干系臘人到處收購唐人的鐵器,說是要打造兵器征討南邊的摩洛人,但很多唐人華人都在懷疑干系臘人的用意。左右不過是猜忌我等唐人人多勢眾,不留寸鐵給我們,怕我們成為天朝軍隊內應!”某位商人說著,拿起一些西班牙銀元,掂量著說︰“真是天曉得,我們的皇怎麼會有空去打呂宋啊,哈哈。過了今年就該沒事了,朝廷軍隊不出現,干系臘人也沒理由總提防我們。我們覺得事情不會再糟了,干系臘人不會把唐人都驅走的,離開我們唐人,那些他加祿土人什麼都不會干;干系臘人除了收稅也什麼都干不好。唐人都走了,他們可不都得餓死?哈哈!”

 尹峰對于這位商人樂觀的說法只能報以苦澀的笑。今年在巴里安的華人太多了,這幾位潮州商人和泉州去的商家來往不多,不認識曾家兄弟,所以尹峰還是沒法搞清曾家兄弟的現狀。

 尹峰買下船至今已經過去10天,海面不是風向不對就是台風襲來,海浪滔天因而無法出航。眼看著時間一點點流失,尹峰也越來越急躁。他來來回回在晉江港口和泉州城跑,面色一天比一天陰沉。

 曾家的人也听到一些傳聞,和尹峰的事先警告一對比,開始有點傾向于相信尹峰的話︰馬尼拉會出事!但是,周圍所有的商家都不相信,認為最多是把唐人趕走而已,幾年前干系臘人就這麼干過。

 到這個月月底,有更多的船從馬尼拉回來。終于有人帶來曾岳兄弟的信︰今年馬尼拉生意一般,他們帶去的貨還沒全部脫手,正準備在馬尼拉過冬,繼續做買賣。這讓尹峰大失所望,焦急程度又升了一個等級。

 曾家只能算剛剛擠入富裕程度中等的商家範圍,那些擁有船只的大商家常常是招攬散商裝貨,自家僅僅是派出養子或家丁、家生奴僕一類的人物出洋貿易,畢竟出洋貿易風險太大。曾家還沒成為這樣的大商家,自己的兒子還是得親自出海去貿易。這次還賠個養子,確實讓曾柯等人也十分著急。

 但是尹峰的焦急,不僅僅為自己的親,更多的是為自己的疏忽。他完全可以讓曾家躲開這次危機,但現在只能看著慘劇不可逆轉的發生在自己眼前。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阻止馬尼拉的屠殺發生,但是眼看著親赴死,這是他不能接受的。況且,新聞工作者的正義感仍然在他身殘存著︰雖然這種正義感來自學校教育,踏社會後已經被社會現實磨滅了許多,但多少還在他尹峰身保留著,否則他也不會成為個自由攝影師了。他沉沒在心底的使命感、責任感被喚醒了。

 他沒日沒夜地等待風向轉變,一宿一宿地失眠。

 他並不知道,在曾婧眼中,他的形象正在變化︰他為曾家子弟擔心的程度超過了任何人,這樣的人不會是薄情寡義的。她開始主動關心尹峰,和顏悅色地問寒問暖。可惜,尹峰此刻完全沒心思去注意她態度的微妙變化。

 他才復原的身體也處在崩潰邊緣,躺在床養胖了的身子一下子瘦下來,胡子拉碴,脾氣也變得急躁,還少見地責罵了幾名丫鬟僕人。

 這天深夜,失眠的尹峰坐在院子中央石凳,無意識地絞著手,看著黑沉沉的天空發呆。

 有人輕輕給他披一件長袍,他捏住一只小手輕輕說︰“還沒睡嗎,婉……”

 不對啊,漁家女的手怎麼會如此嬌嫩光滑?他一回頭,嚇了一跳,趕緊放開手。曾婧一時無語,紅著臉低下頭,心想︰幸好是晚,這家伙看不見自己臉紅。

 兩人默默相對一會,微風吹拂過院子,梅花樹發出輕輕的沙沙聲。

 尹峰忽然站起來,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靚兒,……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過這一切都是命運作怪。我如能從呂宋回來,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他抬起頭,看著烏雲正在被西北風吹散的夜空,月關朦朧透出了雲層。“風向變了,我得走了。”

 他大步走到門口,不知所措的曾婧張口結舌接過他手中的紙,看著他頭也不回出了門,半天才反應過來,趕到門口,沖著即將消失在黑暗小巷處尹峰背影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口。

 尹峰給貝爾納多留了封信,一式三份。一份讓曾家的僕人拿著等在月港,另一封通過走私商人送往日本,最後是派人從陸路送到澳門貝爾納多家里。內容都一樣︰希望貝爾納多在接到這封信後立刻想辦法去馬尼拉,因為他的生命有危險,需要幫忙。

 同樣內容的中文信則是給林曉和麥大海的。

 農歷六月底,尹峰帶著馬加羅,乘著短時間的西北風,終于出海了,目的地︰呂宋的馬尼拉城。

 畢竟日子太晚了,季候風的風向已經開始轉變。本來順風最多15天的馬尼拉之行,在尹峰強行開船後,變成了噩夢。

 先是西北風只刮了兩天,然後的風向因西北太平洋的台風而變化莫測。鳥船“福星號”為討個彩頭而命名的大多數時候是在和側風、逆風做殊死搏斗,一連幾天地戧風而行,幾乎把全體船員都累趴下了。當時以風帆為動力的船雖然可以逆風行駛,但得靠船員熟練地一刻不停操作風帆,無論東西方,這種戧風而行只能是短時間內可以維持的,時間一長船員的體力根本吃不消,船的桅纜系統也會出問題。

 福星號剛過了台灣島,一次颶風就襲擊了福星號,船的指南針幾乎是在亂轉。人力完全無法對抗大自然的威力,大家只能看著四周圍的一片黑暗,連老針師也迷路了。

 兩天後,一根桅桿折斷、船舵丟失了的船只在海面慢慢地航行著,因為這里四周圍全是蔚藍色的大海,只有一點點北風在輕柔劃過海面。針師把一片木頭從船頭放下海面,再跟著木片流動方向,從船頭到船尾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後,最後幾乎是漫步走著從船頭到了船尾。船主尹峰臉色很難看地看著他,老針師林爺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這是測船速的傳統方法,人通過跟著木片從船頭漂到船尾的速度,推算出船速︰眼下的船速,幾乎就是閑庭漫步的速度。老針師按照經驗判斷,從方向來說,現在船的方位應該快到筆架山菲律賓的卡拉延島一帶了。但是,四周圍仍然是一片蒼茫大海,絲毫看不見陸地的蹤影。

 一連幾天,福星號都是以這種龜爬一般的速度向東南方向行駛,船的水和干糧迅速減少,船員們怨聲載道。

 同一時刻,在泉州某處港口,李旦的海盜學徒袁進搭乘曾家好字號商船由馬尼拉返回登陸了,帶回一批銀子。袁進和曾家的僕人二仔一起趕往泉州城北曾家大院,去拜訪尹峰。

 尹峰家的僕人告知主人去呂宋了。

 “媽祖娘娘保佑啊!峰大哥這時候還去呂宋作甚?”听說尹峰剛剛去了呂宋,袁進驚叫起來︰“干系臘人怕是要動刀殺人了!”

 正在院子里的婉兒聞言大驚,抓住袁進不停地問情況;當曾婧出來時,婉兒已經是面無人色了。

第一部 台灣呂宋 第26章 馬尼拉城(二)

 就在袁進回國的前一天,巴里安市場區沖進來大批的干系臘人士兵、倭人武士和邦邦牙土著,以收繳金屬器具為名,大肆洗劫了一些商鋪,殺死了幾名潮州商人。kenwen.com.華人奮起反抗,幾名倭人武士被殺死。巴里安華人總管黃康出面安撫眾人,並代表眾華人去向總督陳情;他回來時聲稱總督大人保證合法商人的安全,並要求大家把所有的金屬器具都買給干系臘人,黃康甚至願意替干系臘人高價收購華人切肉小刀。

 李旦由于今年生意不好,也正在巴里安準備過冬。不過他是曾經競選過巴里安總管的基督徒,住在巴里安市場以北,巴石河帕西格河北岸的華人基督徒社區比農多。他的兩只船先期已派往日本貿易,所以現在他想走也走不了。李旦和西班牙統治階級層還是有點關系的,自認不會有什麼事,加他還有大批貨壓在倉庫,只先派袁進押送一批銀子回國,自己仍在巴里安靜觀待變。

 他派袁進來通知尹峰,明年先不要去馬尼拉,等情況明朗後再去不遲。這是他的一番好意,可惜尹峰就在20天前已經出海了。袁進也帶來曾家兄弟的近況;他倆現在都還安好,都待在巴石河北岸李旦的住處。

 當然,時間又過去20天,情況又出現了變化,泉州的人們是無法知道的。西班牙人嚴格稽查戶口,把所有非基督徒的華人全從比農多趕走了,曾家兄弟眼下住在巴里安市場區的泉州商人聚居區。

 而這個時候,尹峰的全體船員正在全體輪班劃槳,拼命在海面趕路。尹峰親自來到底艙,加入到4人一組的劃槳行列中去。這一舉動使船員們的怨言少了好多。

 沒人理解他的行為︰這個季節出海去呂宋已經是很瘋狂的舉動了,而且船不帶什麼貨物,只帶了幾桶火藥和刀具,這簡直是在浪費船的運載能力。中國帆船在同等重量情況下,載重量向來比西方帆船要多,而現在整個貨艙幾乎是空蕩蕩的。這也是老針師火長肖老頭不斷嘆氣的原因。按當時的行規,他本來可以夾帶一定量的自己貨物船的,但出發前尹峰幾乎是把他從床拖起來的,所以他幾乎就是空手船。

 尹峰的船員中,骨干力量還是那10名海南民水手。他們無條件服從尹峰的指揮,而且吃苦耐勞扎實肯干,使其他人心服口服,無可奈何跟著苦干。

 4天的長距離劃槳使所有人體力耗盡,使船的水、糧食也迅速耗盡。終于在只剩下最後一瓢水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處陸地,一條大河的入海口。海口岸邊有一處村莊,河面有幾艘土著人的獨木舟在游蕩。

 登船靠近了,河口處村莊邊的碼頭圍攏了一堆土著。不遠處,一些土著女人正在水中光身子洗澡,一邊還向福星號張望,絲毫沒有羞澀的意思。

 剛剛脫離困境的船員們不禁興奮起來,小伙子們紛紛唱起閩南老家男女求愛的對歌,還有人向船主尹峰請求︰“船主,我們渾身臭汗,讓我們下去洗個澡!”

 尹峰沒好氣地說︰“你不怕這里的土人割了你的那玩意?這里的土人可是喜歡割人頭的!”

 土人中走出一位高個子,赤著身,皮膚比周圍的土著要白皙很多。他用流利的閩南話喊︰“你們是生理人嗎?”

 尹峰正在為如何與土著溝通傷腦筋,這就蹦出一個會說中國話的土著來了,不由得喜出望外。

 船只停靠在碼頭邊,尹峰下來拱手道︰“我們是大明的商人,兄弟是……”

 “我是華族人,和你們一樣。你們來這里做什麼?”土人青年好奇地看著“福星號”說︰“買賣季節已經過去了,你們怎麼來這里的?”

 尹峰腦子里一亮,下打量這個土著青年︰“你是華族?哦,這里是彭家斯蘭?”他立刻想到,面前的年輕人可能就是30年前林鳳船隊的幸存者後裔。

 尹峰來到的河口就是筆架山卡拉延島對面呂宋島的仁牙因灣安戈河口中國叫玳瑁港。當年的林鳳在攻打馬尼拉失敗後,撤退到此設立堡寨;後來再次被西拔牙人趕走時,留下了一部分人退往河流游的深山,和當地乙峨羅人混居通婚,他們的後裔被當地人稱為華族。

 華族在當地人心目中是最好的工匠和農民,這個混血華裔青年似乎在這個寨子還頗有聲望。當下,他幫著尹峰等人安排好了糧食和水的補給,並聯系村里的工匠幫忙修理受損的船舶。

 在村寨長老的高腳屋內,土著們熱情招待尹峰一行。大伙都叫華裔青年為大安,他問尹峰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去馬尼拉︰“現在澗內亂的很,天天都有干系臘人來抓人搗亂。”

 尹峰有點好奇︰“你為何如此清楚馬尼拉的現況?”

 “前幾天有個生理人來到這里,在此做買賣,等一下天黑後,他回寨子後,你們可以問問他。他可是剛從馬尼拉來的。”

 晚間,一個挑著貨郎擔的小個子生理人回來了。他40來歲,腦袋剃著西式短發,穿著中西結合,脖子掛著十字架。這是個生理人基督徒;西班牙人曾禁止華人參與本地零售貿易,但是沒有任何民族的人能像華人那樣吃苦耐勞--華人能起早摸黑挑著擔子,躲開西班牙人監視,從小路出去走街串巷,山下水,買賣任何細小的針頭線腦,薄利多銷,一個銅子一個銅子地不厭其煩賺錢,而且願意貸款給土著買商品,擠垮了所有的其他民族零售商。最後馬尼拉城內的大部分零售行業全歸了華人掌握,連猶太人新基督徒也不是華人的對手。西班牙人只好規定只有基督徒生理人才能離開巴里安市場60里外交易。這位名叫張衛的中年漢子在呂宋待了十年了,走遍了北呂宋的幾乎所有山地部族,當地土著都熟悉他。

 “你們真是不要命了,這個季節還敢來呂宋!”張衛的一邊喝著土酒,一邊對尹峰等人說︰“我就是怕馬尼拉會出事,才躲到這里來的。這里的土人都認識我,萬一干系臘人翻臉,他們會保護我的。”

 “你是說,干系臘人會對付我們唐人?”老針師火長肖老頭小心地問,他一直不相信尹峰的話。

 “說不好,去年馬尼拉城內走水,干系臘人就關閉城門不讓我們唐人進去幫忙滅火。如今,馬尼拉城已經加固過了,城頭還添加了幾門大炮,那炮口就對著澗內。這里本來有干系臘士兵的哨卡,現如今士兵都征調到馬尼拉城去了。已經有不少零散住在外面的唐人被殺了,現在大伙都不敢單獨出去了。我也是這里幾個土人朋保護下,坐著他們的獨木舟來的。”

 “不會是土人干的嗎?”乙峨羅華族混血青年大安插嘴道︰“馬尼拉附近那伙邦邦牙人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邦邦牙人那麼听干系臘人傳教士的話,即使是他們殺的人,那也是干系臘傳教士慫恿的。”張衛非常肯定地說,他轉向尹峰說︰“還有一事,我幾日前離開馬尼拉時,馬尼拉的干系臘人已經封港了,你們想去都不成了。”

 尹峰吃了一驚︰“什麼,封港?難道貿易商船也不能進入了嗎?”

 “唐人的船都不許進入馬尼拉灣了;其他國家的可以。不過,這個季節還會有什麼船來馬尼拉?其實就是在防範我們唐人的船。”

 “馬尼拉附近還有哪處海岸可以登陸?”

 張衛皺著眉頭反問︰“年輕人,你為什麼非得要去馬尼拉?”

 “去救人。我的兄弟在巴里安。”

 張衛眼神一亮,下打量了一下尹峰︰“我無看見過你這樣趕著去送死的人。我在呂宋待了十多年了,看到過干系臘人是怎麼殺我們唐人的。”

 “所以我得救出自己兄弟。我無法管所有唐人的生死,只能盡力挽救自家兄弟的命了。”尹峰毫不猶豫地說,他拿出幾錠銀子︰“您是這里的地頭蛇,一定有辦法把我帶到馬尼拉城下。我可以付你錢,多少你報個數。”

 “瘋子!你定是瘋了!”張衛猶豫地接過銀子,一邊還在搖頭。

 “我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可我還是得去。”尹峰自己也信心不足了,感覺自己的此行一定不會順利。他沒想到西班牙人居然會封港,這使他開船進港然後帶著人回航的計劃湯了。

 ……

 福星號登陸仁牙因灣安戈河口玳瑁港的第5天,船修好了,帶了充足的補給,向南方的馬尼拉繼續行駛。船只緊貼海岸線前進,這一帶的海岸線都是連綿不斷的懸崖,偶爾有土著的獨木舟出現。

 兩天後,越過一處小河入海口,眼前出現一片平坦的海灘。

 “這里是八達雁海灘,前面那座高山我們唐人叫大侖山,翻過山往東南走,沒多久就能看到馬尼拉王城。”小商販張衛介紹完畢,然後說︰“當心,山里可能會有邦邦牙人,他們可是干系臘人的幫凶。”

 尹峰帶著馬加羅和兩個民水手下了船,踩著海水了岸。

 他留下名民水手控制福星號船,因為那些泉州臨時招募的水手有著不穩的跡象。他們在玳瑁港就鼓噪著要回家,不願繼續南下馬尼拉。尹峰許諾了加2倍的工食銀,這些水手才同意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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