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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第1章
薇薇婭,這個名字在上層將領中悄悄流傳著。據說,這個少女是元帥少年時的戀人,在太陽系軍隊鎮壓海華特拉星球上暴動時,被暴虐的士兵蹂躪致死--那個時候,這個少女年僅15歲。

 17歲的卡爾?狄士雷利在那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中失去了雙親和戀人,把戀人的銀像章含在舌頭底下躲過了搜身,孤身一人搭乘太空梭逃離了故鄉。

 第二年抵達當時銀河聯邦軍隊的基地科培爾時,他立刻加入了聯邦空軍陸戰隊,從此開始了輝煌的軍事生涯。

 18年來,他一直轉戰於茫茫太空,指揮著軍隊一處處地摧毀著太陽聯邦的一切。對於敵軍、甚至太陽系下屬星球上的平民,他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因而得到了"屠夫卡爾"的稱號。終於,在他從軍後的第十年,即他28歲的時候,他率軍收復了被太陽聯邦高壓統治長達十一年的海華特拉星球,對於已經投降的敵軍,他居然不顧太空軍事公約,悍然下令手下軍隊成批處死了210萬俘虜!

 此舉在太陽聯邦和銀河聯邦都引起了震動,當時還是梅卡達星球執政官的霍普爾森?德拉斯是率先站出來嚴厲指責這一殘暴做法的,在他的一再堅持下,銀河聯邦通過了決議,讓當時的卡爾?狄士雷利少將遭到了降職的處分。雖然由於狄士雷利很快立下了新的戰功而重新得以晉升,但是兩個人不和的傳聞卻由此一直存在。

 隨著戰爭的一步步進行,狄士雷利的戰功和軍階如火箭般上升,與此同時,在後方作為政治家的德拉斯在政壇上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可是狄士雷利在戰爭中那好殺戮的性格依舊沒有絲毫改變,而德拉斯對他的指責也越來越嚴厲。

 "這個戰爭狂人多活一分鐘,宇宙中流出的血就要多10000升!"他在一次聯邦會議上如此抨擊道。

 但是大多數的議員沒有支持他,因為對於正在和太陽聯邦決一死戰的銀河聯邦來說,這樣一位傑出的統帥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他沒有讓敵人流血,那麼每分鐘流出的10000升的血將會是銀河聯邦戰士的吧?於是,狄士雷利元帥依舊掌握著軍隊的指揮權,領導著部下一個個攻破了太陽系的各大行星。

 如今戰局已經全部平定,連太陽都已經被毀滅(當然,摧毀整個太陽系的做法也遭到了德拉斯的極力反對),霍普爾森?德拉斯還當選為聯邦元首,那麼立下赫赫戰功的狄士雷利元帥也將毫無用處了吧?

 "回到海華特拉星球是我幾十年的夢想,我18年的浴血奮戰只是為了奪回屬於我的東西。"台下的眾位軍官正在胡亂猜測時,又聽見卡爾?狄士雷利淡然而又欣慰的話語--完全是發自於內心的話語,"以後新聯邦的安全,就要依靠各位了......血已經流得夠多了,以後大家的任務,就是要把血跡沖洗乾淨吧。"

 於是,宇宙曆元年3月5日,在軍隊的歡呼和簇擁下,年方35歲的前聯邦軍隊元帥搭乘普通的太空運載飛船"塔羅斯"號飛離科培爾星球,消失在茫茫太空,去開始他傳奇式人生的新旅程。全軍將士肅立致軍禮,一直目送到飛船消失。

 第二節 戰火重燃

 如果一切都到此為止的話,那麼將會是一個非常圓滿的結局,而飽受戰爭之苦的人民也可以真正安定下來休養生息了。然而,自從聯邦元帥卡爾離去後的三個月時間裡,形勢卻急轉直下!

 首先,基於戰爭已經結束,龐大的戰爭機器--軍隊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為了減輕聯邦人民的負擔,向來對軍人沒有絲毫好感的德拉斯元首,當即下令在軍隊中裁員60%,一批被認為在戰爭中犯有罪行的將領也遭到了解職。理所當然地,這種做法引起了軍隊的不滿,從一般士兵到高級將領,暗地裡都對元首不近人情的做法大發牢騷。軍隊裡氣氛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而在被強行遷移的太陽聯邦遺民中,也爆發了小規模的騷動。由於不堪忍受銀河聯邦士兵的歧視和虐待,也不願被分散地遷移到陌生荒涼的星球上去,不斷地有人持械起義。但是,遭到政府不公平待遇的軍隊消極怠工,不願有效地鎮壓起義,動亂馬上擴大到以科培爾為中心的12個星球上。

 聯邦政府焦頭爛額,政治家出身的德拉斯元首沒有處理軍事的能力。得不到軍隊的支持,政府甚至無法有效控制首都科培爾的局勢。無奈之下,德拉斯元首準備作出一定程度的讓步,以緩和日漸嚴峻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他恢復了當年卡爾?狄斯雷利麾下三員名將:愛德蒙?馮?斐迪亞斯(銀河艦隊司令,32歲)、托羅斯基?科塔夫(銀河空軍司令,36歲)以及奧萊托?德?摩爾(空軍陸戰隊司令,37歲)三個人的上將職務,令其全面負責起聯邦的治安。

 在號稱"三駕馬車"的三位將軍的指揮下,動亂開始平定。

 然而,形勢剛剛好轉,就在一個驚人的噩耗下又再度惡化!

 "狄斯雷利元帥在海華特拉星球上被太陽系的暴民刺殺了!"

 "兇手還砍下了元帥的首級!"

 這個消息如驚雷一般地在銀河聯邦中轟傳,讓聽到的平民與將士無不大驚失色。隨即,軍隊中爆發了大規模的騷亂,在銀河聯邦軍隊三位上將的帶頭提議下,士兵們向政府要求嚴懲兇手,並加強對太陽系遺民的控制與清洗。

 迫於壓力,聯邦警察局開展了調查,很快抓獲了嫌犯。但是在抓獲的當晚,警察局就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群的襲擊,嫌疑犯逃脫。

 儘管警察局長向聯邦元首請求辭職,但是德拉斯元首卻不允許,並說:"其實,我並不想因為一個屠夫應得的死亡,而失去我忠心的部下。"於是警察局長留任。

 而這句話在軍隊裡引起了軒然大波,士兵們為他們所愛戴的統帥遭到的不幸與侮辱而憤怒起來,不斷地脫離軍營進行破壞和擾亂治安。而三大將領中除了聯邦空軍陸戰隊司令摩爾上將阻止了手下軍士以外,另外兩名將領斐迪亞斯上將和科塔夫上將卻無意控制手下的違紀行為,甚至還暗中加以鼓勵--對他們兩人來說,殺死狄斯雷利元帥的太陽系遺民簡直應該遭到種族滅絕!

 眼見聯邦政府遲遲不能抓獲嫌疑犯,士兵們開始不滿,私下裡自行組織起來展開了搜捕(據說,這個違反聯邦憲法的組織的首領,其實就是艦隊司令斐迪亞斯上將),不顧憲法的所有條約,也不顧任何人民的權利。在軍隊無情的追查下,為了不連累族人,來自太陽聯邦首府地球、具有東方血統的兇手蕭納德終於挺身而出自行投案,並交出了被冰凍的元帥的頭顱。

 雖然聯邦政府強烈譴責了軍隊違反憲法、無視政府的行為,並要求將領們把兇手交給政府審判,但對政府早已失去信任的軍隊依舊我行我素。宇宙曆元年6月2日,斐迪亞斯上將和科塔夫上將指揮軍隊佔領了聯邦通訊中心,當著全銀河系人民的面,處死了刺殺元帥的兇手蕭納德,並誓言要追查兇手背後的太陽系集團。

 隨後,軍隊與趕來維持秩序、收回通訊中心的政府軍發生了激烈衝突。面對著德拉斯元首發出的要軍隊繳械回營的命令,愛德蒙?馮?斐迪亞斯上將冷笑著宣佈,軍隊將不再聽從聯邦政府的調遣,並以狄斯雷利元帥的名義號召全軍士兵起來推翻這個無用懦弱的政權。士兵們一呼百應,甚至那些因裁軍被打發回原籍的士兵,都在各個星球上起兵回應,一時間,剛剛結束的戰爭又再一次爆發了。

 相對于上一次的銀河戰爭,歷史學家稱這一次內戰為"銀河戰爭Ⅱ"。

 6月2日當天,科培爾星球上就開始了激烈的內戰,效忠於德拉斯元首的政府軍同狄斯雷利領導過的銀河聯軍交火,整個星球,甚至整個銀河系又重新陷入了一片火海。

 很快,軍事上毫無經驗的德拉斯政府軍節節敗退,銀河聯軍控制了一切要害部門,於6月10日正式接收整個聯邦首府,宣佈成立由軍人執政的新銀河帝國,追認死去的卡爾?狄斯雷利元帥為帝國元首,原銀河艦隊司令愛德蒙?馮?斐迪亞斯上將就任帝國元帥兼艦隊統帥,原銀河空軍司令托羅斯基?科塔夫擔任帝國的總參謀長兼空軍、陸軍司令。而原銀河空軍陸戰隊司令奧萊托?德?摩爾上將因為沒有興趣捲入內戰,也不想參加帝國政府,於是宣佈退役。

 其實,從這一次銀河聯邦內戰中得到最大好處的是太陽系的遺民--趁著聯邦內部的混亂,在一個勇敢的青年安東尼?費爾南多的領導下,遺民們成功地逃離了監禁他們的地方,穿過危險的隕石區與小行星帶,到達了位於銀河帝國勢力範圍之外、銀河系中最偏僻荒涼的地方--仙后座β星。

 在80多萬光年的漫長逃亡路途中,有40%以上的太陽系人民死於戰爭和饑餓,最後到達目的地的人數不到100億。然而,這100億人卻頑強地在那裡生活了下來,重新組建了新的太陽聯邦政府,並選出英雄蕭納德的遺孀、同樣是黑髮黑眼睛的柯琳?蕭作為他們的領導人,而24歲的安東尼?費爾南多成了軍事上的首領。

 太陽系作為人類文明的發源地,它本身擁有的科學技術要遠遠領先于銀河各個殖民星球,靠著遺民中眾多的各類專家,新的太陽聯邦迅速發展起來。

 而以德拉斯元首為首的銀河聯邦政府被迫流亡,在流亡過程中得到了銀河64個殖民星政府的支援。趁著新生的銀河軍事帝國正忙於鎮壓境內太陽系遺民的起義和叛逃,聯邦政府在離科培爾2萬光年以外的普裡摩斯星球上建立了新的政權,並得到了喘息。187個殖民星中的另外92個則懾于銀河帝國強大的軍事力量,宣佈效忠於新的帝國;其餘31個比較偏遠的殖民星球則表示中立。

 於是,宇宙中三個分裂的政權形成了。

 在以後的30多年裡,三個政權之間相互的戰爭始終沒有停息過。雖然軍事帝國一度仗著雄厚的實力和傑出的將領,幾乎攻陷了銀河聯邦的首府普裡摩斯,但在關鍵的時刻,太陽聯邦卻派出艦隊支援以前的死敵,讓銀河帝國的軍隊功敗垂成。

 唇亡齒寒,這個道理誰都懂,更何況是太陽聯邦中用兵首屈一指的費爾南多總督。在23歲的一介女流--蕭納德的未亡人柯琳?蕭和年輕的總督安東尼?費爾南多的領導下,太陽聯邦和流亡的銀河聯邦結成了聯盟,共同對抗著強大的敵人。

 但是在銀河帝國方面,卻也是軍事實力強大,名將如雲。帝國的兩大將領斐迪亞斯和科塔夫早在第一次銀河戰爭期間就聲名遠揚,而軍事建國的宗旨又讓他們在國內開設了大量的軍官學校,培養出了大批的軍事人才,帝國的軍事實力不斷地得到加強。

 然而,軍人們在政治和經濟方面卻不是行家,擁有92個殖民星球的帝國,在物資生產總量上居然只和小小的太陽聯邦不相上下,以至於每一年帝國都要從中立的殖民星球上大量引進物資,而且在帝國內實行統一的分配制度。

 這一點,也成了制約帝國進一步統一整個銀河系的主要障礙。

 於是,在不停的小規模的衝突中,三個政權相持了32年。在這32年間,又有將近20億的人戰死。而隨著時光無情的流逝,三個政權當初的締造者都年事漸高,權力的重心也開始交接給了第二代領導人。

 銀河軍事帝國在方面似乎是最順利的一個,這完全因為帝國實際上的掌權者愛德蒙?馮?斐迪亞斯元帥有一個極其出色的繼承人--他27歲的侄子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這位21歲時畢業於帝國第一流軍事學院的青年,有著軍事天才的稱號,據他的導師所稱,斐迪亞斯少將自從進入軍校以來,沒有輸掉過任何一次的模擬戰鬥,這個成績,據說已可以和當年的"銀河戰神"卡爾?狄斯雷利元帥媲美,而在實戰中,年僅27歲的少將也已經立下了赫赫戰功。他的實力人所共見。

 愛德華?馮?斐迪亞斯沒有子女,而他的生死至交、帝國總參謀長科塔夫上將終身未娶,毫無疑問,帝國第二代的權力將要移交給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了。

 在太陽聯邦方面,據說也出現了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雖然那個叫米格爾?海因的青年在身世上還留著謎團,但是這似乎絲毫不影響他在聯邦中發揮日漸重要的作用。這個據說沒有受過正式教育的青年所表現出來的能力,讓聯邦總督費爾南多大為欣賞,而聯邦主席--柯琳?蕭更是象一個慈母一樣提攜、愛護著他。

 相比之下,情況最糟糕的是以民主建國著稱的銀河聯邦的流亡政府。由於政府內黨派眾多,而沒有一個派別有絕對的實力,所以自從德拉斯後,30多年間如走馬燈般地換了8位元首。每一位元首在任時間都不長,因此沒有一個執政方案是得到徹底實行的。這種朝令夕改的情況嚴重影響了政府的運行,也讓民眾對政府開始缺乏信心。

 更不幸的是,上天似乎沒有象對另外兩個政權一樣,給銀河聯邦一位有才能的新領導人,因此,看來銀河聯邦中亂糟糟的情況似乎還要持續好一段時間。

   第二章 暗夜下的華爾滋

 第一節 帝國之星

 "如何?肯特上校,海因那個傢伙在戰術上還是有一手的吧?"目視著控制室裡巨大的螢幕,一個暗金色頭髮的青年軍官負手問站在身後的副官,嘴角居然還帶著一絲笑意。在帝國的旗艦"帝國之星"中,身後的比他年長的副官回答:"其實,這一次如果不是海因要掩護銀河聯邦那批無能的軍隊撤退,我方很難殲滅太陽聯邦1000艘以上的航母,斐迪亞斯閣下。"

 "說的一點不錯。"年輕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不以屬下的直言為忤,只含笑看著螢幕上敵方的航母列隊如巨大的發光長劍撕開了己方的封鎖線,揚長而去,"其實如果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我要擊潰米格爾?海因只有60%的把握。"

 "無法阻止!無法阻止!請求增援!"

 "第九艦隊防線被擊潰!敵軍撤離,敵軍撤離!"

 鐳射通訊回路裡傳來了在前方激戰將領們嘶聲力竭的彙報,回蕩在空曠的旗艦指揮室內。螢幕上可以看到帝國的艦隊在對方噴出的光柱中不斷破裂、散開,變成茫茫太空裡的一顆顆流星!而每一顆流星的劃落,都伴隨著上萬名戰士的生命。

 "第十一艦隊請求追擊敵方!請下指令!"驀然,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在通訊回路中--是第十一艦隊的隊長霍爾曼中校。

 帝國第十一艦隊是斐迪亞斯麾下的精銳部隊,斐迪亞斯晉升少將之前一直是艦隊的指揮官,憑著這支素質良好、作風硬朗的艦隊立下了赫赫戰功。這支艦隊可怕之處,就是掌握了宇宙中尚處於實驗階段的"四維空間穿梭行進法則",能夠在危險的宇宙第四維空間進行超光速的跳躍飛行,往往能在最不可能的時間出現在敵軍最意料不到的地方。由於在作戰中的神出鬼沒,第十一艦隊贏得了"撒旦騎兵"的稱號。

 "撤回艦隊,立刻撤回!不准再追擊!"斐迪亞斯少將來到指示屏前,對著微型麥克風果斷地下令,聲音在全艦隊的鐳射通訊回路裡傳播,"全艦隊編成D型,由第十一艦隊護航,立刻撤回到蒙卡拉軍事基地!"

 第十一艦隊的隊長高登?霍爾曼中校對於少將的指令停頓了一下,顯然也有些不解,但是仍然斷然回答:"是!斐迪亞斯閣下!"

 "沒必要再追了嗎,閣下?"肯特上校忍不住問了一句,眼看著螢幕上敵方米格爾?海因的旗艦在眾多的航母護衛下安然撤退,

 "成全了海因提督的戰績,對於閣下常勝的名譽不太好吧?"

 年輕的帝國少將盯著螢幕上繁星般的艦隊有條不紊地撤退,碧綠色的眼睛裡泛出冷冷的光芒:"即使是追擊的話,所俘獲的艦艇也只不過是多幾十艘而已--肯特上校,你認為這樣會增加我的名譽嗎?"

 他靠著指揮台轉過身來,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嘴角動了動:"這一次我們殲滅的目標只是銀河聯邦那幫沒用的傢伙,如今摧毀了聯邦軍隊第四連隊80%以上的太空艦隊,基本目的已經達到,沒有必要因為個人的意氣再追擊米格爾?海因。"

 斐迪亞斯少將回頭,修長的手指點著螢幕上以金色太陽為標誌的海因旗艦,淡淡道:"遲早有一天,我和他將會有一場決戰--那麼在此之前,不妨讓我看看這傢伙的作戰風格。"他眼裡又泛起了淡淡的微笑,眉毛輕輕往上一挑,這個在帝國一流名校狄斯雷利軍校創下不敗紀錄的畢業生,臉上又帶了他的招牌表情。這個帶著傲氣和帥氣的表情,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帝國的美麗少女。

 摁下了螢幕前面的鐳射通訊回路開關,斐迪亞斯少將吩咐通訊部門:"立即接通宇宙間遠端通訊,我要求和對方的海因提督對話。"回路那一頭的工作人員禁不住怔了一下,才遲疑地回答:"是的,閣下!"

 又要同那個太陽系餘孽的首領通話嗎?肯特上校忍不住在心裡想,但是終於沒有問--要知道,這個年紀輕輕而身居高位的軍人並不喜歡身邊的人多問。

 深藍色的螢幕上先是閃過了一條細細的白光,隨後出現了一位淺咖啡色頭髮的年輕人,他漆黑的眼睛裡有掩不住的疲憊。太陽聯邦的年輕提督米格爾?海因沖著鏡頭微微抬了抬帽子,冷淡地問:"斐迪亞斯閣下嗎?"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也微微欠了欠身,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氣色不太好呢,海因閣下。是讓銀河流亡政府那些無能的混蛋拖了後腿吧?以閣下的才能,應該不會象今天這樣損失1500多艘軍艦的。"

 "閣下是要離間銀河聯邦政府和我們的關係嗎?"黑色的眼睛裡閃動著冷冷的光芒,海因提督臉上的表情冷淡而漠然,"原來閣下要說的話就是這些?那麼再見。"他伸出手去準備摁下面前的開關。

 "好好保重身體啊,海因閣下!"斐迪亞斯少將微笑著說了一句,"如果沒有了你,銀河Ⅱ這一場戰爭又怎麼能和銀河Ⅰ相比呢?"他淡淡微笑著,劍眉往上輕輕一挑,眼眸中卻帶著淩厲的鋒芒。

 米格爾?海因的手停頓了一下,凝視著螢幕裡年輕英俊的帝國少將,聲音漠然而堅定:"但是,斐迪亞斯閣下,我可以告訴你,銀河Ⅱ的結局絕對不會和銀河Ⅰ相同!"話剛一說完,他毫不遲疑地切斷了通訊回路。

 "是嗎?那麼讓我們來試試看吧!"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仍然看著消失了影像的深藍色螢幕,嘴角噙了一絲冷笑。

 "真是一個驕傲的軍人哪。"已經在帝國軍隊服役20年的肯特上校看著這個年紀輕輕、軍銜卻已經在自己之上的傢伙,在心裡感歎了一聲。

 當然,斐迪亞斯少將是有資格驕傲的。只是作為旁人看來,出身優越、天分出眾卻不知收斂鋒芒,只會更加遭到別人的忌妒而已。這讓在身邊的副官不由都替他擔心起來--而且,這樣驕傲的人,如果有一天敗在別人手裡,又將會怎樣呢?

 --銀河帝國的政府所在地:倫勃郎寧宮。

 在鋪著人工合成大理石的空曠的元帥辦公室裡,年輕的帝國少將比夏?馮?斐迪亞斯站在帝國兩位軍事領導人面前,彙報進期的作戰情況。

 聽到一串令人振奮的戰績從年輕人口中說出,愛德蒙?馮?斐迪亞斯元帥卻只是側頭看著地上,不置可否地用手指輕輕敲著轉椅的扶手。

 "比夏,聽說今天你又和太陽聯邦的米格爾?海因交手了?"旁邊的托羅斯基?科塔夫上將忽然問,淺灰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生性沉默的銀河帝國總參謀長的詢問讓比夏有些出乎意外,但他立時挺直身子回答:"是的,將軍!"

 "你又讓他的旗艦突圍而去了,少將?"科塔夫上將眼光很嚴厲--顯然,他對於這個青年有些責備,雖然斐迪亞斯元帥就在一旁,他也沒有絲毫的縱容。

 "是的,將軍!"比夏再一次斷然回答。

 "理由?"科塔夫上將冷冷地命令。

 "報告將軍,因為這一次作戰的目標,並不是要殲滅海因的軍隊!"

 科塔夫上將伸手理了一下灰白的頭髮,頭也不抬的問:"但是,作為一名將領,難道只會死板地按照作戰計畫指揮戰爭嗎?這一次你在優勢的兵力下卻放過了海因,下一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圍殲他?"

 不等對方回答,他頓了一下,淡淡道:"比夏,你是不是認為,如果在這樣的小戰役裡和太陽系新一代最優秀的將領決戰,是對你和你的對手的不尊重?"他的聲音又冷又硬,如同這個一輩子沒結婚的將軍的為人。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沒有否認。這個極其驕傲的年輕人,甚至不願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只是斷然回答:"是的,將軍閣下!"

 "比夏啊比夏......"嚴厲的科塔夫上將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轉過頭對著坐在身邊的老戰友斐迪亞斯元帥,道,"愛德蒙,這小子驕傲的脾氣倒是和你年輕時一模一樣!不愧是你一手教導出來的啊。"他回過身,拍了拍比夏的肩膀,沉聲道:"驕傲的軍人,記住了,為了最後的勝利,有時候是必須卑鄙的。連卡爾這樣的軍事天才,也都玩過不為人稱道的把戲呢。"

 淺灰色眼裡閃著慈愛的光。這個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科塔夫上將,卻反而比他的叔父斐迪亞斯元帥更關心自己。

 但是為什麼總是要把這個死去三十多年的人作為評判的標準呢?比夏沒有說話。他是一個驕傲的軍人,在軍事道德上簡直有著潔癖,從來不屑於用詭計來戰勝對手--所以,對於科塔夫上將的話,他接受不了,但是出於對對方的尊敬,他也不想分辨。

 "托羅斯基,別理他,他聽不進去的--這小子現在遇到的對手還沒有強到能逼他用詭計的。"一直不發一言的斐迪亞斯元帥淡淡說了一句,瞥了義子一眼,"這個人是非要吃過了苦頭,才會自己明白的。"雖然是對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侄子,銀河帝國的實際掌權者卻是一貫的冷冷淡淡。

 也許對於帝國元帥來說,被稱為軍事天才的比夏?馮?斐迪亞斯更重要的身份只是帝國未來的軍事領導人而已,而不是一個普通的侄子。

 "你先出去吧。"斐迪亞斯元帥吩咐,已經開始翻閱桌子上送到的檔。

 當少將走到門口時,忽然聽見身後的斐迪亞斯元帥說了一句:"比夏,別忘了今晚要去摩爾將軍家裡看看黛絲。"斐迪亞斯少將的腳步頓了一下,回答了一聲:"是!"然後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比夏似乎不太情願哪。"科塔夫上將意味深長地看著匆匆離去的年輕軍人的背影,對身邊的老朋友道,"愛德蒙,你看是不是我們幾個老傢伙管的太寬了?結婚這件事情並不是一道命令可以解決的,弄不好會害了他和黛絲。"

 "不能讓這小子再在外面惹事了,非得讓他趕緊結婚才行。"帝國元帥皺著眉頭,在一份文件上簽下了名字,一邊冷冷道,"今天艾麗西婭秘書告訴我,又接到了一起民間的投訴,說比夏誘惑了他的未婚妻,致使女方提出解除婚約。"斐迪亞斯元帥重重地在檔上簽下最後一個點,語氣大為不滿。

 "唔......的確是麻煩事。"一貫熟知少將風流韻事的科塔夫總參謀長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歎了口氣,"比夏是個很優秀的軍人,就是私生活不檢點。"

 斐迪亞斯元帥嘴角卻泛起了冷笑:"不對。應該說,他除了作為軍人是優秀的之外,作為一個‘人'卻有太多的缺點--驕傲、無道德、感情用事,而且象我們一樣,他對於軍事以外的東西一無所知!"這樣嚴厲的評語從身為比夏監護人的元帥嘴裡說出來,甚至讓科塔夫將軍都嚇了一跳。

 "愛德蒙?"科塔夫將軍奇怪地看著老朋友,不解地說,"我們都已經是六十開外的人了,還要比夏來接班哪。"

 "以前我是這麼想,但最近我的想法變了。"斐迪亞斯元帥目光有些複雜起來,手裡的筆一直下意識地敲打著桌面,"如果把國家交付給這樣一個人,我不放心,也不同意。作為軍事上的將領他是個天才,但是作為領導人......恐怕不行。帝國的元首,必須另外選一個人。"

 科塔夫總參謀長也不說話了。這一點,他也是心裡有數的。只是出於對從小看著長大的年輕人的私人感情,他一直希望看到比夏有一天能成為銀河系又一位象狄斯雷利元帥一樣的偉人。要扼殺這樣一位年輕人的前途,他於心不忍。

 "這個......只怕是時間不允許了吧?我們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栽培比夏,現在不可能一切從頭來了。"科塔夫上將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搖頭道。

 斐迪亞斯元帥微微一笑,放下了筆:"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有適當的人選了。"伴著響起的午餐鈴聲,元帥示意老朋友一起就餐:"吃飯的時候,我們再慢慢談。"

 斐迪亞斯少將從元帥辦公室出來,在走廊裡一個人走著,看著四壁上掛著的狄斯雷利元帥的各個時期的肖像畫。

 這個被譽為"銀河戰神"的軍人其實看起來很普通,有著金色的頭髮和冰藍色的眼睛,雖然穿著黑色金邊的元帥制服,但眼神柔和、嘴角含笑,一點也不象震鑠古今的將領。光看外表,誰都不會想到他曾用暴烈的手法征服了整個銀河系!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一幅巨形3D繪畫--"墮日的傳說"上。

 這是一幅描繪狄斯雷利元帥征服太陽系的畫。背景是一片火紅色的爆炸的太空,畫面上35歲的帝國元帥凝望煙消雲散的太陽系,默默回手按在胸口,冰藍色的眼睛裡有淚光閃動。手指縫隙間露出的,就是那一枚銀質的像章。

 不知道是哪位畫家畫的,居然把這一瞬間卡爾?狄斯雷利的神色描繪得如此深刻而豐富!毀滅的歡樂,回憶的痛苦,都在年輕的元帥的眉宇間流露無疑。

 說實話,對於作為帝國新一代戰士的他來說,卡爾?狄斯雷利的時代已經是太遙遠了。在讀軍校時,聽著教官喋喋不休地向每一屆的學生講述銀河戰神的輝煌成就,看著校園裡無處不在的元帥畫像,有時候年輕的心竟會有一絲絲的不以為然,總覺得過去了三十多年,還在一刻不停地重複這些事情有些無聊。其實,這種叛逆的想法在軍校年輕預備役軍官的心裡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大家都不敢說出來而已。

 "要是早生30年的話,成為帝國開創者的還不知道是誰呢。"在取得一次又一次模擬戰爭的完勝、被譽為"帝國之星"時,當時才18歲的比夏?馮?斐迪亞斯有時候忍不住這樣想--當然,這種話是不可以說出口的。

 只是,每一次看見倫勃郎寧宮裡卡爾狄斯雷利的畫像,他都忍不住要歎息一聲。這一次,他又象以往一樣在走廊上停下了腳步,在這幅"墮日的傳說"面前久久佇立。

 直到聽見有人在身後問了一句:"斐迪亞斯少將,為什麼看著元首的畫像歎氣呢?"他驚覺回首,看見一位穿著帝國中校軍服的美麗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身後,正在用一雙明亮而銳利的眼睛看著自己。

 刻板嚴肅的軍服依然掩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精緻的五官有一種逼人的美麗,她注視著帝國少將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眼裡帶了一些探究和深思的意味,嘴角含著捉摸不定的笑意,手裡還拿著一疊文件。

 "曼森小姐。"斐迪亞斯少將對著年輕漂亮的元帥私人秘書:艾麗西婭?曼森躬身致禮,同時不由為自己方才的失態被她看見而忐忑。

 艾麗西婭也回了一禮,然後抬頭看著牆上的畫,微笑道:"要是斐迪亞斯少將您早生幾十年的話,說不定可以象元首一樣成為一代英雄呢!是不是?"她回頭注視著年輕英俊的帝國少將,嘴角的笑意更加明顯了--卻帶著莫測的深意。

 "哪裡,曼森小姐說笑了。"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在這個漂亮女子的注視和笑容裡有些不自然起來,這個女子美麗背後隱藏的智慧與敏銳的洞察力讓他感到了威脅,他無意再與對方交談,連忙告退匆匆走開。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驕傲的帝國接班人。"

 走開時,他忽然聽見艾麗西婭在身後輕輕說了一句。他霍然回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啊。"美麗的帝國秘書嘴角又浮起捉摸不定的微笑,轉身走了開去,"我得趕快把這份亞當斯?克萊蒙德的完整檔案送過去,元帥正在等我呢!"

 一直到那個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斐迪亞斯少將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連"閱人無數"的他都不懂她在想一些什麼。只是憑著直覺,斐迪亞斯感到了深藏在這個美麗女子內心深處的逼人氣勢。

 一定是個不輸給男人的厲害的女子呢。他想道。

 第二節 飛燕草

 艾麗西婭說的一點也不錯,斐迪亞斯少將是在為不能和狄斯雷利元帥生在同一個時代而歎息。當然,歷史不可以倒流。於是,不能和戰神在同一歷史舞臺上演對手戲,就成了年輕帝國少將心底最隱秘的遺憾。

 仿佛是在和看不見的對手賭氣一樣,從軍校畢業後立即加入軍隊的斐迪亞斯在一次次的戰役裡面淋漓盡致地發揮著他的軍事天分,短短十年不到就被提升為少將。

 "這一次,總算是超過了當年的戰神了吧?"在進行完了授銜儀式後,27歲的年輕少將撫摩著黑色制服上銀色的肩章,滿足地歎息了一聲--要知道,就算是狄斯雷利元帥,也是在28歲才升到少將的軍銜的呢。

 然而,過不了多久,一些將領們的議論就漸漸傳入了他耳中。

 "這小子完全是靠了義父的蔭庇,才這麼快就得到如此高的軍銜的呢!"

 "是啊,這種做法簡直是軍人之恥!哪裡象當年的狄斯雷利元帥閣下,完完全全是靠著自己真正的才能一步步升上來!"

 "要是元帥閣下還健在的話,哪裡還會容許太陽系那些餘孽和銀河聯邦那些混蛋們逍逍遙遙地在眼皮底下活著呢?"

 這些冷言冷語如箭一般地直射血氣方剛的少將心底,剛剛獲得晉升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他在心裡對著這些憑著幾十年前的戰功享福,卻躺在後方嘲笑他的人冷冷一笑。

 幸好還有一批同齡的軍官站在他的一邊--與他一樣,這些年輕的軍官也是對於幾十年前的老古董們感到了厭倦和無法忍受。什麼名堂,自己不上前線作戰,卻躺在功勞簿上對著浴血奮戰回來的將領指手畫腳!

 於是,軍隊裡開設的一家名為"菲朵拉"的軍官俱樂部,成了這些年輕軍官們下班後的非正式聚會場所。一群軍銜較低的、單身的帝國軍官在這個地方毫無顧忌的聊天、議論時事,發洩著對壓在頭上的老一輩的不滿。當然,在這一群人中間,比夏?馮?斐迪亞斯是核心,是這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軍官的首領。他還和另外幾位在軍隊基層中號召力較強的中層軍官結成了所謂的"七劍客"的小團體。

 他喜歡這裡,因為他覺得和這些同齡而且具有相同經歷的夥伴們相處要比那些老頭子們自在多了。雖然大家都沒有太深的資歷,也沒有太高的軍階,但是呆在一起卻非常的痛快--他們直呼他的名字"比夏",相互勾肩搭背地開玩笑。

 斐迪亞斯通常會在這裡泡到晚上十一點以後,和俱樂部裡出入的漂亮的女郎喝酒、調情,在夜色漸深的時候擁著佳麗返家。

 這種炮火硝煙中夾雜著風流旖旎的生活,讓年輕的帝國少將有些麻木了--麻木到讓他差點忘了他其實已經有了未婚妻,馬上就要結束這種荒唐的生活了。

 --到了摩爾家,黛絲?德?摩爾還沒有從學校回來,連退役的奧萊托上將也出門去了--只有那個在摩爾家幫傭了十幾年的瑞娜招呼他。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感覺很不好,按往常的慣例,他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和他美麗的女友們約會才對,而不是在一個空蕩蕩的大廳裡等待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學生。

 黛絲?德?摩爾是當年卡爾?狄斯雷利元帥麾下三個著名將領之一:奧萊托?德?摩爾上將的獨生女兒,由於摩爾上將沒有參與推翻舊銀河聯邦政府的政變,而且也沒有興趣在新的銀河軍事帝國裡執政,所以在退休後一直默默無聞。他的女兒黛絲也沒有因為父親的關係得到特殊的待遇,在普通的中學畢業後,按照父親的意願,她進入大學學習幾乎沒人報名的園林專業。她普普通通地生活著,並沒有驚人的美貌也沒有出眾的魅力,甚至大家都不知道她原來是銀河帝國上將的女兒。

 而這個少女的唯一愛好,也只是種植一些花草而已,而且還不是名貴的種類。

 她就象一株不起眼的長在牆角裡的飛燕草,安安靜靜地獨自生活著, 遠離了這個戰雲密佈、硝煙四起的世界。

 唯一特殊的是作為帝國未來接班人的斐迪亞斯少將經常來找她。然而因為斐迪亞斯少將緋聞的眾多,大家也只是以為黛絲是少將閣下所追逐的一個獵物而已--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的未婚妻。

 其實,因為父輩們的關係,這兩個青年男女也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肩並著肩長大,一直到斐迪亞斯17歲上了軍校才各自一方。也許因為黛絲比他整整小了六歲,也許因為她實在是太一般,斐迪亞斯從來沒有象對待其他漂亮女友一樣對待過昔日的玩伴。說不上討厭,但也喜歡不起來--總而言之,他根本是沒留意。印象中,黛絲只是一個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叫著他"比夏哥哥"的11歲的小女孩而已。

 但是,自從遵從叔父斐迪亞斯元帥的意思與黛絲訂婚以來,他不由自主從內心深處對這個昔日的玩伴產生了厭惡。他知道這不能怪黛絲,但是在內心叛逆情緒的影響下,他越來越看她不順眼:她的貌不驚人,她的默默無聞,她的羞澀膽怯,都成了比夏眼裡不可彌補的缺陷。

 也許是對於婚後生活的幸福感到了絕望,於是,情緒化的帝國少將開始不斷地傳出緋聞,希望在婚前這一段短暫的時間裡儘量地放縱自己--沒有想到,恰恰是因為他的這種行為,促使了斐迪亞斯元帥加快下達了不重用他的決心。

 這樣重的代價,是此刻的比夏?馮?斐迪亞斯自己絕對沒有想到的。

 顯然,斐迪亞斯元帥對於曾經患難與共的戰友還懷著深厚的感情,即使奧萊托?德?摩爾上將32年前是自動放棄了帝國的執政權,他仍然心懷內疚,想方設法要對老朋友作出補償--讓侄子與黛絲結婚,就是他堅持下的決定。

 一輩子當軍人的兩個老將軍都是獨斷獨行的人,決定了的事根本不允許別的人有意見。連比夏都因為懾于叔父的威嚴而沒有正面反對,何況一向內向膽怯的黛絲?而且,能嫁給英俊又有才華的帝國少將,對於平凡的她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吧?

 於是,在身不由己之中,兩個童年時的好友開始了奇怪而尷尬的"約會"。

 "比夏,你和黛絲出去散散步吧。"在一片沉悶的氣氛中吃過了晚飯,摩爾老將軍看看兩個默不作聲的年輕人,自以為是地建議。

 "是的,父親。"黛絲抬起眼睛看了旁邊的斐迪亞斯一眼,輕輕回答。自小以來,對於嚴厲、甚至有些粗暴的父親,她是從來不敢違抗的。

 "......好的,伯父。"比夏也無奈地回答著。

 科培爾星球的暮色呈現出透明的緋紅色--那是因為在人工合成的大氣層裡面,N2的含量特別的高,占少量的O2由於重力作用被沉降在離地表1000m處,而為了地面上生物和植被的需要,由政府出資架設了巨型的空氣對流器,讓大氣人工形成對流。因此,在大氣層的最外面由於高空電子流的作用,N2和O2結合產生了NO2,整個星球的天空呈現出美麗的緋紅色。

 "好漂亮的顏色呢!"一直不敢開口說話的黛絲終於對著天空讚歎了一聲--卻始終不敢抬頭看身邊的斐迪亞斯。這個內向羞澀的少女,今年才剛剛從帝國大學的園林系畢業,對於和男子的交往看來是毫無經驗的,特別是對著要成為自己丈夫的英俊的帝國少將,更加是拘束不安了。

 比夏?馮?斐迪亞斯沒有回答這句無聊的套話,也不想找什麼話題和身邊的"未婚妻"交談,他唯一想的就是怎樣找一個藉口趕快告退,然後去菲朵拉俱樂部和他的一幫兄弟和漂亮的女郎歡度時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一句搭訕的話,對方卻好象沒有聽到一般,黛絲的臉蒼白了起來,幾次想要說什麼,又忍了回去,只低著頭跟在他身後。

 斐迪亞斯以軍人的步伐極快地"逛"著,根本不考慮對方是否跟的上--而可憐的黛絲只好用盡所有的力氣半走半跑。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一前一後走著。

 其實,從幼年起,一切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斐迪亞斯心裡忽然閃現出一幅遙遠的畫面--

 "比夏......比夏哥哥,等一等我......"一個紮著一對小辮子的女孩氣喘吁吁地追著一個比她大4、5歲的少年,而那個少年依舊是昂著頭走路,步伐絲毫沒有緩下來的跡象。

 "比夏哥哥......"小女孩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我、我什麼地方惹你生氣了嗎?......等等我啊......"話說到一半,她忽然狠狠地摔倒在堅硬的石地上。

 看著磕破的手掌,又求助似地看看前面的少年,小女孩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真沒用!"前面的少年停住了腳步,卻仍然頭也不回地冷冷說了一句。也不回身去扶地上的女孩,他逕自昂頭走了開去--

 很快,女孩的哭聲就聽不見了。

 懦弱得象什麼一樣,居然還是將軍的女兒!

 斐迪亞斯少將皺眉想著,想起的盡是一些她的缺點。

 路馬上到了盡頭,盡頭上是一座花園,年輕情人們幽會的好地方。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斐迪亞斯皺起了眉頭--看來,今天的散步是要花掉"超額"的時間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暮色四起。兩個人在花園中停留了下來。

 忽然,一陣強勁的對流風刮過來,吹得黛絲紅色的短髮飛揚了起來,在科培爾星球緋紅的天色裡,宛如一面獵獵飛揚的旗幟。這個青澀的少女,唯一有些美麗的地方,也許就是這一頭顏色俏麗的頭髮了--可惜,居然還剪得那麼短,以致於毫無一絲嫵媚和成熟。斐迪亞斯在心底搖了搖頭。

 "入夜以後風很大,還是回去吧。"終於找到了回去的理由,他冠冕堂皇地對黛絲道。對於女性,即便是他很不喜歡的女性,他仍然是耐著性子的,不像是在戰場上那麼無情決然。

 "比夏哥哥......"遲遲疑疑地,黛絲終於喊了他一聲,然後又低下了頭,一臉的為難,只是絞著雙手,看著地上。

 "什麼事?"斐迪亞斯問,對於她的欲言又止很不耐煩。

 黛絲低垂著的眼角來回地瞟著地上的一棵飛燕草,怯生生地道:"對不起啊,比夏哥哥,我......我想......"又一陣大風吹來,地上的草兒無法抗拒地彎下了腰。她的手再一次絞緊了,不再說下去。

 "你幹什麼呢?"斐迪亞斯耐著性子又問了一句,心中有火,見她老是盯著地上的草兒出神,忍不住伸出腳去,狠狠踩倒了那棵見鬼的草,用軍靴用力碾著,鮮綠色草汁在粗礪的砂石地上染了一片。

 黛絲的身子觸電般地顫了一下,忽然抬起了頭,大聲說:"我想取消婚約!我不想和你結婚!"她亮麗的短髮在夜風中獵獵地飛揚起來,宛如一面紅色的旗幟。

 看著這張帶著淺淺雀斑的平凡的臉,年輕的帝國少將怔住了。

 "為什麼?"斐迪亞斯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首先說出這句話的竟然會是她!

 "飛燕草......你踩死了這株飛燕草!"黛絲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而彎下了身子,推開了他穿著軍靴的腳,輕輕把已經在地上碾成漿狀的草用泥土覆蓋上,仿佛是親手埋葬了一種有生命的東西一樣。她說話的時候,幾乎是要哭出來:"比夏哥哥,你踩死它了!"

 斐迪亞斯少將又一次怔住,低頭看著這個普通少女的一頭紅發,仿佛覺得靴子底下真的有血!好奇怪的女孩子,他納悶地想。

 第三章 孤燈

 第一節 叛與逃[上]

 "比夏,最近你好象很不對勁呢。"在燈光昏暗的俱樂部吧台裡,一名中校軍官手裡拿著一杯紅酒,走過來拍了拍獨自一人在角落裡自斟自飲的斐迪亞斯少將,後者正無聊地把酒在兩個杯子裡來回倒著,看著啤酒的雪白的泡沫一個個破滅下去。

 "開玩笑!我有什麼不對嗎?"斐迪亞斯看著熟識的馬格林?謝比夫少校,微微有些疲憊地晃著杯裡的酒,同時拉著對方坐下來一起喝酒聊天。

 "你居然一連幾天身邊沒有了漂亮女人--難道這還算是正常嗎?"謝比夫是比斐迪亞斯晚幾年從狄斯雷利軍校畢業的,現在在空軍陸戰隊服役,在軍事方面頗有天分,年紀不大就升到了中校的位置。

 也許是因為在校時期就認識吧,他對這個學長兼上級一向毫無拘束,此刻忍不住拍著對方的肩取笑:"該不是你真的要洗心革面了吧?聽說你下個月就要和摩爾將軍的女兒結婚了--可惜,據說那個小姐相貌平平,我們的比夏可是要吃苦頭了啊!"對於斐迪亞斯的豔遇不斷,他的同伴們一向是又羡慕又忌妒,現在眼看著他幸福的單身生活到了頭,每一個兄弟都想挖苦他一把。

 斐迪亞斯少將微微苦笑了一下,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媽的,如果這些傢伙知道黛絲竟要和我解除婚約的話,不知道會幸災樂禍成什麼樣子!"他在心裡悶悶地想著。這一次黛絲?德?摩爾忽然提出的悔婚,雖然方一出口就被奧萊托老將軍嚴厲地反駁了回去,向來怕父親的她不敢再說什麼,算是沉默地妥協了。但是作為一向自命風流且驕傲的他,這種事無疑是一種侮辱。

 奇怪,到底什麼能使這個內向又膽怯的少女居然起了悔婚的念頭?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在外面的作為已經傳到了她的耳裡?那一天晚上那種堅決的表情,簡直不象一貫柔弱沒主見的她所能夠具有的!

 一定有問題--是不是該派人調查一下黛絲的近況呢?

 "比夏,最近有沒有聽到一個奇怪的傳聞?"看他不說話,謝比夫中校忽然輕輕地在他耳邊道,"記得那個從帝國大學哲學系畢業的亞當斯?克萊蒙德嗎?"

 "哦......是不是那一位專門負責帝國物資進出分配的執行官?"一說起政治與軍事,斐迪亞斯的頭腦就格外的清醒起來,他記得前幾天還聽帝國秘書艾麗西婭?曼森提起過這個名字,"很年輕的一個傢伙,今年大概只有25歲吧?聽說他在管理經濟方面很有一手。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最近三個月內,他連著升遷了兩次!"謝比夫中校加重了語氣,放下酒杯對斐迪亞斯道,"現在這個25歲的傢伙已經是內務部的副部長了--相當於少將的軍銜呢!"他湊過來,低低在斐迪亞斯耳邊道:"大家猜測,你的叔父斐迪亞斯元帥已經改變了主意,要開始重點培養他作為帝國未來的元首!"

 斐迪亞斯怔住--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驕傲的帝國接班人!"

 艾麗西婭的話驀然在他耳邊響起!

 難道......是真的?

 "比夏,如果元帥要廢掉你帝國接班人的地位,你可不能象當年的狄斯雷利元帥一樣逆來順受啊!"謝比夫中校咬著牙一字字道,"那一幫老傢伙,是把我們這些在前線拼死拼活的戰士當作傻瓜呢!以為可以隨便找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大學裡來的小子,就可以讓我們俯首貼耳嗎?"

 "叔父應該不會這樣的。"想起自幼元帥對自己嚴厲的教導和殷切的期望,斐迪亞斯不由道,畢竟,他為當好帝國的元首已經準備了27年!

 "不會這樣就最好了......但是萬一是真的話呢?"謝比夫中校目光嚴肅地看著比自己只年長幾歲的帝國少將,"比夏,你會坐以待斃嗎?我們這些人在私下都通過氣了--如果斐迪亞斯元帥真的要讓一個連槍都拿不動的傢伙來當國家元首,我們一定不惜一切支援你!"

 "不惜一切"是什麼意思,斐迪亞斯少將當然明白。

 他的嘴角也浮起了一絲冷冷的笑意,碧色的眼睛裡閃過了淩厲的光芒:"馬格林,替我去招呼其他的五位兄弟過來,說今天晚上我請客,大家好好聚一聚!"

 "傑伊,我已經對父親提出過不同意結婚了,但是、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答應!我要是再說出這樣的話,他真的會用馬鞭抽我的!"在幾天前斐迪亞斯和黛絲散過步的花園裡,一個少女的聲音無力地響起在深夜的冷風裡。

 "那麼,黛絲,難道我們真的要分開?你真的要去嫁給那個花花公子?"黑暗中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激動地響起。

 "不......我不想嫁給比夏!"黛絲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有些苦澀地笑著,"他是完全看不起我的吧?我以我的血發誓:如果我要嫁給某一個人的話,那個人一定只是你--傑伊?肯德爾!"

 "那麼,我們肯定不能在帝國裡生活下去了。黛絲,我們逃吧!"黑暗中的男子鼓勵著不安的少女,"只有逃到了斐迪亞斯家族勢力無法到達的地方,我們才能在一起。我們一起逃吧!"

 "但是......父親他怎麼辦呢?"黛絲猶豫著,聲音都有些發抖起來,"我、我這可是背叛帝國、背叛所有人的啊!"

 "你父親對你好過嗎?你從小挨他的鞭子挨的還少嗎?"黑暗中的男子溫柔地說,"黛絲,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對你好的,只有我一個人......你不跟我走嗎?你要一個人留在沒有我的科培爾嗎?"

 黛絲終於哭出了聲。的確,從小到大,真正對她好的,除了家裡的幫傭瑞娜婆婆,就只有傑伊了--而愛她這樣不起眼的女孩的,則只有他一個!

 "傑伊......"她哽咽著擁抱了黑暗中的男子,用力點著頭,"我們一起逃走吧!無論去哪裡都在一起......我、我不想一個人......"

 黑暗中的男子輕輕笑了,更加溫柔地說:"那麼,時間是越快越好--我們下個月5日晚上就走。為了不引人注意,我們先分頭到庫爾特航空港口會合,我在那裡已經準備好了一架小型太空穿梭機,我們就從那兒轉道中立的克米特星球、去銀河聯邦的首府普裡摩斯。"

 黛絲仔細地聽著,一臉信賴地看著傑伊,不住地點頭--對於每一個少女來說,她的意中人都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只是聽到最後一句時,才驚訝地問:"傑伊,為什麼要去普裡摩斯,到了克米特就可以了吧?非要去銀河聯邦這麼遠嗎?"

 "小傻瓜!"黑暗中的男子笑了,"你以為中立的星球會保護我們兩個人嗎?只有到了和帝國勢不兩立的銀河聯邦,我們才安全哪--要不是太陽聯邦實在是太遠了,我還想帶著你到那裡去呢!"

 "我不要去太陽聯邦!"黛絲搖了搖頭,驚懼地道,"父親曾經參與了三十年前那一次毀滅太陽系的戰爭,去了那裡的話,太陽系的遺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那好那好,我們就只去普裡摩斯,好不好?"傑伊好象生怕她會改變主意,立時柔聲哄道,"六天以後的星期日,記住在庫爾特航空港口會合!如果我在那裡等不到你的話,我會站在那裡一直到變成化石的。"

 這樣的甜言蜜語雖然有些肉麻,但是在這個自幼缺少關愛的少女聽來,簡直是令她百死而不悔了。"傑伊...傑伊,為什麼你會愛我呢?"她喃喃自語,目眩神迷,"要知道,我既不漂亮、也不聰明呢。為什麼你會愛我呢?"

 兩個正在海誓山盟的戀人,誰也沒有發覺到,黑暗中有另外一個跟蹤者的影子。

 ---"這一仗打得漂亮之極,斐迪亞斯閣下!"看著全息螢幕上顯示的太空中激戰到最後的戰場情況,連站在一邊觀戰的肯特上校都忍不住出聲讚歎,看著帝國的艦隊如同甕中捉鼈一般,一艘艘摧毀銀河聯邦陷入包圍圈的宇宙航母。

 方才的一戰中,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先是指揮麾下的艦隊擺開較長的戰線,果然,銀河聯邦的指揮官立刻選擇了中央突破的戰術,將大量的兵力集中在一起,直沖戰線中部斐迪亞斯的旗艦"帝國之星"而來。

 因為戰線擺得太長,中部的兵力根本無法阻擋對方的集中攻擊。正當肯特上校額上冒出了冷汗時,斐迪亞斯少將卻淡淡笑了笑,眉毛輕輕往上一挑。肯特上校的一顆心落了地--要知道,這可是這位在狄斯雷利軍校保持全勝的軍事天才的招牌表情。只要他一抬眉毛,就證明他已經胸有成竹了。

 "不要阻擋敵方!稍微加以抵抗,讓他們的航母前進!"少將鎮定自如的語聲在帝國艦隊的鐳射回路裡閃電般地傳播著,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地下達著,"護航艦隊不要和他們正面交火,退後!戰線中部呈凹形!"

 "斐迪亞斯閣下!"肯特上校再也忍不住,出言阻止道,"對方攻勢淩厲,如果我軍此刻後退的話,很容易被乘勢擊穿戰線的中部!"憑著幾十年來的戰鬥經驗,他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見。

 斐迪亞斯少將看了副官一眼,繼而全神貫注地看著戰場上的情況。片刻後,他轉過身對著中部已經退後了的軍隊斷然下了一道命令--

 "現在,中部艦隊停止後退,全力原地反擊!其他艦隊從兩翼迅速包抄,40秒鐘內形成圍合!啟動一切設備,就地殲滅敵軍!"

 轉瞬間,形勢發生了大逆轉!

 肯特上校只看見帝國的軍隊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把銀河聯邦的上千艘宇宙航母緊緊地圍困在了中間!一直向前衝殺得很順利的銀河聯邦軍隊一時間被這急轉直下得局勢嚇住了,陷入了包圍圈的各支艦隊急於沖出去,馬上分頭同就近的帝國艦隊交上了火。

 "真是一群沒用的傢伙!"斐迪亞斯少將看著螢幕上如沒頭蒼蠅一樣的銀河聯邦軍隊,碧色的眼睛裡閃出冷冷的笑意,"這麼快就亂了陣腳嗎?要是海恩這傢伙在的話,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的確,由於帝國的艦隊拉長了戰線,那麼包圍圈的厚度一定有限--如果聯邦的軍隊堅持原來的方針,集中兵力一直向著旗艦的方向突破的話,並不是不可能搶在帝國艦隊的戰線圍合之前破圍而出。這樣一來,反而可以在斐迪亞斯軍隊的週邊發動反圍殲。

 可惜,在見到兩翼的帝國艦隊迅速包抄上來時,銀河聯邦的軍隊指揮官的反應卻慢了一拍;等到看見包圍圈已經合攏時,各支艦隊又在慌亂之下分頭同就近的帝國艦隊交上了火,完全忘了要集中力量向同一個方向突圍!

 在兵力基本對等的情況下,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帝國軍隊就會占上風--何況現在軍事帝國的艦隊目前徹底地掌握了戰場上的控制權。所以在接下來的最後的廝殺中,帝國艦隊根本是壓著聯邦的艦隊在打。

 "以閣下這樣的用兵技術,難怪就讀于狄斯雷利軍校五年,始終保持了全勝的戰績!"肯特上校不是一個奉承者,這些話是發自內心的由衷感歎。

 在這個年輕的帝國少將身邊雖然才三年,但他已經是親眼目睹了這個軍事天才指揮的無數次輝煌戰役。正是由於知道斐迪亞斯軍銜背後的累累戰功和傑出的指揮才能,他並不象其他資歷較老的軍人一樣對年輕得勢的少將抱有偏見。

 "他是當之無愧的帝國之星。"肯特上校看著年輕的將軍,目光充滿了敬意。

 而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卻走出了旗艦的指揮室,在減壓艙裡扶著欄杆,居高臨下地看著進行到最後階段的戰爭,嘴角帶著一絲冷冷的笑意,仿佛是正在清點羔羊的牧羊人。

 --在走出了副官的視線之後,斐迪亞斯輕輕打開了手腕上的微型遠端鐳射通訊器,把米粒大小的接收器塞入了耳中,摁下了一個秘密的號碼。

 "比夏?"耳機裡傳來了低低的聲音,是謝比夫少校。

 斐迪亞斯少將保持著扶欄遠眺的姿勢,輕輕地對著通訊器道:"馬格林,我恐怕近期不能回科培爾了--元帥給我下達了一系列的作戰指示,幾個月內我要馬不停蹄地轉戰各個星系,沒辦法脫身回來。"

 "比夏,必須要想辦法回來!"謝比夫的聲音焦急,"元帥已經讓亞當斯?克萊蒙德當上了帝國的國務卿,他們是想要把你支開,趁機鞏固那個傢伙的地位!"

 斐迪亞斯少將輕輕笑了起來,眉毛往上一挑:"這個我當然知道。但是......如果我從前線擅自回來的話,說不定會打草驚蛇,反而被他們抓住把柄。你們先等一等吧,到適當的時機,我自然會回來。"

 "比夏,兄弟們是把血和命全交給你了,你要好自為之!"謝比夫不再問什麼,只是說了一句,便切斷了通訊。斐迪亞斯少將依然憑欄遠眺,只是目光裡閃動著淩厲而野心勃勃的鋒芒。

 他知道,很快他的叔父就會私下通知自己回科培爾一趟的,為了一件不宜讓外人插手的事情--現在已經是6月3日了。

 黛絲啊黛絲,你這個傻丫頭,為什麼還不逃跑呢?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推動著歷史!

 黑色的宇宙浩淼無垠,各大星系璀璨晶瑩,行星在遵循著各自的軌道緩緩運行著。

 "如果是阻擋了我的道路的話,即使是星辰的軌道,我也要去改變它!"一個聲音在年輕的少將心底冷冷地響起。

 第二節 叛與逃[下]

 "比夏,把軍隊交給肯特上校代理,立刻返回科培爾!"宇宙曆33年6月4日,不出斐迪亞斯少將所料,愛德蒙?馮?斐迪亞斯元帥果然緊急發來了鐳射圖文通訊。斐迪亞斯少將雖然心裡早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表面上仍然裝作不解地問:"叔父,究竟出了什麼事?"

 元帥通過螢幕看著年輕英俊的帝國少將,眼光有些複雜:"比夏,有一個很不好的消息--你的未婚妻黛絲?德?摩爾已經失蹤了兩天,我們懷疑她是與人私奔了。"元帥的眼裡也有一些不解和疑惑,顯然也是對於這樣的事情沒有一絲預見。

 斐迪亞斯少將一臉的震驚,一直沒有說出話來。

 "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她可能會逃到流亡的銀河聯邦那一邊去。這是叛逃!"元帥的眼光嚴厲得讓斐迪亞斯少將都心中一凜。"身為三大元老的女兒,怎麼可以叛逃到流亡政府裡去!斐迪亞斯,他們可能馬上要離開科培爾。你馬上給我秘密回來,必須在她出境之前截住她,把她帶回來!"

 "是,元帥閣下!"斐迪亞斯少將立刻行了個軍禮。

 "比夏,為了不損害帝國和斐迪亞斯家族的名譽,這件事情不能夠張揚。"元帥習慣性地用手指敲擊著轉椅的扶手,眉頭緊皺,"你是她的未婚夫,這也是對你的侮辱,她損害了你作為帝國軍人的榮譽!那個誘拐黛絲私奔的傢伙,一定要處決--至於你還要不要娶她,則看你個人的意願了。"

 "是的,元帥閣下!"斐迪亞斯決然回答,"屬下保證,絕對不會讓帝國和家族的名譽受到損害!"

 "好了,就這樣吧。我給你簽發秘密軍事通行證。"元帥有些疲憊地結束了談話,從轉椅上站起了身,"你給我趕緊回科培爾解決這件事!"

 "元帥,國務卿克萊蒙德先生在門外等了您很久了!"背景中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是私人秘書艾麗西婭?曼森小姐。螢幕上的她敲了敲門,從外間進來,手裡端著一杯咖啡,慢慢走近螢幕。

 "叫他進來吧。"元帥邊說邊摁下了通訊開關,"比夏,再見。"

 "再見,元帥閣下。"斐迪亞斯少將抬手行禮,看著螢幕上的影像在一瞬間消失。忽然間,他碧綠色的眼眸中有一絲異樣閃過。在影像消失之後的30秒內,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螢幕前,久久沒有動過一下。

 在方才圖像消失前的一瞬間,他看見站在元帥背後的艾麗西婭沖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右手抬起、在元帥的腦後作出了扣扳機的樣子!

 她在暗示什麼?......莫非、莫非她是說--

 "斐迪亞斯閣下,召屬下過來有什麼吩咐?"在他仍然處於震驚中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斐迪亞斯少將回過頭,看著身後一位年輕高大的軍人。

 "高登,在沒有旁人的時候,不必稱呼我‘閣下'!"他再一次強調,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在俱樂部裡為了搶漂亮的小姐,你都敢和我打得頭破血流,現在為什麼這麼拘束?"

 第十一艦隊的隊長--25歲的高登?霍爾曼中校也是"菲朵拉"俱樂部裡的常課,與斐迪亞斯同樣愛好醇酒美人。他和斐迪亞斯的相識,還是在一次為了女人的流血衝突中。後來,漸漸兩個人就成了死黨,他還加入了"銀河七劍客"的團體。現在他所率領的第十一艦隊,是斐迪亞斯麾下的王牌軍,在戰場上神出鬼沒,為帝國立下了赫赫戰功,有著"撒旦騎兵"的稱號。

 "比夏,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麼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旗艦裡!"霍爾曼中校的語氣立刻變了,他淺棕色的皮膚泛著血潮,"你不知道那個混蛋在科培爾已經快一手遮天了嗎?你真的要學那個該死的卡爾退位讓賢嗎?"

 也只有在這些年輕軍官的私下交談中,軍事帝國裡萬眾景仰的卡爾?狄斯雷利元帥才會被毫不客氣地稱之為"該死的卡爾"。

 "霍爾曼中校!"在這個軍人握緊拳頭說著時,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忽然一聲斷喝。

 "屬下在!"高登?霍爾曼中校條件反射似地挺身敬軍禮。

 "現在,我命令你立即帶領第十一艦隊採用‘四維空間行進法則',12個小時之內給我立即秘密返回科培爾!"斐迪亞斯少將冷冷地下達了這個重要的指令,嘴角同時泛出了淡淡的笑意,"馬格林已經在首府聯絡好了其他的人,你要協助他在儘量短的時間內控制帝國的軍事中樞!"

 "是,少將!"霍爾曼中校淺灰色的眼裡掩飾不住激動,霍然抬手行禮,但是他隨即冷靜地反問,"可是,以這樣少的兵力奇襲科培爾,短時間內控制局勢是沒有問題,但萬一驚動了駐紮在附近的第四、第九軍團的話......"

 "你放心,到時候我自然會想辦法封鎖科培爾的一切對外交通要道。"斐迪亞斯少將淡淡道,碧色的眼睛裡閃耀著野心的光輝,"你只要和馬格林他們一起,按照原訂的計畫攻佔倫勃郎寧宮,把那些阻礙我們的老傢伙全部逮捕!"

 "那麼,也包括元帥閣下和科塔夫將軍嗎?"霍爾曼中校問。

 "廢話,這是當然的!"斐迪亞斯斷然道,沒有一絲的猶豫,"如果沒有辦法讓他們活著投降的話,就槍決掉他們!"

 雖然知道那是必須作出的決定,但是聽到這麼殘酷的命令從少將嘴裡毫不猶豫地發出來,霍爾曼中校還是感到有些震驚。"是,少將!"他接受了這一指令,然後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那麼......奧萊托?德?摩爾將軍...該如何處置?"他知道,摩爾將軍是少將未來的岳父。

 "那還用問?--如果不服我的命令,一併處決!"冷如冰雪的語聲。

 "報告元帥,黛絲與那名男子正逃往庫爾特航空港口!請求封鎖港口!"駕駛著軍隊裡最先進的X171型太空梭,懸浮在科培爾上空專用的軍事軌道上,比夏?馮?斐迪亞斯俯視著地面上正在奔逃的兩個人,對著通訊器向叔父發出了請求。

 "要封鎖港口?"斐迪亞斯元帥有些驚訝地問。

 "他們好象早就準備好了私人宇航器,就要在港口起飛!"斐迪亞斯少將一邊冷冷地看著地面上的兩個人攜手奔向港口,一邊用著急的語調向叔父彙報,"如果我立刻升空截擊的話,這件事就會人人皆知啊!"

 "唔......單獨封鎖庫爾特港的話,反而不大好......"斐迪亞斯元帥考慮了一下,終於作出了決定,他此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普通的決定將會是他一生中最讓他後悔的!"好,我馬上下緊急封鎖令,封鎖科培爾所有的港口一小時--比夏,一個小時之內,必須解決一切!"

 "是的,元帥閣下!"斐迪亞斯少將朗聲肅然回答。無法掩飾的微笑在他的嘴角泛起--幸好不是全息的圖文通訊,要不然,自己內心的想法肯定逃不過元帥犀利的眼光吧?一個小時內,必須解決一切?

 足夠了,一個小時!一切似乎要比想像中的還順利。

 幾秒鐘之後,斐迪亞斯看見燈火通明的航空港裡忽然響起了警報聲,駐紮港口的軍隊接到了命令,開始清場、封鎖港口。與此同時,斐迪亞斯看見東北角的夜空裡,有一道細細的白光閃過。那是約定好的出動軍隊的暗號。

 "開始了!"他在內心輕輕歡呼了一聲。

 "各位旅客,因為懷疑有意圖非法出境的人員,所以封鎖港口一小時。請大家配合清場。"通訊員禮貌但冰冷的聲音在大廳裡回蕩,周圍的人群只是低低說了一些牢騷的話,便服從地從各個出入口疏散到了港口外的廣場上。

 在軍人執政的銀河帝國裡,服從不僅僅是軍人的天職,更已經成了所有公民必須遵守的準則。對於政府的命令,沒有權利問為什麼。

 在人群漸漸稀疏的時候,只有兩個穿著銀灰色風衣、似乎是遠行打扮的旅客仍舊躊躇地滯留在大廳的一角。

 "傑伊......怎麼辦?我們上不了太空梭了嗎?"兩人中身形嬌小的一位旅客懷裡抱著一盆花草,低聲顫抖著問旁邊的男子。雖然對方也是一樣嚇得臉色蒼白,她仍然是滿懷信賴地望著對方。

 "完、完了......一定是被他們發現了......"那個身形高大、戴著墨鏡的男子的聲音也在瑟瑟發抖,手裡的沉重的提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傑伊?...傑伊?"那位女旅客一見連對方也沒有了主張,更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下意識地絞著雙手,用力把花盆抱在懷裡。

 "可憐的將軍女兒、我親愛的未婚妻,你以為私奔是這麼容易的事嗎?"

 陡然間,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大廳中,冷漠中又帶了說不出的森然肅殺之氣,嚇得兩個旅客都不期然雙雙回頭。

 "比夏哥哥!"女旅客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看著眼前不知何時出現的帝國少將,深藍色的眼睛裡帶著一些震驚和恐懼。

 "斐、斐迪亞斯少將嗎?"黛絲身邊的高大的青年旅客戰戰兢兢地問,目光閃爍地注視著一身殺氣的帝國軍人,"你、你...就是黛絲的未婚夫?!"

 "物資總局的傑伊?肯德爾處長,你現在後悔也晚了--我代表政府以貪污公款、私自潛逃的罪名,正式逮捕你!"看著驚慌失措的"情敵",斐迪亞斯幾乎是不屑地冷笑著,緩緩抬手一揮。

 瞬間,四周的港口警衛人員立刻圍了上來。

 "請立即把你手上的提箱打開,配合檢查。"

 傑伊的臉色瞬間蒼白,下意識地伸手到了風衣的內袋中。

 "為什麼要誣陷傑伊!比夏哥哥,你太卑鄙了!"忽然間,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直戰慄不已的女旅客大聲質問著少將,右手從花盆上鬆開了,直指著斐迪亞斯的臉,厲聲斥問,"他沒有做對不起國家的事!我和他走也是自--"

 看著嬌弱的未婚妻如今不顧一切的樣子,碧色的眼睛裡忽然漾起了微微的苦笑--然而,激動的少女卻絲毫沒有發覺身後已經有閃著寒光的槍口暗中對準了她!

 那慷慨激揚的話話音未落,她的直指著對方的右手忽然被用力一把抓住!

 "過來!"斐迪亞斯的聲音冷冷地響起,手上有一股大力一扯,她驀然一個踉蹌地栽進了對方的懷裡,隨即被迅速推到了一邊。

 "給我就地槍決!"在她還沒有站穩的時候,就聽見那個近在咫尺的聲音下達了這個命令!

 跑動聲。亂槍聲。傑伊臨死的慘叫。

 "不要!!--傑伊,傑伊!!!!"紅發的女旅客嘶聲尖叫!她的臉被扭曲成了可怖的形狀,深藍的眼裡充斥著恐懼和絕望,回過頭,只看了正躺倒到地上的戀人一眼,看見全身佈滿彈孔的傑伊,她渾身忽然也仿佛沒有了任何力量。

 一雙手及時地把她扶住,以免她癱倒在地,然後,她又聽見了有人彙報:"報告少將,在人犯身邊的手提箱裡搜出了大量的現金和一些軍事情報!"

 "很好,以貪污和叛國的名義處決了這個傢伙......接下來,你們去善後吧。"

 "卑鄙......比夏哥哥,你真卑鄙......"黛絲的精神再也支持不住,只是恨恨地看著這個青梅竹馬的少將,嘴角微微抽搐,然後陷入了崩潰性的昏聵中。

 "好蠢的丫頭......剛才差點就被劫持當了人質呢,"半抱半扶著昏過去的未婚妻,斐迪亞斯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苦笑,"被人利用到這樣的地步居然還毫不知情......智商究竟是多少啊?"

 三天后,一個新的政權在軍事帝國誕生了。

 在少壯派軍人的擁護下,斐迪亞斯少將一舉推翻了原來的軍政領導人,以27歲的年紀坐上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支配席上。

 採取了極端暴烈的手法,大批的軍政要員被鎮壓下去了,其中包括新元帥自己的叔父和參謀長,都遭到了監禁,連已經遠離權利核心的摩爾老將軍,都被軟禁了起來。

 然而,那個紅發少女卻消失在了帝國境內。

 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冷酷的少將卻抬手放過了背叛他的未婚妻,下令軍隊不許阻止,一任她搭乘太空梭逃離了科培爾,流亡到對立的政權上去。

 第四章 國母

 太空梭按照星際飛行圖譜,準確的一一避開漂浮物,穿過隕石帶和小行星帶後,猛地一震,關閉了引擎,依靠慣性穿入大氣層,停靠入拉梅爾的軍事港口卡茲港。

 從太空梭上步下棧橋的米格爾?海因提督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張令他有些意外的臉--身穿淺綠色套裝的聯邦執政官、四十八歲的蕭夫人微笑著站在軍港的碼頭上等待著他的歸來,手中還抱著一束金黃的葵花。

 一時間,梯舷上提督的腳步不易察覺地微微停頓了一下,垂目閉了閉眼睛,隨即暗暗用力握緊了一下欄杆扶手,臉上又恢復了平日慣有的淡然沉靜,不徐不緩地步下棧橋,對著道路兩邊列隊致敬的聯邦戰士們回以注目禮。

 "海因提督,這次你代替費爾南多總督領兵支援銀河聯邦,在對手為斐迪亞斯少將的情況下依然完成任務返回--做的漂亮!"柯琳?蕭微笑著迎了上去,對年青將領這一次的表現加以讚賞,"孩子,你真不愧為我們太陽系的守護戰士!"

 "過獎了,蕭夫人。"從女執政官手裡接過花束--象徵著太陽與勝利的金葵花,海因禮節性的伸手擁抱了一下聯邦最高執政官,然而動作生硬,毫無熱情。

 "米格爾,總督派你出兵後才告訴我、這一次你的對手會是有‘帝國之星'稱號的斐迪亞斯少將,我......我一直都很擔心!......"在擁抱的刹那,蕭夫人在海因提督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語聲顫抖,"上天保佑,你平安歸來了。"

 "是嗎?"海因嘴角浮出一絲奇怪的笑意,目光卻冷冷地落在金葵花上,"放心,為了國父和執政官您拼命守護的這個國家、我是不會輕易丟掉性命的......媽媽。"

 --最後兩個字,是用極輕極輕、卻冷入骨髓的聲音隨著呼吸一起在蕭夫人耳畔輕輕吐出,聽得年近半百的女執政官全身一震。

 "請。"不等對方再說什麼,海因提督已經放開了她,結束了慣常的禮節,做了一個姿勢,讓兩人一起沿著道路向停機坪走去。蕭夫人臉色蒼白,下意識的隨著他在士兵的列隊歡迎中走去,木然地對著士兵們的敬禮回以微笑。

 "國父萬歲!國母萬歲!"陡然間,戰士中有嘹亮的口號響起,"為太陽而戰的勇士們萬歲~!"

 一刹間,歡呼與口號如狂風暴雨般卷來。

 而蕭夫人的臉色益發蒼白起來,笑容也僵硬了,只能生硬的對著那些狂熱的戰士招手回禮。

 "國母嗎?......哈。"陡然間,她聽見身邊的提督輕輕冷笑了一聲。

 柯琳?蕭夫人忽然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自從丈夫幾十年前刺殺了卡爾元帥後,成為蕭納德遺孀的她,一下子從一個普通女子被萬眾簇擁到了"國母"的地位--然而,這一切,真的是她所希望的麼?

 當晚在總督府開完了小型的洗塵兼慶功會,不但太陽聯邦各位高層官員都到了,而且連近來身體不佳、抱病休養的安東尼?費爾南多總督都親自前來,為凱旋歸來、贏得生命中第一百場戰役勝利的年輕提督頒發聯邦最高榮譽勳章--太陽勳章。

 二十六歲的米格爾?海因提督從而成為了第一位獲得過聯邦軍隊所有各級戰鬥勳章的軍人。

 "米格爾,我為你自豪。"在為他戴上勳章時,女執政官的手微微顫抖,輕聲道。她看著年輕提督的眼中閃著淚光,一瞬間,她驚喜的看見有同樣的表情閃過那個年青人一貫冷漠淡然的臉。

 "米格爾......孩子......"一時間忘情,蕭夫人脫口而出,忘了壓低聲音。

 周圍人的眼光都看了過來,連坐在輪椅上端著紅酒的總督,臉色在刹那間也是蒼白。

 "蕭夫人,您是國母,當然也是我們每一個戰士的母親。"面對著各種目光,提督不慌不忙的回答,彬彬有禮,彎下腰去吻了一下女執政官的手,"我也是您的孩子。"

 他轉身,從臺上拿起一杯酒:"讓我們來為國父的在天之靈、為國母幹一杯吧!"

 "國父萬歲!國母萬歲!"在場的所有軍人與政府官員為方才那一番對話所動,紛紛舉杯,祝酒詞和歡呼在大廳裡紛飛。

 蕭夫人執杯的手卻一直微微顫抖,她不敢再看此刻年青提督的表情,只是側過頭看著酒宴一角靜靜坐在輪椅上的費爾南多總督--隔著千萬人,雙鬢斑白的總督此刻也在看著她。靜靜對望了一會兒,她終於低下頭去喝了一口香檳。

 然而,喝在嘴裡,居然卻是刺骨的苦澀。

 她不敢再看那個對她彬彬有禮、得體的無懈可擊,卻冷淡冰冷到骨髓裡面去的年輕人。米格爾?海因,是誰給了他這個陌生的名字?

 安東尼,這是我們的罪......是我們犯下的罪啊!

 ---他喝得有些醉了--在米格爾?海因二十六年的人生裡,沾酒的次數不會超過個位數,而這樣有醉意的,則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國母,國母......哈哈。總督大人。

 從那樣熱鬧喧囂的大廳裡出來,也不叫勤務兵陪同,黑髮的提督一個人有些腳步踉蹌的沿著路走著,嘴角微微帶著莫名的笑,往門口自己的地上車走去。

 "別把我關起來!求求你們,我不會惹麻煩的!別把我送回去!"

 快走到聯邦中心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有女子顫抖哀求的聲音劃破靜謐的夜:"我不要回普裡摩斯或者科培爾!求求你們......別把我關起來。我的花還放在家裡,我不回去照顧它會死的!會死的!"

 "快走!"然而,旁邊戰士的聲音卻是例行公事般的決斷冷酷,催促。

 "怎麼了?"走到地上車附近,海因看到了那一隊聯邦士兵--整整一個小隊的士兵,押送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子,他蹙了蹙眉,問。

 "提督大人!"看到海因,那一隊士兵立刻停住了腳步,敬禮,帶頭的隊長指了指那個女子,"報告,這位小姐的名字是黛絲?德?摩爾!今天我們從拉梅爾的中國街找到了這位元非法入境者--根據銀河聯邦發過來的照會,這位小姐是他們通緝要求捉拿的人!我們正準備將她壓入女子監獄,擇日引渡回普裡摩斯。"

 "黛絲?德?摩爾?"輕輕複述了一邊這個名字,黑髮的年輕提督有些思慮的抬起頭來,將地上車的車燈擰亮,讓雪亮的燈光照在那個女子臉上,細細打量。

 這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性,相貌很平凡,有些靦腆局促,一見燈光,便下意識的抬起手擋住了臉,依稀只看見一頭紅發在夜風中飛揚。

 "黛絲?德?摩爾?"再度重複了一遍,海因神色漸漸凝重,血液裡殘餘的一絲酒意都消失了。他一個箭步過去,托起女子的下巴,毫不客氣的將她的臉扭向燈光。對上了她慌亂不安的藍色眸子,提督深色的眼睛裡卻有了某種驚訝的意味--

 "黛絲?德?摩爾?那個不久前背叛軍事帝國、悔婚出逃的、斐迪亞斯少將--哦,不如今該稱為斐迪亞斯元帥了--的未婚妻?"

 "放、放手。"紅發少女又羞窘又驚慌的將頭扭向一邊,眼裡因為這種冷酷粗暴的對待而湧出了淚水,"我現在,和比他夏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請不要再說什麼未婚妻之類的話!"

 "比夏?"海因提督放下了手,念了一遍那個軍事帝國帝國新元帥的名字,忽然退開了一步,打量著眼前這個被衛隊押回的非法入境者,吩咐士兵,"先把她壓到一類控制區,我立刻去向總督大人和執政官稟告這件事,決定如何處理。"

 "是!"隊長大聲答應,敬禮,隨即將紅發女子帶走。

 "是斐迪亞斯的未婚妻啊......"看著那一隊士兵押著那個女子走開,海因自語了一句,眼前浮現出來的卻是小半年前、在遭遇戰的立體影像中看到的那個俊美鋒利的金髮青年,那樣的恃才傲物和優秀傑出--小別不過幾個月,軍事帝國卻在這個人手裡發生了驚人的劇變,如今,只怕那樣龐大的帝國、已經落入這個"帝國之星"的鐵腕控制之下了吧?

 奇怪,斐迪亞斯那樣的人,未婚妻卻是這樣平凡而不起眼的女子?

 米格爾?海因搖搖頭,轉身向依然尚未結束的酒會走去。

 "這個女子的重要性還有待進一步確定。"被海因提督的稟告從大廳裡帶出的費爾南多總督坐在輪椅上,沉吟著說了一句,"如今的軍事帝國新元首:比夏?馮?斐迪亞斯是憑著政變顛覆叔父的政權上臺執政的,聽說這幾個月裡面已經用鐵一樣的手腕清洗和鎮壓了一大批人,包括身為岳父大人的奧萊托?德?摩爾上將--我不敢確認,眼前這個叫黛絲的女子,對他是否還有任何意義。"

 "哦,這個年輕軍人倒是很冷酷啊。"女執政官推著總督的輪椅來到密室,然而此刻坐入搖椅中的蕭夫人眼睛裡卻是譏諷的光,"不論親人朋友,一個個都鎮壓了,卻獨獨讓未婚妻逃了出來?--這一點來看,我們還真不能輕易把這個紅頭髮的女子送回給銀河聯邦那邊了。"

 "這個叫黛絲的女子一開始的流亡目的地應該是普裡摩斯星球吧?為什麼她又跑到了我們太陽聯邦來?"總督皺了皺眉頭,濃密的眉毛猶如刀刻般整齊帥氣,然而勞心勞力多年,剛到半百的總督額頭已經有了道道深痕,"--難道銀聯那幫混蛋政客會拒絕摸到這張好牌麼?"

 "據說,是因為摩爾小姐拒絕按銀聯政府的意思做、在電視媒體上露面指斥軍事帝國的政治體制問題,摩爾小姐堅持認為、她的出逃與政治問題無關。雖然此後帝國政變,父親被軟禁,但是她始終堅稱她不願就任何政治問題發表見解,她在國內沒有受到任何壓迫。"聽到總督的提問,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的海因終於開口,說了自己剛從下屬手中得到的情報,"由於她的不合作態度,銀聯政府軟禁了她--據說,還採取了一定程度的逼迫措施。一周前,摩爾小姐再次從普裡摩斯星球出逃,進入我們聯邦區域。"

 "呵呵......好天真的姑娘。"總督聽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點起了一支雪茄,"那她為什麼出逃?如果不出逃,如今她可就是軍事帝國的第一夫人了。"

 海因遲疑了一下,看了手中的資料,有些不確定的回答:"報告總督,雖然摩爾小姐一直拒絕透露出逃的真正原因,但是拒我們情報部門的調查,她這次離開軍事帝國、是因為要和一名叫做‘傑伊?肯德爾'的男子私奔。"

 "什麼?"這回流露出驚訝的,卻是總督和執政官兩個人,兩名位高權重的中年人不約而同一齊從椅子靠背裡直起了身子。

 "傑伊?肯德爾:銀河軍事帝國物資配置部二課副處長,少校軍銜,35歲。在負責從獨領星球聯盟採購物資時,被懷疑有經濟問題和出賣帝國情報的嫌疑。"繼續念著資料,海因黑色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驚訝的光。

 "和這種人私奔......那個姑娘看來真的是太天真好欺騙了。"女執政官輕輕吐了口氣,或許同為女性,蕭夫人眼裡居然有了一絲打抱不平的同情,"那個騙子如今在銀聯,還是一起逃到了拉梅爾?抓住了麼?"

 "六月十五日夜,在軍事帝國首都科培爾的庫爾特航空港口,意欲攜摩爾小姐出境的他被軍事帝國軍隊發現,斐迪亞斯少將立刻下令、以經濟問題和叛國罪的名義,將其就地處決。"海因看著資料回答。

 "就地處決?"蕭夫人抽了一口氣,手指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沙發的把手,"就是說,當著那個女孩子的面?--這是什麼樣的未婚夫啊!"

 "可這樣的未婚夫正是掌握了如今軍事帝國權杖的。"費爾南多總督淡淡接了一句,用力抽了一口雪茄,然而花白的濃眉也皺了一下,看向女執政官,"夫人,您看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個黛絲?德?摩爾小姐?遣返?關押?軟禁?"

 蕭夫人的神色已經直截了當地說明了她對於這個流亡少女的態度,國母緩緩搖頭:"不能遣返--要她再回去普裡摩斯,做史托克議長那種党棍的政治籌碼?不,我們得留著她。就和銀聯那邊說我們始終沒有發現他們所要通緝的人而已。"

 "我已經吩咐將她關入一類控制區,決不會讓她再次逃脫。"海因答覆。

 然而國母再度搖頭:"別,海因,別這樣關著她--這樣我們豈不是比銀聯那幫人還不如?放了她,讓她和平民一樣的生活。然後你要派人小心監控她就是。"

 "是!"年輕提督領命,鞠躬退出。

 密室內一個會談剛剛結束,而外面的酒會還在繼續著。海因拉開門走出去,滿耳的喧囂和滿鼻的酒氣,他默不作聲的皺眉,穿過落地長窗走到了廊上。

 外面的月下香正在開花,風吹過來,有淡淡的香味。

 黑髮的年輕提督有些疲倦的穿過那些人群,沿著長廊走著,忽然停下來摘了一簇花,沉吟著--剛才他沒有發表任何自己的建議,然而,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提督,看不出你也喜歡花啊!"陡然間,耳邊有熱切直率的問話,有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湊到了面前,微笑著看著平日裡一直不苟言笑的沉默提督。

 "克勞迪亞上尉。"海因有些微的錯愕,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後恢復了慣常的淡漠有禮,點頭,"是按時來催促總督大人吃藥麼?"

 "是啊,總督大人那麼拼命的工作,如果我不提醒、他壓根不會好好吃藥的。"瑪嘉烈?克勞迪亞上尉是一個有著栗色頭髮和紫羅蘭色眼睛的少女,直率而爽朗,三年前從太陽聯邦軍醫學院畢業後,因為學業的優秀直接被指派來聯邦中心服務,工作的出色、讓她在三年後的今天已經成為費爾南多總督的隨身醫士。

 "別擔心,執政官大人會記得催他吃的。"海因驀然冷冷一笑,嘴角浮出了鋒銳而惡意的笑,這樣奇異的表情嚇了克勞迪亞一跳,然而不等她說什麼,年輕的提督已經微微一躬身,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拉梅爾星球。東區。中國街。

 "煎餃!香噴噴的煎餃唻!一克朗十個!"街頭的周美蓮大娘在對著過往的行人叫賣,這個僻靜的石庫門小街上,來往光顧的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住戶,所以大娘對於出現在此地的臉生的人是極為敏感的。

 當這個高個子的栗色頭髮的年輕男子踏入這條街上時,周大娘直覺上就有了推起車子就跑的衝動--那是極少時她遇到維持城市治安警察時出現的本能反應了。

 雖然這位安安靜靜踏入小巷的年輕男子穿著休閒的便裝,也沒有攜帶武器的跡象,然而活了大半輩子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大娘還是從來客偶爾閃過的眼神、以及行走時的姿態,判定出來的不是普通人。

 又是軍方的人麼?密探?南十字星?

 好容易忍住了推車逃走的衝動,周大娘繼續用小鏟子翻動平底鍋上的餃子,然而叫賣的聲音低了下去,用眼角瞟著來人--想起來、這幾天倒是時不時看到有陌生面孔出現在這一帶,不知道中國街又哪裡引起了聯邦政府的注意?

 栗色頭髮的男子眼神冷冽,臉部線條有東方人的某些特徵,然而輪廓卻比這一帶的人深得多。地上車應該停在外面大街口了,他靜靜地一路走來,嘴角緊抿,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然而不知為何總是讓人感到莫名的壓迫力。

 有些臉熟呢......哪兒看過這個人麼?是一個大人物吧?

 周大娘看著他走過來,越來越近,心中驀然嘀咕了一聲,然而看到來客看過這邊來,立刻垂下了眼簾不敢再看,只是埋頭翻著平底鍋裡的煎餃。已經熟了,那些餃子透出誘人的金黃色,在鍋底的油裡滋滋作響,冒出香氣。

 "餃子多少錢一個?"在她低頭翻檢餃子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句問話。

 周大娘驚訝的抬頭,對上的竟然是那雙毫無表情的眼睛,栗色頭髮的男子意外的在她的攤子前站住了腳,問。

 "一克朗...一克朗十個。"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對方,周大娘陡然覺得心慌。

 "買五克朗吧。"仿佛不知道該買多少合適,來客遲疑了一下,說,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嶄新的鈔票放在油膩的臺上。

 "好的,這是五十個,給您。"大娘慌慌地從鍋底鏟起餃子,放入紙袋子裡打包好,遞給來客,"您走好。"

 --這樣的壓迫力面前,她早已不知不覺的改口稱來人為"您"。

 抓起還冒著熱氣的紙袋,來客只是點點頭便轉身走去--走向巷子最盡頭那一家。

 等來人離開後,周美蓮大娘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靠在攤子上,發現手上沾滿了油污,忙扯過一張舊報紙擦手。

 猛然間,花白頭髮的大娘怔住了,看著報紙頭版頭條,照樣頭條又是打仗的消息--

 "捷報頻傳、太陽之子再度擊敗帝國軍隊!"

 粗重的標題旁,那個報導的主角卻是一臉漠然無表情,英俊的臉上帶著這個街區的人經常引以為自豪的"東方人的眼神"。這個號稱太陽之子的軍人一直是近幾年來太陽聯邦新聞裡報導得最多的,他的名字、幾乎從來都和"勝利"兩字聯繫在一起。

 門外沒有門鈴,敲響50-32號院子大門時,裡面細細娑娑的聲音忽然停了,然後有人很小聲的問是誰,怯怯的。

 "我找摩爾小姐。"提著紙袋,門外的人以平靜到波瀾不起的聲音道,"我是米格爾?海因。"

 "啊,提督大人。"庭院裡給提著提壺花木灑水的少女在看見由前院進入的男子,直起了腰有些慌亂的招呼,"這麼早,您就來了?"

 她迎上去,然而手裡的提壺忘了改變角度,水珠一下子灑到了來客皮鞋上。

 "呀。"黛絲下意識的一鬆手,提壺砰的一聲摔落在地,紅發少女更加局促不安起來,揉著手指,不知道如何才好。

 "吃過早餐了麼?"然而休閒裝打扮的提督毫無介意的神色,將拿在手裡的紙袋遞了過去,淡然問,"巷口買的--喜歡吃煎餃麼?"

 "啊,周大娘的餃子......我天天吃的。"聞見了熟悉的香味,紅發少女略帶幾分驚喜的笑了,拘謹的眉目舒展開來,"謝謝您,提督大人!您幫了我很多忙。"

 海因沒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紅發少女一下,看著她帶著歡躍的笑意接過紙袋,一入手便察覺了份量,打開看了看,驚呼:"哎呀,買那麼多怎麼吃得了?"

 "兩人份的,夠了麼?"海因微微笑了一下,回答。

 "啊?"黛絲有些吃驚的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年輕的軍官--然而,黑色的眼睛裡只有毫無惡意、但是也沒有溫度的微笑。

 青翠蔥蘢的院子裡,紫藤花架下,兩個人相對坐著。

 年輕的米格爾?海因提督因為巨大的戰功而在太陽聯邦裡享有極高威望,平日裡為人寡淡冷漠,和同僚聚餐都是罕有的事,罔論和一個非軍方的平民。然而這一切對於她這樣一個外來流亡者卻是毫無知覺,而且以前和她同桌進餐的人中,身分地位高如斐迪亞斯元帥的也大有人在--

 然而,紅發少女依舊是帶著慣有的局促和不安,幾次將筷子裡夾著的餃子掉到桌面上。

 面前的人雖然不說話,但是他帶給人的壓迫力、似乎絲毫不在比夏之下哪。

 第三個餃子掉到桌上的時候,海因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只是將自己手中的那個餃子夾到了她面前的盤子裡。黛絲的臉驀然紅了一下--

 這就是海因提督和比夏的區別吧?如果換了那個人,他一直向上看的眼裡是完全看不見自己這般的窘態的。海因提督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呢。

 "你可以留在太陽聯邦,我們會保護你的安全,不勉強你做任何你不願做的事情,更不會將你遣返銀聯或者軍事帝國方面,儘管放心。"

 記得那天晚上,流亡進入太陽聯邦卻被軍隊逮捕,壓入監管所。在冰冷的地上哆嗦著抱膝入睡的時候,她陡然聽到有開門的聲音。看守的士兵紛紛起立--該來了什麼大人物吧?她正想著,軍靴刺耳的響聲忽然在她面前頓住,耳邊忽然聽到了來人說出這樣的話。

 無比驚喜地,她將埋在手裡的頭驀然抬起,看見了那個高個子的栗色頭髮的年輕軍官。

 他也正淡淡看向她,然而目光毫無溫度。

 "多謝你們!"她用力點頭表示謝意--流亡許久,終於有一個地方可以接納她、讓她自由自在地生活了麼?這裡的人們......是好人啊!

 "我叫米格爾?海因,是太陽聯邦的提督。你以後遇到什麼困難,就直接找我,我可以做你的監護人。"那個黑色眼睛的軍人繼續說著,雖然是很親切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仿佛公文一般的平板,他對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戴著手套的手來,"起來吧,送你出監護所、回住的地方去。"

 看著面前戴著白手套的手,她微微有些猶豫。

 "本來是要明天才過來釋放你的,不過今晚你如果不回去,那些花不澆水、說不定可要枯了。"耳邊,忽然聽到對方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帶著難得一見的笑意。

 她驚訝的抬起頭來,再次看著這個和比夏年紀相當的軍官--他方才只是聽自己說了那樣一句話,就記住了麼?

 "走吧。"他微微俯下身來,抓住了她的手,將她從冰冷的地面上拉起。

 是好人呢......流亡這麼久,見到的除了政客就是軍人,都是處於這場太空軍事角逐中的各方勢力爭奪者,每個人都想讓她作為政治籌碼--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人。

 她順從的把手放入帶著白手套的手裡,被他輕鬆一把拉了起來。

 "米格爾?海因?......"腦子裡回想著這個名字,一不留神嘴裡就輕輕念了出來,對面的年輕軍官立時抬頭看過來,黛絲連忙低下頭,訥訥道,"我似乎...似乎聽過你的名字。你......你是不是經常、經常和比夏哥哥打仗?聽他說起過你,好多次。"

 "斐迪亞斯元帥麼?"終於從紅發少女嘴裡,聽到了這段時間一來她似乎刻意回避的名字,海因提督嘴角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絲笑意,放下手中的筷子,忽然將頭側向一邊遲疑了一下,淡淡道,"有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麼?"黛絲問,微微驚訝于提督大人此刻的慎重神色。

 "比夏?馮?斐迪亞斯於宇宙曆37年6月18日、也就是你出逃科培爾的當天夜裡發動了政變,在軍事帝國內部少壯派軍人的支持下推翻原政權,上臺執政。"

 紅發的少女垂下了眼簾,睫毛微微顫抖,許久,才輕輕道:"我知道。流亡到銀河聯邦的時候,史托克議長勸我和比夏哥哥作對,就告訴我這些。"相貌平凡的少女忽然抬起頭來,對著對面的提督笑了一下,笑容有些令人憐惜的慘澹:"提督您應該知道比夏哥哥是什麼樣的人吧?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把權杖拿到手裡去的。"

 "他很強,很優秀,很有才能......他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按部就班的成為帝國繼承人的話,那麼背叛就是他唯一的特權。"一向以來都是靦腆羞澀的少女,忽然間說出這樣犀利的話來,讓對面的年輕軍官微微一怔。

 不愧......不愧是帝國新主宰者曾經的未婚妻啊。

 海因提督在內心歎息了一聲,看著紅發少女那帶著淺淺雀斑的臉,那樣的平凡而拘謹,完全和立體影像裡那個"帝國之星"俊美無儔的風度不能匹配。

 然而,為什麼竟然是這個普通水準的女子、率先叛離了那個和最高權力者之間的婚約?

 "提督大人您也很強。"忽然發覺自己是在比夏的對手面前這樣盛讚比夏,黛絲回過神來後有些局促,將落在桌面上的餃子撥入盤子,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米格爾?海因,"比夏哥哥對我說起過您是他唯一的對等的敵手--他可是很少這樣稱讚人的哦!但是,提督您比他低姿態的多了......比夏可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人呢。"

 黛絲笑了起來,眼裡有對於青梅竹馬夥伴的複雜感情。

 "摩爾小姐。"將此刻少女對於新帝國元帥的評價一字一句的記在心裡,然而海因的臉色卻是一直凝重,看著她,"我想告訴你的是,或許你還不知道、你的父親:奧萊托?德?摩爾上將,已經被軍事帝國限制了自由軟禁了起來。"

 笑容在少女的頰邊凝固,黛絲的手下意識的一松,又一個煎餃從筷子裡啪的跌落在桌面上,聲音沉悶。

 "為什麼!父親已經退役多年了!他甚至從來沒有在卡爾元帥之後的政府裡面擔任過公職--這次政變...這次政變他也沒有參與過!"一連串的話,從紅發少女的嘴裡吐出,情緒激烈,"比夏哥哥瘋了麼?連父親也不放過!父親、父親他如今怎麼樣了?"

 她的手驀然伸過來,抓住了海因的衣袖,用力而急切。

 "只知道同時被政變軍人逮捕的有艾德蒙?馮?斐迪亞斯老元帥,托羅斯基?

 科塔夫參謀長,以及國務卿亞當斯.克萊蒙德等數十名前政府重要人員,其中國務卿亞當斯.克萊蒙德6月22日旋即被處決。"海因臉色冷淡,靜靜回答,"我們暫時沒有摩爾上將的新消息--斐迪亞斯元帥對外消息封鎖做得挺不錯。不過,以我們的情報網所知、目前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令尊有什麼不測。"

 "他如果連培養他多年的親叔父都背叛的話、如果他已經下決心要清理一切秩序的話--他什麼都不會再顧及!"黛絲的眼睛裡透露出絕望,顯然被這個忽然而來的消息打亂了神志,"他、他開殺戒了!怎麼辦?提督,怎麼辦?"

 對著這樣無助之下選錯了目標的求助眼神,海因臉上有了淡淡的苦笑:"抱歉,摩爾小姐,我無可盡力--或許,真不該把這樣的消息告訴你的。"

 "或許,或許我回科培爾去?我回去?"失神中的少女喃喃自語,說起了茫無頭緒的話,"我讓他多丟臉呀......我回去領我叛國悔婚應得的那份處罰吧!只要他放過我父親,放過我父親!"

 說到最後,聲音漸漸又變得因為神思紊亂而尖利發抖。

 "給你看這段立體影像--軍事帝國方面新政權成立後、斐迪亞斯第一次在全國通訊網路上做出的正式聲明,"拍拍黛絲顫抖的雙肩,海因拿出了隨身攜帶的成影儀,"你可以看看。"

 "啪"地一聲,儀器打開,聚合的光下,金髮元帥的臉慢慢浮現,帶著一貫驕傲的神色和大權在握後的睥睨:"銀河軍事帝國治下的所有人民,我,軍事帝國新一任的元首: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在此宣佈......"

 黛絲的手忽然又抖了一下--比夏...比夏哥哥,不過幾個月不見,已經這樣不同了麼?

 "原諒這一次政權的非正常交替給人民帶來了動亂和恐慌,然而我承諾將會將這樣的動盪減輕到最低點,一切將合理的秩序將很快被恢復,所有的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東西。"最後,聚光燈下,被少壯派軍人簇擁著的帝國新元帥微微一鞠躬,結束了發言。

 紅發少女聚精會神的看著,一時間似乎有些回不過神來。許久許久,她的手慢慢不再顫抖,放回到了桌面上,輕輕道:"啊......是這樣?看來父親暫時不會有事的。"

 "哦?"海因的目光轉到黛絲身上,有些驚訝不解--在這次的談話中,斐迪亞斯說到了老元帥和參謀長等當權者的處理,卻一句未提摩爾上將,不知這個女子從何得出這個結論。

 "你看比夏的眼神--裡面沒有血腥氣。"黛絲的眼睛還是看著已經空白的投影空間,"他說到叔父的時候,揮手在身前由右往左劃了一下--不不,那不是‘處決'的意思。"

 紅發少女驀然笑起來了,轉過頭,看著一邊聚精會神聽著自己話的提督:"你不知道,從小我喜歡呆在一邊看比夏做模擬戰爭演習,如果遇到他決心作罷或者不再追擊的情況,他就會這樣子的一擺手,然後眼光就投到另一邊的戰局上了。"

 海因怔了一下,看到少女平常的眼睛裡,陡然閃過了知性的慧光,黛絲笑了起來,歡躍無比:"謝謝您,提督大人!謝謝您給我看了這一段影像帶!"

 "不用謝。"栗色頭髮的年輕提督有些莫測的笑了笑,微微躬身,"摩爾小姐不愧是帝國元帥的朋友啊,如此瞭解斐迪亞斯。"

 聽得這樣的話,黛絲臉色驀然有些不自然和難堪,沉默下去。

 "如果有關於斐迪亞斯元帥的新的發言,我會拿來再給摩爾小姐看的。"海因微笑著站起來,點頭告辭,"你的技藝很好--這滿院子的花草很漂亮。"

 "是啊!這裡的人造土和空氣都很合適花草--"說起園藝,剛剛低落下去的情緒重新調動起來,微笑在黛絲臉上盛開,"你看月下香開得正盛呢,提督要不要帶一些回去送給女朋友?"

 "不用了,實在沒有可以送的人。"海因微微一欠身,回答了一句,走了開去。

 "歡迎再來,提督大人。"送客人到了門口,紅發少女眼裡卻有真實的感激和盼望,"在太陽聯邦如果沒有您的照顧,我真不知道怎麼好。您真是一個好人。"

 海因頓住了腳步,在門闔上之前回頭看了看背後的黛絲?德?摩爾,滿園的飛燕草為底的青色上,紅發少女的笑靨清淺明亮。

 仿佛有針忽然刺中了聯邦提督的心臟,一縷說不出的刺痛鑽入內心,聯邦提督只是點點頭,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轉過身去--

 怎麼能告訴她,雖然說讓她在這個星球上自由的居留下來,事實上卻是有一個小隊的秘密員警時刻監控著她?連她一天吃了什麼東西,甚至庭院裡的一草一木,都會被寫入備忘錄承到秘密員警部門進行歸檔。

 而自己,這樣殷勤來往與此的原因、同樣是不光明磊落的--他需要知道那個最強對手的最詳細的資料--這對於交戰的對手來說,很重要。而這個和那人並肩長大的紅發女子、可以說是全銀河系裡最接近、最瞭解那個當權者的人了......

 天真的、善良的、輕易相信別人的黛絲?德?摩爾小姐,你或許還不知道你自身的價值所在吧?

   第五章 權力中心

 如果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到地上--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過於感性化的問題,以前向來不會到斐迪亞斯這樣的軍人心頭半分。然而此刻,在空無一人的旗艦指揮室內,看著空氣中懸浮著緩緩遊移的那一點透明,新任的軍事帝國元帥恍惚間就想起了這個問題。

 答案是永遠--如果他不打開"帝國之星"的重力平衡裝置的話。

 然而,斥退了身側所有下屬,包括一直跟隨他的副官肯特上校,剛剛將銀河軍事帝國軍政大權在手中穩穩接過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卻關閉了旗艦內的重力平衡裝置,一個人靜靜地呆在指揮室內。

 外面是深邃靜謐的夜空,宇宙中銀河群星璀璨,室內,只有各類儀錶運行的嘀噠聲。

 他躺在磁力懸浮靠椅中,手肘支在扶手上,有些發怔的看著懸浮著的那一點透明液體。

 都結束了......而且是完勝。他一次一次的對自己說,看著手中握著的象徵軍事帝國軍權的黃金長劍--戰神卡爾?狄斯雷利元帥曾經握過的長劍。這把劍,是他叛逆而起、從叔父手中硬生生奪來的。

 然而,手心握著權杖的他,為何流下了十多年未曾有過的淚水。

 難道那個向來對他嚴苛不滿的叔父之死、竟然能這樣的刺傷到他的內心?

 宇宙曆37年7月21日清晨,政變後被少壯派軍人囚禁的帝國第二任元帥:艾德蒙?馮?斐迪亞斯被發現在囚室內自殺身亡--手邊沒有任何武器,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卻瞞過了監守的士兵,從冰櫃裡取出冰塊,然後用磨成的鋒利冰刀、在浴室割破了自己的頸部動脈。

 看守的士兵等待了兩個多小時,卻不見老元帥沐浴完畢,等沖進去時,一腳踩上了滿地的血--由於頸部動脈的高壓,血一直噴濺到了天花上。

 馬格林?謝比夫中將不知道該如何將這樣的消息告訴比夏,連和比夏私交最好的尤利西斯?肯南少將也沉默著,和菲朵拉俱樂部七劍客中其餘幾位軍官一起低下頭去喝著啤酒,說不出話來。

 --雖然是一致下決心要將比夏擁立到最高位置上,也知道必然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然而大家都從來沒有想過、比夏要真的付出在世唯一親人的生命的代價。

 雖然比夏那樣冷漠的處置了舊政府的那批元老,將叔父監禁,然而身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老元帥不這樣寧死不屈的話、他一定將以天年終老。

 然而,這個身經百戰的老人,竟是甯死也不接受被親侄子背叛和擊敗的恥辱。

 斐迪亞斯元帥接到彙報,踏入監禁室洗浴間的刹那表情、永遠凝固在肯南的心裡。

 那是極力壓抑而產生的深藏內斂、而悲痛徹骨的冷淡--這樣的神色,肯南直到三年後的普裡摩斯會戰中、才在元帥臉上見到第二次。

 年輕的新一任帝國元帥顯然是動用了驚人的意志力、才讓面部的每一塊肌肉都聽從了自己的指揮,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痛楚。他從容不迫的吩咐相關部門將老元帥的屍體收斂,安排文化部門著手準備葬禮事宜,而且按照軍法處置了失職的看守軍隊。沉吟了許久,他下令,將同樣在監禁中的前總參謀長托羅斯基?科塔夫上將立即釋放,送其回故鄉賴爾星球終老,讓當地政府妥善安排。

 一切都安排的有條不紊--最後,帝國元帥下令封鎖了這間囚室,而不動這裡的一切。甚至浴室裡的血跡,也不許擦去。

 肯南中將在一邊憂心忡忡,卻不知如何開口勸諫--他倒是寧可比夏痛哭大罵,一把火燒了這裡的一切來的乾脆。如果不爆發出來,只怕會侵蝕到內心吧?

 他的擔心是沒錯的。如今,在外太空空無一人的旗艦指揮室內,登臨權力頂峰的年輕元帥,終於因了一個多月前那個老人的死、流下了淚水。

 斐迪亞斯關掉了旗艦的重力平衡裝置,整個人懸浮在空中--然而心頭上那樣沉重的壓力卻絲毫未因此減輕,他有些發怔地看著空中漂浮著的淚滴,似乎至今還不相信那竟然會是從自己的眼裡滴落。

 母親死于銀河戰爭II爆發時的戰亂,而十四歲時他失去了作為帝國中將的父親:麥克維爾?馮?斐迪亞斯,如果不是叔父將他送入全帝國最好的狄斯雷利軍校、全力培養他成為一名軍人的話,他這一生、只怕也不過是個庸庸碌碌的下層軍官或者平民吧?

 艾德蒙......艾德蒙叔叔。他忽然忍不住對著空氣輕輕叫了一聲。

 這個少年時的稱呼,自從他二十一歲從軍校畢業後,就再也沒有叫過。那以後,加入軍隊的他,和所有人一樣稱呼那個老人為"元帥閣下"。

 那滴懸浮著的淚水,因為他開口時呼出的氣流而微微遊移。

 將手放到黃金長劍的護鍔上,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忽然間冷笑了起來--那就是代價麼?那就是他奪取到這柄權杖所付出的代價!在他的手觸及權柄的時候,瞬忽間、就有其他一些東西離自己遠去了--叔父、科塔夫參謀長、摩爾將軍,還有......黛。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了的麼?Have nothing to lose。

 "元帥閣下,一個人在指揮室裡發呆夠了麼?"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間,回路裡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幹練明亮,"別忘了現在您是這個龐大帝國的主宰了,留給私人的時間不要太長才好--這裡有三份緊急檔需要您簽署。"

 作者: 啊啊,怎麼說好呢?作為架空歷史小說,軍事和戰爭政治似乎是無法回避的難點啊............ 可憐的我5555......不會寫。

 所以,從第四章開始到第九章,斐迪亞斯和海因兩個人之間無數次的大小戰役,我就不一一細寫了。直接跳到歷史轉折的第十章吧,哈哈~~~~

 第十章 會戰普裡摩斯

 第一節 星冷長空

 "報告!旗艦起火,旗艦起火!"在一陣劇烈的震盪過後,鐳射通訊回路裡傳來了後方設備維護兵的彙報,聲嘶力竭地回蕩在指揮室裡,"動力艙的維護即將被燒穿!"

 "元帥!"一邊的尤利。肯南中將再也忍不住,"請立即更換旗艦!""肯南,別激動。"斐迪亞斯元帥扶著指揮台,在旗艦的搖晃中堅持盯著時斷時續的全息螢幕,看著上面顯示出的戰場形勢變化,"哼......海因那傢伙也不會比我好多少的--他的‘光輝神'號也被擊中了!"他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劍眉又輕輕往上一挑。

 與此同時,旗艦又劇烈地一震,螢幕刹間全黑!

 "爆炸來自內部!元帥!"肯南中將脫口驚呼,不由分說地上去拉住了好朋友的手臂往外拖,"快撤退!快!旗艦馬上要爆炸了,比夏!"焦急之下,他再也顧不上什麼上下級之別。

 "帝國之星......要炸毀了嗎?"年輕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輕輕歎了口氣,眉間似乎有一絲異樣閃過,"全體人員馬上撤退到第九軍團第十一艦隊的指揮艦‘銀翼'號上!"在這個命令剛剛發佈下去時,斐迪亞斯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駕駛室人員撤離前,調入自動導航系統,把旗艦的速度盡可能地加快!"

 "自動導航的目的地是什麼,請求指示!"駕駛室裡的人員急切地問。

 "就近選擇任何一個星球!必須讓旗艦在爆炸之前駛離編隊!"斐迪亞斯斷然下令。肯南中將也知道,作為旗艦的"帝國之星",採用的動力系統也是當今銀河系中最先進的反物質小型推動器。這種能量大的驚人然而危險性也大的驚人的燃料,如果一旦失去控制在己方的艦隊裡爆炸,其後果不堪設想!

 "所有艦隊指揮官聽著,在三十秒內以現在旗艦所在位置為中軸,讓開一條通路!"在撤退到銀翼號上之後,斐迪亞斯注視著戰場上的變化,下令。

 如風馳電掣般,在自動導航系統控制下的旗艦刹間消失在茫茫的黑色太空。

 幾秒鐘過後,黑色太空的某一處閃出了微微的紅光。

 "終於還是毀掉了嗎?"帝國年輕的軍事獨裁者注視著宇宙深處那一點,似乎是喃喃自語般地說了一句。但是隨即臉上又泛起了冷笑,傲然道:"肯南,你看,那一邊似乎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呢!"他抬起手,輕輕指住了螢幕上的某一處--與方才幾乎相同的位置上,恍惚地又有微弱的紅光一閃。

 "這一下兩艘旗艦都毀掉了......算是打了個平手吧?"肯南中將喃喃道。

 和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打了個平手,即使是對於帝國元帥而言,也不算是丟臉的事。要不然,他可真的有點擔心以比夏這樣的性格會受不了。

 "報告!"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彙報,斐迪亞斯元帥霍然回頭,看見了精神抖擻前來向他彙報的,正是第九軍團十一艦隊的隊長高登。霍爾曼中將。

 "元帥,要不要發動第四輪全面進攻?"霍爾曼淺褐色的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表情,"十一艦隊請求作為先遣部隊打頭陣!"雖說已經過了五天四夜的連續戰鬥,但因為沒有接到進攻的命令,"撒旦騎兵"一直都在養精蓄銳。好戰的霍爾曼中將早已經是不耐煩了。

 "高登......"斐迪亞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太瞭解這個衝勁十足的戰友了。元帥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指揮席,對鬥志旺盛的部下道:"你不要以為所有的戰士都象你一樣有精力哪!"年輕的帝國元帥回頭看看四周疲憊不堪的侍衛官和勤務人員--經過長時間的連續作戰,連這些並非在第一線戰鬥的人也支持不住了。

 "霍爾曼中將,你率領十一艦隊進行護航守衛吧,"比夏。馮。斐迪亞斯看看手下的軍人,有看看似乎有精力沒地方使的中將,吩咐道,"傳令下去,從現在起,剛才戰鬥在第一線的人員全部替換著進入純氧太空艙休息三個小時!"

 下達了命令,帝國元帥也有些疲憊地端起了一杯紅酒,啜了一口。

 "那麼太陽-銀河聯盟的軍隊會不會乘機反撲?"一邊的肯南中將不由插了一句。卻聽見元帥肯定地說:"肯南,要知道我們帝國軍隊也有如此大的消耗,那麼對方的情況只會更糟--海因如果真想反攻,只怕也是有心無力。"斐迪亞斯頓了一下,有些疲乏地抬手揉著眉心,繼續道:"而且有撒旦騎兵護航的話,我相信即使他們不能在原地擊退反擊,也應該會有足夠的時間讓全軍作出反應。"

 聽到元帥對自己麾下部隊的贊許,霍爾曼中將精神一振,霍地抬手敬軍禮:"元帥,屬下一定不負所托!請元帥也好好休息,明日再戰!"斐迪亞斯微微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辛苦你了,高登。你們都忙自己的事去吧。"

 吩咐所有人回去休息以後,年輕的元帥獨自坐在指揮台前,靠著椅背把四肢儘量地舒展開來:"阿爾培,給我再倒一杯紅酒來。"他對仍然在旁邊敬侯命令的少年軍校實習生道,才十七歲的栗色頭髮的少年馬上倒上了酒。

 看著紅色的液體在晶瑩剔透的杯中晃動,元帥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說真的,最累的還是他這個總指揮。

 因為這一次會戰的對手是那個該死的米格爾。海因,那個從他軍校畢業起就一直有些頭痛的、唯一的對手。從斐迪亞斯二十一歲起,他們兩人之間大大小小的交戰從未停止。而自從三年前斐迪亞斯發動軍事政變,在少壯派軍人的擁護下登上銀河帝國的權力制高點;而海因也在一年前正式接過太陽-銀河聯盟的軍權後,兩人之間的較量就升級為兩個對立政權之間生死存亡的鬥爭。

 "海因這傢伙......還真是讓人頭痛哪......"斐迪亞斯把雙腿交疊著擱在指揮臺上,注視著全息螢幕上敵方進入調整時期,擺出了嚴整的防守陣型,不由晃著杯中的紅酒喃喃說了一句。耳邊的內部回路裡又傳來了參謀部幕僚們對於戰鬥傷亡、物資消耗、戰鬥力估計等一系列的彙報。

 看來,這一次即使能如計畫所訂地攻下普裡摩斯,傷亡數目也夠可觀的。

 比夏。馮。斐迪亞斯把酒杯對著艙頂的無影燈,欣賞著紅酒折射出的美麗光澤,似乎沒有把剛才那些觸目驚心的傷亡數字放在心上--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於死了多少萬人、流了多少血,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他能笑到最後,哪怕只有他一個人在笑,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才不象那個米格爾。海因,認為什麼戰鬥是為了守護他的民族和國家,是他自己肩負的使命--使命?想到這裡,斐迪亞斯又笑了,好奇怪的說法!......海因這個傢伙,還真的相信自己是太陽系所謂的"守護戰士"嗎?

 可笑!

 看著偉大領袖臉上露出的微笑,一直視斐迪亞斯為楷模、默默觀察他的一切的少年侍衛官不禁有些奇怪起來。

 "報告!元帥,對方總督米格爾。海因要求緊急對話!"在斐迪亞斯看著手中的酒杯出神時,回路裡陡然傳來了遠端通訊部人員的報告,"要不要接通回路?請求指示!"

 斐迪亞斯晃著酒杯的手停住了,皺了皺眉:"答應對話,立即接通!"

 戰鬥都進行到這種程度了,海因那傢伙......還想要幹什麼呢?這麼著急地要求對話,會有什麼事呢?斐迪亞斯收起了架在指揮臺上的雙腿,把酒杯擱在椅子扶手上,坐起身盯著第二回路上方的全息顯示幕。

 同時,不用他吩咐,擔任侍衛官的少年已經悄悄退了出去。

 "斐迪亞斯!"在圖像還尚未顯示出來時,海因的聲音已急不可待地響起,"你能過來一下嗎?要不然來不及了!"

 急切的語聲,一反總督平日嚴肅冷漠的為人。

 斐迪亞斯元帥怔了一怔--"過來一下?你開什麼玩笑!"年輕的帝國元帥揚眉冷笑,同時看著螢幕上漸漸清晰的對方的圖像,"海因,你以為十萬艦隊對陣的時候,可以請我做客嗎?"

 螢幕上的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臉色有些蒼白,頰邊還沾了一片鮮紅的血。--難道......方才他的旗艦"光輝神"號被擊中時,他受傷了嗎?元帥暗想,卻突然聽見米格爾。海因一字一字道:"斐迪亞斯,摩爾小姐要見你--遲了就來不及了。"

 比夏。馮。斐迪亞斯在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時,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陰雲,隨即冷笑:"是嗎?你原來是想用這女人來威脅我?哼......"他碧色的雙眼中閃過冷冷的光芒,一把抬手摁斷了通訊開關:"隨便你殺了她好了!--這個該死的、叛離我的女人!"

 "住口!"年輕的總督突然衝口斷喝,用力在那一邊摁住了"終止關閉"的按鈕,"她要死了!你知道嗎,黛絲要死了!"他回身一把拉開背後的防護帷幕,指著懸浮著躺在一個透明無菌急救艙裡的女子。

 透過急救艙透明的圍護,可以看見在無重力的空間場內血如紅色的珍珠一般飄滿了那個紅發少女的全身--而更多的血無法阻止的從她每一寸肌膚滲出!長期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軍人都知道,這樣的傷勢大概是因為受到了強烈的輻射和衝擊波,導致體內的凝血素破壞殆盡而全身大出血。

 斐迪亞斯的手在開關上頓住了,他抬頭,長久注視著螢幕上熟悉的紅發女子。許久許久,直至確信了事情的真實性,才淡淡問:"為什麼會這樣?"他回頭又端起了桌邊的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紅得象血一樣的酒。

 米格爾。海因嘴角抽搐了一下,才道:"因為......離這個戰場最近的星球......是克裡特。對你、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而她......就住在那個星球上。"

 他突然抬頭,黑色的眸子定定看著斐迪亞斯,淡淡問:"你也忘了是吧?--導航系統自動指向最近星球......哈!"這個平日嚴肅冷靜的年輕領導人,居然在嘴角泛起一個令人心寒的微笑!

 一刹間,斐迪亞斯已經完全明白......

 他又喝了一口紅酒,澀聲問:"那麼......克裡特星球已經毀了嗎?"

 "當然。"海因冷笑,"兩艘裝有反物質的大型戰艦在大氣層內爆炸--你以為還不足以毀滅那個星球上的一切生物嗎?"海因總督吐了口氣,重新站直了身子:"還好那個時候,她因為正乘太空梭駛離克裡特,才沒有在瞬間湮滅!只是......受了這樣嚴重的衝擊波與輻射,她也絕對活不了了......我在戰艦接到了她機上發出的求救信號,才派人把她從飛船殘骸上送到了這兒。"

 "她......向你求救?"話一出口,斐迪亞斯就有些後悔--自己怎麼會問這種問題?當年在黛絲逃離科培爾,流亡到遙遠的太陽聯邦時,還是聯邦總督的米格爾。海因就曾經對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子伸出過援助之手。所以,相對於一向冷漠嚴酷的自己來說,在生死關頭黛絲自然會向海因求救。

 果然,聽了帝國元帥的問話,米格爾。海因只是冷冷道:"因為黛絲無法確定向你求援的話......你會不會裝作沒聽到?"他淡淡地抬手碰了碰軍帽邊簷:"摩爾小姐已經沒有時間了...她說她想見閣下,所以我把話帶到了。告退。"他伸手摁下了開關,顯示幕一刹間又全黑了。

 銀翼號旗艦內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啪--!"清脆的響聲忽然在指揮室內久久回蕩!紅色的酒漿在艙內的地面上如鮮血般四溢開來。

 年輕的帝國元帥下意識地鬆開了握杯的手,頹然地用雙臂支撐著指揮席、深深埋下了頭,很長時間沒有出聲。此刻如果阿爾培在旁邊,一定會驚訝地發現、現在帝國元帥臉上的表情是他三年來從未看見過的。

 "等等我......比夏哥哥!比夏哥哥!......"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忽然充盈了他的耳邊,一聲聲的呼喚如同清風拂過,"等...等等我啊,比夏哥哥!"斐迪亞斯下意識抬頭在指揮室四顧--然而,空蕩蕩的機艙內只有冰冷的機械設備與他默默相對。

 哪裡......哪裡來的聲音?帝國元帥有些驚懼地退到艙壁旁,抬手捂住了胸口--是那裡!是從他內心深處響起的回音!

 片刻間,斐迪亞斯臉上交替而過了好幾種表情。終於劍眉一挑,嘴角泛起了一絲冷酷決然的微笑。"霍爾曼中將,馬上到旗艦指揮室來!有緊急事務!"

 同時,他打開了通訊回路,吩咐:"立即通知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閣下,說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請求按照宇宙戰爭的慣例,與總督在軍事中界線上立即進行秘密會晤!"

 第二節 死亡區域

 按照目前戰爭進行的情況來看,帝國軍隊和己方的傷亡數目與物資消耗基本上持平。其實能與實力在自己之上的帝國軍隊打成平手,在整個銀河系裡只怕也只有這個黑色眼睛的軍人了。

 但是聯盟總督米格爾。海因卻看著報上來的資料微微搖了搖頭--這樣一對一硬撐下去的話,對於相對微弱的聯盟來說,反而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報告!傷患的病情危急!所有的器官均處於休克壞死狀態,無法恢復!"剛剛著手調整完艦隊的編陣、米格爾。海因方才喝了一口礦物離子水,通訊回路就傳來了主治醫生穆勒清晰的聲音:"總督,是否要將病人存活的腦組織取出?切離了壞死的機體,才可保證大腦的存活!"

 海因總督冷肅的臉上起了無法控制的抽搐--取出黛絲......黛絲的大腦,讓其單獨存活?他想像著失去機體後,單獨放在培養液內,接滿駁口、與電腦相連的腦體,不由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請詢問病人本身意願,由她自己決定。"

 與此同時,遠端通訊回路中又傳來了通訊員的彙報:"報告總督,銀河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發來了訊息,請求與總督按照戰爭慣例,在非軍事緩衝區進行秘密會晤!"

 米格爾。海因黑色的眼睛閃了一下,脫口輕輕"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憂。

 "立即回復帝國元帥,說我答應他的請求--按慣例在兩軍軍事中界線上搭建太空艙,三個小時之後分別到達!"海因總督松了一口氣,吩咐下去,"同時傳令後備維修第五分隊,儘快搶時間搭建太空艙!要儘快!"

 "是!總督!"手下軍人紛紛領命而去,海因抬手戴好帽子,從指揮台前起身欲走。突然間,主治醫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報告總督!方才詢問過病人,病人選擇自然死亡,反對腦體分離!"

 這一次,連醫生一貫冰冷客觀的語聲,也帶了些震驚--要知道,在醫學技術已極度發達的時代,幾乎已沒有人願意遵循自然的客觀規律了。所以他無法理解,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竟然會在條件、技術全都允許的情況下自願放棄手術!

 "......那麼,尊重她的意見,盡力延長她存活時間。"過了一會兒,米格爾。海因才艱難地對醫生下了命令,用力關掉了通訊開關,目光長久的停留在艙外的太空中--那兒,他看見有一顆流星劃過,如同一滴劃落在夜空的冷冷的眼淚。

 他知道......那個喜歡種飛燕草的女孩子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可是...如果她必然要死的話......如果死亡的來臨已經是時間遲早問題的話--那麼......為什麼不--海因黑色的眸中,忽然有閃電般的亮光閃過!想了很久,他終於打開了專用的通訊回路,吩咐他的軍醫。"穆勒醫生,請問一下,病人從體死亡到腦死亡,要用多長的時間?"

 "報告總督,大概會需要一個小時--如果採取必要措施的話,大概可以延長到兩個小時左右。"醫生老老實實地回答。

 "啊......會見的時間,大概只有一個小時左右吧?......"海因莫名地喃喃說了一句,黑色的眼睛裡驀然閃過了一絲閃電般的光芒:"穆勒醫生,馬上到指揮室裡來,有重要的事情我要親自告訴你!"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一種奇怪的顫抖。

 在通知醫生趕來後,年輕的總督再次轉頭注視著艙外茫茫的太空。剛才那一顆劃落的流星已經再也看不見了--無邊的黑夜中,仿佛從來沒有任何流星劃過一般......

 他知道,那個喜歡在白天種植花木,晚上凝望星空的女孩子,也就要永久地在這個宇宙中消失了......宛如以往他見過地成千上萬的戰士。

 生命的消逝,他自小便已看得習慣了,陣亡的數字也不能再讓他觸目驚心。

 "米格爾......你看,流星呢--"幼年時,婆婆抱著他從地下防空居室走出,地面上是滿目戰爭造成的廢墟,指給他看天際某一處紛紛劃過的流星,溫柔地對他說,"流星是戰士的靈魂哪!......是在宇宙某一處、為了信念一直在戰鬥的、孤獨的靈魂--米格爾,你一定會成長為一個堅強優秀的戰士,去守護你的族人吧?是不是?"

 是的,他自小便是註定要成為一名戰士。為了家園、為了民族、為了榮譽和責任而戰!即使是戰鬥到孤身一人,也要堅持下去,直至死亡來臨。

 而與此同時,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軍人,對於他來說,只不過是漫天劃落的、輝煌奪目的流星雨而已!終究有一天,他的生命也必然將這樣地劃落在漆黑的宇宙!但是......如今,那一顆孤獨墜落的流星,又是誰的靈魂?--那個平凡善良、愛種飛燕草的女孩嗎?

 她並不是戰士,她並不是因戰鬥而生--為什麼連她也隕落了?為什麼?

 年方二十八歲的米格爾。海因總督,第一次對戰爭這種事感到了說不出的不舒服。

 "總督......謝、謝謝您......"雖然醫生一再阻止她出聲說話,全身裹在加壓磁力服種的黛絲。德。摩爾仍然掙扎著說了一句。為了阻止因為失去凝血素而造成的全身大出血,醫生給她穿上了特製的加壓服,並用磁場把她懸浮在急救艙內,以免因本身的重量導致機體局部受壓。

 "沒什麼。摩爾小姐,再過幾分鐘,斐迪亞斯元帥就會來了......"海因在醫生、侍衛官的陪同下,靜靜坐在剛剛改為旗艦的"日魂"號上,向著位於雙方軍事中界線上的臨時太空艙駛去。

 "總督,您一直、一直很照顧我......,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所以,謝謝...您的同意......"黛絲本來就蒼白的臉更加慘白得近乎可怕,她每說一個字,咽喉上的血液篩檢程式就閃現出一次危險警告。

 "別再說話了,摩爾小姐。"米格爾。海因總督輕輕把手扶在急救艙的邊緣,俯身對女病人道,"應該謝的反而是斐迪亞斯元帥吧?他肯來看你......是很不尋常的。你好好休息,等他到來吧。"

 微笑泛起在黛絲的頰上。

 一頭緋紅色的短髮零落地拂落在蒼白的額頭上,醒目得象血一樣......但是她的微笑卻是幸福而充滿憧憬的,美麗純潔得宛如折翼天使。

 總督不禁心頭一沉。

 第十一章 溫柔的訣別

 第一節 逝

 "斐迪亞斯閣下?"

 "海因總督,幸會。"

 宇宙曆西元36年的11月19日零點十五分,在位於帝國與聯盟陣地的軍事中界線上,"銀翼"號與"日魂"號分別與臨時太空艙對接成功,旗艦上兩位雙方的軍事最高領導人: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與米格爾?海因總督在隨從的陪伴下雙雙步入艙中,第一次面對面地相見握手。

 雖說在上百次戰役裡已交手無數次,在全息通訊中也對話過,但是這樣的實地會面卻仍是第一次。

 在兩個人禮節性地伸手互握時,所有陪同人員的呼吸都不由為之停頓!--要知道,這兩隻手中無論哪一隻,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指揮宇宙中的百萬軍隊;而這兩隻三十多年來一直指向對方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只是禮節性地輕輕碰了一下,兩人又冷淡地放下了手臂,相對而立。

 "請。"海因總督抬手,沖著艙中一個被臨時隔離出來的加護病房,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摩爾小姐在裡面。"

 "好。"斐迪亞斯簡短地應了一句,側過頭沖著身邊隨從的帝國諜報部人員微微揚了一下下巴,兩名全副裝備的諜報人員立即搶身進入了室內,拿出各種儀器對室內的一切進行徹底的掃描,連黛絲所在的急救無菌艙也被檢查了一遍。

 米格爾?海因霍然回頭,黑眼睛裡閃著冷芒:"什麼意思,閣下?太空艙建成後貴國已經派人來檢查過了的吧?"年輕總督的臉色沉了下去。

 "但是上次來檢查的時候,這個急救室還沒有被隔離出來。"斐迪亞斯元帥身邊的副官、銀河帝國新晉升的諜報部次長傑森?亞裡克斯回答。

 海因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冷冷道:"在我和元帥交談的時候,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

 意外受到訓斥的諜報部次長雖然聲色不動,但是暗中卻不由因受辱握緊了拳頭--"不錯,亞裡克斯說的對。在沒有確定急救艙完全安全之前,我決不會踏進門裡一步。"陡然間,站在門口的帝國元帥冷冷回答了一句,雙手抱胸,氣定神閑地看著室內忙碌的諜報人員和透明急救艙中的紅發少女。

 看著若無其事的帝國元帥、如臨大敵的陪同人員,剛剛展開的笑容在黛絲?德?摩爾蒼白的臉上凍結了。她的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忽然間,無法抑制的困倦和無力讓她忍不住想沉沉睡去。

 "堅持住,別閉眼!"主治醫生的聲音焦急地響起。

 但是...實在、實在是太累了啊......她一生中從未如此地渴望過這樣長久、寧靜的睡眠。在醫生的聲音裡,黛絲的雙眼依舊緩緩地闔起......

 自從三年前逃離科培爾以後,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生活已經折磨得她身心俱疲了......算了...睡吧,還是什麼也不管不顧了--

 什麼、什麼也不管了......

 "總督,對不起。"在少女雙眼闔起的刹間,所有的儀器一齊閃出了"終止運行"的標記!

 主治醫生穆勒無奈地搖頭,攤開了雙手:"已經是盡了力了--病人的機體已經崩潰,只是大腦還會支撐一段時間......現在所有的措施只是略盡人意而已......"

 米格爾?海因總督的臉色也蒼白了起來,挺直的身子晃了一下,戴著白手套的手立即扶上了艙門的把手。"好了......你帶著醫療小組下去吧。"他另一隻手按在額頭上,對著醫生道。

 穆勒醫生低下頭,目光似乎有慚愧之意--作為號稱醫術銀河系第一的大夫,在看到自己病人死亡時,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斐迪亞斯閣下,現在什麼都晚了......"海因總督苦笑著,回頭對門邊不肯進去的帝國元帥道。但是方一回頭,他驚訝地發現斐迪亞斯居然早已不在原處了。

 看著艙裡的情形,總督頓時說不出話來。

 透明的無菌無重力艙已經被打開,年輕的帝國元帥正俯下身,輕輕伸臂抱起機體剛剛崩潰的少女。黛絲身上所有連接的導管已經被他一手扯斷,斐迪亞斯輕輕把死去的紅發少女托在雙臂上,橫抱在胸口。

 金色的柔發垂落在少女慘白的額頭上,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黛絲蒼白的臉,片刻不離。

 一種說不出的感情--陰鬱、沉痛、慍怒......明顯地流露在帝國元帥一向威嚴高傲的臉上。斐迪亞斯眼中閃動著冷漠淩厲的光,讓手下的軍人全不由一凜!甚至連聯盟總督米格爾?海因,也在一時間被元帥臉上陡然流露的神色震住了--果然...他所猜測的沒錯......

 "傻瓜...如今你終於肯安安分分地呆在我身邊了吧?"斐迪亞斯元帥看著懷中垂死的紅發少女,嘴角居然泛起了一絲奇怪的笑意,喃喃如耳語般地說,"不會再說什麼要逃跑、要和我拼命之類的傻話了吧?......真是的,一定要吃了這麼多的苦頭才肯學乖--傻瓜......"

 "元、元帥?"陪同的副官亞裡克斯準將在一邊呆若木雞,結結巴巴地問了一聲--不僅是他,所有的在場的帝國軍人都呆住了--原來,這一次秘密會晤的原因只是這樣嗎?平日是怎樣驕傲的領袖啊!習慣了在軍隊裡發號施令、連平日說話都是簡短有力命令式的帝國元帥!

 而那個女子,正是三年前背棄婚約與人私奔、背負著叛國投敵罪名的女人,曾使帝國、元帥榮譽受到損害的女人!

 然而,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只是靜靜地在一邊看著這奇怪的一幕。連會晤的另一位主角海因總督,也轉過頭去看著艙外靜謐的太空。

 第二節 宛如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靜默大概持續了幾十分鐘,斐迪亞斯凝視著紅發的少女,終於抬頭對著站在門口、神色複雜的聯盟總督緩緩道:"閣下,我要帶黛絲回去了。"

 米格爾?海因看著他,許久才緩緩點頭:"請便。"

 只是,在他注視紅發少女的眼中,也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哀傷和苦澀,與這個平日裡嚴格自製的軍人的目光完全不一樣。此刻,在這個生而為國家、民族戰鬥的軍人心中,一定也有什麼不尋常的波瀾泛過吧?

 但是,他也只是站在門邊,非常有禮有節地為自己的對手抬手引路。

 "黛絲......要回科培爾去呢,好不好?"斐迪亞斯低低說了一句,回身向門邊走過去,同時帝國所有的隨從軍人已列隊站在了艙口。

 忽然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比夏...比夏哥哥......"一個極輕極輕的呻吟,忽然微弱地傳出來。

 一刹間,海因總督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抽搐,仿佛強自壓抑下了剛到嘴邊的驚呼!

 而斐迪亞斯元帥的手臂忽然僵住了,腳步停在了門邊,脫口低呼:"黛絲?是你嗎......黛?"他的臉上,也瞬間交替而過了好幾種不同的表情!但是,他卻甚至有些畏懼地不敢去低頭看懷中的女子。

 "你......你在叫我嗎?"滿身是血的少女微微動了一下,居然吃力地睜開了一線眼睛!方才那一陣永恆的睡眠襲來時,一個遙遠的聲音奇跡般地把她硬生生從死亡陰影裡暫時拉了出來!

 耳邊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硌得她好痛......金色的...是肩章嗎?那個人居然在身邊嗎?她想看仔細一些,可眼皮卻沉重如鉛,視覺也模糊成了一片,只有一些輪廓......

 不是夢吧?

 不是那個自幼以來就一直在做、卻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吧?

 "不准死,黛絲!"她聽見比夏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害怕什麼?從小到大的記憶裡,這個人是從來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啊!

 又在命令我嗎?

 她想苦笑,卻不知臉上是否還能露出這個表情--身體裡已經是一片冰冷!逐漸麻痹的意識、逐步吞噬的生命,連她自己也明白......此刻,已是彌留之際了。

 "就算想聽你的話,也是力不從心了啊......"

 "等等我,比夏哥哥!"十三年前的呼喚又迴響在她漸漸變得模糊的意識中......

 "真沒用!"

 記憶中那個英武的帝國軍校學生頭也不回地走開了,只留下她一個人跌倒在公園的地上哭泣!和那個人比起來,她真的是很沒用的啊......

 迷路了......十一歲的她不記得回家的路--她無助地邊哭邊走,空蕩蕩的公園裡卻沒有一個人......天色漸漸全黑了!

 大得可怕的公園,只有她一個人......

 "比夏哥哥!比夏...哥哥......"但是,只有呼嘯的風聲回答她。

 天上的星星漸漸一顆一顆地亮了起來,照亮了漆黑的公園--仿佛是引導她歸家的路燈......她、她迷路了,回不了家......

 "比夏哥哥!比夏哥--"

 "黛,我在呢,就在這裡。"恍惚中,她居然聽到了回答!

 她看見斐迪亞斯站在她身邊,微微俯下身來,一向驕傲自負的臉上居然帶著溫柔的表情--陡然間,這張臉又化成了一隻穿著軍靴的腳,狠狠地踩倒了那棵飛燕草。綠色的漿汁染在粗礪的地面上!

 "別...別踩死它!"所有人驚訝地看見昏迷中的少女忽然大聲地驚叫起來,蒼白的雙手一下子痙攣地抓住了帝國元帥軍服的衣領。出於本能反應,亞裡克斯準將向前跨了一步,卻看見元帥用目光阻止了自己。

 蒼白的手流著血,痙攣地揪住了斐迪亞斯的衣服。

 "比夏哥哥......別、別踩它!我知道......我一輩子也跟不上你的。你走的好快啊......是我太沒用了。"半昏迷中的少女歎了口氣,聲音微弱地響起在寂靜無聲的太空艙裡,"擋了你的路......哪怕是一棵草、也會被踩成漿吧?......你走的好快啊。我是跟不上你的--我要死了,比夏哥哥。"

 鮮血從蒼白的肌膚裡不停止地滲出,那雙手終於無力地滑落。

 艙裡所有的隨從人員都不敢出聲,自覺地退到了一邊。

 看著紅發少女身上滲出的血越來越多,漸漸打濕了帝國元帥軍服的下擺和腳下的地面,海因總督臉色也是一片蒼白,對隨從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再次傳喚醫療人員。

 不知為何,在打手勢時,他的手竟微微發抖。而他的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個垂死的少女的臉。連太陽-銀河聯盟的軍人們,都發覺了總督失態得近乎無禮的目光,在心中暗暗納罕。

 第十二章 戰雲飛渡

 第一節 歸家

 帝國元帥卻似乎對身外的一切孰視無睹,他背靠著艙壁,低頭注視著黛絲昏迷中的臉,目光在急劇地柔軟溫和下去--這一刻的他,與生命中任何時候的他都完全不同!他的右手穿過少女淩亂的紅發,回過來用力扯下了元帥制服上第二顆金扣。

 "啊......元帥?"因為被領袖忽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亞裡克斯準將又脫口問。

 "八年前你就想要這個吧?"比夏?馮?斐迪亞斯用近乎低語的聲音輕輕道,一邊把扣子放在少女已經開始漸漸冰冷的手心。

 神志已經不太清楚的黛絲右手下意識地握緊,把扣子用力握在手裡,蒼白的嘴唇邊綻開了一個微笑,毫無生氣的臉上忽然泛出了奇異的光彩。

 這時,太空艙的門再次打開,穆勒醫生帶著助手接到命令匆匆趕來,一進門看見黛絲臉上奇跡般的光澤,馬上倒吸了一口氣:"哦,我的天,她居然回復神志了嗎?"

 然而,醫生的驚訝只是一瞬間,他仔細地查看少女的傷勢,終於帶著有些複雜的神色,對總督道:"這是機體全線崩潰的前兆......總督,屬下已經無能為力了。"

 五十多歲、被譽為銀河醫學界第一人的穆勒醫生無奈地搖頭,一抬頭,卻反而被總督此刻蒼白如紙的臉色嚇住了--"總督,您、您必須馬上休息了!"穆勒醫生慌忙低聲對最高軍事長官進言,卻被海因擺手制止。

 "我不要緊的......醫生,"海因總督低聲回答了一句,黑色的眸中閃過極其複雜的神色,忽然微微抬高了聲調,"請你再給摩爾小姐用藥,儘量地延長病人的存活時間!"他沖著穆勒打了個手勢,醫生會心地點了點頭。

 時間已經是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而斐迪亞斯元帥依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隨從的亞裡克斯準將有些不安起來--這種事態發展是出乎他料想之外的,本來,他料想元帥在太空艙逗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其實,黛......當年我雖然沒有把它給你,但是--卻也一直沒有給任何人。"斐迪亞斯元帥依然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目光卻柔和如水,"那個時候是我說了謊話......為了叛逆叔父,我不惜傷害了你......那該死的驕傲......"

 穆勒醫生走過來,想為垂死的黛絲注射藥物,卻被帝國元帥冷冷地推在一邊。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帝國元帥--副官亞裡克斯準將更是在心裡暗暗叫苦,一邊為回去之後、如何封鎖這個可能成為轟動新聞的話題大皺眉頭。

 元帥今天是怎麼了?就算是有很多話要對那個少女說,也不必在太空艙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吧?為什麼不能回到旗艦上再說呢?亞裡克斯準將看看時間,苦笑。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視網膜上都已經糊成了一片,連近在咫尺的比夏的臉也看不清了......她茫然地直視著前方,那是漆黑的......太空,是太空嗎?

 大片的死寂中,似乎有什麼亮光一點點微微燃起--是銀河嗎?

 一條線狀的亮點,仿佛是十五年前指引她回家的星光!

 當時孤身迷失方向的她,因為回家遲了,被暴躁的父親用鞭子抽打--從此她就明白了,自己是永遠都跟不上比夏的腳步的......他與自己,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啊......

 "比夏哥哥......帶、帶我......回家......"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她輕輕吐出了這句話。

 "好,我答應你......"耳邊聽見那個人柔和的語聲,但是身體內某一處卻一直又冰又痛,仿佛嵌了什麼在身體裡一樣!在彌留的死寂中,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臟微微的跳動,和越來越緩慢的血液流動聲......

 有什麼奇怪的"嗒、嗒"聲,輕輕在腦海裡回蕩...好奇怪的聲音......

 斐迪亞斯元帥橫抱著垂死的紅發少女,最後似乎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艙外,嘴角微微泛起了不易覺察的笑,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帝國所有的六名隨行人員立即跟在了元帥身後,帶著複雜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元首。

 元帥的腳步踏到了門邊,忽然間,一隻手抬起,擋住了去路。

 "等一下。"海因總督目光閃爍了一下,淡淡道。

 所有人都是一怔,斐迪亞斯也不由冷冷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總督走上前來,在離帝國元帥只有一步距離的地方才停下來。亞裡克斯準將以及所有其他帝國隨行的人都是心裡一緊!

 海因總督緩緩抬起手,把一件東西默不做聲地輕輕放入黛絲的手心,然後依舊一言不發地轉過了身,抬手向著艙門,淡淡對斐迪亞斯道:"請。"

 在看見那件東西的時候,年輕的帝國元帥目光陡然一亮!

 他移開了一直注視著少女的視線,抬頭看著太陽-銀河聯盟的最高指揮者--然而,此刻的海因有意無意地側過了頭,元帥的目光只好停留在對方的軍服上。

 "黛......你看,整個宇宙現在都在你手心裡呢!"陡然間,斐迪亞斯低下了頭,輕輕在紅發少女的耳邊說道,一邊看著她左手手心裡那一粒銀色的扣子。

 一金一銀的兩顆扣子被下意識地緊緊抓在了手裡,在此刻,她只覺得體內已經結成了冰!......那奇怪的"嗒、嗒"聲越來越響了,幾乎讓她瘋狂!

 記得手術時,恍惚地聽見有人說了一句:"在腦波停止輻射之時,能量將在瞬間釋放......"那好象...是一直為她治療的穆勒醫生的聲音......然後,體內的某一處就一直冷冰冰地痛著,仿佛死神將冰冷的手死死地壓在了她胸口上!

 "嗒、嗒、嗒......"在耳邊,這詭異的聲音越發響亮起來,如同有什麼東西猛烈地敲擊著,在這個即將死亡的體內。而每一次意識開始模糊的刹間,聲音的頻率便加快了......

 垂死的她也知道,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她...已經是沒有力氣去想這些了......

 比夏?馮?斐迪亞斯抱著黛絲,走出了太空艙,忽然,回頭看著米格爾?海因,嘴角又泛起了一絲微笑:"現在是你處於下風呢,海因!"帝國元帥碧色的眼睛裡刹間收起了方才溫情脈脈的目光,冷電般地閃亮著。

 "再這樣打消耗戰的話,不出三個月,你們這一邊就會戰敗的--你信不信?"年輕元帥注視著海因總督及其手下,目光雪亮,"可惜哪......個人的能力是不足以完全彌補整個軍隊的缺陷的,海因,你要輸了!"

 黑色的眸子裡忽然閃過了同樣閃電般的光芒,總督冷冷地回答:"無論如何,我會盡我所能地戰鬥到底......斐迪亞斯,休想讓我向你低頭!"

 看看已經昏迷不醒的黛絲,海因忽然欲言又止。

 一時間,他眼中又一次流露出極其複雜的神色!

 斐迪亞斯元帥不再說什麼,橫抱著紅發少女大步走出了太空艙,步入棧橋向旗艦"銀翼號"走去。

 "嗒、嗒、嗒......"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了,一切都漸漸地拉遠,遠得仿佛在天的那一邊!然而,這討厭的嗒嗒聲反而越來越真切地敲響在耳邊!

 是什麼......是什麼?

 她拼盡了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努力掙扎著思索,手心上的兩粒扣子仿佛給了她振作的力量!

 "......整個宇宙現在都在你的手中呢......"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個一世平凡卻多難的女子,忽然獲得了世上所有女子都想像不到的東西!可是......她卻已經連笑的力氣的也沒有了......

 她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唰!""唰!"模糊中,耳邊傳來了一陣陣靴子碰撞的聲音--是一排排士兵在向元帥行禮吧?她的意識再一次拉遠。

 忽然間,一陣高頻率的聲波傳入了她的耳膜。

 "噠",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仿佛什麼東西被打開了。

 "報告元帥!"好響亮的聲音,連她已經遲鈍的聽覺也被震了一下,"十一艦隊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成功地完成了四維跳躍!"

 啊......高登,是高登......那個撒旦騎兵的隊長、那個棕色頭髮的高個子--是在比夏那些軍官朋友裡,對自己最不好的那一個。

 "已經完成了對太空艙的埋伏,元帥,什麼時候動手幹掉海因?"那個響亮的聲音再次問,有些急不可待。

 殺、殺掉海因總督?......不可以、不可以的!比夏...比夏哥哥......

 可是在這個時候,她的頭腦忽然變成了一片空白,全身也輕了起來,仿佛瞬間浮上了半空!

 不行......不行,她...她不得不死了、不得不死了......

 "再等幾分鐘。"遠遠地,她聽見比夏對手下的贊許,"好樣的,高登!"

 "呵呵......"那個聲音在笑的時候依然是響亮得驚人,但是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元帥在太空艙裡拖著,為屬下贏得了時間啊!要和海因那個傢伙一起呆上一個多小時,還真難為元帥了吧?"

 隱隱約約地,她聽見身邊的比夏笑了一下,但是卻聽對方用更加大的聲音驚呼了一聲:"這個女人--是、是黛絲!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也知道,自從叛逃出科培爾以後,這個對元帥忠心耿耿的軍人曾揚言、要為帝國的榮譽處死她!

 "高登,多虧有了她,我才有機會在那邊說了一堆的廢話,拖延了時間。"比夏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來,她覺得自己的雙肩被用力往上托了一下,"你別管她了--立刻投入戰鬥吧!要趁著對方還在軍事中界線上,乾淨俐落地收拾掉海因!"

 在昏沉的大腦中,忽然有閃電劃過!

 比夏、比夏哥哥!

 那一句冷漠而似不經意的話,霹靂般地響起在垂死少女的腦海中,甚至蓋過了那死亡的"嗒、嗒"聲!

 比夏說的全是假的...只是為了贏取戰略上的時間而已!

 象他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原來真的不會做任何對自己利益無關的事!他從來沒變過,始終是一樣的!

 那麼...那個海因總督呢?難道他--

 一刹間,靈光閃了一下!

 嗒、嗒、嗒......

 這聲音......這聲音?是--!

 "腦波停止輻射時,能量將在瞬間釋放......"醫生的聲音再次迴響起來。

 嗒...嗒...嗒!

 炸彈,是炸彈!

 --在她身體裡,被植入了與腦神經接駁的定時炸彈!

 海因、海因總督......那個有著黑色眼睛的青年領袖!是他......竟然是他!

 原來,他和比夏是一模一樣的人哪......

 手心的兩顆紐扣,突然間仿佛成了火炭!

 她下意識地鬆手,"啪、啪"兩聲,扣子掉落在艙板上。

 正在關掉隨身攜帶的私人通訊回路,斐迪亞斯元帥卻身子一震,低頭看著懷中垂死的少女,嘴角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他的目光閃爍不定。

 "啊,她死了嗎?"身邊的亞裡克斯準將此刻才對元帥方才在太空艙裡的言行釋然--就是麼,帝國元帥怎麼會真的愛這個相貌平凡、又背叛國家的女人呢?準將俯身撿起地上掉落的扣子,微笑:"不過,這個女人也很有福氣了--臨死前居然能聽見元帥您這種謊話!"

 "謊話?......是謊話嗎?比夏...哥哥......"陡然間,一個聲音居然掙扎著,微弱地說話--黛絲的眼睛奇跡般地睜開了,卻只是茫然地望著前方,帶著淒然與釋然的奇異的笑意。

 元帥與準將同時怔住。

 刹間,有極其複雜的神色閃過斐迪亞斯的臉,但是他沒有回答。

 "嗒、嗒、嗒......"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任何成形的東西了,但是那個死亡的聲音卻更加急促了,仿佛是喪鐘在耳邊鳴響--

 "你、你說謊話了......嗎?"蒼白的臉上居然泛起了奇異的血潮!在體內的血幾乎流幹時,她的臉上竟然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反而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是...是不是?"她用力凝視著視網膜上那個模糊的人影,用最後一絲力氣堅持著追問,卻不知自己微弱的聲音能否讓對方聽見。

 帝國元帥眉毛輕輕往上一挑,卻依然沒有說任何話。

 "元帥,肯南中將請求您立即前往指揮室!"在僵持之間,貼身侍衛阿爾培的聲音忽然響起在身後。

 "馬上來。"斐迪亞斯毫不遲疑地轉身,抱著懷中的人向旗艦的指揮室走去。

 "元帥,交給侍衛官吧!"亞裡克斯準將看不下去,不由出聲提議。但是帝國元帥仿佛沒聽見一般,逕自往前走去,把副官晾在了一邊。

 他雙手有力地回護著懷中垂死的女子,她身上滲出的血染紅了他的制服,她緋紅色的頭髮披散在他的肩膀上。

 沒有等到比夏的回答......然而她的神志再一次拉遠了,她知道,再也沒有時間等待了......

 往事的碎片如雪般紛紛散落在空白一片的腦海裡,記憶中那個驕傲冷漠的少年的身影也漸漸模糊了--

 "比夏、比夏哥哥!"她陡然叫了起來,痙攣地伸手摸索著抓住了他軍服的衣領。

 元帥踏到指揮室門邊的腳步停了一下,隨即又向著室內走了過去。那裡,螢幕已經自動打開了,顯示著前方交戰的情況,肯南中將正在焦急地等待著。

 "快、快把我...把我扔出去!"

 那個微弱的聲音不知為何忽然響亮了,蒼白的、流著血的手用力拉住了他的衣領,漸漸擴散的藍色的瞳孔裡映出了他的臉。

 "把我扔出去啊......我、我的身體裡被總督安了炸彈......支援不住了,請...請快一點動手吧......"隨著那個顫抖的聲音,流瀉出來的卻是一個驚人的秘密!

 刹間,帝國元帥站住了。他身邊的衛士同時沖了過來準備拉開黛絲,卻被元帥用目光阻止。

 "嗒!嗒!嗒!"越來越急促的聲音!

 不行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住了......

 炸彈要爆炸了!

 "請......請你快一點動手呀!"她著急地想說,卻完全沒有力氣了。

 "我--沒有說謊。"忽然間,耳邊遠遠傳來一句話,如同天際回音--然後她全身一輕,仿佛刹間升入了天國。

 第二節 爾虞我詐

 "元帥!"目睹了斐迪亞斯斷然動手把垂死的黛絲扔進排風口時,亞裡克斯準將忍不住脫口驚呼--萬一這個女子說的不是真的呢?在這刹間元帥就這麼輕率下決定地把她扔出了旗艦嗎?

 準將在那一刹間只來得及轉過身,看見那個紅發的女子正在向著漆黑的太空墜落、墜落......瞬間變成了目力所不能見的小點。

 然而,話音未落,旗艦猛地一震!

 所有人都是立足不穩地一個踉蹌,只有扶著艙舷正往外注視的元帥沒有動一下。

 "報告!報告!旗艦下方50光秒處發生劇烈爆炸,底艙受損!"很快,設備維護人員的聲音通過回路傳了過來。亞裡克斯準將不由暗自吃驚--如此遠的距離,炸彈的威力尚且如此巨大,如果在艙裡爆炸的話......!

 斐迪亞斯沒有回頭,他靜靜凝視著艙外漆黑蒼茫的太空,沒有說一句話。

 剛才那一瞬間,他只看見一道白光劃過--宛如一粒流星墜落,劃過茫茫的太空!是那個紅發少女生命劃落的痕跡......

 "黛、黛啊......"斐迪亞斯驀然喃喃說了一句,對著流星劃落的方向,手緩緩抬至帽檐。

 艙內的氣氛似乎凝固了,亞裡克斯準將左手用力握緊了那兩顆紐扣,右手跟著抬起,致敬--

 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艙中所有的軍人沉默地抬手敬禮,整個旗艦內一片死寂。

 如果少女生命最後的那一句話說的稍微晚一點點的話,可能整個銀河的歷史將全部改寫吧?所有人心裡都這麼想著。

 然而,在滑落死亡深淵的同時,她卻盡一切力量將另一個人推出了死亡區域!

 "這個丫頭......居然是這樣的死法嗎?"忽然,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感慨--在生命最後她面對死亡時的表現,居然可以讓所有身經百戰的軍人肅然起敬!

 眾人回頭,看見指揮室內的肯南中將正緩緩放下敬禮的手。

 仍然只有元帥沒有回頭看螢幕,他看著黑暗冰冷的太空,卻用更冷的聲音,一字一字地下令:"霍爾曼,集中所有火力攻擊對方的旗艦‘日魂'號!"

 "--我要讓海因死!"

 "黛絲......"在另一處,另一個將領注視著太空中忽然劃落的"流星",也歎息般地低語了一聲。

 "看來,我的手術並不成功。對不起,總督閣下!"穆勒醫生臉有慚色--按制定的計畫,在從黛絲陷入昏迷到腦死亡的那一段時間裡,她應該一直處於無意識狀態中才對。而今天,這個病人卻反復地蘇醒了好幾次,而且還有能力開口說話!

 穆勒醫生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全身器官機能喪失到如此程度的人,居然能回復意識如此之久!

 "技術並不是絕對的......"米格爾?海因總督又回過身去,注視著螢幕上忽發的戰況,但聲音卻仍然停留在方才深深的歎息中,"無論怎樣先進的技術,也無法左右人心強大的力量啊......"

 穆勒醫生無言以對,但是看見總督咖啡色頭髮下蒼白的臉色,不由再次脫口而出:"您必須休息了,總督閣下!您的身體不允許您再不眠不休地工作了!"

 海因不置可否,蒼白得嚇人的臉上帶著淡漠而無所謂的表情。

 "迅速撤回所有護衛艦,馬上集中到旗艦附近來!"他已經沒有工夫再和大夫說話了,此刻軍事帝國整支十一艦隊已經經過了艱苦的四維空間跳躍,忽然出現在太空艙和旗艦"日魂"號附近,並猛烈地向己方發起了攻擊。

 雖然對於這一次非正式的會晤雙方都早已留了伏手,也有各自的打算,但由於技術的限制,太陽-銀河聯盟還未能組建可以進行高難度四維空間跳躍的艦隊,所以海因無法象斐迪亞斯一樣做到奇兵突襲--此刻他的援兵正在離軍事中界線最近的星雲裡整裝待命,快速反應部隊的艾斯柏格?克拉克提督在三分鐘後才能趕到。

 "所有兵力回集到旗艦附近!迅速回集!"海因一手扶著指令台,看著螢幕上攻勢淩厲的"撒旦騎兵",看著己方已被擊毀或擊中的護衛艦,聲音卻依然冷靜。

 然而,話音未落,艙外一道刺目的紅光閃過,指令臺上全部儀器一齊閃出了紅光!

 "報告!情況危急!"控制室裡的人員急忙彙報,聲音卻有些發抖起來,"約有八十多艘敵艦集中火力猛攻旗艦!旗艦的左舷已經被擊中!"

 "難道......連三分鐘也等不了麼?"海因身邊的隨行將領,聯邦四位提督之一的亥姆?霍茲,看著對方壓倒性優勢的兵力和不容喘息的進攻,不由喃喃說了一句。這個擅長近身搏擊、在軍隊中有"狂獅"之稱的勇敢軍人,在如此懸殊的敵我對比下也不由失色!

 在撒旦騎兵瘋狂的進攻下,近半數的護衛艦來不及撤回旗艦附近便紛紛墜毀,在"日魂"號的附近,只零落地剩下了十艘左右。

 然而,由於旗艦處於對方火力的焦點中,即使是成功撤回旗艦附近的護衛艦,反而受到了更加猛烈的攻擊!

 "很好......這樣就對了。"驀然,霍茲提督聽到寡言的總督吐出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話來!他來不及表示疑問,卻看見海因用雙臂支撐起身子,微微沖話筒傾過身,斷然下令--

 "引入自動控制程式,旗艦上所有剩餘人員作好棄艦脫離的準備!"

 "海因,我要你的命!"在遠離中界線的地方,帝國軍隊的旗艦"銀翼"號靜靜懸浮在太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整個戰團的中心。扶著減壓艙的扶手,帝國元帥一字一字地吐出了這句話。

 修長的手指用力地握在欄杆上,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比夏啊......"身後忽然有人歎了口氣,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肯南?"斐迪亞斯頭也不回,只淡淡問了一聲。

 肯南中將與他並肩靠在舷邊,看著對面合成玻璃上映出的元帥的側臉。

 "真的是發怒了啊......比夏,你的臉色很不好。"這個在斐迪亞斯還未成為掌權者之前,就選擇了與他並肩戰鬥的軍人,此刻不由有些憂心地看著帝國元帥鐵青的臉。

 斐迪亞斯沒有回答,嘴角緊抿著,臉部的線條僵硬。

 "說到底,比夏,為什麼忽然這樣痛恨海因總督呢?一直以來,你不是很尊重他的嗎?"肯南中將是個心思細密且溫和的人,他平聲靜氣地勸說著被激怒的帝國元帥,"是因為他使用詭計嗎?--但是你也不是打了伏手?"

 頓了頓,看見比夏看著戰局沒有任何反應,肯南的聲音終於又響起:"或者,是因為摩爾小姐的死?--平心而論,她的死、你與海因兩個人都有責任吧?"

 帝國元帥霍然回首!

 碧色的眼睛裡幾乎要冒出火光來,但是肯南中將沒有被嚇住,反而進一步溫和地問:"那麼......你為什麼要這麼恨海因呢,比夏?是因為--"

 "住口!"斐迪亞斯忽然暴怒地呵斥。

 "是因為你潛意識裡不願意承認自己殺了摩爾小姐,而想把責任全推到海因總督身上吧?"不顧元帥的怒意,中將依然說完了剩下的話。

 灰色的眼裡閃著敏銳卻並不鋒利的光,看著元帥的手漸漸從欄杆上鬆開,抵住了對面的合成玻璃。金色的頭顱深深低了下去,額角抵住了窗框,不再說話。

 顯然,好友這幾句溫和的話語已如刀般剖開了他的內心。

 忽然間,肯南有些為自己過於直率的話語後悔起來。

 "我、我只是不甘心,肯南。"注視著戰局,看著十一艦隊紛紛擊毀對方的軍艦、直逼旗艦"日魂"而去,斐迪亞斯嘴角浮出了一絲慘澹的笑意,"是我...是我親手把她扔出去......眼睜睜地看著她在太空裡被炸成了粉末!黛......是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回家了......"

 斐迪亞斯幾乎是動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才勉強抑制住了此刻內心中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和悲哀。天性的高傲和後天形成的自矜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使他終不至於在下屬面前失態。

 但是元帥的聲音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起來,這個一直不動聲色的軍人雙手用力地抵著對面的艙壁,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沒有人知道、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剛剛死去的少女在他的生命中是什麼樣的意義!甚至連那個紅發少女本人都不曾想像到......

 碧色的眼睛裡,忽然再次閃過了軍刀一樣雪亮的光芒!

 "就算有什麼陰謀,也不該以她生命為代價的!這樣普通的女孩子--這戰爭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斐迪亞斯的聲音彌漫著可怕的寒意......"然而海因居然把她都卷了進來!"

 "她不普通--"驀然,肯南中將又一次截住了元帥的話,"因為你愛她啊!儘管你一直否認、儘管別人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一直都是愛她的吧?"

 "......是...是的......"過了許久,仿佛是看著戰場上的形勢出神,這句幾乎低得聽不見得話才傳入中將耳中,"從......我們兩個都還很小的時侯,就開始了......"

 "既然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儘管早就猜到了答案,但親耳聽到斐迪亞斯承認,肯南還是忍不住震驚地追問--為什麼要一直地偽裝呢?!

 "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肯南!"帝國元帥嘴角忽然浮出一線冷笑,"要教訓我的話,也要等到我幹掉海因以後再說吧?"

 中將沒有說話,過了片刻,看著形勢一片大好的戰局,肯南再次開口:"就當她是死于戰爭的成億平民好了--因為她姓摩爾、因為她生在這樣動盪的銀河--所以她註定逃不開戰爭......"

 "不要再為海因那傢伙開脫了!"不耐煩的語聲,"為公為私,今天我一定要那個人死!"

 竟說出這樣帶著強烈個人感情的話來!

 是什麼東西蒙住了元帥一貫犀利明澈的雙眼啊!

 "海因不是一般的人......比夏,這樣衝動的你、絕不會是他的對手啊。"

 "報告將軍,擊中日魂!擊中日魂!"看著螢幕上閃出的爆炸的火光,聽到通訊回路裡傳來的清晰的彙報,高登?霍爾曼中將興奮得用力敲了一下指揮席。

 "好樣的!"他喜氣洋洋地誇獎了部屬,隨即下了進一步的指令,"K1739-K1761號,繼續呈半月型攢射日魂號!此刻起凡是從中沖出的太空梭與飛碟,一律擊毀,一個敵人也不准逃離!"

 一想到完成了元帥下達的任務、殲滅了帝國最強的對手米格爾?海因,霍爾曼興奮的聲音就在艦艙內久久回蕩。

 話音未落,他身後指揮室的門轟然打開!--

 "誰叫你們進來的?快去戰鬥!"霍爾曼中將頭也不回地呵斥著進來的士兵,眼睛還是盯在螢幕上,"不是說過了嗎?在戰鬥中不要擅自打擾我!"

 "休息吧,霍爾曼中將!你不覺得很累了嗎?"忽然間,一個冷冷的聲音譏誚地在他身後響起。

 高登?霍爾曼中將大驚回首。一回頭,就看見一把雪亮的離子光束槍對準了他的眉心!

 槍執在一個身穿深藍色聯盟軍服的軍人手裡。

 亥姆?霍茲提督全身血跡斑斑,身邊的士兵也是全部掛彩,顯然是經過了慘烈的肉搏戰才殺進指揮室的。

 在他身後,還站著一位高個子咖啡色頭髮的年輕軍人,軍靴上積滿了鮮血,每一步踩過,都是一個帶血的腳印!

 年輕軍人的目光亮得象一把帶血的軍刀!

 霍爾曼中將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似乎從天而降的敵軍,又回頭看看螢幕上正在炸開的旗艦"日魂"號,旁邊的通訊回路中,還傳來前線戰艦不斷的彙報:"報告,日魂號炸毀!無一人逃離!"

 "哈、哈......"霍爾曼淺棕色的臉上忽然漾滿了苦笑,"海因,是金蠶脫殼的戰術嗎?......原來,在看見我軍圍攻上來時,閣下早已經迅速棄艦了!--把護衛艦招回旗艦附近,不是為了防守,而是為了趁機撤離到不顯眼的護衛艦上、直搗我軍後方吧?"面對著近在咫尺的死亡,撒旦騎兵的隊長卻只在考慮自己在戰術上的失敗。

 "很對。"海因只是簡短地應了一句,臉色灰敗。

 "報告!附近有大批敵方艦隊出現!請求指示,請求指示!"

 陡然間,通訊回路裡傳來了己方艦隻驚恐的彙報,在螢幕上,可以看見有幾千艘聯盟軍艦呈"V"字型的編隊正快速地從十一艦隊的右肋打入!

 因為大部分兵力正圍殲完旗艦日魂號,一時來不及回頭抗擊,防守薄弱的右肋很快被猝急不防出擊的聯盟艦隊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立即進行--"霍爾曼中將眼看著己方情勢迅速惡劣,忘了自己還處在槍口之下,脫口命令,但下面的"四維空間豎向跳躍"尚未出口,他的身體猛然一震!

 "好好休息吧,撒旦騎兵隊長!"亥姆?霍茲提督的聲音仿佛是浸在了冰水裡,"這也不失為一個軍人的光榮死法呢!"

 光束刺穿了中將的心臟部位,並在體內迅速炸開來。霍爾曼扶著指揮席,堅持著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上有一個可怖的巨洞,血如同噴泉一般從傷口湧了出來。

 "比夏......看來,我是第、第二個離開你的兄弟呢......"霍爾曼灰色的眼中漾滿了苦澀的笑意,艱難地轉過身,看了一下東南角上遙遠的科培爾星球,便無力地倒下,一頭暗褐色的頭髮浸在流出的血裡。

 "敵軍開火!......敵軍已突入中腹!是否迎戰?還是按計劃返回?請求指示!請求立即指示!"在霍爾曼中將已經陣亡的時刻,旁邊的通訊回路裡卻不停地傳來了前方激戰人員聲嘶力竭的詢問--看得出,遭受突然襲擊的軍隊急切需要隊長的指令,"請立即下達指示!請--"

 "啪。"海因總督走到指揮席前,抬手冷冷地切斷了通訊回路,把對方的話語毫不留情地截斷。咖啡色頭髮下的臉蒼白得可怕,黑色的眼睛裡仿佛有火焰在燃燒--在靈魂裡燃燒!

 "讓他們去亂吧......沒了指揮官的撒旦騎兵,將會成為什麼樣子呢?"霍茲提督冷笑著看著螢幕。

 十一艦隊在沒有接到指令前無法擅自行動,已經在前來增援的聯盟第九軍團的衝擊下,被攔腰一分為二!

 第十三章 太陽之子

 第一節 護

 "高登怎麼搞的?三分鐘就能結束返航的事,居然拖了那麼久?"遠離戰場的帝國旗艦銀翼號內,與元帥一齊注視著螢幕的肯南中將不由皺眉脫口道。

 斐迪亞斯也沒有出聲,看著戰場上明顯占著上風的局勢,卻心裡有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按事先擬訂的計畫,第十一艦隊應該在三分鐘內擊毀日魂號,並在對方援軍未形成包圍的情況下進行豎向跳躍返回的。而如今,雖說已經接到了前方發回的"日魂已擊毀"的報告,但完成任務的霍爾曼卻沒有如期返回!

 "啪!"水晶酒杯被用力地擱到了指揮席上,杯中的紅酒劇烈地蕩漾著--

 "呼叫霍爾曼中將!啟動一切設備,緊急呼叫!"

 "報告,對方已經關閉通訊回路,無法接通!無法建立對話!"片刻,通訊兵回答,回路裡清晰地傳來了斷線的"嘀、嘀"聲!

 "什麼!"斐迪亞斯目光刹間大變,霍然長身而起!

 "把剛才的戰場實況重播一遍!"

 情況很不對--連肯南也感覺出來了。然而,在看到日魂召回護航艦隊的時候,斐迪亞斯嘴裡終於吐出了一句話

 "金蟬脫殼!"

 "立刻聯接第十一艦隊副指揮官謝裡夫少將的通訊器!"他聲色俱厲,臉上竟然有鐵青色!他默然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心裡,是一金一銀兩粒扣子,上面的鮮血,還沒有幹透!

 "謝裡夫少將!我命令你立即率隊返回!不要戀戰,也不要試圖解救陷入包圍的戰艦!甚至連霍爾曼的旗艦也不要管!立刻豎向跳躍返回!"

 "......是!"

 下達了這樣不近人情的命令後,帝國元帥長長吐了一口氣,往後重重仰靠在了指揮椅內,微閉上了眼睛--眉宇間居然有明顯的痛苦的神色!

 "比夏!真的不管霍爾曼了嗎?--"因為有著兄弟一般的情誼,肯南終於忍不住開口質疑最高統帥的戰術,"當然,解救出他,是要付一定的代價,但是......"

 "......現在能做的,只是去把他的遺體要回來......"

 忽然,斐迪亞斯苦澀地笑了:"海因一定已經在他的旗艦上了--以高登的脾氣,你以為他會活著投降嗎?而且海因事急用奇兵,行事一定決斷乾脆,也絕對不會容那傢伙反抗的......"

 "我不想看見撒旦騎兵全軍覆沒......能撤回多少就是多少吧。"

 肯南全身僵住--高登、高登陣亡了?那個不到一天前,還和自己一起喝啤酒的傢伙!那個和他們一起並肩從軍隊基層走到現在地步的同伴!

 "......是我的錯吧?......因為恨海因,才給他下達了那麼偏激的作戰指令!"

 雖然緊閉著眼睛,但還是有淚水,無聲地從帝國元帥的眼角滑落!

 把那個紅發少女親手推出太空艙時,他不動聲色;然而對於戰友的犧牲,他卻毫不掩飾地流下了熱淚。

 "總督!您...您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

 看見全息螢幕裡出現的最高指揮官的臉,前來增援的第四集團軍指揮艾思柏格?克拉克提督驚喜得有些失措--要知道,在他率軍趕來時,看見的是爆炸中的己方旗艦"銀翼"號!

 所有軍士都以為總督已經殉國--如果守護戰士都陣亡了,那麼還有誰能攔得住來勢洶洶的帝國軍隊?還有誰能有信心繼續為太陽而戰?

 看見下屬驚喜過分的臉,海因總督嘴角露出了一絲有些苦澀的笑意,然而,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回答的卻是站在他身後的霍茲提督:"克拉克,我們現在在帝國軍第十一艦隊的旗艦內,傷亡很重,請立刻派人來接!"

 驚喜過後,克拉克提督的目光停在螢幕對面總督的臉上--忽然發現海因的臉色是雪一樣的慘白!一種莫名的死亡一樣的慘白......這樣長時間的勞心勞力,過於繁重的工作,一定對總督本來健康的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害吧?

 "好!屬下立刻派克勞迪婭中校過來!"提督不敢怠慢,立刻回答,然後,終於還是忍不住擔心地補充了一句,"總督,請您保重身體!"

 在螢幕關閉的一刹那,海因的身體終於支持不住地向後跌入了靠背中。

 "總督!"軍醫穆勒立刻上前視察。

 "......大夫,請、請給我注射西瑪冰體......"陡然間,最高指揮官嘴裡吐出了一句話。

 "什麼?!"穆勒大夫忽然呆住了,然後用激烈的語氣反駁,"不行!絕對不行!--已經是在三天內連續注射第4支西瑪冰體了!閣下是想慢性自殺嗎?!"

 西瑪冰體,神經刺激性藥品,軍方嚴格控制的軍用藥,多用於瀕死士兵的拯救和喪失作戰能力士兵在非常時期的短時性恢復。然而其自身副作用極大,容易產生精神分裂和肌體官能衰竭的後遺症,而且,頻繁注射極易成癮。因此被列入一級限制使用藥物名單。

 似乎是積攢著力氣反駁屬下大膽的抗議,海因沉默了一小會兒,終於開口:"大夫......現在不是顧惜個人身體的時候!--帝國軍隊隨時可能再次進攻............如果是這個狀態,怎麼指揮軍隊?"

 "閣下!請不要--"雖然明白總督強烈的責任心,然而醫生的職業道德使他無法對自己的領導人作出這樣事!

 --就在不久前,他還生平第一次昧著良心,用自己的醫術葬送過一個無辜的少女。難道,作為軍醫,他所能做的就是和救死扶傷完全相反的事嗎?!

 "......霍茲。"看見軍醫不聽自己的命令,總督用黑色的眼睛示意旁邊的提督。

 "請立刻執行總督的命令!否則,以違抗軍令處死!"鋥亮的離子槍頂住了醫生的後腦,霍茲提督冷冷地重複了一遍雖然明白醫生的好心,但是同樣是職業軍人的他更加明白和尊重總督的決定!

 無色的固體藥品,在和空氣接觸後立刻化成了液體,然後被吸入了針管。

 看著藥品靜靜注入總督的血管,穆勒醫生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作為一名專家,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針下去,恐怕藥已經成癮了!

 從什麼時候起,總督居然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了嗎?

 "啊,好舒服......"海因忽然低低歎息了一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真想...真想就這樣死了呢......"

 也許是由於體力的嚴重不足,連他一向鋼鐵般的意志都有些軟弱--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這樣令人震驚的話!

 然而,生命已經和一個國家的命運掛上了鉤,肩負著如此重大責任的他,恐怕是欲死不能吧?就是連求死的念頭,都是不能夠有的--因為付出的,絕對不可能只是他一個人的生命而已!

 在海因陷入因藥力發揮的半昏迷中時,旁邊的屬下卻不由面面相覷!

 在相互交遞的目光裡,霍茲和穆勒都意識到了領袖內心更加嚴重的傷勢!

 "嘀"他們帶上船的通訊器忽然又尖銳地響了起來,霍茲提督想了一下,自己動手打開全息螢幕。

 "總督!軍事帝國的斐迪亞斯元帥剛剛發來了照會,請求和閣下建立對話!對方說無法接通和您旗艦上的回路,所以要屬下代為轉達!"

 "......總督需要休息,讓那傢伙等一下再說......"霍茲提督對同僚道。

 "把回路接進來......"陡然間,一直閉目養神的總督發出了低低的回話,在說完這句話的短短幾秒時間內,海因蒼白的臉上居然泛出了血色!

 臉色奇跡般地好轉了,黑色的眼睛裡閃爍這平日嚴肅冷銳的光芒,他動作敏捷地從轉椅上站起,回頭對站在一旁的下屬淡淡道:"你們都出去一下。"

 在退出指揮室前,穆勒醫生不由擔心地看了一眼刹間恢復活力的總督,目中有痛心之色--他知道,這個守護戰士,是在加速燃燒著自己的生命!

 --第二節 英雄的悲傷

 "嘀--"在全息通訊接通後的幾秒鐘內,回路兩端居然是同樣的一片沉默。

 金髮的帝國元帥和黑眸的聯盟總督隔著螢幕默默對視,居然沒有一個人率先出聲說話--也許是剛剛結束的那場動盪,讓彼此一時間都不知說什麼作為開頭吧?

 "閣下的氣色不大好。"注視著斐迪亞斯金髮下蒼白得幾近透明得臉色,海因輕輕抬手碰了一下帽檐,淡然不帶感情地說。雖然由於藥力的逐步發作,他體內全部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燒,但他的話語仍然是冷漠的。

 "別裝腔作勢了,海因!"陡然間,帝國元帥冷冷地回答,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冷笑和痛苦交織的表情,"--請按照戰爭慣例,把高登?霍爾曼中將的遺體送還我方,順便把這個東西給我帶回去!"

 他用力將一件東西對著螢幕擲了過來。

 "嗒"地一聲輕響,那東西又反彈到了螢幕中元帥面前的指揮席上,轉了一圈停下來,在各種按鈕和儀錶中,微微泛著金屬的冷光。米格爾?海因總督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死死盯著螢幕中那一粒扣子,臉上一連換了好幾種表情!

 "......原來還在嗎?"脫口低低自語似地說了一句,隨即又立刻收住了聲音。

 "黛在太空中被炸成了灰燼--但是它掉落在我的旗艦裡......"帝國元帥隔著螢幕看了過來,目光複雜,忽然似乎有些感慨地說了一句--

 "海因,你好狠的心腸......跟我一模一樣呢!"

 看著螢幕中那一粒扣子,總督的手不知不覺地握緊了--一刹間,有幾幅略微泛黃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

 緋紅色的天空。

 亮麗的紅色短髮。

 風中靦腆地低下頭的少女。

 還有庭院裡那一片青青的飛燕草......

 就在略微的一出神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什麼冷冷的東西濺落在自己手上。他低下頭,看到了一種他幾乎從未想到過的東西。

 連他自己,在一刹間也不由怔住了。

 在淚水濺落在手上時,螢幕那邊帝國元帥冷淡的微笑忽然凍結了。斐迪亞斯的表情在幾秒鐘內是空白的,而對面的總督也一模一樣。

 在這刹那間,兩個人都不知道臉上應該有什麼樣的表情。

 兩個人之間的交情,應該開始於十一年前奧瓦魯小行星帶的一次遭遇戰,那個時候,斐迪亞斯是少將,而海因只是一個準將......那一次,兩個人彼此都第一次在對方身上嘗到了苦頭,那以後的十年裡,他們就是在不停的交鋒與對峙中度過的。

 作為彼此最強的對手,他們對於對方的瞭解也超乎了任何人的想像--所以這一刹間,斐迪亞斯才會被海因此刻臉上的表情鎮住!

 就算是整個星球忽然在他面前毀滅,也不能讓帝國元帥更加驚訝!

 "原來......是這樣的嗎?......"斐迪亞斯的聲音過了許久才緩緩吃力地響起,仿佛仍舊很難理解眼前的事實,"......海因,你害人害己啊......"

 "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總督始終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一滴水跡,似乎也仍舊不相信那居然會落自於自己的眼中。

 但只過了片刻,他的聲音轉瞬平定:"那個東西不用還了......隨便扔了吧。高登?霍爾曼將軍的遺體,我會派人送還閣下。"他似乎為自己在別人面前表示出過多的感情而感到悔意,立刻控制住了面部的表情--該死的西瑪冰體!如果不是那個藥力腐蝕了他的意志,無論如何也不會現在這樣失態的吧?

 "你是怎麼擊潰高登部隊的?"帝國元帥問。

 海因歎了口氣,抬頭回答:"他自己戰術上有失誤--他過於關注我的旗艦,反而忽略了身邊迫近的威脅......"對於自己毅然放棄旗艦、轉乘普通戰艦直殺入敵軍指揮室的作法,海因也略微有些無奈:"事急用奇。如果不是用一艘旗艦作為代價引開他的注意,恐怕此刻我已經無法站在這裡和閣下對話了。"

 "是嗎?......說到底,還是我的錯。"斐迪亞斯元帥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嘴角又泛起了複雜的笑意,"海因,看來對你是一點也大意不得的啊......這一生能遇上閣下這樣的對手,也實在是我的幸運。"

 他似乎有了結束這場過長談話的意思,而一方面,他的體力和精神狀態也似乎急需調整了。與對面米格爾?海因總督極佳的氣色比起來,帝國元帥的臉蒼白得就象一張紙,上面寫滿了"疲憊"兩個字。

 他微微抬手碰了一下帽檐,點頭告退。海因總督也沉默著致禮告別。

 臨走,帝國元帥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轉身用力摁住了"暫停關閉"的按鈕,身子微微前傾,注視著對方說了如下一番話:

 "海因閣下,由於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使我以後不會再單純地視你為戰場上對等的、令我尊敬的敵手......我將會記住你我之間的私怨並將百倍地回報給你--就如同五十年前的卡爾?狄斯雷利所做的一樣!請你也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接下來的幾章,懶惰的作者又開始採用了跳躍的寫法......]

 [笑。所謂的勤勉和負責,本來就是相對於本人而存在的東西阿!]

 [唯一需要交代的是故事在此期間的大綱:]

 第十四章千萬之血 第十五章天幕墜落

 經此一戰後,斐迪亞斯失去了那個紅發少女,靠著一向的自控能力和過人的精力野心,短時間的消沉以後,帝國的元帥在戰友的勉力下,再度將所有精力投入了統一戰爭。

 1年以後,出於政治上的目的,斐迪亞斯迎娶了他的高級助理艾麗西亞少校為妻。

 在那一次事件以後,米格爾?海因總督心理上留下的嚴重的創傷,外表看起來冷漠的他卻缺乏斐迪亞斯那樣的自我回復和痊癒能力,開始不停置疑自己幾十年來堅持守護太陽系,持續以戰爭對抗軍事帝國的意義。

 而且由於過度頻繁的注射西瑪冰體,他染上了藥癮,在精神和肉體的極度衰弱下,再加上聯盟內部的政客們鬥爭不斷,醜聞頻繁,以個人之力對抗斐迪亞斯帝國的他,內心也漸漸消沉。

 3年以後,為了得到解脫,也為了對自己的祖國盡最後一份義務,海因不惜在最終的決戰中用自己的生命作為誘餌,在吸引帝國軍隊重重包圍自己的旗艦後,打開了艦上裝載的反物質起爆器。

 太陽墜落了......軍事帝國接近4成的兵力和那個守護戰士一起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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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從十六章,即海因死後一年開始敘述。

 第十六章 挽風

 第一節 絕頂之上

 "比夏......已經午夜一點了,回去吧。司機和衛隊都在門外等了很久了。"

 "讓、讓他們再等。"

 "比夏,今天你喝的酒已經超過你自己規定的上限了--明天你還要面對一整個國家的事務!"

 "住口,肯南!讓他媽的國家見鬼去,我要在這裡呆著--誰敢命令我嗎?"

 "元帥!帝國所有人民的一切全落在您的雙肩上,請您自重!"長時間的靜默,靜得只聽到紅酒汩汩流入咽喉中的聲音。

 已經是深夜一點鐘了,俱樂部大廳的角落雅座裡,也只剩下了兩名軍官。

 兩個人的年紀都還很輕,只不過三十上下,可軍服上所顯示的軍階卻讓人目瞪口呆。

 站著規勸的那位軍人一頭棕發,身材挺拔,銀色的肩章上有四隻鷹形的標記--顯然,這位元年輕的軍人已經是一名中將。

 三十多年齡的軍人,一般來說最多也只是個上尉而已--所以在看慣了各種軍銜軍人的俱樂部侍應生來說,這個人才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那個吧臺上正仰頭急速喝著紅酒的軍人,肩章上居然是一對振翅的金鷹!

 帝國元帥!

 軍事帝國的絕對主宰、五百多億人民的獨裁者--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

 忽然間,紅酒嗆住了年輕元帥的喉嚨,帝國主宰者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比夏?"肯南連忙扶住了他,接過了侍應生手裡的熱毛巾。然而,斐迪亞斯的目光卻奇異地閃爍著,一直看著吧台暗角裡的某一處:"她在那兒......肯南,她在那兒呢!"

 "誰?"肯南下意識地問,一邊把毛巾遞給斐迪亞斯。

 "黛,黛在那兒!"斐迪亞斯被酒精濡濕的聲音有些奇異的震動,"你看,她笑了......哦,她要走!"

 肯南中將大驚,閃電般地回頭,卻看見燈光黯淡的吧台通往酒窖的門裡,有一個侍應生離去的背影,由於光線的關係有些模糊,然而--那一頭紅色的秀髮依然在昏暗裡閃著光!

 "站住!"肯南中將脫口喝止,卻被斐迪亞斯制止了:"不、不要這麼大聲對她說話!會嚇到她的--讓她走......隨便她怎樣吧......"帶著醉意,斐迪亞斯有些奇異地笑了起來:"--剛才,她站在那裡對我說話呢,肯南......"

 "說話......?"肯南死死地看著那個身影隱沒在黑暗裡,下意識地回答著比夏的話。

 "她在說:‘到這邊來,到這邊來!......'一直反復地、反復地說......"斐迪亞斯的聲音低了下去,有更濃厚的醉意,"雖然沒有出聲,但是我看懂了口型......"

 "比夏,你肯定看錯人了!"肯南中將心裡也有些不安起來,但是語氣依然很堅決。在心裡,他已經決定明天一早就讓亞裡克斯少將率諜報部人員來好好查一查今天的事--光看那個模糊的背影,真的是很象!

 但是......黛絲?德?摩爾已經在茫茫太空裡化成粉末了,絕對不可能再活著。

 今天,那個人只是巧合地非常象那個少女罷了。那麼,難道元帥所說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覺嗎?事情......也許並不是那麼簡單呢......

 "走。"又過了幾個鐘點的時間,經過長時間的靜默和小憩,斐迪亞斯的神色似乎已經有些清醒了。

 然而,他居然決口不提剛才的事情,只是有些搖晃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肯南只好滿腹疑問地跟隨著。

 門開了,凜冽的寒風迎面而來,一直在門外等候待命的人員圍了上來。看見元帥踏出菲多非俱樂部的大門,阿爾培立刻上來,替元帥披上了厚厚的軍用披風,用來阻擋科培爾夜間的寒氣。

 在走下臺階時,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看了一下夜光錶。"啊......原來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三小時了呀?"被寒風一吹,元帥聲音裡僅剩的一絲醉意也不見了,苦笑泛起在他的臉上,他回頭對司機命令道:"不用回府邸了......直接把車開到倫勃郎寧宮。"

 "元帥,您又要在辦公室坐到天亮嗎?"侍衛官阿爾培明知無用,仍然盡心地勸阻著,"為了這個帝國,請您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為了帝國?"斐迪亞斯忽然冷笑,什麼也不說地坐進了太空梭。

 ---"早上好,元帥。"在第二會議廳坐下不到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在門口問候了一聲--熟悉的聲音,明麗而自矜。

 斐迪亞斯回過頭,就看見了進入會議室的內閣大臣、帝國經濟計畫署的首席執行官: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

 他的妻子仍舊是一身少將的軍裝,神清氣爽地向他問好。

 "哦......艾麗西婭,坐。"看著她,斐迪亞斯元帥有些不自在起來--作為帝國地位最高的一對夫妻,卻是這樣見上每天的第一面!

 他不由掩飾地叫了一杯加冰塊的咖啡,獨自喝了起來。

 然而,他的妻子絲毫沒有過問他昨晚的徹夜不歸,自顧自地打開手中的文件,開始準備在會議上的發言。

 "真是一對奇怪的夫妻哪......"看著這種奇怪的局面,元帥的貼身侍衛官阿爾培不由苦笑著在心裡嘀咕了一聲。

 也許因為妻子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帝國元帥不自在的情緒反而加速平定了,他向隨後魚貫進入會議廳的政務人員點頭示意,目光冷淡而從容。等時間一到,便吩咐阿爾培撤下了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按慣例送上一杯低度的紅酒,開始聽取會議上每一個人的彙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於是,在上下級的彙報與指示中,新的帝國經濟計畫大綱的雛形擬定了。最後,由元帥親自指示,指定經濟計畫署的署長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具體執行。艾麗西婭隨即起立,以標準的軍禮回應了元帥的命令,美麗的藍眼睛裡閃著對於具有挑戰性工作的熱情,神態幹練從容。

 "好,會議結束,解散。"隨著元帥的語聲,所有的與會人員一起起立,致軍禮,然後按次序退場。

 "艾麗西婭,你還有什麼補充意見嗎?"在女署長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時,一邊的元帥忽然出聲問,手裡轉著那杯紅酒,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或者......你更想回到‘家裡'再告訴我?"

 "報告元帥,所有要說的我都在會上說過了。"沖著長官微微鞠了一躬,美麗的內閣部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廳。

 "哎,阿爾培,"看著妻子的背影,斐迪亞斯的嘴角向上挑了一下,笑的有些奇怪,"你看,我還真是個沒有吸引力的丈夫呢......"一句話說完,他迅速抓起酒杯一口氣仰頭喝了下去,然後站了起來。

 "日程上第二項內容是什麼?"斐迪亞斯一邊重新戴上軍帽,一邊問身邊的侍衛官。

 "會議結束後的9:00到11:00,元帥將要去視察首都正在建設中的軍事技術研究所。"阿爾培機械性地讀著日程表,"然後的11:00到12:00,在為摩爾老將軍舉行的六十歲生日慶典上,要做一個發言......然後,12:00到1:00,元帥夫婦和中立星球上的商會會長達明?庫裡克要在一起共進午餐,商討今年的物資進口問題。上午的行程報告完畢。"

 讀完以後,侍衛官忍不住看了元帥一眼。

 "啊,阿爾培,不要用這種可憐我的眼光看我!"看見少年的眼神,斐迪亞斯元帥不由微微一笑,已帶好手套走了出去,"說不定,十幾年後你也會象我一樣呢!"

 "元、元帥!"可憐的侍衛官被這句大膽的玩笑嚇住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元帥朗聲大笑,一邊疾步走著,一邊調侃著這個軍校畢業不到一年的少年戰士:"在我十九歲那年,要是聽到這種話,我也會被嚇一跳哪!"斐迪亞斯習慣性地用一向軍人式的步伐急速地走在倫勃郎寧宮的外廊中。

 忽然,他在一幅畫前面陡然止住了腳步,緊跟在後的侍衛官差點撞了上去。

 阿爾培驚訝地發現,讓元帥忽然挺下腳步的,居然是一副狄斯雷利的肖像!

 "卡爾啊......真是好久沒留意了呢......"帝國元帥佇立在這幅名為《墮日傳說》的名畫前,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一時間,有極其複雜的千百種神色閃過元帥碧色的眼睛,而一邊的少年軍校畢業生只能勉強地分辯出、其中明顯地帶著自豪、倔強和落寞。

 這個才十九歲的少年自然也不知道,在十五年之前,也正是在倫勃郎寧宮的這幅畫像前,還是個軍校學生的比夏?馮?斐迪亞斯立下了要超過畫中軍人的誓言。

 之後的十五年裡,無數的腥風血雨、權利變更如風般呼嘯而過,在這幅畫前立下誓言的少年如今已成了這個龐大帝國的主宰。

 然而站在這幅畫前,他卻依然只是輕輕歎息了一聲......

 畫面上,狄斯雷利注視著艙外爆炸的恒星,回手撫胸,冰藍色的眼中有淚光閃動,指間露出的銀像章微微閃著銀光--"薇薇婭......"陡然間,比夏脫口喚出了這個名字。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瞬間,阿爾培仿佛看見、看見--畫面裡外的兩個軍人的眼裡......都有淚光!

 --"報告元帥,預計在今年十一月份,研究所一期工程就可以完工了。"在進行施工的工地裡走著,聽著身邊負責人的彙報,斐迪亞斯吩咐:"盡力加快施工進度吧--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向物資總局開口。"

 "是,元帥!"負責工程的史托克?簡森上校必恭必敬地回答。

 斐迪亞斯點點頭,繼續在工地上走著--作為今年軍方的大型專案之一,研究所在建成後將立即投入一系列的尖端技術研究開發,包括四維空間的跳躍飛行和反物質的控制利用。這一切,都將對帝國軍事力量的增強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也更有利於加快銀河統一戰爭的進行。

 十二億克郎的投入不是小數目,但是斐迪亞斯從來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而所要的東西又該通過什麼途徑去獲取。所以他重視戰略與戰術,但是也從不曾輕視過技術與後方的經濟。從這一點看,以後的許多歷史學家不僅僅把斐迪亞斯看作是單純的軍事家,更稱許其具有卓越的政治才能。

 10:45,隨行的副官亞裡克斯少將已經開始著手安排回程的事宜,而帝國的元帥卻依然細緻地瞭解著這項絕密工程的方方面面,在工地周圍與屬下邊走邊談。

 "啊?"忽然間,斐迪亞斯頓住了腳步,向四周望著,明朗的目光忽然黯了一下,仿佛罩上了什麼陰影。

 簡森上校吃了一驚,也連忙四處查看。

 周圍是很常見的植物紅楗樹,由於施工的關係已經被拔起了一片,截枝去葉,整整齊齊地堆在一起,而堅硬的土地也已被劈開,軍工部隊正幹得熱火朝天。

 帝國的主宰者卻怔怔地望著工地中僅存的一角樹木,開口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以前這裡是做什麼用途的?"

 負責人不防元帥忽然有此一問,登時張口結舌。幸好他身邊的秘書準備的充分,連忙代替長官回答道:"報告元帥,這裡的土地被徵用前是一個市立的公園!"

 "公園......果然是公園。"斐迪亞斯元帥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注視著僅存的幾十棵紅楗樹,忍不住走了過去,抬手摩挲著其中一棵樹的樹幹,許久才問,"是不是一個叫做‘綠島之夢'的公園?"不知為何,他的手和他的聲音都有一些發抖。

 "原來元帥也知道嗎?其實這個公園建成後來的人一直很少,幾乎一直是荒廢著的,所以才被徵用來作為研究所的用地。"

 "這我知道--這裡來的人的確很少......"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的嘴角又奇怪地往上揚了一下,低低如耳語般地道,"所以...即使是有人在裡面迷了路,也不大容易找到人問路......"

 簡森上校本來是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聽著元帥的每一句話,此刻也不由大惑不解地搔起了頭。

 "可憐的黛,她一直都呆在這裡,等我帶她回家呢......"雙手用力地抵住樹幹,那個耳語般的聲音越發地有些恍惚不定了。

 ..................

 "為什麼哥哥你總是發呆呢?我們來說說話好不好?"

 "等等我!等等我啊,比夏哥哥!......你走的太快了,我、我跟不上......"

 "我的身體裡...被按上了炸彈......快把我、把我扔出去......"

 ..................

 站在紅楗樹林裡,忽然間,以往所有的話如風般吹過耳際,清楚得仿佛那個人就在耳邊私語。

 就在這一刻,看著周圍簇擁著他的無數下屬,斐迪亞斯卻覺得自己仿佛站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裡,一個如夢幻般不真實、空空蕩蕩的世界裡。

 "比夏哥哥......帶我回、回家......"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她無限信賴地看著自己,看著自己鄭重地點頭允諾,然而......可憐的紅發女孩,卻在太空裡被炸成了齏粉!她是永遠也無法回到科培爾了--就如十五年前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個公園一樣,他又一次把她獨自遺棄在了那個黑暗冰冷的太空!

 "停止......停止向周邊施工!不能動這裡的一草一木......"忽然間,隨從人員只看見元帥忽然用奇怪的語聲下令,一邊煩躁地扯著軍服的領口,仿佛喘不過氣來一般,臉色極其蒼白。

 "元帥,您不舒服嗎?"看見元帥的臉色不對,阿爾培連忙走了過來。

 "沒什麼。"雖然這麼說,斐迪亞斯的語氣卻帶著明顯的煩亂不安,已動手扯開了軍服上的第一顆風紀扣,呼吸也有些急促,對陪同的施工負責人簡森上校幾乎是惡狠狠地下令:"這一塊地方絕對不能施工!我會指示規劃部另外送來新的紅線圖--在這之前,這裡少了一棵草我就唯你是問!"

 "是、是的,元帥!"簡森上校冷汗如雨,莫名其妙地接受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命令。

 幸好這時亞裡克斯少將的及時出現給他解了圍:"元帥,視察時間已經到了!車隊和衛隊都已經準備完畢,請啟程去嘉年華宮,為摩爾老將軍祝壽!"

 "摩爾老將軍?"低聲重複了一遍,元帥的聲音竟有些顫抖--似乎有什麼極大的波瀾在他內心起伏。

 這個已經失明的、碩果僅存的開國元老,在少壯派軍人執政後一直受到了很好的待遇,甚至在他的女兒叛逃後也不曾受到任何的牽連與處罰。雖然脾氣暴躁,生命中又幾經大起大落,但卻仍然健康地活到了六十大壽的日子。

 也許是為了安撫老一輩的軍人,斐迪亞斯善待著這個被他稱呼為"奧萊托伯伯"的老人,並且在每年都要為他舉行一個生日的慶典。雖然經常看見壞脾氣的老人沖著獨裁者大發雷霆,但令人奇怪的是性格同樣倔強剛烈的元帥居然一直默默忍受了下來。

 然而,今天斐迪亞斯元帥卻一反常態地對亞裡克斯少將下令:"不...不行,亞裡克斯,給我臨時取消這個安排--就說,由於精神狀態不佳,今天我無法成行。"疲憊的語聲,的的確確看得出掌權者內心不佳的狀態。

 "元帥,請回車上休息一下吧。"阿爾培擔心地上來扶著元帥,勸著。

 "知道了。"帝國元帥口頭上答應著,目光卻仍然定定地落在那僅存的一小片公園綠地上。過了幾十分鐘,他才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摩挲樹幹的手,回身坐入了專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決塵而去。

 只留下工程負責人仍然處於驚嚇之中,呆呆地站在樹邊。許久,他的目光才無意地落在了樹上,驚訝地回過神來--

 "看哪,這是什麼!"

 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但是立即忍住了,只是小心地湊過去細看。

 暗紅色的樹幹上,歪歪斜斜地系了一條細細的合金絲--但顯然是多年前的事物了。因為隨著樹的長大,合金絲已深深地勒進了樹身裡,連絲上拴著的一塊小小的牌子也陷入了樹中。

 然而由於合金優越的質地,雖經歷了常年的風雨,牌上的字跡仍然清晰可見。筆劃很稚嫩,明顯是個小孩子的手書--

 "祝比夏哥哥生日快樂!黛絲04/11/0027"

 坐在太空梭內,看著腳下迅速掠過的大地,仰靠在沙發裡的帝國元帥喝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嘴角忽然泛起了微微的疲憊的笑意--

 大地在他腳下,權杖握在手中,甚至手心還操縱著銀河......作為一個軍人、一個領袖,他今日的成就無疑已經是超過了前代的名將卡爾?狄斯雷利元帥。

 --然而,除了這些光環,他還有什麼呢?

 血親早已死亡,或已被他親手鎮壓;

 朋友也一個接一個地為了他和這個國家在戰場上倒下,成為帝國名將紀念碑上一個個冷冰冰的名字;失敗透頂,卻為了政治上的原因不得不維持的表面婚姻;那一頭飛揚的紅發,也已經被死亡與黑暗重重地遮蓋了......

 --光環背後,他還有什麼呢?

 十七歲進入軍校,開始人生全新時期時,憑著一股銳氣和傲氣,他立下了超越當時"軍人楷模"狄斯雷利的誓言;二十一歲從軍校畢業,他躊躇滿志地步入了人生的黃金時期,在軍隊裡青雲直上;二十二歲,在奧瓦魯小行星帶的一次遭遇戰裡,他第一次與後來成為他畢生勁敵的米格爾?海因相遇,從此開始了十幾年不休的較量;二十七歲為了奪取軍事帝國的軍權與政權,他在少壯派軍人的擁立下發動了政變,把自己的叔叔趕下了權力的制高點。從此後,他只為自己而戰;然而,三十三歲的他卻失去了唯一的對手......

 自從一年前,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去世之後,一直在戰鬥中向前衝鋒的他,忽然發現面前已空無一人。

 但最可怕的是,陡然間,他竟發現身邊也已快空無一人!

 面對著失去優秀領袖後,變得伸手可得的太陽聯邦和銀河流亡政府,帝國元帥反而猶豫著頓住了那只攫取權杖的手。

 "海因,不要睡呀!起來,再和我認認真真地打一場吧?"不止一次,他在內心對那個比朋友更可敬的敵人說道。但海因臨終時如陽光般刺目的一笑,仿佛早已告訴這個對手:"我已經累了,請不要再打擾我。"--

 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傢伙呢!就這樣死了,留下你的國家、你的民族怎麼辦?

 還有......你的對手又該怎麼辦?

 三十三歲以後,在沒有對等敵手的銀河系裡,比夏?馮?斐迪亞斯又將為什麼而戰?

 "其實,我也已經累了......是不是也該象那個傢伙一樣偷懶去呢?"在每一個獨坐獨飲到天亮的夜裡,元帥的內心都會浮現出這句有些頹廢的自問。

 然後在寂無人聲的倫勃郎寧宮,在沒有燈光的黑暗裡,注視著杯中紅色的液體,便會如現在一般地想起那一頭在風中揚起的紅發,想起如流星般劃落在夜空中的生命--無力與寂寞便如同泥沼一樣一點點吞噬了他。

 這一年來,好象是有什麼在侵蝕著掌權者的心靈,慢慢慢慢地,好象連整顆心臟都被蛀空了......仿佛他活著的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幻境而已!

 第二節遙遠的她

 自幼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母親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死于銀河戰爭Ⅱ剛剛爆發時的一場空襲,而軍人父親給予他的,只是相當簡單粗暴的教育,而且由於常年的出征在外,甚至連父親的面都很難見到。

 從三歲到十四歲,除了在父親回家探親時在家裡住一段時間,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幾乎全部都在封閉式的精英學校裡默默度過,享受不到一點家庭的溫暖。

 而在十四歲那年,他甚至連這樣菲薄的父愛也失去了--他的父親、三十九歲的麥克威爾?馮?斐迪亞斯在與太陽聯邦政府軍的交戰中陣亡,死時的職位是中將。

 按照軍事帝國的《軍人家庭保障法》,失去雙親的十四歲少年成了政府的被監護人,由國家負擔所有的學習生活費用,直至十八歲成年。

 也許忽然成了這個社會中沒有任何依靠和保障的孤兒,也許是因為對於粗暴的父親其實有著一定的情感,這個精英學校裡成績優異的學生迅速地沉默下去,仿佛成了水杯裡的一滴油,自動地和周圍的一切保持了距離,不理會別人,也不許別人管他。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多,正當周圍的人都開始為這個越來越孤僻自閉的少年擔心時,在毫無預示的情況下,命運忽然在這一個點上開始轉折--一個能改變歷史的人第一次把目光投到了這個少年的身上!

 那一天,是宇宙曆25年7月17日,當他如往常一般來到學校門口時,卻發現整個學校已處於高度警戒下,大批的軍人守衛在各個角落,而那個從專機裡走出的中年金髮軍官徑直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比夏,跟我來。"

 當那個軍官伸手時,少年看見有一隻栩栩如生的振翅金鷹鏤刻在軍人的肩章上。

 一直到進入狄斯雷利軍校就讀後,他才明白那竟是最高權力的象徵!

 然而在當時,對於叔叔要他立即改讀軍事學校的要求,少年卻以驚人的勇氣反抗著,甚至在叔叔用強迫手段把他押入狄斯雷利軍校後,他依舊逃回了原來的學校--然而,校長已經接到了命令,拒絕他入校。

 十四歲的斐迪亞斯執拗地站在校門外,無聲地堅持著,日復一日。

 而身為帝國元帥的叔叔反而只是饒有興趣地在一邊看著這個驕傲的侄子,並下令軍隊不要干涉。

 一次次地被警衛阻擋在門外,然而他也以驚人的堅韌佇立在大門口,對於周圍學生的圍觀和指指點點毫不在意--其實,當時的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毫無意義的,只是意氣用事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從此後就要走上別人為自己安排好的路!

 十九天了......

 然而,第十九天下午,一場罕見的暴雨猝及不防地襲擊了科培爾,強烈的對流風夾著雨如鞭子般地抽向每一個過往的行人,很快,除了雨中行駛的不多的交通工具,整個科培爾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暴雨中,穿著單薄的學生制服的少年依然默默站在那裡,承受著大雨肆虐的鞭打。

 "唰--"空中忽然傳來了輕輕的刹車聲,隨即一架小巧的太空梭緩緩從空中幹道上降落,一個女子從機上走下來,打開了隨身帶的磁力懸浮傘,回身從艙裡抱下了一個孩子:"黛絲小姐,下來吧。"

 "外面好冷啊,瑞娜阿姨!"那個稚氣的聲音有些畏縮地道。

 雨水順著金髮如小溪般流了下來,糊住了他的眼睛,少年只看見那個從機上下來的小小身體縮成了一團,被中年女子擁在懷中。

 "將軍也真是的...小姐還發著燒呢,這樣的天氣也要來上學......"那女子同情地喃喃說著,一邊拉著孩子走向校門。

 懸浮傘擋住了雨點,卻攔不住強烈的對流風,孩子一個勁地往中年女子懷裡縮著,忽然叫了起來:"哎呀--瑞娜阿姨,這個哥哥在淋雨呢!"

 然而她小小的聲音很快地被大雨淹沒,所以直至冰涼的手忽然被什麼溫暖柔軟的東西圍住時,少年才吃驚地低下了頭,看見了一個不到十歲的紅頭髮的小女孩。

 "......真是一個醜醜的紅毛丫頭啊。"一直到她死後,每次回憶起當年第一次看見她的印象,帝國元帥都不由苦笑,但笑容裡卻帶著複雜的感情。

 "很冷吧,哥哥?......"小女孩熱心卻有些怯生生地仰頭看著這個落湯雞一樣的少年,手心裡的熱度一分分地傳了過來,"我現在發燒呢,勻一點給你吧!"微笑泛起在那張長著淡淡雀斑的臉上。

 在反應過來以後,少年如握著毒蛇一般地甩開了那雙手,後退了一步,不再看地上的小女孩。

 "對不起對不起......"那名保姆似的女子已經走了過來,牽起了女孩的手,連聲道歉,同時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黛絲小姐今天發了燒,才亂說話的......平時可不是這樣莽撞的啊......"她邊說邊向學校裡走去。

 "瑞娜阿姨,把傘留給哥哥--"小女孩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仰頭對保姆說。

 然而,當幾分鐘後那名叫瑞娜的保姆把孩子送入學校回來時,卻驚訝地看見磁力傘仍懸浮在空中,而傘下的少年卻已經退入了雨中,仍舊不出一聲地站著,如同一尊塑像。

 第二天,十五歲的少年就病倒了,大病。

 然而,當他第二天重新咬著牙來到學校門口時,卻看見大批的軍隊又再次出現了--而站在敞開大門口迎接他的,居然時那個日理萬機的叔叔。

 "好,就由你--其實也不急在這兩年,你要繼續上學就上吧。"叔父的臉上竟帶了難得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姓斐迪亞斯的都是這種臭脾氣的啊......"

 十多年以後,在一次偶然間的談話裡,已經成為帝國主宰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對肯南中將談起了此事,並將其稱為他"一生中最初的一次勝利"。

 在叔父的允諾下,少年終於重新坐到了課堂裡,繼續修習完了他高級中學的所有課程。也許知道機會的來之不易,在剩下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少年抓緊了一切時間來學習各方面的知識,特別是一些社會科學方面的理論--因為他明白,一旦進了軍校,再接觸到這些的機會必然會很少很少了......

 以後的某一天,再聽到有人議論說:如果帝國元帥當年不讀那個無用的中學,整個銀河的歷史將被提前兩年時,一向不輕易動容的斐迪亞斯冷笑了。

 當年才十五歲的少年,是以多麼長遠的眼光觀察著未來的道路,堅持著自己的選擇,恐怕一直到了他死後,那些研究他生平歷史的人才會恍然大悟吧?

 再次見到那個紅頭髮、醜醜的丫頭,是在三個月以後。

 在不情願的情況下,少年跟著叔父一起拜訪了一位"老戰友":奧萊托?德?摩爾老將軍,那個曾和叔父一起被並稱為銀河聯軍裡"三架馬車"的退休老軍人。

 摩爾將軍的家位於一片綠色中,房子前後種滿了各種花草樹木,鬱鬱蔥蔥,完全不像是一個一介武夫的住所。

 "黛絲,不准哭!站到門外去!"剛到門口,就聽到了一聲厲喝--典型的軍人式的粗暴喝斥,就象...當年他父親罵他一樣。

 少年心裡一動,隨後就看見一個小女孩抽泣著被趕了出來,光著腳站在冰涼的石板地上,身上明顯地留著幾處紅腫瘀傷。

 她抹著淚,一頭蓬亂的紅發在風中揚起。

 少年在走過她身邊時,終於忍不住停下來看了這個小孩一眼。然而小女孩只是抽泣著,很小聲很小聲地怕被父親聽見。看著少年注視她的眼睛,只是禮貌地嗚咽了一聲:"啊......哥哥好,叔叔好!"

 顯然,她已經完全不記得這個雨中的少年了......

 "奧萊托,怎麼又打黛絲了?"叔父領著他進去,對一個矮個子的軍人有些不滿地到,看見對方正在修剪著一株花木。

 "錯了就要挨打,誰要她總是笨手笨腳的?"摩爾將軍邊說邊把手上的工具放下,和叔父一起坐了下來,打開了一瓶紅酒倒了兩杯,同時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少年,"愛德蒙,這個就是你前些日子領回來的侄子?--很有出息的樣子嘛!"

 他回身拍拍少年的肩,用很大的力。

 "比夏這孩子......唉......只是性格很孤僻。"身為元帥的叔父看了少年一眼,歎了口氣,"我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小子!"

 而後,少年和叔父,就成了這花園小屋裡的常客。

 "比夏哥哥......"也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個九歲多的小女孩開始改口這麼叫他了。在每一次叔父和老將軍對飲閒聊的時候,少年便不做聲的走開了,而紅發的小女孩緊跟著他,一口一個"比夏哥哥",全然不顧少年一臉的冷淡和無奈,只如小尾巴一樣地小跑著跟在後面。

 "比夏哥哥,我們來說說話好不好?"每次看見少年又長時間地陷入沉默時,女孩便用天真的聲音提議,打破了僵局。

 緋紅色的頭髮如科培爾的天空一樣亮麗,平平無奇的臉上帶著羞澀又雀躍的表情,怯生生地試探著問少年--

 然而奇跡般地,半年多以後,笑容竟然重新出現在了少年斐迪亞斯的臉上,他不再孤僻、也不再自閉......雖然一如既往地驕傲,卻已經不再是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周圍的人,包括他的叔父和摩爾將軍,都驚訝于少年的改變。然而,沒有一個人知道是什麼改變了這個既驕傲又倔強的人--甚至連少年自己,也是到幾十年以後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是一個偉大的戰略家和戰術家,而且身上具有濃厚的軍事浪漫主義色彩,為人具有極端理想化的傾向和軍事道德上的潔癖。"

 一百多年後,一個著名的歷史評論家再評論帝國的第二任元帥時,寫了如下一段話:"奇怪的是--這種特性是由何而來的呢?元帥出身于缺乏關懷的軍人家庭,未成年時又成了同樣嚴厲的斐迪亞斯老元帥的被監護人--他成長中可謂從未正式地接觸過一些柔性的因素。

 "然而,這種特性絕對不是與生俱來的,我個人認為,在這段時間內,那個名叫黛絲?德?摩爾德少女的存在,無形中極大地影響了元帥逐漸定形中的人格,從而加入了他前所未接觸的柔性成分--這一點,甚至是元帥本人也沒有發覺,或者根本不想承認--然而無可否認地,這種影響是深遠而巨大的,而且在不知不覺中滲透了他整個三十四歲的人生。"

 不過,這樣深刻的認識,也只是過了一百多年以後才出現的,這種仁者見仁的推斷和猜測,已經永遠無法得到當事人的任何表態了......

 少年和小女孩之間的友情平平淡淡地發展著,只是當時的他們都不知道,這短短的三年時間、將會是他們以後一生回憶中最閃亮的日子了......

 這種奇怪的友情一直平平淡淡地發展著--然而,這種比較融洽的關係卻在少年十七歲就讀軍校那年嘎然而止!

 其中的原因,已經是無從考證了......

 一直到了宇宙曆91年,黛絲當年的閨中密友:愛梅?蒙特西夫人,出版了轟動全銀河系的筆記體歷史評論:《愛梅小劄》,其中才披露了當年部分的真實情況--

 "宇宙曆27年4月11日,正是少年十七歲生日的前夜,黛絲與比夏?馮?斐迪亞斯最後一次一起來到那個叫綠島之夢的公園。在黛絲拉著他來到那棵作為生日禮物的紅楗數面前,微笑著說‘生日快樂'時,少年忽然發怒,逕自轉身離去--十一歲的黛絲跟不上他的腳步,跌倒在地。

 "結果,那一天十一歲的女孩在公園裡迷了路,直至天亮才摸索著回家,然而因為違反了父親定下的不准晚歸的家規、再次被鞭打......

 "從此,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莫名地轉入了僵局。

 "以後的五年裡,他們已經有些形同陌路,各自有著各自的人生--也許因為缺乏關愛,在就讀帝國大學時,我那紅發的好友不顧勸阻,輕易地被一個存心接近利用她的人騙了--那個名為‘傑伊?肯德爾'的經濟計畫署物資流通處處長,在犯下貪污和竊取情報的罪名後,成功地誘騙了黛絲和他一起私奔。

 "畢竟,憑著‘摩爾'這個姓氏和老將軍在帝國裡的影響力,要把黛作為護身符和人質也是一個不錯的打算啊!

 "然而,當時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這場‘私奔'卻導致了帝國歷史的巨變!--已經是少將的少年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機會,在少壯派軍人的支持下一舉顛覆了政府,坐上了元帥的寶座。

 "而攜她私奔的男子,在機場被少將下令亂槍射殺......然而,年輕的帝國軍人卻意外地抬手放過了黛絲,一任她逃離了軍事帝國,流亡到對立的政權上去......"

 文章裡的一切,是憑著當年黛絲親口對她所說的和五十年來搜集的資料寫成--即使是和當事人關係如此密切的蒙特西夫人,所知道的也僅僅只是這些而已......

 只是,甚至連黛絲自己都不知道,當年斐迪亞斯忽然的暴怒,是因為無意中聽到了叔父和摩爾將軍的私談,知道叔父將要命令自己在女孩成年後娶她為妻!

 驕傲的少年因而暴怒,並且毫無道理地把怒火引到了十一歲的女孩身上--那一天,當她拉著他來到公園,微笑著說"生日快樂"並指給他看那棵作為生日禮物的紅楗樹苗時,少年的怒火終於徹底地爆發了出來--十四年後,直至黛絲在太空中被炸成粉末,他才明白:當年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氣而已--氣自己竟如叔父所願地喜歡這個醜丫頭!

 然而,當年的他卻把怒火全數傾瀉到了那個女孩身上,用惡毒的言語嘲諷了她以後,不顧跌倒在地的女孩,逕自大步轉身離去。

 從那一天以後,女孩成了一頭受驚的小鹿,不敢再和少年搭話,甚至連看他的眼光都是躲躲閃閃的。

 可惜的是少年沒有留意這樣的變化--那個時候的他,已經進入了全帝國最嚴格的狄斯雷利軍校,接受著全方位的教育,逐步被打造成一個優秀的軍事家。

 在軍校的四年裡,斐迪亞斯漸漸成長為年輕的帝國軍官,然而在這樣長的時間裡和黛絲的見面卻只有三次,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沉迷於軍事戰爭的他甚至沒有發現,漸漸出落成少女的黛絲已經很少再叫他"比夏哥哥"。

 二十一歲,少年以第一名的成績從狄士雷利軍校畢業,並且創造了在校四年不敗的紀錄,立即成為了耀眼的"帝國之星"。此時,軍方各階層也都已經心照不宣地明白,這位年輕軍官已經被元帥當作接班人來培養了。

 畢業典禮那一天,叔父親手為他發下了嶄新的帝國戰士軍裝。在他換下軍校的制服時,舒服瞟了一眼衣服,用命令式的口吻道:"比夏,等晚上去了摩爾家,把畢業服上的第二顆扣子給黛絲--你畢業了,也該和她訂婚了。"

 這個古老的風俗,是未婚男女之間用來訂情的。

 帝國軍人的手用力地握緊,然而他並沒有出聲說什麼--他已非當年的十五歲。他已經知道了作為軍人反抗命令是不被允許的......他所受的懲罰,絕對不會只象六年前那樣淋一場雨而已!

 二十一歲的他已經明白了生存與進取的訣竅,他已經學會了忍耐。

 但是,在那個晚上當兩個人獨處時,年輕的帝國軍人卻只淡淡說了一句:"那個什麼扣子我已經送給別的女人了--你去叔父那裡告我的狀好了!"扔下了這句話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然而很奇怪,身後哪個紅發少女居然沒有跟上來!

 斐迪亞斯反而有些吃驚--從小時候起,在他自顧自走開的時候,那個人總會小跑著跟在後面的吧?

 他甚至停下來等了一會兒,然而她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晚風吹來,風裡帶來了她的哭聲,很小聲很小聲,生怕被別人聽見的樣子......她已經是十五歲了,不再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

 帝國軍人的腳步只停了一會兒,便又向前走開了--只是這一次,他走得更快也更急,簡直仿佛是在極力逃開什麼一樣!

 當時誰都不知道,兩個少年男女之間的距離,就是從那一天晚上起終於不可避免地拉開了第一步!

 三個月後,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尉和黛絲?德?摩爾秘密訂婚,出席訂婚儀式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位軍事帝國的高級領導人。考慮到女方才只有十五歲,正式的婚禮被安排在六年以後,在此期間,男女雙方各自獨立地工作與求學,不受彼此的限制。

 如果說,在此之前兩人的關係只是陷入僵局的話,那麼在訂婚之後則是完全降到了冰點!

 帝國軍人被派到了最前線與太陽聯邦作戰、經受著血與火的洗禮,為他自己在軍隊中的青雲直上而努力。出於叛逆的心理,英俊的少將不斷地傳出各種緋聞,雖然已被元帥規定禁止向外部洩露,但是這個"帝國之星"的聲名狼藉在軍方內部早已經是人人皆知,私下裡大家都半是譏諷半是羡慕地說、他在情場上的"戰績"簡直比戰場上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五年間,少女默默地讀完了女子中學,然後順著父親的意思考入了帝國農業大學,攻讀無人問津的園林系--光陰讓她長大,然而醜小鴨始終未能成為白天鵝,她依舊平凡而不起眼,個性也更加地羞澀內向。

 也許,連她自己也知道是高攀了帝國的少將,所以有一日,在看見未婚夫擁著美麗的女子進入夜總會時,她反而驚懼地立刻躲到了人行道的樹後。等兩個人進去後,自己看著自己樸素的校服和並不白皙的皮膚出神了很久......

 然而她永遠都不會知道,此刻,夜總會九樓一個豪華包間的窗簾背後,她的未婚夫正注視著人行道樹下的紅發少女,不知為何左手杯中的紅酒微微漾動......

 ..................

 "比夏哥哥,我們來說說話好不好?"十年前,那個怯生生的聲音試探著問他,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然而十年後,居然再也沒有人來打破兩個人之間越積越厚的堅冰!

 她再也不勉強自己如同十年前一樣,拼命努力地去跟上他的腳步;而驕傲的帝國少將,也始終不曾放慢腳步去等待任何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在沉默中越拉越遠............

 彼此都還不知道對方對於自己的重要,所以在選擇未來的道路時絲毫沒有考慮到對方的位置。特別是少年的斐迪亞斯,在他的心裡,只怕是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黛絲對於自己來說,究竟是什麼樣意義上的存在?--

 在很多方面看來,他們都不會是對等的、相配的伴侶。童年時,由於年紀的幼小,這樣的差距還並沒有真正地顯露出來,然而隨著光陰的流逝,那看似青梅竹馬、牢不可破的感情卻一步步開始了破裂......

 當然,他和她都沒有努力地彌補過這個裂痕,反而好象是毫不關心似地看著它慢慢地擴大、蔓延!

 直到政變和逃亡以後,裂痕終於擴大為永遠無法彌補的鴻溝,他和她終於徹底地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生命中從此不再有任何的交集。

 他如願以償地成了掌權者,只手指揮著百萬大軍,為自己一個人的夢想在宇宙中戰鬥、衝鋒;而當他在星星那一邊戰鬥時,她卻輾轉流亡於一個又一個星球,因為戰火的蔓延不得不數度遷移住處。

 當裡斯頓-史安提戰役結束後,作為元帥的斐迪亞斯在難民營裡邂逅了少年時的夥伴--雖然時間才過去了三年,但是彼此的身份忽然間居然如此的懸殊......

 --元帥與難民,至此,無論誰都以為兩個人之間已經毫無聯繫。距離的拉大,終歸還是毫無餘地的斬斷了兩個少年夥伴之間、本來就很淡漠的關係。

 但是所有人都錯了,甚至連兩個當事人自己也錯了!

 而錯誤的代價,就是少女在太空爆炸中一去不返的生命!

 他們兩個都不知道,那根不知何時已經形成的聯結彼此心靈的弦,並沒有因為時空的遠離而消失,只是開始隨著距離的拉遠而漸漸越繃越緊......緊得遲早有一天會錚然地繃斷!

 當元帥在軍事中界限上看見彌留中的少年夥伴時,當他終於當眾把那顆十年前就應該給她的紐扣放在她手心時,一切都已經是太晚太晚了......

 當年驕傲的少年如今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然而遲來的告白已無力挽回那已將消逝的生命,那顆元帥軍服上的金扣,對於垂死的少女來說、意義反而遠遠不如當年那顆軍校制服上的有機扣子吧?

 也許,當時唯一清楚地看到雙方心底都存在的微妙感情的人,只有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然而,由於立場的不同,他並沒有伸出援手,反而出於利害關係利用了它,把它當作刺向元帥的匕首,孤注一擲地想挽回戰場上的失敗。

 而少女的生命,就完完全全成了兩大政權交鋒中的犧牲品。

 其實,就是連海因自己,又何嘗明白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一直用理性和智謀解釋一切的總督,也是直至淚水不受控制滑落的瞬間,才明白他無意中也是多麼嚴重地傷害了自身吧?

 或許,兩個人都是有些愛那個紅發少女的,然而實際上他們卻一起殺死了她。

 正是這兩隻推動歷史進程的手把少女推向了死亡,讓她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地劃落在夜空......

 第三節 挽風

 "元帥?元帥?......元帥!"許久許久,周圍急切的聲音才把斐迪亞斯元帥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回到現實--

 "啊,是叫我嗎?"他下意識地低喚,轉頭看見了身邊少年侍衛官阿爾培焦急的臉,和停機坪上嚴陣以待的士兵。

 忽然間,帝國元帥百感交集,許久說不出話來。

 "請元帥前往第四會議廳,庫裡克會長已經等候多時了!"副官亞曆克斯少將上前敬禮彙報,一邊有些急切地看了看時間--遲到這種事,平時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可元帥今天太反常了,竟然出神如此之久,對於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

 斐迪亞斯欠身從座位上起來,走出了機艙。對機場上列隊等候的士兵微微點頭,疾步向前走去。

 看著周圍戰士注視他那熱烈、敬慕的目光,年輕的帝國元首不禁莞爾--他一生都不曾用如此的目光看過任何一位領袖和長輩,甚至也不服開創帝國的"戰神"狄士雷利元帥。也許,正是他這種目無尊長、膽大妄為的性格,才會背水一戰地發動了政變,一舉登上了權力的制高點吧?

 然而......絕頂之上又是如何呢?

 荒涼、險峻,天風呼嘯,蒼鷹盤旋,惟獨沒有人的氣息!甚至於腳下遙遠的大地,也無法再回去!

 一個早已習慣于不斷向上攀登的人,忽然發覺已無峰可攀,只能仰天長歎!

 那麼,在海因去世以後,三十四歲的斐迪亞斯又將為何而戰?

 難道......他只能在平息干戈以後,鑄劍為犁地放下武器做一個專職的政客了嗎?--那種勞心勞力,永無休止的工作!

 元帥的眉頭緊緊皺起,不悅地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從電梯裡走進了會議廳所在的九樓的玄關。

 "閣下終於趕到了嗎?"陡然間,他聽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有些冷峭地響起。抬頭,他便看見抱著一堆文件在接待台前等候他的女大臣。

 艾麗西婭用漂亮的藍眼睛冷冷地看了看他,一刻也不遲疑地轉身引路:"庫裡克先生已經等了大半個鐘頭了!元帥請快一些吧!--這是會議的內容提要,請過目。"經濟署的署長邊說邊把一份檔放入了丈夫的手中,聲音如同公文一般地平板。

 斐迪亞斯急速地掃視了一下檔,上面大量的內容讓他再次皺眉--不知道為何,工作從未象今天一樣讓他反感到極點......

 聽著妻子公事公辦的話語,元帥碧色的眼睛忽然在瞬間燃燒!--

 "離婚吧,艾麗西婭--何必這麼辛苦呢?"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決然無情地響起在空氣裡。文件譁然灑落了一地!

 女署長的腳步停了下來,手下意識地一松--仿佛有子彈一刹間射穿了她苗條的身體。許久許久,她才俯下身,一頁一頁地去撿起灑了一地的文件:"閣下,請在公事完畢之後再談這種事情吧。"

 她的聲音平靜如水。

 跟在元帥身後、張目結舌的阿爾培此刻終於回過了神,連忙上去幫忙撿起滿地的公文,卻驚訝地看見帝國的元帥也彎下了一向筆直的腰身,俯首撿起一頁檔,輕輕放在妻子的手中。

 "都已經六年了吧?......真是辛苦你了,艾麗西婭。"斐迪亞斯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即使是身為"妻子"的她,竟也是第一次聽見!

 "我和你......同樣都是死不低頭的驕傲傢伙啊--從這一點上看,的確般配!"苦笑浮起在元帥英俊的臉上,"好了,今天就讓我先來認輸吧!艾麗西婭,你不可能一輩子嫁給工作的--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吧!"

 他忽然抬起手,象對待戰友一樣,輕輕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去吧,艾麗西婭......"然後,仿佛是忘記了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等著他一般,元帥回身大步向走廊的另一邊走去,腳步又快又堅決。

 "元帥!元帥!"阿爾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看斐迪亞斯又看看元帥夫人,終於下了決心,拔腿向元帥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要跟過來,阿爾培!"冷淡威嚴的聲音從高大的背影後傳來,侍衛官無奈地停了下來,結結巴巴地問:"您要去哪裡,元帥?會...會議的事......"

 戴著白手套的手舉過了肩頭,輕輕擺了一下,示意無須多言,然而元帥離去的腳步絲毫不停。

 "......比夏!"在斐迪亞斯的腳步踩到電梯口時,陡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居然是他的妻子!那個從來只叫他"元帥"或者"閣下"的妻子!

 腳步在電梯口嘎然而止,斐迪亞斯沒有回頭地等待著那個人把話說完。

 十年前,他是絕對不會這樣的......然而現在的他,終於能為別人停下腳步。

 "我、我......對於我來說,所謂的‘幸福',就是能在你身邊工作啊,比夏!"那個驕傲的聲音帶了微微的哽咽,對他說。

 斐迪亞斯驀然回首,驚訝地看她。

 倫勃郎寧宮長長的走廊上,兩個人默默相視而立。阿爾培面對這種尷尬的局面,只會必恭必敬地靠著牆站在一邊,拼命地低下頭,不敢看也不敢聽。

 帝國元帥看著淚水從妻子一向驕傲的臉上流下來,碧色的眼中忽然泛起了幾近於"溫柔"的表情。

 "在我這樣的‘丈夫'身邊,真的會有‘幸福'嗎?"許久,他才低聲問。

 "你不僅僅是我的‘丈夫'而已......比夏,你是這個國家的主宰,更是我的戰友、我的同志。"雖然放任淚水滴落,軍事帝國經濟計畫署署長的聲音卻還保持著平靜,"比夏...你不會讓一個需要你分心呵護的人待在你身邊的吧?我、我可是一直都用盡了全力,才一路和你並肩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果、如果並不感到‘幸福'的話,我會堅持下來嗎?......一旦離開了閣下,我還能去哪裡追逐我的‘幸福'呢?"

 斐迪亞斯有些錯愕地站在電梯口,看著淚水從這個一向堅強幹練的女人臉上流下來。面對著妻子第一次吐露的心聲,六年多風雨同舟、一起攀向權力頂峰的歷程忽然間都歷歷在目......

 一直都以為這個不同尋常的女子有著和自己一樣的權力欲和征服欲,所以才會和自己一起。

 就是在"結婚"這種方式,和這個必不可少的助手締結永久的盟約以後,從內心最深處來說,他依然是有些敬畏、甚至是有些忌諱她的--因為她顯示出來的不同凡響的智慧和洞察力,和她那永遠平靜冰冷、令人莫測喜怒的態度。

 然而......她真正的內心,居然會是這樣的嗎?

 "不錯,我是個要面子的人......你一直疏遠我,我也不想來討好你--"艾麗西婭靜靜地看著他,說,"我知道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但是,我不怕,我知道你和她終究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

 "她如果勉強地要跟上你的步伐,她一定會累死;而你如果為她放緩腳步,那麼你終將一事無成!--比夏,有實力的人才可以陪你一生。"

 斐迪亞斯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美麗的女大臣,眼神複雜。

 "這些話其實想和你說很久了,但是...我一直覺得,終究有一天你自己會明白過來,而我......可以一邊幫助你完成夢想,一邊等待......"淚水已經漸漸從她的臉上消失了,的確,對於她來說,當著別人流淚、哪怕是當著自己的丈夫流淚,都是太過於懦弱和矯情的行為!

 斐迪亞斯終於緩緩走了回來,看著雖然認識了六年、卻第一次相互說出心聲的妻子,忽然歎了一口氣:"艾麗西婭......這真的不像是你會說的話啊......"他抬起手,溫柔地拭去了妻子臉上殘留的淚痕。

 女署長觸電般地抬頭,看著丈夫--他手指上的溫暖長時間地停留在她的臉上。

 "聽到你這麼說,我真是......真是慚愧。"軍事帝國的元帥碧色的眼睛裡有亮光明滅不定,他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但是、但是......唉,你不會明白--再見,夫人。"

 拉起妻子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他便放開了手,轉身離去。

 "比夏!比夏!"美麗矜持的女大臣終於忍不住嘶聲大喊。然而帝國元帥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電梯,電梯門隨即緩緩闔起。

 艾麗西婭無力地倚在了牆上,後背似乎觸到了什麼東西。她一回頭,一眼就看見了牆上那一副著名的《墮日傳說》。

 "滾,滾吧!"一向高貴矜持的女大臣忽然暴怒,一把把那幅名畫從倫勃郎寧宮的牆上扯了下來!畫框在合成大理石的地上摔的粉碎,而畫面上狄士雷利的手依然緊緊地按在胸口上。

 "夫人,夫人!"可憐的侍衛官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連忙上去搶回了框中幸未破損的名畫--據他所知,這幅畫可是元帥心愛之物。

 當他低頭撿畫時,忽然發覺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濺落在手上,一滴、又一滴......侍衛官忽然不敢抬頭,不敢看平日高貴矜持的第一夫人悲傷的臉。

 "看來,他是再也不肯回頭的了......一直都是那麼肆意妄為、不顧人家感受的啊!"他聽見夫人的低語,語聲中有深深的絕望和悲哀。

 阿爾培不明白,只不過是吵了一架而已,元帥夫人為何就那麼絕望?

 兩個半月以後,當帝國元帥的死訊從遙遠的海華特拉星球上傳來時,才剛剛滿二十歲的侍衛官和舉國上下一起陷入了震驚和哀痛--那個時候,他才明白,也許憑著敏銳的直覺和對丈夫的瞭解,在元帥離去的刹那,第一夫人早已經有了永訣的預感了吧?

 其實,倫勃郎寧宮走廊上的一幕,也是這個人做為"元帥"所留下來的最後一筆了......

 這一天,是宇宙曆44年1月5日。

 誰都沒有想到軍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會忽然掛冠而去,拋下了龐大的帝國和尚未真正結束的戰爭。他走得沒有一點預兆:在失蹤的當天,他還剛剛視察了建設中的軍事技術研究所。

 然而,在8個小時沒有看見元帥後,眾人四處尋找,找到的卻是元帥辦公室裡一盒錄好的臨別贈言和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元帥制服。同時,第二軍團第十一艦隊的隊長彙報,當日元帥下令調用了一架性能最先進、可以進行四維空間跳躍的"極光"太空梭,並親自駕駛開走了它。

 出走......現在誰都知道,那個一向桀驁不馴的元帥居然毫無預兆地出走了!

 在機密會議廳內,帝國極少數的幾個領導人看了元帥留下的臨別贈言。

 在留下了幾句簡短的交代後,年方三十四歲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居然淡淡地表示:"我累了......以前所有我全力去追逐的夢如今看來已經毫無色彩--沒有了熱情就沒有了責任心,如果繼續下去,我恐怕會把這個國家搞糟。

 "所以我還是離開吧--所有剩下的事,你們就自由去解決!我甩手不幹了......再見,我的人民,我的戰友。"

 說完了這些話,螢幕裡的帝國元帥劍眉一挑,嘴角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

 如此輕輕鬆松的一句話,居然就把身為一個元帥的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

 在所有人都為這一突發的重大變故茫然失措或焦頭爛額時,尤利西斯?肯南上將摸摸好幾天沒刮鬍子的下巴,苦笑著看著面前那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元帥制服--看著上面缺少的第二顆金扣......

 他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在那個紅發少女慘死以後,他就一直在擔心比夏會忽然變成另一個人。

 "真是的,一個不小心,就讓這個傢伙順利開溜了!--‘剩下的事情你們自由解決'--好輕鬆的口吻啊,比夏!連一個繼承者也不指定嗎?"與斐迪亞斯知交十幾年的上將有些憤憤不平地嘀咕著,用力捶了牆壁一拳,"要是讓我找到你,非把你小子揍趴下不可!"

 "所謂的‘繼承者',我認為就是閣下和我了吧?還猶豫什麼?元帥可能是永遠都不回來了。"身邊驀然有冷利平靜的女子聲音,肯南上將詫然回顧,看見了軍事帝國經濟計畫署署長: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

 她美麗的眼中鋒芒逼人,嘴角噙了一絲冷笑:"國家不可能出現權力真空的情況--何況現在連戰爭都尚未真正結束!肯南上將,您是繼元帥以後、軍方的最高代表,請閣下在此刻力挽狂瀾,帶領軍隊繼續為未完的帝國事業戰鬥吧!其他國內的事務,就讓我來處理!"

 雖然一向都知道元帥夫人的魄力和才幹,但是看見此刻這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女子的表現,尤利西斯?肯南上將還是為之深深的震驚了。

 在召開了緊急內閣會議以後,政府上下很快取得了一致。隨即,倫勃郎寧宮發佈了緊急情況法令,宣佈帝國元帥失蹤,並宣佈在元帥無法行使職權的情況下,由尤利西斯?肯南上將暫時代替,並指定經濟計畫署的署長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為國務卿,在這非常時期全面負責軍事帝國的內政外交。

 當然,尋找失蹤元帥的工作也在秘密地進行著,安全部門派出了大量的特種部隊人員和諜報人員,不斷地有真真假假的情報從宇宙各個角落發回。

 然而,由於斐迪亞斯嫺熟地掌握了高超的四維空間飛行技術,駕駛的又是當今銀河系中最先進的飛行器,穿梭於兩個空間,他的行蹤根本無法確切地掌握,安全部門在兩個多月的時間內一無所獲。

 諷刺的是,軍事帝國安全局好不容易獲知的第一個有關於元帥的確實情報,居然是元帥在海華特拉星球上遇刺的噩耗!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斐迪亞斯會去那個遙遠的星球--唯一的原因,也許因為那裡是卡爾?狄士雷利元帥的故鄉。

 然而......一向以叛逆著稱、無視權威的帝國元帥為什麼會去那裡呢?

 斐迪亞斯是被一個來自聯盟、訓練有素的女刺客、用自殺式的方法刺殺的。根據周圍倖存者所述,刺客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紅發女子,她在人群中靠近帝國元帥後,引發了安裝在體內的炸彈,導致斐迪亞斯當場死亡--當然,以身體作為炸彈行刺帝國元帥的刺客也被炸的屍骨無存。

 悲劇發生的那一天是宇宙曆44年4月7日,離比夏?馮?斐迪亞斯三十四周歲的生日只差四天。

 "你看......這個不檢點的傢伙終於吃虧了吧?"當噩耗傳入倫勃郎寧宮時,已是軍事帝國國務卿的元帥夫人冷笑著,對一旁拿著情報呆立不動的肯南代元首道,"最後居然死在一個女人手裡!--還真是一個名將的光榮死法呢!"

 但是,在尖刻地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女國務卿的眼眶卻不由自主地濕潤了。她用力咬著牙,不讓淚水落下來。

 尤利西斯?肯南代元首卻因這個晴天霹靂一般的凶訊而震驚了,對著剛剛發過來的情報,他的手微微顫抖--比夏、比夏居然死了?...那個意氣風發、天份絕世的學長,那個一杯紅酒不離手、戰場情場皆不敗的傳奇人物,那個他一直為其效忠了十幾年的元帥--

 一直無法想像,象斐迪亞斯元帥這樣的人有朝一日會死去......就算是要死,也起碼是不輸于米格爾?海因總督的轟轟烈烈的死法吧?

 然而,如今居然和那些平民百姓一樣,說死就死了?

 他眼睛定定地看著那些緊急彙報上來的情報。

 "刺客名叫瑪嘉烈?克勞迪婭,原為太陽聯邦第九軍團快速反應部隊第七分隊隊長,中校軍銜。宇宙曆42年9月17日,在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總督殉職後隨即申請退役,複告失蹤。據調查,其人經過了整容手術,改名為凱茜?西維爾,以虛假的身份移民進入帝國領域,三個月前,曾於科培爾逗留。"

 照片上,一個紅發的女子溫和地微笑著--熟悉而有些虛幻的微笑......只是同樣藍色的眼睛裡的笑意背後,卻有著針一樣的冷光。

 看著一左一右整容前後的兩幅照片,肯南有些驚訝地低呼了一聲--

 不錯,那個整容後的人,他應該在某處見過!

 就是那個菲朵拉軍官俱樂部的那個侍應生!那個非常象黛絲的女侍應生!

 "對了,肯南--發生了這樣的事,和聯盟訂下的停戰協議完全可以撕毀了,我們已經有了很好的出兵的理由。......拖了這麼久了,戰爭也該在我們手上真正結束了吧?"女國務卿重新集中精力,開始討論國事。

 肯南無言地點頭。

 比夏......這本該是你去親手完成,來享受一統銀河的無上成就吧?只剩下了那麼一點點的距離,你居然就這樣說不幹就不幹了!

 哈......真像是你一貫的作風啊......一直是那麼恃才傲物、不顧別人的感受!隨心所欲地選擇最強的對手,不受任何拘束地戰鬥......反而從不為任何人停留,也不會為任何人著想,真是個極端自我中心的傢伙!

 但是...為什麼在這樣的你離去的時候,千百億的人民居然為你悲傷?你所戰鬥過的部隊、無數的戰友和下屬為你默哀?甚至那些被你傷害過的人都會為你流淚?

 這樣任性的你,為什麼會讓所有人為你的死感到痛苦呢?

 也許,這就是作為一代名將、政治家、戰略家的你獨有的魅力吧?作為不得不繼承你的我來說,這一切,都可能是我永遠超越不了的障礙啊!......比夏,該死的傢伙。

 "上將...哦,不,元帥,那麼前任元帥比夏?馮?斐狄亞斯的葬禮,就如文化部所定的,在下個月19日進行吧?"國務卿的聲音有些傷感地響起來,"軍界方面出席人員的安排和哀悼活動的進行,就拜託閣下了--到時候,還請閣下代表軍隊在追悼會上致詞。"

 "好的。"肯南沉沉點頭。

 比夏......從來沒有想到過有這麼一天,居然會由我來為你致悼詞!

 你三十四歲的人生,又如何讓我能用幾百字的言語來表達?

 你的戰績,你的才華,你的心胸,我或許可以憑著我們十幾年的交情略述一二,然而--光環背後你那叛逆、自由、熱烈而不安分的靈魂呢?那個象風一樣來去自由,不受任何拘束的靈魂,連我也不能真正觸及啊......

 其實,在這個銀河系裡,唯一能和你平等地對視、交流的、能真正全面地接觸你內心世界的,只有那個作為你最強對手的米格爾?海因吧?

 除了那個黑眸的守護戰士,就連我、你的妻子,甚至那個在你生命中意義非凡的紅發少女,所知道的,都只是你靈魂的冰山一角而已......

 然而,那個戰士反而先一步隕落了,如同那個紅發少女一樣。

 你一定是寂寞了,才會離開這裡......即使這個廣袤的銀河,在你眼中看來,已經是空空蕩蕩的了吧?

 一旦發現握在手中的東西對你已經毫無吸引力,就算是整個的銀河,你也會毫不可惜地拋棄。完全不顧及旁人的想法、整個帝國的命運,仿佛只是拋開一個舊情人一樣......比夏,太過分了。

 但這樣的你,才是真正的、本色的你啊!

 "上將......不,肯南元帥,有時候我想,斐迪亞斯...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樣複雜的性格,從來我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麼......"在肯南怔怔出神的時候,耳邊傳來了艾麗西婭傷感又微微迷惘的話語,"即使是作為‘妻子'的我,也無法準確地說出‘丈夫'心裡所想的--也不知道,該在他的墓碑上,留下什麼樣的墓誌銘......"

 墓誌銘嗎?--

 "象風一樣自由。"

 代元首的話在未經過他大腦的同意下脫口而出。

 艾麗西婭漂亮的眼睛略微黯了一下,有盈盈的淚光泛過......一時間,內心深處,的確有一個如風的背影掠過,那個那樣傷害過她的驕傲的人......

 "......象風一樣自由......"女國務卿、元帥的未亡人喃喃重複著,長長歎息了一聲。

 宇宙曆44年,第二任軍事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就像是任何人也挽留不住的風,輕輕鬆松就從千萬雙挽留他的雙手中吹走了......

 宇宙曆44年5月19日,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的靈柩、在軍隊和政界顯赫人物的簇擁下,穿過成千上萬群眾聚集的廣場,下葬於位於科培爾的帝國名將陵園。

 從此,陵園中高高矗立的紀念碑上,也新增了一個閃著金色冷光的名字。

 由於愛德蒙?馮?斐迪亞斯老元帥的名字不被准許刻上碑文,所以"比夏?馮?斐迪亞斯"這個名字就和另一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卡爾?狄士雷利"並列在了一起。

 雖然這樣的局面多少有些諷刺性,但是由於這兩個人震爍古今的業績,每一個仰頭瞻仰紀念碑的人,都不由被這兩個名字照耀得睜不開眼來......

 同一年的5月21日,在倫勃郎寧宮,代元首尤利西斯?肯南上將接過了象徵軍隊最高指揮權的黃金長劍,正式宣誓就任軍事帝國元首,同時他也提升了一批軍政人員,其中包括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

 宇宙曆45年11月25日,軍事帝國攻陷了太陽聯邦首府拉梅爾,這一天,成了以後所有歷史學家劃分銀河系歷史的重要的一天,從那一天以後銀河流亡政府和太陽聯邦這兩個政權都不復存在。

 宇宙曆49年12月15日,倫勃郎寧宮為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與獨立星球聯合會達明?庫裡克會長的聯姻舉行了盛大的典禮。

 宇宙曆50年1月1日,獨立星球聯合會宣佈:作為一個自治領正式加入銀河軍事帝國,軍事帝國終於把最後一個獨立的區域也併入了版圖。

 銀河系幾百年來浸透血與火的一頁終於被翻了過去,此後便開始了難得的和平繁榮的時期。

 銀河系的政權交接到了新一代領袖的手中。

 延續了四十多年的斐迪亞斯家族執政的局面終於一去不復返了......

   第十七章歷史的碎片(外一篇)

 然而,作為開創一個時代的風雲人物,比夏•馮•斐迪亞斯的生平受到以後無數評論家的關注,不斷地有人跳出來發表不同的意見--這種爭論在軍事帝國擴大了言論自由度以後尤為激烈。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批絕密檔因為過了時效而開始披露出來,其中也包括了宇宙曆44年斐迪亞斯元帥那次不負責任的離去和他遇刺的真相。

 歷史的碎片泛著金屬般鋒利而冰冷的光,揭示著有些諷刺意義的真實。

 一反幾十年來帝國官方一直大力宣揚的斐迪亞斯正面高大的形象,更多的人開始指出了第二任帝國元帥性格上的缺陷和弱點,甚至對於他是否是個適合當領袖的軍人提出了疑問。

 雖然各方的論點都不盡相同,不過無一例外的是,幾乎所有評論家在提到元帥時,都把他與當時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並稱為一個時代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並且從不同的角度對兩個人的各個方面進行了系統的比較。

 甚至修編了權威歷史考證:《宇宙曆元年至四零年》的著名歷史評論家愛梅•蒙特西夫人,在她的著作裡也把兩位傳奇人物的生平和為一卷加以敘述評論--然而,理所當然地,那個身為平民的紅發少女的名字,已經完全地湮沒在了滾滾的歷史洪流之中。

 這個曾經親身經歷過那一段動盪的歲月的女歷史學家,是當年黛絲•德•摩爾最要好的朋友,和紅發少女相識于逃難途中,並且一起相依為命地輾轉流離於戰火中長達4年,一直到她結婚。

 少女殞命太空時,當時的愛梅•弗朗西絲卡還剛剛成為"蒙特西夫人",和丈夫一起在遠離克裡特星球的霍普夫星球上渡蜜月--

 當她滿懷著幸福和甜蜜離開好友、與丈夫一起登上運載飛船時,當年才二十一歲的愛梅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將會是她們之間的永訣!

 "愛梅,不要捨不得花錢啊--我們幾年來攢的錢應該夠用了的,而且,結婚這種事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呢......"

 上飛船前,黛絲還在侯機室內笑著叮囑,一邊把電子提款卡放在她的手袋裡。這個比愛梅大三歲的柔弱女子,在經歷了長久的流離後,已經開始堅強了起來,反而可以照顧比自己小的同伴了。

 "黛...你還是和我們一起去霍普夫吧!我......實在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呆在克裡特。"忽然,她聽到身邊的丈夫開口再一次對紅發少女道。

 她的心驀然一沉,不做聲地看了看丈夫。......太過分了,安捷!

 至少在這個蜜月裡,你應該是完全屬於我的吧?--雖然一直都心裡明白,你最關心的人是我這個紅發的好友。不止一次,在面臨生死的時候,為了保護黛,你甚至是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我一直都有留意這一點的......

 但是,為什麼你又要與我結婚呢?

 既然成了我的丈夫,那麼以後你就是我一個人了的啊--安捷!

 當時的愛梅想著,在蜜月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她一定要好好和蒙特西說清楚的--雖然她是黛絲的摯友,但是也絕對不會容忍自己的丈夫心裡有另一個女子。

 "安捷,你這麼說愛梅可要不高興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我去做燈泡嗎?"微笑綻放在少女平凡的臉上,黛絲下意識地看著天際:"其實......這幾天我想回科培爾看看呢--都好久沒回家了。"

 "不行!絕對不行!"她身邊的丈夫忽然急切地衝口而出,"你不可以一個人離開克裡特!太不安全了--要去也要我陪你去!"

 紅發少女驚訝于新郎的過度反應,不解地看著這個1。91的高個子男子。然而,注意到了新娘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對勁,黛絲連忙催促兩個人進航空港上船。

 "黛,答應我,不要一個人隨便亂走!--我和愛梅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候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

 上飛船前,她的丈夫居然還在叮嚀著,滿臉的牽掛和擔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捷,我不在,可不許你欺負愛梅哦!"黛絲微笑著,幫兩個人提起了行李。

 飛船漸漸升起,地面上那個紅發的少女漸漸看不見了--安捷的目光卻一直看著窗外,似乎心事重重,完全忘了身邊妻子的存在。

 "哼。"她忽然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心中驀然升起了對好友說不出的嫉妒,覺得一向親密無間的黛絲忽然讓人討厭起來。

 她也看向窗外,向想像中的紅發好友投去了敵意的一瞥。

 然而愛梅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將會是她和她之間最後一次的見面!

 因為還生著安捷的氣,所以在蜜月開始的第一、二天,她都不想和他說話,無論蒙特西怎樣求和都不想輕易地原諒他--以後還要做一輩子的夫妻呢,對於丈夫心中保留著另一個女子的事情,做妻子的怎麼可以假以辭色呢?

 愛梅•蒙特西夫人當時這麼想著......然而,她不知道,她是徹徹底底地誤會了丈夫!而這個誤會,居然要到近五十年以後才解開!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一生中和安捷在一起的時間只有7天,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其中的2天用在和他慪氣和冷戰上的......

 他們的蜜月沒有真正開始就結束了。

 在剛剛到達旅行目的地的時候,克裡特星球在戰火中遭到滅頂之災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她的心沉了下去--但是,令她自己都感到羞恥的是,她內心深處居然有一絲絲的欣喜和解脫!

 她居然覺得高興!

 以後......安捷就真的是她一個人的天使了啊!

 但她無論如何沒想到,黛絲的死亡,卻正是她自己一生悲劇命運的開始--她以後一生的幸福,也在好友死亡的同時片片破碎了......

 然而,她丈夫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意料--安捷的神色極其可怕,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一般!他二話不說,立刻火速返回克裡特。

 然而,等待他們的果然是被炸成隕石的荒涼的星球!

 她下意識地開始痛哭,但心情卻是複雜的--對於生長在戰亂年代的她來說,看過了身邊所有親人一一的離去,現在失去這個朋友、並不是她無法忍受的--她在哭的時候,還一邊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安捷。

 丈夫的臉色蒼白的毫無血色,淺灰色的眼睛裡居然有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淩厲而可怕的冷光。他反而什麼都沒有說,甚至沒有對黛絲的死表示一句話,就這樣站在太空艙的視窗前,死死地看著這個死亡的星球。

 "一共是一千三百萬活生生的人啊!一刹間全成了飛灰!!這是什麼世道,什麼世道!......"旁邊同樣因為有親人在這個星球上,所以趕回來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悲憤地叫了出來。

 "難道除了殺人,就沒有別的辦法解決問題了嗎?那些大人物除了戰爭,難道就不會別的語言了嗎?!"這樣的氣氛下,很快不滿的情緒就迅速蔓延了開來。

 "哈...如果他們自己也有親人在克裡特,看他們還會不會往那裡毫無顧忌地傾倒火藥!那一群操縱成性的豬!"有一個特別激動的人破口大駡。

 安捷的臉色也漸漸開始有些變化,他雙手用力握拳,緊緊地抵在窗框上,聽著旁人紛紛的議論和怒駡,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忽然,蒙特西霍然回身,以一貫矯健的身手、狠狠一拳打在那個出口不遜傢伙的鼻樑上!

 "你是什麼東西!居然配這樣罵帝國元帥?"

 愛梅驚叫著撲上來拉住了丈夫的手臂,一向沉穩溫文的蒙特西卻仿佛是吃錯了藥一般,看著對方的鼻血濺上了自己的手,仍然低沉地吼著:"有種的你再說一遍看看?"

 "我、我......"那個人被對方兇狠的氣勢嚇住了,一時間開始結巴起來。

 "安捷?安捷?你怎麼了?"愛梅也被丈夫嚇壞了,用力拉著他退到一邊,"他們罵的是帝國元帥和聯盟總督--關我們什麼事呢?"

 畢竟這裡還是獨立行星聯盟的領域,言論自由度要遠遠大於軍事帝國--

 安捷•蒙特西沒有說話,看看自己的新婚妻子,忽然歎了一口氣,終於安分地坐了下來,看著合金的艙底出神。

 "不過--這些大人物的確可恨的很!我、我還以為那個海因總督是個好人呢--安捷...是他們殺死了黛!"愛梅忽然忍不住又哭了出聲來,看著艙外那死亡的星球,好友那緋紅色的短髮如霧一樣在她眼前展開......"安捷,是他們殺死了黛啊!"她掩面痛哭。

 "錯了......他們並不想殺黛絲......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她......"忽然間,一句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話緩緩從蒙特西嘴裡吐出來。

 "要是我不離開她去渡蜜月就好了...我真不該有片刻離開她的......是我的錯......"苦笑泛起在蒙特西的嘴角,"好了--既然錯了,我就要回去接受相應的處罰啊......"

 "安捷?"愛梅有些吃驚地抬頭看丈夫,"你究竟是怎麼了?"

 然而她的丈夫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忽然出乎意料地伸手在艙裡擁抱了她!艙中有無數陌生人,而安捷就這樣旁若無人地擁抱了她......

 "愛梅...我愛你。"他忽然用向她求婚時的語氣再一次向她說出了這句話。

 愛梅微笑了......以為這是他們幾天冷戰以來丈夫求和的表現,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是作為她丈夫的"安捷•蒙特西"對於自己最後的告別了......

 那一天夜裡,留下了簽好字的離婚協議,安捷•蒙特西就如水蒸氣一般地永遠在銀河裡消失了......就如同當年忽然出現在她和黛絲面前一樣,不留痕跡地消失了!

 同時失去了摯友和最親密的愛人,二十一歲的愛梅孑然一身地在亂世中苦苦掙扎,想起四年前和黛絲一起流浪輾轉的生活,忽然覺得那些日子居然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幸福......那時,起碼有一個人是和她相依為命的啊!

 然而,她如今卻要一個人背負所有,一邊掙扎求生、一邊苦苦尋找失蹤的丈夫......

 "你的名字好有意思--安捷!(Angel)你是誰的天使呢?"

 "那個還用說嗎?當然是你們兩位小姐的守護天使啊。"

 "嘻嘻......蒙特西先生真會說好話!"

 "真的啊--神不忍心看著你們兩個弱質女子被戰火吞噬,才派我來到你們身邊守護你們,直到和平之光重現的那一天......"

 ............

 當肚子裡的孩子在戰火中降生到這個血腥的銀河時,她忍不住地流淚--安捷,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去了哪裡啊??

 可憐的她,卻直到將近五十年以後,才明白:在離開她僅十一天以後,她的名叫"安捷•蒙特西"的丈夫已經被帝國軍事法庭秘密處決!

 當她在帝國陵園的名將紀念碑上找到那個叫"克拉克•索納斯"的淡金色的名字時,當她蒼老乾枯的手終於觸摸到了他冰冷的墓碑時,她忍了半個世紀的眼淚滴落在他墳頭的泥土裡。

 "安捷...安捷!"她低聲對在地下沉睡的那個守護天使說。

 旁邊,她十九歲的紅發的孫女正有些驚訝不解地看著自己的祖母......

 那一年,已經是宇宙曆85年。

 

 正如她與黛絲•德•摩爾相交數年、卻並不知道紅發少女不平凡的過去一樣,她對於那個忽然在亂世中出現在她們面前的叫"安捷•蒙特西"的男子沒有絲毫的瞭解--

 在丈夫離去的四十多年裡,她苦苦追尋著、想瞭解一切事實的真相。當歷史的真正面目漸漸呈現的時候,愛梅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那個和她一起流亡輾轉於亂世的、平凡的紅發少女居然有著這麼顯赫的出身和傳奇般的過去......

 然而,雖然明白了黛絲的真正身份,她卻始終不能追尋到一絲絲關於丈夫的資料!--安捷•蒙特西這個人,居然是一個始終不曾存在過的人!

 他提起的過往經歷全是虛假的,沒有任何地方有這個人存在過的證明,當然,也沒有任何關於他失蹤以後的消息。

 一直到宇宙曆84年,那一批絕密檔因為時效的原因而開始解禁,她才在那浩如煙海的舊檔中驀然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然而,在熟悉的臉下面,卻是完全陌生的名字和軍銜:

 "克拉克•索納斯(宇宙曆09-34年),軍官證號碼:E027T&B87001,準將軍銜,曾任軍事帝國空軍陸戰隊T&B特種部隊的副指揮官,因在執行絕密任務中犯有嚴重的失職行為,宇宙曆34年8月9日被軍事法庭秘密處決,後經斐迪亞斯元帥特許、安葬在帝國名將陵園。

 "本人檔案被凍結,解凍時限:50年。"

 下麵附帶的,則是一紙簽有"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名字的秘密調動令,和有同樣親筆簽名的處決令!

 --  歷史碎片泛著冷冷的光芒,裡面映照出了她丈夫沉穩溫和的臉--那個自稱是自由商人、其實卻是帝國特種部隊隊長的"安捷•蒙特西"!

 "我是兩位小姐的守護天使啊......神派我來戰火中守護你們,一直到和平之光重現的那一天......"

 在裡斯頓-史安提戰役結束後,她們好不容易從空前激烈的炮火硝煙中死裡逃生。在擁擠的難民營裡,那個褐色頭髮的高大男子忽然出現在兩個少女面前,笑著和她們打招呼--仿佛是認識了她們多年的朋友。

 從此後,這個叫"安捷"的人就真的成了她們兩個人的守護者,在戰火裡保護著這兩個屬於弱勢群體的女子,穿過了呼嘯的槍林彈雨,就如保護兩隻不小心捲入激流的小船不至於翻覆--甚至在一次穿越交戰區進入安全地帶時,為了保護黛絲、他不惜用身體擋住了射向紅發少女的流彈。

 當時的愛梅並不知道,這個褐色頭髮的男子其實是軍事帝國特種部隊的副隊長,在裡斯頓-史安提戰役結束以後,由斐迪亞斯下達了絕密指令,來保護她身邊那個紅發的好友。

 他只是黛絲一個人的守護天使而已--肩負著秘密的任務,在戰亂中即使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來自帝國軍方最高層的指令!

 然而,因為愛上了紅發少女身邊的那個嬌小的夥伴,他才一同把愛梅納入了自己全力的保護之下......但是,在危難來臨時,他作出的決定卻必須是捨棄掉愛梅而救起那個紅發少女!

 這是他作為一個軍人所必須遵守的準則......

 幾十年了,她都一直在嫉妒著黛絲,一直以為安捷最愛的人其實是自己的朋友--這種可怕的嫉妒如毒藥一樣侵蝕著她原本純淨善良的心地,以至於在知道黛死的時候,居然會忍不住地微笑!

 那個紅發的少女,曾經那樣地關照過她、溫柔地象姊姊一樣地對自己笑過,但是--她竟然以這樣卑鄙的念頭來猜測自己的好朋友!

 然而,50年以後,當真相大白于天下時,內疚和慚愧同樣如毒藥一樣地開始侵蝕她的內心--然而,對於已經逝去的人,她又能做什麼彌補自己當年的誤解和惡意呢?

 同年,一本震動各方的書:《血與火的歷史--肯南元帥回憶錄》,終於由國家出版社推出。

 多年來,為了追查丈夫的下落,她已經養成了關心時局和政治的習慣,留意著一切官方和非官方的消息。當然,對於這個第四任元帥自己撰寫的回憶錄,已是71歲高齡的愛梅•蒙特西夫人仍然坐在安樂椅上,一頁一頁地仔細看完了--

 作為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當年最信任的屬下,肯南元帥在回憶錄的前半部分詳細地描述了他所知道的帝國第三任元帥,其中很多詳情都是不為外人所知的......然而,讓71歲的老人驚訝的是,全文上下居然沒有一處正式提到那個對元帥一生造成巨大影響的紅發少女!

 猶如以往所有官方的歷史著作一樣,那個曾經是帝國元帥未婚妻、後來又叛逃出走的將軍的女兒,被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心照不宣地在正史中輕輕抹去了......

 "啪。"書本緩緩從老人的手中滑落,掉在木質的地板上。

 午後的斜陽淡淡照了進來,籠罩住了這個歷盡風霜的老人,好溫暖的光芒......

 "奶奶、奶奶,該吃飯了!"耳邊忽然傳來孫女甜甜的叫聲,紅色的頭髮如火一樣地閃現在書房門口,笑嘻嘻地說,"中午有奶奶最愛吃的甘藍沙拉呢!"

 紅色的...紅色的頭髮......

 看著十九歲的天真的孫女,老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有什麼晶亮的東西滾落在衣袂上。

 黛、黛啊......如今連梅麗都已經是你當年的年紀了啊......

 "奶奶?奶奶?"梅麗驚訝地看著奶奶忽然間黯然的臉,不知所措地輕輕問,目光掃到了地上的那一本掉落書的封皮,不解地看了看老人

 為什麼看這樣的書,奶奶居然會落淚呢?

 "不可以...不可以讓她就這樣湮沒在歷史裡啊......"忽然間,她聽到奶奶終於喃喃地說出了一句話,躬下身去撿起了那本偉人的回憶錄。

 想為那個紅發少女做一些什麼...

 想還給她在那一段歷史中應有的地位......

 想讓她留在後人的記憶裡--和她那個作為一代領袖的比夏哥哥一起。在人們的眾口相傳中,流傳至百年後......

 五年以後,即宇宙曆89年,一本名為《宇宙曆元年至四零年》的史學著作面世。這本歷史著作由於史料的充分、考證的詳盡,論點的新穎與大膽,一經推出就受到了各方的矚目。

 其中,所有讀者都注意到了書中出現了一個"黛絲•德•摩爾"的名字,而這個名字,卻是以往所有的學者在考證歷史時,曾經注意過、卻由於資料、外界條件的限制而始終沒有深入挖掘的......雖然由於考慮到她在歷史中所占的比例,這本史學書並沒有以過於大的篇幅敘述這個女子的生平,但是那些資料卻是簡明而準確的。

 這本書,在言論逐漸自由的帝國領域內,激起了不小的反響。

 書的作者署名為:愛梅•蒙特西--一個史學界完全陌生的名字。

 當該書獲得國家出版界最高的榮譽:特里爾獎的時候,人們驚訝地發現,出現在領獎臺上的居然是一個遲暮的老人--

 "為了這本書,我準備了將近50年的時間......"在頒獎典禮上,銀髮的老人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謹獻給我50年前的好友:黛絲•德•摩爾小姐。"

 黛絲•德•摩爾!

 這個名字無疑已經被人遺忘了將近半個世紀,如果在座的大都不是歷史學家的話,恐怕幾乎沒有人會對這個名字有一絲的印象!

 然而,在第一排的貴賓席上,卻傳來了玻璃杯忽然落地破裂的清脆響聲!

 眾人目光聚焦的地方,坐著的卻是80高齡的帝國前任元帥:尤利西斯•肯南,這個身經百戰、見過了無數風波起伏的老元帥,臉上忽然帶上了無比震撼和驚愕的表情,推開了旁邊侍從的扶持,顫巍巍地從貴賓席上站了起來。

 "你、你就是那個自稱擁有摩爾小姐日記和遺物的人嗎?"

 老元帥定定地看著臺上同樣滿頭白髮的女歷史學家,目光複雜。

 "不錯......原來閣下已經收到我的信箋了啊......"愛梅•蒙特西夫人淡淡地微笑著,對老元帥不卑不亢地點頭,然後對台下的眾位學者結束了自己的發言:"各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想我的下一部著作將在兩年以後推出......內容主要是有關於我的好友黛絲•德•摩爾小姐的生平歷史--我相信,這將會填補當今歷史考證上的空白。"

 歷史學者們先是一怔,隨即有些興奮地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黛絲•德•摩爾!

 對於這些整天埋頭於歷史、想忠實地記錄一切的人來說,這個名字無疑是充滿了神秘和不確定性的--因為,留下來的資料實在是太少太少了,而尚在人世的不多幾位瞭解內情的人,卻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

 而如今,終於有一個掌握了歷史真相的人,要出來揭開罩在那個少女身上的面紗!

 "蒙特西夫人,肯南先生說,如果改日夫人有空去他府上做客的話,他將感到無比榮幸。"在頒獎典禮散去的時候,走到大門邊上的愛梅•蒙特西夫人接到了一個侍從彬彬有禮的轉話。

 "好啊......我也正想見老元帥呢......"蒙特西夫人微微地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著科培爾緋紅色的天空,"不用再改日了,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話,我今天就隨你去府上拜訪吧。"

 "蒙特西夫人。"在寬敞的客廳裡,夕陽把一切都映照得一片紅暈,那個曾經繼斐迪亞斯以後,接過帝國軍事大權的老人緩緩從落地窗前轉過身來,看著到來老婦人。

 "其實......應該稱呼我為‘索納斯'夫人才對--因為我的丈夫,是帝國空軍陸戰隊T&B的副指揮官:克拉克•索納斯準將。"蒙特西夫人靜靜地說著,看著老元帥臉上表情的變化。

 "索納斯、索納斯......"肯南目光忽然黯了一下,仿佛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一樣!"你、你就是從索納斯那裡得到的有關摩爾小姐的資料的嗎?"

 "肯南閣下......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是有快52年了吧?"愛梅•蒙特西夫人並沒有正面地回答這個問題。老元帥遲疑了大約3、4秒鐘,然而他依舊靈活的大腦裡卻始終不曾想起、他曾經在何方見過這個籍籍無名的女子,略微的尷尬表情出現在他蒼老的臉上。

 "宇宙曆33年,在史安提星球上的難民營的看護所裡,我曾經很榮幸地同時看見了當年來視察的斐迪亞斯元帥和閣下。"蒙特西夫人淡淡地提示著,然而看見肯南還是沒有真正回憶起來的表情,她終於加了一句--"那個時候,黛絲在空襲中被炸傷了右腿,因為看護所衛生條件的惡劣,閣下在視察過後,還曾親自指示,讓她住入條件好得多的戰地醫院。"

 詳盡的描述,讓帝國的老元帥不禁大吃一驚。

 這絕對只是親身經歷過的當事人才能那麼清楚的事情!

 老人握著手杖的手微微顫抖著,眼前仿佛重新燃起了當年獵獵的戰火......

 "你還是說錯了......那個指示......其實是元帥本人的意思。然而...他卻不想自己下達而已......"回憶的潮水忽然間淹沒了老元帥,看著窗外如血的夕陽,肯南的聲音猶如從天那一邊不停地傳來--

 "裡斯頓-史安提會戰嗎?那一次是十幾年少有的大規模的戰役啊...在流亡政府的管轄範圍內...元帥和海因,兩方面一共是投入了4000萬以上的兵力吧?......"

 "因為作戰半徑很大,而且大部分涉及有人居住的星球,所以開戰前,聯盟那邊就開始做讓平民撤出戰區的工作了......"

 "結果在戰爭快要打響的時候,海因居然發來了一份加急快電,內容...內容好象是--‘後勤部清點難民人數。那人沒能及時撤出戰區。估計仍然滯留史安提。特此告知-海因上。'......應該就差不多這個意思......"肯南費力地回憶著。

 "海因的心思,還真的是很難琢磨啊...在那種時候告訴斐迪亞斯這樣的消息,是為了擾亂元帥的部署吧?史安提...可是戰爭中爭奪最激烈的地方啊......"

 "但是他估計錯了......元帥想都不想,仍然按計劃發動了進攻......不知道斐迪亞斯當時是怎樣想的,對於史安提的襲擊反而比預定的更加猛烈!"

 "焦土式的清洗...仿佛是要徹底毀滅那裡一樣--當時我都以為,他是真的不把那個人放在心上的吧?一直到那個人死在太空裡,我仍然不明白當時元帥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下達焦土空襲令的......"

 "他是明明知道那個人就在炮火下的某一處奔逃啊!"

 幾十年了,老人的語氣裡仍然有說不出的困惑。

 "......然而,當部隊登陸史安提地表後,一貫對戰爭後果漠不關心的元帥、居然開始體恤民情地巡視起難民營來!--那個時候,我就隱約地覺得...莫非比夏是愛那個人的?......只是我還不敢說出來,他的脾氣我是一向知道的啊......"

 "況且,在這一次戰爭進行期間,不知為何他的脾氣越發壞了起來。"

 "謝天謝地...我們在巡視的時候,終於看見了那個人--當然,我當時並沒有注意到她身邊的夫人你......"老人有些歉意地苦笑。

 "居然在那麼猛烈的炮火中活下來了,真是奇跡......然而人卻是昏迷著的,腿被炸傷了,因為醫療條件惡劣大面積地化膿,看得令人有些噁心--然而,那一刹間斐迪亞斯臉上的表情,明白無誤地告訴了我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肯南感慨地點頭,接著惋惜地說--

 "如果那個時候他能稍微低一下頭,請求那個人回到自己身邊來,那麼以後的事就都不會發生了--然而,比夏是那樣死不低頭認輸的人啊!"

 "儘管如何地擔心在戰火中、那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少年夥伴,儘管這一次差一點就成了兩人之間的永訣,元帥卻不肯說一句話!--在那個人的病床前只停留了不到三分鐘,甚至還不等你的朋友蘇醒,他就若無其事地走掉了......"

 "他只是來‘視察'難民營的元帥啊......那個驕傲的傢伙!"

 聽到這裡,連蒙特西夫人都開始微微苦笑起來--她也記起來了:在黛絲蘇醒後,病榻邊的自己曾怎樣一臉激動地對紅發好友說:"黛,我剛才見到了斐迪亞斯元帥!是元帥本人呢!!可惜你還沒有醒,不然就有眼福了!好英俊的元帥阿......"

 當時,她清楚地記得,聽到她的話後,黛絲死灰色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極其複雜的表情。不過,她卻只是附和著,淡淡說了一句--

 "是嗎?看來,我是沒有那種見到大人物的好運呢......"

 黛......當時你說這句話時的心情,我卻過了50年才懂得!原諒我、原諒我當年的無知和粗心--無法為你分擔一點點的心事,卻一味地拖累、誤解了你啊......

 因為親眼見到元帥而興奮不已的自己,甚至還專門從媒體報導中裁下了一張照片--上面是視察難民營元帥,而背後...則是黛所在的那個病房,隱約還可以看到自己的背影和黛的一頭紅發。

 後來,因為好幾次的搬家和動亂,那張照片不知被她丟到了哪裡--

 在黛絲死後,聯盟的海因總督送還了當時黛絲身邊帶的東西......然而,在一本日記裡,飄落出了那張發黃的剪報......

 黛、黛啊--你一直珍而重之地保留著它,是不是因為、它是你和那個人一生中唯一的一張合影啊?

 ..................

 陷入了自己的回憶,等到愛梅重新集中精力,聽取肯南老元帥的話語時,卻意外地聽到了自己丈夫的名字!

 "然而...連我都不知道的是--那一次以後,斐迪亞斯就以一紙絕密調動令、指派了索納斯準將到那個人身邊去了......他看來實在也是怕這種事情會再次重演,而你的朋友卻沒有這一次的好運啊......"

 "居然委派特種部隊T&B的副指揮官去做這種事情!哈,果然是元帥一貫以來率性而為的作風!"肯南終於忍不住地苦笑了起來,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夕陽的深處,"我當時都想不到,你的朋友居然能重要到這種地步......"

 "--那個該死的女子讓元帥操了多少心!"忽然間,肯南的聲音有了微微的怒意,手杖用力地頓了一下。

 "閣下好象對我的紅發朋友很有些偏見啊。"蒙特西夫人苦笑。

 "偏見?哼......"老人冷笑,藍色的眼睛裡閃著銳利的鋒芒,"元帥的一生都被那個人弄亂了!她使元帥這樣不負責任地離去,整個銀河的統一為之推遲了整整一年!--整整一年!你知道又多死了多少的人嗎?!......"

 "--就是夫人的丈夫:索納斯準將,一生的命運也是由於那個人而變成那樣......多麼有前途的一名軍人...如果活到現在,只怕起碼也是上將的軍銜了吧?沒有死在戰場上,結果卻是這樣不名譽地被處決了!"

 聽到丈夫的名字出現在老元帥的回憶中,蒙特西夫人雙手不由開始微微發抖......索納斯--好陌生的名字啊......

 "在那個人慘死後的第七天,你的丈夫就回到了軍隊總部,要求接受處分--明白了原因後,我曾試圖阻止他立即謁見元帥的想法......那個時候的斐迪亞斯,仍然不在平日理性冷靜的狀態啊......你的紅發朋友死後,很長一段時間,元帥都處在一種極度壓抑的痛苦中,使他失去了平日的判斷力。"

 "索納斯不聽我的勸阻,仍然一心想為自己的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結果、結果......"老人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看了看一邊臉色蒼白的蒙特西夫人,惋惜和沉痛溢於言表--

 "結果,當時斐迪亞斯元帥在盛怒之下,竟然真的按照委派時他立下的軍令狀,下令將他以失職罪處死!"

 "才26歲的索納斯就這樣被槍決了......過了三個月,當元帥的狀態終於開始回復時,他開始對這件事表示了悔意--畢竟,在那種情況下,即使索納斯準將在那個人身邊,也是絕對無法從駭人的反物質爆炸中讓她生還的啊......"

 "於是,雖然是因罪處死,索納斯的名字還是留在了名將紀念碑上,也被允許下葬在陵園裡--然而,他的死,完全是無辜和無價值的......那個人,本來不該帶累這麼多的人!......"

 "所以...不要再向我提起那個名字--元帥死後的幾十年來,我都不想再聽到那個名字。"果然,敘述至今,肯南一直以"那個人"來稱呼紅發少女,從不曾提起她的真名!

 "黛才是無辜的!"一直安靜地聽老人回憶的蒙特西夫人忽然打斷了肯南的話--"她才是真正無辜的!她難道想帶累任何人嗎?"

 "斐迪亞斯元帥、海因總督、還有閣下......你們或多或少地接觸過她,但是--你們知道她的夢想嗎?知道她也有自己的夢想嗎?!你們從來不曾瞭解過她......卻把戰爭造成的一切推在她的頭上!"

 "如今,閣下是想要運用自己的影響力,永遠把黛封閉在歷史裡嗎?你是想為了保持官方塑造的‘斐迪亞斯元帥'的形象,而把她抹殺掉嗎?"蒙特西夫人的語氣也激動起來,她幾乎是斥問地對著老元帥道。

 "不...我只是不想再提起她而已。"

 老人溫和地回答,歷盡滄桑的臉上透出看盡繁華後的淡漠和從容。

 "好,那麼就由我來提!--我要把真實的黛留在歷史裡,如果老元帥您不樂意的話,除非是永遠封住我的筆!"

 第四節星耀銀河(最終篇)

 以下選自《愛梅小劄》第三卷:《星耀銀河》"......幾十年來,已經有很多人就斐迪亞斯和海因兩個人之間的各個方面做了系統的比較,的確,作為在那個時代一同支配著整個銀河系的人物來說,他們兩個人有著相似的歷史地位和使命,而且在軍事才華上也不分軒輊--"

 "最後聯盟的衰弱完全是由於本身戰鬥力的不敵和內部複雜的矛盾,海因個人傑出的才能是不足以彌補這一致命缺陷的--可以說,他只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把聯盟存在的時間延長了而已......

 "宇宙曆42年9月16日,他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誘餌,設下陷阱。在安卡拉會戰中、牽制和摧毀了當時軍事帝國將近四成的兵力--以至於在他戰死後,帝國短期內仍然沒有一舉殲滅聯盟的戰鬥力!"

 "據說,總督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因為長期注射西瑪冰體的緣故,生命已經是走到了盡頭--所以他選擇了轟轟烈烈的死......"

 "就像是幾十年前那輝煌湮滅的太陽!"

 "守護戰士、太陽之子、日魂......那個黑眸的總督一生是完全奉獻給了他的祖國和人民的,他生活樸素、性格沉默,甚至連個人的喜好都沒有......許多人認為,相對于米格爾•海因總督一生光明磊落、信念明確的生涯,帝國第三任元帥就顯得令人難以琢磨得多--"

 "在宇宙曆37年,有誰能想得到,才只是少將的他居然會膽大妄為地政變呢?當時,他所掌握的軍隊,連整個帝國兵力的十分之二都沒有到......然而,他卻叛變了!--叛變了一手撫養他、栽培他的叔父......

 "如果是擋了他前進道路,即使是星辰運轉的軌道,他都會去改變它!"

 "然而,又有誰能想的到、在宇宙曆44年,已經成為帝國統治者的他,在離創造統一銀河偉業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居然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如果是感到了寂寞,即使是整個銀河、他也就這樣地放手了......"

 "這樣率性而為的行為,使任何人都不能猜測到這個權力制高點上的統治者內心真正的想法......複雜莫辨--這也許是所有人對於帝國第三任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的評語了......"

 "然而,我個人認為,在那些以往對斐迪亞斯元帥和海因總督的評論,卻是奇異地錯位了的--事實上,他們的性格和後世的定論正好相反、正好相反!!"

 "斐迪亞斯元帥為人看似複雜,內心真正的想法則相當簡潔明瞭--無論是他少年時堅持讀完高級中學的決定、青年時毅然發動政變的想法、還是在離創造空前偉業只有一步之遙時淡然的轉身離去......這些看似令人不解的舉動背後,其實全是這個天才人物那叛逆、自由的天性使然而已--就如同那一句刻入他墓碑上的話一樣......"

 "象風一樣自由。"

 "真正令人費解的,反而是太陽-銀河聯盟的米格爾•海因總督--這個信念堅定、目標明確、被本國人民譽為‘守護戰士'、‘太陽之子'的黑眸軍人,在看似簡單的性格背後,卻有著太多令人驚訝的疑點--"

 "他的出身本來就是一個謎,直到宇宙曆43年戰死,他都沒有透露出一絲真相。然而,那些流傳在舊聯盟境內的關於總督身世的傳言卻依舊在被私下交換著......

 "如果那些消息是真的話、那麼總督的親生父母居然就是被尊稱為‘國母'的柯琳•蕭夫人和太陽聯邦的第一任總督:安東尼•費爾南多!"

 "在亡夫刺殺了開創帝國的狄斯雷利元帥後,作為英雄未亡人的蕭夫人、一夜之間就從一個普通女子被簇擁到了萬眾矚目的‘國母'的地位上......然而,這一切,是不是她內心真正期望的呢?作為國母的她,自然無法向外界公開和當時聯盟總督之間的戀情--如果海因真的是他們兩個人的私生子,那麼在他誕生到這個銀河的那一天,就已經是註定了不被父母承認、不被社會認可的命運!"

 "從社會的最基層開始奮鬥、最終能憑著自身的卓越能力站到歷史舞臺正中--難道這一切,只是為了讓那一對高高在上的父母、能把目光投注到那個被遺棄在荒涼星球的孤兒身上?"

 "然而......無疑地,總督一生都不曾承認過自己的身份,甚至在身居高位後、對朝夕相處的女執政官的態度也非常冷淡......"

 "在戰爭中,他那不擇一切手段奪取勝利的做法,也遭到了後世的詬病--聯盟中最負盛名的代號‘南十字星'的暗殺組織,也是由海因一手建立的......在這個恐怖組織的策劃下,軍事帝國先後失去了三位舉足輕重的領導層人物--包括當時帝國第二號人物、國務卿馬格林上將。"

 "......然而,儘管總督的為人中存在著陰影,就算他守護太陽系人民的初衷值得懷疑,但他的一生,確確實實是為了國家和民族而燃燒殆盡的。據當年斐迪亞斯身邊的侍衛官阿爾培回憶,在引爆自己的旗艦、打開核爆反應鏈的時候,海因最後一次和帝國元帥進行了對話--

 "一反平日嚴肅冷漠的為人,在把手伸向起爆按鈕的時候,聯盟總督一生中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

 "‘......我的人生就要謝幕了,怎麼,不來點掌聲嗎,斐迪亞斯?'32歲的總督在螢幕那邊對帝國元帥說,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居然有陽光般燦爛耀目的笑容!"

 "在旗艦的指揮室內,斐迪亞斯元帥揚眉看著一生中最強的敵手、站起身,緩緩鼓掌,帶著略微的冷笑--"

 "在掌聲響起的時候,海因摁下了核爆按鈕,刺眼的白光隨即湮沒了總督微笑的臉--驚人的爆炸在連鎖式的反應作用下向周圍迅速擴散,包圍聯盟艦隊的帝國部隊根本來不及撤退,整個第四、第九、第十一軍團在瞬間被駭人的爆炸摧毀!"

 "‘海因...算你厲害............'這是侍衛官聽到的元帥的唯一一句評語--此後,斐迪亞斯再也沒有對這個最強敵手發出過任何的議論。

 "然而,幾十年後回顧歷史時,大家才清楚地發現、從那以後,帝國元帥人生就開始荒蕪了--那正是2年後斐迪亞斯忽然掛冠而去的序曲......"

 《愛梅小劄•星耀銀河篇》以上那一段膾炙人口的評論,就摘自於兩年以後蒙特西夫人推出的第二部作品:《愛梅小劄》--由於文章只是對於歷史的個人評論,所以帶著很強的個人感情色彩......

 也許因為作者同那個紅發少女的私人感情,必然將影響到她對於歷史事件的客觀態度,為了史書的公正性起見,她才把這些話寫在了以非正式歷史研究性質的私人筆記中。

 "黛絲死的時候是24歲,正是鮮花般盛開的年華。那一年,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30歲,米格爾•海因則為29歲--也都是正值顛峰的時期......

 "然而,在黛死後的五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想:在那兩個大人物當時的心裡、我那個紅發的好友究竟是什麼樣的地位呢?"

 "帝國元帥的心思反而比較容易懂,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年裡、身邊的任何人都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與以往的不同。所以,也很容易地解開了斐迪亞斯為什麼會在失蹤後死亡在海德拉瓦的謎--以叛逆‘戰神'著稱的元帥,其實是一直對這個‘楷模'有著不可名狀的複雜感受的......他一生都想著要超越狄斯雷利,卻不知不覺地反而站到了戰神的陰影裡。

 "在黛絲慘死後,元帥本身也猝然發現了這一點吧?所以才會獨自駕駛著極光太空梭千里迢迢地去拜訪戰神的故鄉。

 "然而,在海德拉瓦的遇刺,反而成了這個一生輝煌的軍人生命中灰色諷刺的結尾!

 "歷史總是在令人哭笑不得地重複:與卡爾•狄斯雷利一樣,斐迪亞斯永遠失去了唯一的戀人;與卡爾•狄斯雷利一樣,他在權力的顛峰出人意料地抽身急退;"甚至與狄斯雷利一樣,在海德拉瓦星球被太陽系的遺民刺殺!!

 "如果斐迪亞斯事後還能說話,在遇刺後一定會苦笑著說--‘怎麼又是和那個該死的卡爾一樣的死法?'然而,歷史的車輪就這樣無情地從他身上碾過去了......

 "據當時現場的目擊者聲稱:在發覺身邊的女子攜帶了人體炸彈後,帝國元帥應該有機會在瞬間把刺客推開的--這樣存活的幾率一定是會大得多。

 "然而,所有的目擊者均一致做證,在刺客宣稱是為海因總督報仇而來、並引爆體內炸彈時,當時的斐迪亞斯卻遲疑了一下--正是那一刹間的猶豫,要了軍事天才的命!

 "50年後,在解凍的絕密檔案中,我查找到了當時刺殺帝國元帥的女刺客的資料--然而讓我震驚的是:那個整過容以接近斐迪亞斯的刺客,居然有著和黛絲酷似的平凡的臉。

 "一刹間,一個念頭從心底升起--

 "第三任帝國元帥不是被刺殺的!是他自己選擇了死亡而已吧?......同樣是自由自在、出於本心的選擇!他恐怕實在已無法在這個空無一人的銀河裡多待了--"

 "一年前,我去了那個叫‘綠島之夢'的公園,為了尋找那棵能作為見證的紅楗樹--

 "見證的不是帝國元帥和將軍女兒的歷史、而是只是那個叫做‘比夏'的少年和紅發少女的過去......由於保留這個公園是帝國元帥在離去時最後的命令,所以幾十年來那兒一直受到了很好的保護,真的是連一草一木都沒有被驚動。

 "然而,等我來到那裡時,居然發現那棵被黛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比夏的紅楗樹,早已經死亡、成為化石狀了!--合金絲深深地勒進了不斷長大的樹身裡,最終令那棵樹死亡了......

 "那個叫比夏的少年,十七歲時候心裡結成的那根弦並沒有隨著歲月而鬆動,而是同樣漸漸形成了一個死結吧?

 "--那樣柔弱的羈絆,居然就這樣扼殺了一個最強者的靈魂!

 "相對于帝國元帥,在那個黑眸的聯盟總督心中,我那個紅發好友又是什麼樣的地位呢?這一點,我想了很久--直至我現在垂垂老矣,每當望著庭院中青青的草,我都不由在心底這樣對自己提問。

 "在黛絲生前,她從未向我提起過什麼有關與總督的特別話題,在她死後我看遍了她的遺物,也沒有發覺一絲相關的東西--唯一的,就是黛絲曾滿懷感激地提起過,在她剛流亡到太陽聯邦時海因對於她的援助。然而,那種舉手之勞的事,對於總督來說,只不過是眾多類似事件裡的一件吧?

 "何況,黛絲和我一直都不曾發覺,我們曾經是怎樣地被那位總督有意無意地用來當作了牽制斐迪亞斯的武器!可能一直到明白自己被海因製成了人體炸彈前,我那善良的紅發好友都是對那個人由衷感激的吧?甚至是比信任斐迪亞斯還要信任他!

 "可是,他們兩個人卻一起殺死了黛--他們做了一輩子的對手,惟獨在這件事上,他們卻是真正的同謀者。正是這兩隻推動歷史進程的手,把黛推向了死亡。讓她的生命,如同流星般劃落在夜空......"

 "我一直在想:在親手把黛絲製成人體炸彈的總督心裡,他到底是對紅發少女懷著什麼樣的感情呢?在扯下軍服上的第二顆扣子放入垂死少女手心時,他內心又是如何?

 "無論做出這一無聲承諾的意圖如何,但是這個一向言出必行的總督是如一貫作風地堅守了的--直至32歲壯烈戰死。

 "我無法猜測他內心的真正想法,因為留下來可供考證的資料實在是太少、太少了......也許,僅僅是作為對於犧牲少女生命的補償,總督才把此生所有的情感放入她手心,讓她一併帶走了......"

 "當然,很多人會說:黛是那樣的弱者,原本是根本配不上兩個歷史主宰者中的任何一個的--捲入了他們造成的急流中,被扯得粉碎是不可避免的結局吧......

 "但是--難道黛真的是那麼柔弱和無能嗎?

 "她有自己的夢想--很簡單,但是卻很狂妄的夢想:讀園林系的她,想銀河的每一個星球上、都有青色的草與樹!她曾那樣鍥而不捨地在戰火中追逐著那個綠色的夢,甚至在史安提星球上定居的短短一年時間裡,就動手開始研究新的植物品種--

 "然而試驗剛有小成,那個星球卻被戰火吞沒了......一起吞沒的,當然還有她那渺小的夢想。其實,在那樣的戰亂歲月裡,在自己的生命都如風中之燭時,她的夢想是永遠都無法實現的......

 "但是,如果她和斐迪亞斯生在現在一樣的和平年代裡,她應該能成為一位傑出的植物學家和園藝師--她對於人類做出的貢獻,也許會比作為職業軍人的斐迪亞斯更強!

 "她何其幸運地能遇見他,卻何其不幸地生於亂世!

 "在黛絲•德•摩爾短暫的一生中,斐迪亞斯和海因,一直只是和她擦肩而過的兩個遙遠的夢而已......"

 然而,這部作品在面世前,卻遭受了空前的阻力,官方對作者聲稱:這樣過分強調和分析第三任元帥的私人生活,與政府一直大力塑造宣傳的元帥形象不和--然而,私下有人告訴蒙特西夫人,真正的原因、卻是帝國高層的某一位領導人極為反感這樣的文章。

 是肯南元帥嗎?

 在再次攜帶著手稿拜訪了前任元帥的府邸後,蒙特西夫人被老元帥苦笑著告知:那個人,並不是他,而是--

 "啊?......過去了那麼多年,那位夫人依舊這樣介意這件事嗎?"蒙特西夫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同樣漾滿了苦笑--原來,阻力主要來自斐迪亞斯元帥的遺孀、三十多年來一直執掌帝國政權的女國務卿: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

 五十年的風雨已經無聲掠過,當年幹練美麗的女大臣也已經滿頭白髮。

 在斐迪亞斯死後的第五年,三十五歲的艾麗西婭下嫁給了獨立星球聯合會的達明•庫裡克會長,完成了政治上的聯姻,從而保證了原本薄弱的帝國經濟在戰爭平定後得以快速發展--

 然而,看的出,漫長的歲月並沒有磨滅女政治家心裡對於前夫的愛,儘管上一次的婚姻也是出於政治上的目的,而在她心裡,依舊視斐迪亞斯為自己的丈夫和戰友,從未改變......

 於是,艾麗西婭•庫裡克夫人把她這一生完全奉獻給了銀河軍事帝國,把自己嫁給了工作與政治。在斐迪亞斯死後,她和尤利西斯•肯南元帥分別執掌帝國的政權與軍權,共同支配銀河系長達30年之久,以至於後世所有的歷史學家把她作為那個動盪年代中、唯一與眾多軍官分庭抗禮的女性。

 "可敬的女性......卻也可悲......"愛梅•蒙特西夫人輕輕歎了口氣。

 "你也知道,艾麗西婭的病如今已經是垂危了--所以,我們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再違背她的意願來刺激她......蒙特西夫人,你的作品,還是請推遲一下發表吧。"

 肯南元帥在看完了手稿後,似乎被女歷史學家執著的精神和歷史中激蕩的風雲而打動,忽然對蒙特西夫人說了一聲:"請稍侯,我有些東西想給你--"然後很快地走進了內室。

 "我想,這些放在你那裡可能更好吧?"隨著話語,老元帥攤開了手心--

 "啊?--這是!"蒙特西夫人低聲驚呼。

 兩顆扣子。

 一金一銀,在元帥掌心閃著微微的金屬的冷光--似乎還折射著當年兩個風雲人物的風采、浸透了那個紅發少女的鮮血!

 雖然極力自持,但是老婦人的身軀仍然微微顫抖......"真的、真的給我嗎?"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遲疑著沒有伸手去拿那兩顆扣子。

 "希望它們值得夫人珍藏......"

 作為回報,蒙特西夫人整整推遲了一年才發表了《愛梅小劄》--那個時候,艾麗西婭•庫裡克夫人的葬禮剛剛舉行完畢。

 這本筆記發行以後,在軍事帝國上下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我寫的不是英雄的傳記,也不是壯烈的史詩--文章裡沒有需要人們仰視的高大形象,我所描繪的我所知的他們,只是和每一個你我一樣的普通人......"

 在扉頁上,女歷史學家如是寫到。

 這種以全新視角詮釋歷史、以普通人的角度看待領袖的作品,在以和平與發展成為主流的銀河,特別是沒有經歷過那一場戰爭的年輕人中造成了巨大的反響......

 新一屆的政府領導人,為了迎合歷史的潮流,也改變了一貫的立場,正式承認了那個紅發少女的地位,並把她作為追求和平安定的象徵。

 然而,在聲名鵲起之時,這個一直收集著史料、默默守著歷史真相的女歷史學家,卻在一個雨夜盍然長逝......死時已經是82歲的高齡,比她那薄命的紅發好友多活了58年。

 "黛......我、我終於讓你的名字......和那兩個人一起被流傳下來了呢......"在彌留之際,老人臉上浮起淡淡的苦笑,"你、你一定會怪我多事吧?............"

 

 老人死後的第二年,即宇宙曆88年,那個叫"綠島之夢"的公園被政府改建成了一個紀念館,保留著那棵枯死的樹木和樹上的合金小牌,向所有人開放--不管當事人願不願意,這一切,似乎已經被記入了史冊......

 當然,在這一段歷史中,那個平凡的、如飛燕草一般的紅發少女的名字,也和那些耀眼將星一樣,被永遠保留了下來......

 這一切,也許是當事人始料未及的吧?

 "......恩,我的愛好?--僅止於這些花木而已呢!......"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銀河的每一顆星球上,都有綠色的草與樹!"

 "我很討厭戰爭......這仗到底什麼時候打完啊?"

 她曾經說。

 說著一些很平凡的話。

 然而,如此平凡的她,作為那段戰爭歲月裡微弱的和平呼聲,卻永遠留在了歷史中......直至百年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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