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職業是一名中醫師,大學畢業後工作已幾年了。同時,也是一名業餘登山愛好者。
在登山過程中,我不斷地收集、考察和發現當地的一些珍稀物種和名貴草藥。海南的一些山峰,如尖峰嶺、霸王嶺,我和朋友都攀登過,唯獨五指山沒機會。
這次攜同伴來五指山爬山探險,就是聽了一位黎族老人提到的,被當地黎族人稱為抗癌神樹的——海南粗榧。
我想採集一些回去,做一些理療分析和臨床使用。如果真如其說,那將是一個轟動國內外醫藥界的大事件!
據資料顯示,五指山形成於距今1.4至1.7億年之間,主峰高1867米,素有“海南屋脊”之稱。因地處偏僻,地勢險惡,其核心區一直人煙罕跡。
五指山也是海南目前面積最大的自然保護區,是海南的“物種基因庫”,它幾乎集中了海南所有陸地生物種類,是我國森林生物多樣性豐富的地區之一。
這次五指山之行,我們七個人都進行了充分的準備。備用了三天的伙食,並帶了一些防止蚊蟲叮和蛇咬的藥品,又配備了野外帳篷和睡袋。
我們從鹿城市出發,經過了近兩個小時的路上顛簸,驅車來到了五指山腳下水滿鄉的一個小山村。
水滿鄉,用黎族人的話來解釋,是“古老,至高無上”之意,它也是海南居住人口海拔最高的地方。
這裡居住的都是黎族人,用木板支架起來的房子,也就七八間,散落在椰樹和檳榔樹的綠色中。他們生活簡樸,早出晚歸,種一些水稻和瓜果蔬菜。
是個與世無爭,遠離城市的小部落。
水滿鄉,一年前我來過一次,是跟隨市衛生系統扶貧工作下鄉的。
我找到了一位熟悉的黎族老伯,老伯把他的兒子介紹給我們,當我們的嚮導。
我向他說明了我們進山的意圖,尋找海南粗榧。
老伯普通話不大懂聽,他兒子就翻譯成黎族話,他才明白;他又嘰哩咕嚕地講了一遍,他兒子又把黎族話譯成普通話,告訴我們,說:
“從前,這裡有個采藥老人,他的中草藥配方很靈驗,附近一帶有村民身患疑難雜症的,他都能藥到病除。他如果在,你們找他最好了,只是前些年他搬走了。
海南粗榧,每年秋冬之交就結果子,如板粟一樣,仁可吃,以前還有人沿街叫賣一小杯五毛錢。至於抗癌不抗癌,我就不大清楚了。
我以前經常跟父親上山伐木,看見過粗榧,封山育林後,就很少上山了。現在政府規定,打獵也不准了。他一輩子與五指山打交道,感到五指山坡陡、路滑、崖險,而且這裡的許多山頭是亂石堆,一下雨,不僅滑,石頭極易鬆動滾落。”
小夥子接著說:“山上還有大量的野生動物,如野熊、雲豹和蛇類,蛇對行人最危險。”
未了,小夥子規勸我們,說:“你們,還是不要上山為好。”
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家表個態,怎麼樣?”我想徵求大夥意見,自己心裡也沒譜了。
“俗話說,不見黃河心不死,既然已經來到了五指山腳下了,總要上山探個究竟吧。”同事阿劍的口氣不容置疑。
“大家小心就是了嘛!”我的女朋友玉雪在一旁附和著。
眾人決定上山。
遠眺五指山,巍然挺立。
五指山,顧名思義,因其山頂上幾個小山峰高低不一的造型宛如人的五指而得名。它的名氣,應該說是因為著名歌唱家李雙江演唱的“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的歌曲而聞名天下的。
頭頂上的雲層如潑墨似地黑沉沉的,一陣涼意襲來,裹夾著幾滴水珠。少頃,傾盆大雨灑落在樹葉上啪啪作響,地上一串串水珠兒亂蹦亂跳。
我們就在黎族老伯的家中休息著,順便每人就地吃了一些東西,墊了肚子。
剛放下筷子,雨也停了。山區的雨來也匆匆去也快。
我步出門外,舉目遠眺,滿山遍野的森林,雨後顯得青翠欲滴。
五指山,被一層雲霧繚繞在半山腰,若隱若顯;它的上空,竟然還橫跨著一道彩虹。更奇妙的是,在緊靠彩虹的下方,又有一條小彩虹,兩道彩虹相映成趣,蔚然壯觀。
大夥歡呼雀躍,興奮不已。我也迅速從挎包裡取出攝像機,攝下了這大自然美麗壯觀的景色……
小夥子介紹著:“五指山區每逢雨後天晴,時常能見彩虹,可是,兩道彩虹同時出現,實為罕見。”
2.
行進在五指山上的蜿蜒小道,對我們這些整天呆在醫院裡守著病患者的人來說,簡直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和鍛煉。
空氣清新又涼爽,濕濕的,好似剛從水裡撈上來的毛巾,貼在臉龐上;它帶有一種獨特的樹脂香味,你猛吸一口氣,泌人心脾,讓人心曠神怡。樹底下及小路的兩旁,長年累月地堆集著一層層枯葉,順道路,望不到邊;有時,你根本分辨不出那些是樹葉那些是土壤。高大的板根樹上,偶爾竄出一隻小松鼠,噓得一群小鳥四處飛散。山邊的叢林中,薄薄的雲霧如同一條條純白的紗巾,斷斷續續地飄蕩著,又宛如一群仙女在綠色碧波中嬉戲……
阿劍和玉雪,時而用照相機留個影,時而沖到我的鏡頭前扮個鬼臉逗樂。我們似乎忘記了這趟來的目地,全身心融入了大自然的懷胞中……
在一根枯樹底下,我發現了幾朵靈芝草,油烏菇形的葉子還帶著幾滴露珠兒。我如獲至寶似地把它摘了下來……
我來到了一個分叉路口,抬頭不見眾人的影子。
當我正在考慮到底走哪邊的時候,這時,我發現路邊的一棵樹杆上,分明有人用刀刻下了一個標誌。我以為是隊員們留下來的,也就往有標誌的小路趕去……
一陣喧嘯的流水聲,遁聲而尋,拔開一片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
一道瀑布從上游的山溝裡奔泄而出,飄飄然地沖向二十幾米深山下的一個大水潭,飛珠濺玉,十分壯觀。
我踩在水溝邊沿的卵石上,舉著攝像機,忘乎所以地拍攝著……
猛地,我的腳底一滑,人一傾斜,一屁股地摔在湍急的流水中,隨著水的衝力,身不由已地從瀑布上跌落下去……
3.
我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連著後背上的行李,重重地摔在潭水中……
胸部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原來身底下壓著一塊大岩石,岩石從岸上伸出,一半淹沒在潭水中。
我暗暗慶倖著自己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而沒有受傷。但是,一念之間馬上被嚴酷的事實給粉碎了。剛才還能移動的身軀,一眨眼間不聽使喚了。
我用手摸了一下身體的各個部位,脖子扭傷了,不能轉向;胸口腫了起來,用力一按,還有骨頭“格格”響的聲音;大腿不能彎曲,好似被抽了筋似的,軟綿綿地毫無力氣。
“奇怪,怎麼會是這樣?我怎麼會這樣!?”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然而,從醫多年,我大概已略知事態的嚴重性了。我可能是胸脊柱骨折了,或者不可能動彈不得。
更令我擔心的是:大夥能不能找到我?如果找到了,就醫快,也許無大礙;如果誤醫,時間長了,就會留下終身殘廢直至生命危險……醫院裡,經常發生這種病人因為搶救不及時而危及生命的事。
“我不能死!我不會死的!我還年輕啊!”我的潛意識突然冒出了這種念頭,一種求生的欲望異常地強烈。“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阿彌陀佛!保佑我平安無事!大事化小小化無!……”
我不是一名宗教信徒,但是還記得小時侯母親曾經教我的話。她說,遇到危難關頭,只要你默念幾遍,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就會保佑你。我深信不疑,奉為至寶。
期間,我大喊大叫了幾聲,以便引起隊友們的注意。然而,每喊一聲,胸腔就會一陣絞痛,也就不再徒勞了。
記得看過一本書,介紹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在身體受傷被困時自我救護的一些方法。其中之一就是保存體力,等待別人救援。否則,自耗體力,不等別人來搭救,自身先垮了。
我調整了一下心態,默默地暗示自己,身處險境而產生的悲觀情緒和慌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自我保護,最大限度地尋求生存能力。
我把後背上笨重的行李包卸下,以減輕負載;又用手掌和肘部頂著岩石爬離水面。岩石長期被瀑布沖涮得又圓又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向上面挪動一點。每移動一次,都是刻骨銘心地疼痛。
我知道,如果不這麼做,讓身體長久泡在水裡,會降低體溫,消耗能量,後果不堪設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腕上手錶的時鐘已指向下午六點鐘了,發生事件已過兩個小時了……
玉雪和阿劍他們仍然還找不到我。
也許,他們正在呼天喊地地尋找,只是這呼叫聲被原始森林和這道瀑布的轟鳴聲給無情地阻隔住了。
攝像機不知摔到哪兒去了,旅行袋也被瀑布沖得無影無蹤。
我躺在地上昂望著頭上的這棵樹,好高,有大腿粗壯,樹皮呈青色而光滑,葉子的形狀如苦欄樹葉,太陽從樹葉縫隙間投射到地上,斑斑滴滴,游離不定。
這棵樹,樹冠所覆蓋之內,雜草不生,土質不濕不幹,在眾多林木中,它鶴立雞群,特別醒目。
夕陽從山上的那片喬木林沉下去了,周圍的樹林隨之黯然失色,夜幕開始籠罩著四周,恐怖氣氛滲透了周圍的一切,我不由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悲喪和懊悔……
剛才,我使勁地扭著自己的手臂,還覺得疼;我真希望這一切是一場惡夢……
頭額被一隻螞蟥咬了流了幾滴血,樹上不知啥時棲息著一隻貓頭鷹,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視著我,時而還“哦哦”地叫喚幾聲,令人不寒而粟……
我渾身疼痛、疲乏、又困倦,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4.
曾記得,那是在讀小學二年級的一個署假,阿劍和表姐從縣城來我們鄉下作客,我媽是農村合作社營業員。臨走之前,我把阿劍帶到山上,那裡有我一個小秘密。
一棵野山楂樹結滿了果子。這是我在一次上山砍柴時發現的。當時果子還是生的,未熟,我沒摘,留著。
我把四五粒已熟透發紅的山楂摘給阿劍。
在那個年代,吃水果是一種奢望。蘋果、啤酒、糧食等食品都要憑票供應。我把阿劍當成我至親的朋友,用自己最珍貴的禮品送給他。
幾天後,我一路蹦跳一路想像那棵野山楂的果子應該熟透了,口水直要往外流,可是,跑到山楂樹前一看,樹上光光的一個果子都沒有。
事後,才知是阿劍等我離開後他又轉回頭來,把山楂全摘了……
那年,我從溫州醫學院本科畢業,分配在老家——一個海島縣人民醫院工作。幾年來,我從一名普通的醫務人員升至主治醫師。工作上,也贏得了領導和同事們的讚譽。但時間一長,我也就厭煩了這種三點一線式的工作方式。
人的思想動機一旦形成,好比一道水閘,水滿則溢,要關是關不住的,只有疏通和灌溉了。
那幾年,社會上流行一種說法,拿手術刀的不如賣雞蛋的。言下之意,誰都明白。
聽著是笑話,其實是大實話。
阿劍在那年全國房地產熱中,兄弟倆從溫嶺一帶水運磚塊到洞頭,一年下來淨賺了十八萬。這件事,是後來他才說的。怪不得每次路過他家,四菜一湯的大魚大肉,看得我眼睛好饞。
我的月工資加獎金不足五百元。十八萬除以二,他們每人九萬人民幣。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我要整整十五年才賺得呀!那麼,誰說的奔小康猴年馬月才實現!
國營單位鐵飯碗,也該是放棄的時候了。
“何不瀟灑走一回”!葉倩文的這首歌曲,聽得我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它喚醒了我深藏在大腦深處的那一段激情。
是啊!我再也不能這般安於現狀,無所事事地混日子了!我何不瀟灑走一回!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不在沉默中崛起,就會在沉默中消亡。
追求一種美好的生活是人類的天性;做為一名商人,則會為獲取最大利潤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把下海經商的想法和阿劍談起,他也有同感。就這樣,在十萬大軍過瓊州海峽的幾年後——一九九二年五月八日,我和阿劍乘坐著溫州至廣州,再改乘海口輪船,姍姍來遲一起下海淘金了。
我們來到了鹿城市。
浩瀚的大海,湛藍的天空,純淨的空氣和迷人的自然景觀,還有那生猛海鮮……等等這些,屢屢使我魂牽夢縈……
我和阿劍一琢磨,乾脆利用我的專長,開辦一家醫院。主意已定,我和阿劍就為鋪面張羅著。
在家日日好,出門步步難,在這裡得到了充分的印證。誰都不會理會你在老家是什麼身份,什麼角色。
經過二十幾天的找尋,我們在鹿城租了個兩層樓房,足有一千多平方的空間。
海南當時流傳著一句話,“一個椰子,掉下來會炸到幾個經理的腦袋。”誠然,是海南當時人滿為患,同時,也說明了滿地是人才。
我們購置了一些醫療設備,招聘了一些醫務人員,就正兒八經地開張了。
競爭環境的相對平和,我們就在鹿城站穩了腳根;天時、地利、人和,造就了我們在鹿城短短五年之內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否極泰來,時來運轉,天道酬勤也!
我們各自有了套房和小車,丘比特之箭也射中了我——一位鹿城的姑娘,玉雪,成了我的意中人。
工作之際,有時也很世利。對那些老闆、老總和領導幹部關懷備至;而對那些鄉下人,窮人冷眼相待……我對不起玉雪,平時對她照顧不周,還經常對她發脾氣;我對不起在家年邁的老母親……
人將死,其言也善也!如果蒼天有眼,我身處絕境被人搭救,日後,我一定重新做人,盡心盡德……
5.
一陣疼痛和寒冷把我從睡夢中拉回了現實,已是淩晨五點多鐘了。天色濛濛亮,樹林裡到處飄浮著霧氣,樹葉上掛滿了露珠兒,瀑布依然奔泄如潮。
由於昨天落水後淋濕了衣服,早晨的露水和貼著潮濕的地面睡覺,冷得我渾身如篩糠一樣戰粟,牙齒如同在打架。
我用手摸著額頭,熱得發燙,頭腦麻麻的一片空白。自己身處何處,為何躺在這裡,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我靜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死人一般地平靜,頭腦裡沒有任何意識,一切聽天由命了……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床沿坐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老人的身後站著一個穿著粉紅色斜襟衣服,戴花毛巾的姑娘。
我得救了!
姑娘看見我醒了過來,甜甜地笑了。
她端過一碗湯來,用湯匙喂著我。此刻,我的鼻子一陣酸楚,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我的脖子被一個東西扣住了,胸部已貼著一付膏藥,後背也用紗布裹著一團薄薄的草藥。
老人從木牆上取下一隻羽毛,掀開蓋在我身上的棉被,露出肚皮,對我說:“小夥子,全身放鬆,癢了就講!”
他用羽毛輕輕地劃過我的胸部、肚皮、腳底,每劃過一個部位,我都有輕微反應。
他笑著說:“沒事,小夥子!伏床幾個月後,就能走路!你胸脊椎骨折了,脖子和胸部只是受點輕傷,療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老人看上去六十多歲,頭部略顯禿頂,疏稀的頭髮間雜著絲絲銀髮,黝黑偏瘦的臉,一雙眼睛給人以慈祥的印象。
他對姑娘吩咐了幾句,就走出屋外,忙他的活了。
剛才喝的不知是什麼藥,頭上馬上冒出絲絲汗珠,身子一時輕鬆了。
我環視四周,這是一間木房子,屋頂成拱形狀。靠窗的那邊是一個灶台,用石頭砌成的,一根煙囪直通屋頂;邊上放著一張桌子,幾個樹樁做的小凳子擺在一旁;牆上,貼著幾幅人體解剖圖譜和中草藥的圖片;牆角放著一隻木櫃子,櫃子裡整齊地擺放著十幾行書;櫃子上面,有個用飲料瓶作的花瓶兒,瓶裡插著兩束彩色百合花,散發出陣陣鬱香。一個小門,通往隔壁的一間小屋。
我就躺在這個廚房、餐廳、客廳兼臥室的地方。這家人的生活貧窮簡陋在此可見一斑。
“你叫什麼名字?”姑娘嗓聲清脆地問:“從哪兒來?是怎麼摔倒的?”
我的大腦極力搜尋著某種資訊,可事與願違,毫無反應,愕然地:“我這是在哪兒?我怎麼什麼都記不起來!”
“這是我家,在五指山!”姑娘象哄小孩一般地說:“你不要怕,安心養病,暫時失去記憶,可能是腦部受到震盪或高燒引起的。身體好了,記憶也會恢復的!”
一隻家犬乖乖地蜷縮在姑娘的大腿邊,門外時而傳來幾聲雞鴨的歡叫聲……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阿慧。”
我端詳著她嬌好的面蛋,大約二十二、三歲,一頭烏黑的秀髮,垂拉在豐滿的胸前,脖子上掛著一串黑紅雙色的項鍊。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似乎會說話。
在這深山老林的地方,竟然有這等美麗的姑娘,實在難得。
“聽阿爸說,你可能從瀑布上或懸崖上摔下來的,你命真大,只是骨折受傷。今天早上我們進山采藥,是阿虎首先發現你的,你已昏迷不醒了。阿爸學過醫,有經驗,一摸你的身體就知道了。我們砍了一些竹子編成一個簡易擔架,才勉強把你抬下來。這裡有五千元和一串鑰匙,是從你內衣口袋裡找出來的,還給你!”
“我的錢?”
“是啊,你當時全身濕濕的,又發高燒,我把你的衣服全找遍了,什麼證件都沒有,只發現這些!”
“哦!”我下意識地抓起被子往裡一瞅,全身光溜溜的,不覺一陣臉紅。
我一隻手按著胸部,因激動喉嚨塞塞的,講話也變了聲調,說:“謝謝你……謝謝!”
如果不是他們,我或許還躺在那個瀑布的水邊,閹閹一息,等待著死亡之神的降臨。“這五千元你就收下吧,就當給你們的酬謝!”
“我和阿爸都不會要你的錢!我們也不是為了錢才救你的!”她平和地說。
我滿臉羞愧,無言作答。
一股中草藥的芬香從灶台飄來。
阿慧撳開沙鍋蓋子,用兩小塊布條,抓住沙鍋的耳朵把藥湯斟進一個碗子裡,再在碗上面放一根筷子……她的動作十分老練,我看著又覺得很熟悉,似乎是個遙遠的故事。
藥湯喝了,可能是藥性的作用,我竟然不知不覺地酣然而睡了……
6.
一連過了幾天,實在是難於適應這種非人的生活,我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換句話說,人一旦落成這個樣子,也就失去做人的意義了。這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有感觸的。
我大小便自理,否則實在難為情,說自理也就是自己動手方面好了,才讓阿慧取走。吃飯前,雙手洗乾淨,就直接了當用手抓飯,喝湯用吸管。
我每天要三次定時定量喝中藥。敷貼的草藥也是兩天換一次,新鮮的藥材都是剛從山上採摘的。
阿慧用那個石頭藥臼子,握著小石棒,捶弄老半天,直捶得稀裡巴拉成糊狀,才小心翼翼地替我敷貼上。
她還要一天兩次給我翻身擦背,以防生痱子;觸摸我的頭額,判斷體溫……她的護理專業水準,決不遜色于醫院的護士小姐。
老伯把這張硬板床讓給我,自己鋪上幾塊木板躺在地上。我好生歉意,不禁對他產生了一種如父親般的敬佩之情。
阿慧幾乎天天都陪父親上山采藥,只是比平時提早回來罷了。每次采藥歸來,她都要把藥材清洗、曬乾、整理、分門別類,有些甚至還需要烘焙,然後才用蘿筐裝好。過幾天,她就背到山下的一個小鎮上,賣給當地的藥店。賣了藥,她就捎些日常用品回來。
昨天下山,她就買回來了一台收錄機和十幾盒磁帶。可能她是嫌我太寂寞或無聊,給我聽聽一些音樂,以此打發時間或喚起我的記憶。
我問她幹嘛要買這些東西,她回答說:“自已老早就想買了,只是看不中合適的。”
收錄機傳來一首男聲獨唱的歌曲,“一時失志不免怨歎,一時落魄不免膽寒……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時起有時落……”
“……愛拼才會贏!”我用閩南語自言自語著。
阿慧正在收拾著東西,聞此言,疑惑地用閩南語問我:“阿哥,你會講閩南話?!”
老伯從門外進來,手裡拿著一紮帶泥土的草藥。
“阿爸,他會講閩南話!”阿慧對著老伯欣喜地說。
“哦,是咱自己屋內人,正好啦!”老伯放下藥材,雙手在褲腿上搓了幾下,用閩南語問道,“喂,後生仔,你是福建人?”
“我是……不是福建人!”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你怎麼會講閩南語?”老伯問。
“我……”我皺起眉頭,不置可否。
“你會想起啦,慢慢想,媽祖會保庇你啦!”
“阿伯,謝謝您!”老伯會講閩南語,而且又會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我好奇地問:“阿伯,你是福建人?”
“是啦!”
“怎麼會來到這裡?”
“海南大部份人,都是福建的後裔,海南話也是從閩南語系衍變而來的。”老伯說著,曬藥材去了,這更勾起我瞭解事情的欲望。
“阿慧,你是那裡人?”
“我是黎族人,也是漢族人。黎族話、閩南語我都會說。”少許,阿慧就像講故事一樣地掀開了她的身世……
7.
阿爸是福建廈門一帶的人,家裡有七個兄弟三個姐妹,他排行老六。十八歲那年,他跟隨當貨輪船長的姨丈去臺灣,在臺北的一個要塞司令部憲兵隊任職。後來當上憲兵隊長。不久,阿爸就把在老家的阿姨也帶到了臺灣,戶口也從廈門遷了過去,買了幢房子。阿姨剛去臺灣的時候,阿爸還開著小汽車帶著阿姨兜了一圈臺灣島呢!
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老奶奶聽說上海解放了,臺灣要打戰了,日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的阿爸了,多次捎信給我阿爸。阿爸是個孝順的人,放棄了臺北的優越生活條件,一個人歸來了。阿姨不同意,但後來也沒法子,只好回來。
阿慧停頓了下來,去灶台打來一碗早已煮沸許久的香噴噴的排骨湯。
碗裡有紅蘿蔔、磨菇、靈芝、黑木耳、枸杞子,還有我叫不上名的中藥材。
前幾天,阿慧也燒了鴿子湯、烏雞湯什麼的,我知道這些補品都是需要錢去購買的,我幾次提出把那五千元花了,以解決燃眉之急,但她依然一文不動。
忙完了,阿慧又用緩慢的語氣接著述說著:
解放之後的第二年,阿爸因為當過國民黨兵一事被抓坐牢,判了四年徒刑,發配到青海。後來又在監獄裡打牌,罪加一等,又被加判了四年。
阿姨與他離了婚。出獄後,他別無選擇,就隨同獄的海南難友來到了海南。
那位難友是中醫專家,對中草藥深有造詣。不久,那位專家去世了,把一些珍貴的中草藥研究材料和配方留給了阿爸。
阿爸後來娶了我阿媽,生下我。三年前,阿媽上山采藥,不慎被毒蛇蛟了,因為搶救不及時,不幸去世了……
阿爸一生醫治好無數病人,卻因為治療不好阿媽的病,至今還耿耿於懷、悔恨不已!他不肯下山,是山上埋著阿媽的屍骨,他怕阿媽一人太寂寞,太孤獨……
說完,阿慧的雙肩抽搐著,她別過頭去,用袖角擦抹著眼眶裡的淚水……她完全沉浸在對母親不幸遭遇的悲慟之情中。
我也觸景生情,受其動容……
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來五指山?摔成骨折竟然連記憶也失卻了也是悲衰啊!
臥床治療,以後一旦不能下地走路,那不就是終身殘廢嗎?如果這般躺在床上,讓人護理,那麼與死人有什麼區別……
阿慧把頭倚靠在我的枕力,我撫摸著她的秀髮,不禁感歎著:多好的一位黎妹啊!我在心底下暗暗發誓著,蒼天為證,我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對待她,如親人一般!……
8.
老伯的書櫃裡有幾十本書,有中醫的,周易風水的,《紅樓夢》《三國志》及瓊瑤的作品等等。
百無聊奈之際,看書對於伏床養病的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同時也是打發時間的最好辦法。
中午飯,阿慧做了幾個拿手好菜。
她早上從山下的小鎮帶來了一些肉類食品和海產品,經她的手藝的烹調,色、香、味一應俱全。
阿慧把那張小餐桌移到我的床前,排上飯碗、湯匙和筷子,又放上一個小酒杯。然後,她歡快地吆喝著:“來了,鮮菜一碗!”她把一碟炒野菜端了上來。
“來了,清煮紅蝦一盤!”我和老伯靜靜地觀賞著她的表演,她的一舉一動如同鎮裡小餐館掌勺的,那般風趣和地道。
她粉紅色臉額上泌出了絲絲香汗,她用手一抹,臉色愈發紅潤,純樸中散發著青春和秀麗。
我把書撂在一邊,接過阿慧遞過來的濕毛巾,擦了一遍手,用五指抓了一把飯,仰著脖子,塞進嘴巴裡,慢慢咀嚼著。
“這飯,真香!”我由衷地感歎道。
“那你多吃一點!”阿慧說著,夾了一條紅蝦放在我的碗裡,又夾了一條給老伯。
我抓起那條蝦,連外殼都不剝,就咬了起來。“好吃,這蝦好新鮮!”我已許久沒有吃海鮮了,何況這渾身通紅的海蝦一下子勾起了我的食欲,我讚不絕口地,“阿慧,你的手藝真行!”
“哪裡!這道菜連五歲的小孩都懂做!水開了,放進蝦,水一滾,再把蝦撈上來就的唄!”
“嘖嘖!佩服佩服!沒料到我們阿慧小妹還有這一手!”
阿慧“嘻嘻嘻”開心地笑了,把老伯也給逗樂了,他咧著嘴巴,幾個門牙都掉光了。
“老伯,你要去修補幾個牙,往後吃東西味道更好哪!”我隨興而道。
“我的牙哪,還不是小時候偷吃糖果給蛀的!”老伯笑得迷著眼,一副返老還童的神態。
“哎,我說啊,後生仔,自從你來了我家後,我們阿慧像換了個人,整天傻乎乎的!她開心,我更開心!看來,還要謝謝你囉!”
“不不,阿慧本來就是一個好姑娘!心田又好,以後一定會嫁個好丈夫!”
“去去去,我才不嫁呢!”阿慧努著嘴,瞪著眼,一副生氣的模樣。
她夾起一塊菜吃著,看著她小巧嘴巴吃東西那麼優雅的姿式,我心裡美滋滋的,如同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老伯說,阿慧高中沒畢業就在鎮裡的一個診所當護士,曾經喜歡上一名小夥子。後來,有個女孩子就憑家裡優越的經濟條件把小夥子給奪走了。阿慧也因此傷心地辭工回家了。
阿慧悄聲地埋怨道:“阿爸,你什麼事都告訴人家!”
老伯笑道:“他又不是別人,說說無妨無妨!”
我和老伯都笑了,她也羞澀地笑了。
老伯從一個小陶瓷罐裡斟了一杯自釀的山蘭酒。
他習慣在中飯和晚餐來一杯。換他的話說,年輕人靠飯力,老人靠酒力。
我看著牆上的那幾幅中草藥圖片,和書櫃上的書,岔開話題,問道:“老伯,我看你不僅對醫學方面深有研究,對《周易》及風水之類的書,還挺感興趣的!”
老伯歉遜地搖搖頭,呷了一口酒,默不作答。
阿慧接過話茬兒,說:“我們在水滿鄉時,鄉村裡有什麼紅白喜事的,都要請阿爸訂個時辰,看個風水,合個婚,被村裡人稱為‘半仙’!”
“其實啊,我平時有事沒事地什麼書都看。”老伯答腔道:“有些東西可信可不信,信而不迷。比如生辰八字、居家風水、還有十二生肖的婚配,一切存在的東西,都有它的規律,合理性和現實意義!再說《周易》是一本博大精深、深奧莫測的古書,幾千年的文化,濃縮於此。我想,有些書籍所述說的觀點,就好比一帖中草藥,看是幾根草,要把它們合理地配成藥方,利用各自的藥性,相互滲透,相互制約,那可是一門大學問……”
阿慧接過老伯的話茬,說:“醫生看病,講究望、聞、問、切,對症下藥是最關鍵的。比如說:有些熱性體質的人,和寒性體質的人,在服用同一帖中藥治療同一病症時,往往會因人而異,其效果也是不同的。不同產地的中藥材有效成分含量,也會因為煎煮方法和服用時間的不同而差異……人的肌體出現了生病症狀,身體免疫功能就會產生一種自救行為。如骨折,體內就會分泌一種促進骨骼吻合的膠狀粘合物。我們輔以外貼內服的中醫療法,就會使骨骼在短時間內快速焊接,然後再補鈣質物品加於鞏固……”
阿慧侃侃而談,我聽得似懂非懂,宛如在聽仙人講課,深奧的理論而她卻用平常的語言來表達,可見她的中醫功底非常扎實,更不用說老伯的水準啦,實乃名師出高徒啊!
我不禁對阿慧有了深刻地瞭解和認識,至於老伯也更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9.
一輪圓月靜靜地懸掛在遠方的天幕上,銀光從窗口投射到地上,滿室生輝。
阿慧沖了涼從那個小門提著一個煤油燈過來,一陣女性特有的芳香撲鼻而至。
她上身套著一件小花水藍色睡衣,下面穿著一條同樣花色的短褲,白腴修長的大腿十分迷人。
她移過一塊小凳子,順手抓起一把棕樹葉做成的扇子,給你扇了起來。
“我不熱,阿慧,你這樣做我受用不起!”我心存愧疚而推辭著。一個堂堂男子漢,被人家姑娘這麼伺候著,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五指山區,白天儘管沒風,但也涼快,晚上要蓋棉被才行。
她發現了我的窘態,馬上找了一個藉口,說:“剛才有幾隻蚊子老在你頭上嗡嗡響,你已經三天沒有洗頭了吧?”
“沒事沒事,明天再洗!”
“哪裡!熱水瓶裡還有開水,現在就洗!”她不由分說,端來了熱水。
我只好乖乖地像個聽話的小孩子,斜橫著躺在床角,把頭部靠在面盆的邊沿上。
她用手輕柔地把溫水澆上我的頭髮,再抹上一些洗髮水,熟練地用手指輕輕地抓撓著我的頭皮……
她不時地問我水燙不燙,抓撓頭皮的手力重不重……驀然間,我的腦際有了某種熟悉又陌生的印象,仿佛小時候媽媽在幫我洗頭的那種感覺,親切又溫馨,飄飄然的如在夢境……
阿慧脖子上的項鍊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煞是注人耳目。
“你的項鍊好漂亮!”我說。
“這是用五指山上的相思豆串連起來的!你喜歡,送給你!”
“不不,我怎能奪人所愛!”
她靈巧地從脖子上取了下來,說:“阿哥,你戴上它,以後就不會忘了我!”
我虔誠地接受了這份珍貴的禮品。
洗罷,她彎著腰用毛巾給你擦乾頭髮。
她的睡衣領口很低,豐滿高挺的乳房從乳罩的邊上裸露著,渾圓又亮麗。
我身體裡面頓時有了某種熾熱感,口舌乾燥,呼吸緊促……
我伸手抓住她光滑的手臂,她沒有回避,只是擦抹頭髮的動作慢了下來。我的手不規矩地碰到她的睡衣,手指滑向了她的肌體……
她沒有責怪和避讓,我愈發大膽地順勢把她摟進懷裡,她溫順得像只小綿羊,任憑我的手掌在她身上熾熱地撫摸著……
她的肌膚是那樣的光滑和嬌嫩,豐滿又富有彈性。我像一棵久旱逢甘雨的稻苗,如饑似渴地吮吻著大自然的恩惠,久久蘊藏在體內的那股原始欲望如蠢蠢欲動的潮水,翻滾著、奔騰著……
“撲”的一聲響,小虎啥時從門外溜了進來,碰翻了凳子歪倒在地。
我嚇了一跳,幡然醒悟,慌忙像小偷一樣縮回了手,悔愧剛才的失態。
阿慧雙手捂著臉跑出門外。
小虎尾隨而去。
10.
自從這次洗頭之後,我和阿慧有了某種默契,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許多,似乎有更多的話要說。
阿慧向阿爸找了個藉口,為了方便照顧我,為了他老人家更好地休息,就把自己閨房讓給他。
她每晚躺在我的床側,與我作伴,樂此不疲。
我們什麼話都說,海闊天空,天南地北。更多的時候,是我在聽阿慧講話,她的聲音輕柔悅耳,有時又像自言自語,講到動情處,她的眼睛會直勾勾地凝視著我。從眼神中,我讀懂了她的心境,她的思緒,她的喜怒哀樂。
她說,童年時代媽媽曾經帶她到山上摘相思豆,那串項鍊是媽媽親手穿的;高中畢業後在那個診所的初戀情人;還有在水滿鄉,有一次她參加鄉里的表演隊到省裡演出……說著說著,有時她就會瞌然入夢……
幾次看見她安祥的睡姿,我好想吻她親她,擁抱她。但是,依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想,一朵鮮花,只可精心呵護,盡心栽培;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我擔心一旦有出格的舉動,會破壞目前這種融洽的關係,破壞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
摔成骨折,誰都是不願意的。可是,冥冥之中,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調控著人生的際遇,它是不能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命運之神,使我有幸地結識了這位美麗善良的姑娘,我一生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救命恩人。
半夜,突然雷雨交加,狂風吹斷了屋前的幾棵香蕉樹,東倒西歪著;閃電象一條條銀蛇,漫天飛舞,室內時而被照得猶如白晝。
雨水沖刷著屋頂上的茅草,啪啪山響,並肆無忌憚地從木板牆的縫隙間滲透進來。屋子內一地是水,一些藥材經水一泡,都飄浮在四處,木墩式的小凳子也歪倒在牆角……
老伯用幾根繩索綁住窗戶,擔心被風撞進來。阿慧則用一個木勺把地上的水勺進一個大桶裡。大門也用木棒頂住。
屋內的積水滿過了小門檻,阿慧乾脆不再徒勞了,全身濕漉漉的坐在那塊木凳上發呆。
老伯用閩南語嘮叨著:“許多年了,沒見這麼大的風雨了,這天公說變就變!”
床上也是潮濕的,偶爾有幾串雨水從屋頂上流淌下來,阿慧則用面盆杯勺來接。
屋外下大雨,屋內小雨不斷,真沒法子。
我的額頭稍燙,鼻孔有點堵塞,但見他們兩人一邊忙著,自己又幫不上忙乾著急。良久,也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只見一條大瀑布,瀑布的水潭裡遊蕩著一群鮮紅透亮的紅鯉魚。我蹲在一旁入神地觀賞著。突然,一道紅光破水而出,水珠濺落之處,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卻變成了玉雪。
玉雪赤裸裸地向我走來,像一尊女神,美妙絕倫,光彩四射。她忽兒變成了阿慧,我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著她,如癡似醉,夢囈般地叫喚著:“阿慧——!”
“喂喂,醒醒!——”阿慧焦急地喊道,並輕拍著我的手臂,我蘇醒了過來。“你感冒了,熱得好利害!”
“阿慧,我剛才是不是說夢話了?我恢復記憶了!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好好,那太好了!我說過嘛,你一定會恢復記憶的!”阿慧喜笑顏開地說。
“媽祖保庇!媽祖保庇!”老伯雙手合掌,虔誠地念叨著……
風雨停了下來,周圍一片寂靜,只聽屋簷下時斷時續的滴水聲。
我如夢方醒似地對阿慧和老伯簡述了我的經歷,我和玉雪、阿劍的關係,並講到這次上山主要是為了找尋抗癌神樹——海南粗榧。
“你還是一名醫院院長,看來我們還是同行囉!”老伯聽了我的話,嘴上流露出少有的那種喜悅之情。
“老伯,我有個請求,請你們明天到鎮裡打個電話到醫院,告訴他們我在這兒!”我急忙要告訴玉雪,也許他們還惦記著我哪!
“沒問題!明天叫阿慧跑一趟!“
“老伯,聽水滿鄉的人說,你的中草藥十分靈顯,藥到病除,為鄉鄰做了許多好事!”我一下子想起來在水滿鄉經過的事。
“沒什麼啦!取笑了!”老伯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情緒黯然地說:“我年輕時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如今年事已高,應該積點德留給後代了!……想當初,我就是由於貪玩,荒廢了學業,肚子裡沒有半點墨水,才落得今日的落魄!誰不想在花花世界的大城市生活和工作?在這原始森林地帶,實在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思忖片刻,老伯繼續說,“但是,清貧的生活,我已滿足了!許多情況下,並不是物質越豐富,生活就越美滿了。我倒是很羡慕古人,陶淵明世外桃源的生活!貧而樂啊!”
是啊,幸福和快樂,至於每個人的感受是不相同的;它往往跟貧窮與富貴是兩碼事!
阿慧站立在一旁,默默地聽著,用木然的眼神望著我。少頃,她腳步遲緩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晚,阿慧再也沒有走出房門一步……
11.
大公雞“喔喔喔”地叫了幾遍了,老伯也早已忙裡忙外著,昨晚的一場暴雨把屋子內外淋個透。
阿慧平時在這個時候早就起身,煮早飯,灑水澆花,還有那只小虎和雞鴨圍著她等著餵食。
今個兒,她遲遲沒有露面。
小門“吱”的一聲響,阿慧才睡意朦朧一臉倦意地出來。她有意地避開我的目光,把一盆水端過來放在床上,遞上牙刷卻忘了牙膏,扭頭就離開。
她完全失卻了平日那份溫柔多情的一面,變得如陌生人一般。
她的眼皮浮腫著,顯然昨晚沒睡好,而且哭過。
她坐在小木凳上,直往灶台內塞進木柴,生火煮早餐。
不知怎麼回事,掏弄了半天,不見火苗竄起,只見一股股濃濃的青煙。
她就用竹筒往灶裡吹,吹得上氣接不著下氣,依然如故。
屋內濃煙彌漫,使得我雙眼都睜不開,酸酸的,夠難受的。
“阿慧,怎麼啦?”我胸口一急,不禁咳嗽了幾聲。
老伯急忙從門外跑進來,從灶裡抽出一大把未燃的木柴,再用竹筒一吹,火也就燃著了。
煙霧逐漸散去,我的呼吸也順暢了。
老伯在門外壓低嗓門,訓斥著阿慧:“你發傻了?你想用濃煙熏山貓啦?你的心思阿爸早就看出來了……”
“阿爸,別說了!”
“我知道,你也長大了。你等一下下山去鎮裡,打個電話到醫院,報個平安!”
“我不去。”
“幹嗎?”
“我不去、我不去!”
“那我去!”
“你別去了,我明天再去好了。”
我恢復記憶了,也就坦誠地對阿慧談起了我的一切。我覺得,在她面前,如果再隱瞞什麼,是一種罪過,是對她人格的一種褻瀆。
我知道,她對我,不僅僅是無私地護理病人的那份責任心和關心,而且早已超過了這個範圍,奉獻了一顆少女真誠無瑕的心——愛情!如果我永遠失去了記憶,那麼,我就會義無反顧地接受這份上天賜予的緣份。然而,我已知道了我是誰。
從道義上說,我不能辜負玉雪一片情義,我們畢竟有幾年的戀愛過程,而且在工作上共同促進,幾年的艱苦奮鬥和今日的成就都有她的一份辛苦汗水。
從感情上講,阿慧是多麼好的一位姑娘啊!
我伏床這段時間,她天天陪伴我左右,敷藥端湯,精心護理。聽音樂、講故事、說笑逗玩,兩人在一起是那麼開心和快樂。
我從內心深處,完全沉浸在少女誠至的關愛中,天底下哪有比這份感情更深、更刻骨銘心的嗎?
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怨恨自己不該失去記憶,否則,對阿慧的情感就不會那麼投入。或許,現在早就送到某個大醫院就醫。反之,記憶恢復了,引起了這段感情的波瀾……
12.
“阿哥!阿哥!”人未見,聲先到,阿慧笑盈盈地背著藥筐跑進屋來,忙不迭地:“阿哥,你看我今天從鎮上帶來什麼?你猜!”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口氣象個七八歲淘氣的小姑娘。
我故意不理她,說:“我猜不出。”
“你猜猜看嘛!”她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撒嬌似地搖晃了起來。
我瞥了一眼地上那個籮筐,只見上面用幾張舊報紙遮蓋得嚴嚴實實,還用小樹枝壓在上面,以防止被風掀開露餡。
我思忖著,平時她下山買一些吃的用的,可就沒有這般講究,看來,我江郎才盡。
她見我一籌莫展,就把那個籮筐移上前來,說:“你打開看看!”
我挪開樹枝,掀開報紙,眼前的一切令人大吃一驚:原來,筐裡裝的不是別的,而是整整的半筐書!
“哇,阿慧,你要花多少錢啊!買這麼多的書,給我看!?”我隨手翻了幾本,卻又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為這些書,都是高中讀物,什麼語文、數學之類的。
“不是給你看的,我的帥哥,是給我自己讀的!”她舒心地笑了,露出了那兩排好像珍珠一樣又白又整齊的牙齒,她誠懇地說:“請你教我好嗎?”
“我教你?!”
“是啊!你現在恢復記憶了,即是院長,又是大學生,教我當然沒錯啊!我高中沒畢業,想再學點,以後像你一樣,報讀醫科大學呢!”
“好,阿慧!”我頗顯激動地說,“我實話實話,論學歷,你不足高中文化程度;論醫學知識,你早已達到中專以上的水準了。理由有二:一方面,你平時都在接觸中草藥,對藥材的藥性、藥理和臨床應用都有一定的經驗;另一方面,你天天在老伯身邊耳洱目濡,也學到了許多醫學專業理論知識。這樣吧,我們共同學習!我一定盡我所能!”
我暗暗下了決心,我一定要促使她成為一名有知識、有文化、與眾不同的女孩子!一定要幫助她實現一個人生美好的夢想!
“好極了!多謝阿哥!”她含情脈脈地在我臉頰上親了兩下,說:“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老師啦!我有老師了!我可以學習啦!”她樂不開支,自個兒鼓起掌,蹦跳了起來。
一般暖流充滿著我的心胸,我被阿慧的情緒感染著,被她的快樂所快樂,被她的開心所開心……
“哦,對了,我差不多忘記告訴你了!我打電話給醫院了,接電話是個女的。”阿慧輕輕地說,“她聽了就哭了!”
“她是玉雪,這麼久了,都沒有我的音信!也許,她以為我……”
“那你準備回去了嗎?”阿慧遲疑片刻,說,“不教我了?”
“我現在還不回去……我想當你的老師哪!”
13.
現在,我和阿慧又多了一個話題,就是學習。
下午,我取消了平時習慣午休時間,就和她正兒八經地就課程的時間,內容的安排談論起來。
我第一次為人師表,無從下手,只能憑自己曾經在大學就讀時老師教授的方法,結合阿慧的實際而定。
兩人就在一邊學習,一邊談話的過程中,時間不知不覺地飛快地過去了。
小虎在門口嗷嗷直叫,聲音中雜夾著急燥和不安,分明有不速之客的光顧。
阿慧出去探個究竟,從與來客的交談聲中,我馬上分辨出是玉雪和阿劍的聲音——我朝思暮想的朋友,你們終於找到我了!我們終於見面了!
果然是玉雪和阿劍!
玉雪一見躺在床上的我,不顧眾人的目光,就撲在我的身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我也難於自持,淚水漣漣……
阿劍受其感染,默然地靜立一旁。
阿慧悄然地退避。
良久,玉雪破泣而笑,她職業性地查遍了我的全身,詢問著:“你到底是怎麼失蹤的?”
我就把那天在五指山分叉路口走散後,掉下瀑布生命垂危,承蒙黎族老伯和他女人搭救,失去記憶又恢復的情況簡單地講了一遍。
玉雪聽完後,說:“那天,我們發現你走失後,就回頭四處找尋,我們也找到了那個樹上有標誌的分叉路口,也找到了那個瀑布,但是沒有發現什麼,就轉回去了。第二天,他們動用了當地派出所幹警和森林員警分頭搜索,也是一無所獲。”
因為原始森林,往往有迷路者出不來而失蹤的,方圓幾百公里到哪兒去搜尋。
“第三天,他們在下游的一條河邊,找到了你的旅行袋,裡面有你的證件。大夥以為你落水而被水沖走了。下游百余米,就是大海入口處,也就放棄了搜尋工作。”玉雪說:“好了,你現在跟我們回去吧!看你都瘦了一圈了,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啥時才能養好身體!”
“現在就走嗎?”我大惑不解地問道。
“是啊,車已停在山下的公路邊,門外就有醫護人員在等著!”阿劍說著,就沖著門外一招手,進來兩名醫務人員,抬著一副擔架。
我一看這架勢,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嚴格地說,我的身體還儘量不要移動,因為剛在恢復階段。在路途中,萬一有閃失,造成骨骼錯位,那就前功盡棄了。反之,要走人也行,但要千萬小心。
正在我猶豫不決之際,老伯和阿慧出現了。我如釋重負,輕鬆地籲了一口氣。
阿慧閉著一隻眼睛沖著我扮個鬼臉,我頓悟,原來是她來解圍了。
我把老伯和阿慧介紹給玉雪和阿劍,他倆被老伯的為人和精湛的醫術所欽服,讚歎不已。
老伯說:“院長可以跟你們回去。醫院不管怎麼說,總比我這兒好!不過,他才醫治兩個多月,這段時間是骨骼生成和吻合的最佳階段……五指山這些羊腸小徑,平時我們走路不小心都會摔倒,更何況抬著一個人。這個——請你們慎重考慮!”
老伯的一席話,在情在理,玉雪和阿劍只好放棄抬我回去的主張。
其實他們對我也是仁盡義盡,只不過我還想呆一段時間而已。既為身體,亦為阿慧的學習。
“老伯,大恩不言謝!這點錢您收下!就算給院長買營養品吧!”玉雪把一疊一萬元的人民幣硬生生地塞給老伯。
老伯幾次推辭,但見玉雪一副誠懇的神情,老伯只好說:“我暫且收下,我會把院長照顧得健健壯壯還給你們!”
玉雪又拉著阿慧的手,左右端詳了一番,連聲歎道:“好標緻的黎妹!這段時間多虧你的照顧!今後到我們醫院上班,好嗎?”
“謝謝!”阿慧微笑地答道。
大家圍坐在一起又閒聊了一陣子,見時間不早,玉雪和阿劍起身告辭。
“老伯,麻煩您了!我明天派人送一些藥品和補品過來,加強一下醫療品質,對身體有好處!”阿劍說。
我和玉雪依依惜別……
眾人散去,阿慧倚靠在門框上,神態漠然地注視著遠方的那一片天空……
14.
阿慧自從接受我的輔導之後,上山采藥的次數明顯少了。她每天起早摸黑,一有空閒,就拿起書本,挺用功的。她天資聰慧,很有悟性,有些題目和內容經我的挑明和講解,她也就理解和感知。
那天,我吩咐她寫一篇作文,就是平時上山采藥路見路聞的一些情況。她寫了一部分後,坐在哪兒咬著筆帽子,用閩南語搖頭晃腦地念著:“讀書不識字,砍柴怕雜刺;讀書怕作文,討海怕暈船!”
“哦,你好棒呀!才學幾天就出口成詩了!”我故意逗她一下。這種打油詩,我小時候就會念了,它既押韻,念起來又朗朗上口。
“那當然了!”她自以為是地撅著嘴巴說,“你不要小看我,從你身上我也可找出一首詩來!”
“真的嗎?”
“當然是‘蒸’的啦,‘煮’的‘炒’的也行!”
“你想當廚師啦!”
她“撲哧”地笑了,說:“好,言歸正傳!”言畢,她就抑揚頓挫、飽含熱情地朗誦著: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
真是機靈鬼,早知我脖子上的那串相思豆項鍊,還故弄玄虛地。
“啪啪啪——”從哪兒傳來幾聲鼓掌的響聲,“好詩,好詩!看來我們阿慧學業大有長進!院長,還是你教導有方啊!”
我們循聲而望,原來是老伯采藥回來了。
阿慧放下書本,趕忙跑了過去,一籮筐的藥材沉甸甸地從背上卸下來,鋪滿了屋外的一大片地方。
老伯來到床前,關切地詢問了我的一些情況。我故作誇張地彎著手臂做了一個健美動作,說自己壯得像條牛。
阿慧在一旁聽了吃吃地笑了。
小虎跑到我的床前,用鼻子嗅了嗅床被,搖頭擺尾地挺可愛。我伸手摸著它毛茸茸的腦袋。
這是一隻純棕色皮毛狗,它十分健壯,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只是在粗壯的尾巴梢端處,才有一點深棕顏色。它皮毛光澤、柔軟,耳朵呈三角形地豎立著,冷酷的雙眼飽含著機智和勇敢。
人與動物,也有心靈感應的時候。如果不是它靈敏的嗅覺和天生的機敏,我可能早已一命鳴呼了。
今生我與它有緣!
“小虎,把前腳抬起來,與阿哥握握手!”阿慧命令道。
小虎乖巧又順從地把前爪抬到床沿,我緊緊地抓住它,像握著一位久違的朋友,遲遲不肯鬆手。我內心深處的那縷情愫也久久不能平靜。
老伯示意我伏臥著,用力按著我的脊樑骨,又觀察了我的胸部和脖子,表示身體恢復得很好。
老伯屈指一算,說:“你躺在床上九九八十一天了,人也胖了,臉色紅潤了!”
忽然,我有一個衝動,欲想站起來走幾步試試!老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說:“你綁上護腰帶,我和阿慧膚你一下!”
“你肯定能行!”阿慧也在一邊鼓勵著,並把護腰帶遞給我。
我又驚又喜地把護腰帶綁在受傷的部位,雙手頂住床板,慢慢地坐起來,頭部有些暈眩,過了一會兒,才放下一隻腳,再放下一隻腳。
老伯和阿慧分別在兩側用手臂攙扶著我的腋窩,我雙足踩地,奇跡般地站立起來了。
跨出一小步,又一步,我愉快的心情不亞於剛學走路的小兒,我們仨不約而同舒心地笑了起來。
我終於可以走路了,蒼天保佑!
我們走出大門,站在藍天下,陽光普照的大地燦爛而輝煌!
遠處的椰林在晨霧中依稀可見,一道河水成“S”形從山腳下蜿蜒而過,村莊的民宅錯落有序地像飄浮在大海碧波中的一隻只小舟……
住了這麼久了,我才第一次看到我所住的環境。
木板房的周圍,用竹欄柵圍起來種植著一大片藥材;木屋的窗前,十幾盆白玉蘭、玫瑰花、百合花等花草,香氣四溢;那邊的草地上,幾隻雞和鴨子悠閒地在覓食著……
我們位於五指山的半山腰,這裡方圓十幾公里沒有其它人居住,難怪每次阿慧下山來回都要花好幾個小時。
我在屋外逗留了幾分鐘,大腿略顯酸軟無力,他們把我扶回室內。
老伯打開一個櫃子,從櫃子的抽屜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紅盒。掀開盒蓋,只見裡面用紅綢緞包著一件東西——兩小塊呈綠色固體的藥材——熊膽。
熊膽的藥用功能是驅風、解毒壯身子。
看來,老伯把他的看家之寶都給用上了。我知道,熊膽是一種稀貴中藥,一般情況下是捨不得用的。由此可見,我在他的心目中,已非一般的病患者了。
熊膽的滋味我不曾嘗過,但聞知其苦無比。
我拿起一塊嘗試性地舔了一下,哇,天啊!那有這般苦的藥啊!那種苦味,實在無法言喻。
我慌忙用手來擦抹一下嘴巴,不知怎的,一不小心,手指竟把佩掛在脖子上的相思豆項鍊給勾斷了,一粒粒相思豆滾了一地。
阿慧耐心地從地上一粒粒撿起……忽然,她好像記起了什麼,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幾粒感冒片。她把感冒片的膠囊折開,倒出裡面的藥粉,然後用剪刀把熊膽剪得短短的、細細的,套上膠囊。
看到我把熊膽順利地吞下去了,阿慧舒坦地笑了,笑得如鮮花盛開般的美麗!
我和老伯也開心地笑了。
15.
我現在每天就以床為工具,進行鍛煉身體的活動。
雙手扶著床沿,慢慢站立起來,做著蹲下站起的動作。從床沿,移到櫃子邊、灶台、到門外。那天一時興起,竟然站在門口拿著一把大剪刀動手修剪花草。
阿慧的花草由於精心照料,長勢良好,我從花盆裡挑選了一朵氣味芬芳、潔白的百合花。
我平生不曾向任何女性獻過一朵花,這次我想破個例,人生總有第一次吧,況且第一次總是終生難忘的。
獻上一朵花,給自己心儀的姑娘,這也是一種美好的心願。我願她天天有花的心情,花的芬香,花的嬌豔!
阿慧從河邊洗衣服回來,看著我這般模樣,驚訝不已,她始料未及,我身體恢復得比想像中還快。一方面,應該歸功於老伯中草藥的神奇功效;另一方面,我也是從醫人,保養得道,兩者相輔相成,出現奇跡也就不足為奇了。
“阿慧,我借花獻佛,這朵花送給你!”我鼓足勇氣,獻上代表我心跡的花朵。
阿慧發愣了一下,雙眸流露出一絲柔情;她雙手接過花朵,湊近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阿哥,謝謝你!——”。
我可以感受這“謝謝”兩字的份量,同時也衷心地祝願這位善良的姑娘!
阿慧帶我走進了她的臥室。
早晨的陽光斜斜地從小窗戶照射進來,屋內飄蕩著淡淡的清香。
一張簡易的木床,床上放著幾本書,一個小桌子上有幾盆洗面乳之類的護膚品,床頭邊的牆上,一幅極富現代氣息的風景畫吸引了我的注意。
畫面是美國夏威夷的熱帶風光。藍天、椰樹背景的沙灘上,一對赤裸的男女依偎在海水裡……
我若有所思,看似平靜的阿慧也有豐富的內心情感。人的思想觀念不僅僅取決於環境因素,它往往是內心世界對外部的一種感知。
“你家的房子一定很大,還有大電視,大冰箱,大空調!”
“阿慧,你會擁有一切的!”這般美好的姑娘,擁有現代的生活條件是天經地義的事,否則,造物主也就太不公平了。
“她對你好嗎?”阿慧講話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誰?”我一時回不過味來。
“她啊,你的那個?”她低垂著眼簾,雙手下意識地卷弄著衣服的下擺。
“哦,是玉雪!她對我很好,我也喜歡她!”
“你們結婚了?”
“準備今年底……可是,我這個樣子是結不了的了!”說著,我恍然如失,黯然神傷……
16.
我穿著阿慧買的白色短袖襯衫和深藍色西褲,心裡若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
我畢竟有我的醫院,我的事業和我的工作。這些,都要我去做。我已經行走自如了。
我該回去了。
阿慧低著頭默默地為我準備了一大捆草藥,讓我帶回去繼續服用;老伯把一包我神往已久的治癌神樹——海南粗榧的葉子塞進旅行袋裡。
那天聽老伯說:我從瀑布摔上來躺在樹底下的那棵大樹,就是海南粗榧。
天下的事情就這般的巧合!你千方百計要尋找它,它卻在你的眼皮底下,而你卻有眼無珠,無緣見識。
老伯說:海南粗榧,是全國獨一無二的具有廣泛醫學藥用價值的珍稀樹種。在海南地區的原始森林中,只有五指山才有幾十棵,為數不多,彌顯珍貴。它全身都是寶,果子可吃,清涼解毒,樹葉、樹皮和樹根均可下藥。
它的藥用價值,聽說是本地的黎族先人在一次無意中才發現的。
不知道是那一年,這個村有一青壯年在狩獵時被一動物咬傷了手臂,得了一種怪病,吃啥藥都不見效。幾天後,人瘦如材,庵庵一息。村裡的人擔心他的病會傳染給族人,就把他抬進深山老林,讓他自生自滅。
在那種情況下,這個黎族青年只好以山水解渴,以野果充饑,包括海南粗榧的葉子和果子。後來,他竟然奇跡般地活下來了——海南粗榧的神樹美譽,也因此盛傳開了。
老伯說,治癌之樹,確有其事。他平時給人治病時,有時也配上一點粗榧,但是所用的劑量一定要把握好。
最後,老伯叮嚀地說:“希望你把對海南粗榧的研究,造福大眾!”
我點了點頭,記在心裡。
由於路途難行和身體的狀況,我就放棄了去看看那個大瀑布和那棵神樹,但不知樹上的那只貓頭鷹安在?
收錄機裡傳出來一首薩克斯音樂,“友誼天長地久”。這首反映二戰時期美國故事片《魂斷藍橋》的插曲,我不知聽過多少遍了,每次都讓我激動不已。但是,從來不曾有過今天這般體會和深刻,它仿佛在對我訴說著什麼。
詩以言志,歌以言情。此情此景,我深受感動而不能自持,任憑淚水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我就這般走了不成?人非草木啊!
一百多天的日日夜夜,他們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關愛之心。我的確依戀這裡的一草一木,這裡的世外桃源式的田園生活。
我也曾想過,我可以放棄目前所擁有的一切,和阿慧在這裡充滿羅曼蒂克的愛情生活,與世無爭地和她朝夕相處,隱名埋姓,共築愛巢。然而,理想和現實生活往往又格格不入……
我轉過身來,“撲嗵”一聲跪在地上,給老伯嗑了個頭。這些天來深藏在心底下的那種感謝之情如山洪瀑發,我
激動地說:“老伯,感謝您救命之恩!——”千言萬語,難於表述我此刻的心情,我哽咽地:“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
老伯雙手將我扶起,動情地:“好了好了!身體好了就好了……阿慧,你們走路要小心!”說完,老伯目送著我和阿慧向山下走去。
17.
阿慧攙挽著我的手,緩慢地行走在崎嶇的小路上,兩人都心事重重,緘口無語……
山下的小溪清澈如鏡,彎了幾道就湮沒在那片青翠的椰樹中;小路兩旁的林木蔥蔥,遮天蔽日;知了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好一片田園風光啊!”我打破了這尷尬的場面,而且也被這鄉村的美景所吸引,讚歎道,“像一塊處女地,純潔無瑕,一塵不染!”
“美的東西,大家都會欣賞!但不一定誰都能發現!”
我聽得出她話中的弦外之音,內心不禁為之一顫。
是啊,我這一走,是辜負了她的一片癡情啊!我罪過呀!能否用其它辦法來彌補這一過錯?
“阿慧,你想進城工作嗎?”我試探性地說,“你年齡也不少了,長期和阿伯在一起也不是一個辦法!我想高薪聘請阿伯和你到我醫院裡工作!”
“阿爸是不會同意的,我也一樣!我和阿爸相依為命!”停頓了一會兒,阿慧說:“我和阿爸商量好了,明年春天在鎮裡開家診所。在鎮裡,我可以上夜校讀書,把高中課程念完”。
“今後你也可以常到我哪兒,帶上書本和作業,我還可以輔導你啊!”
“不用了,到了醫院你就不是躺在我家的那個阿哥了!說不定有一天在路上碰見我,還裝成沒看見!”
“不不,阿慧!我決不是那種人,蒼天作證!”
“我也知道你與眾不同……所以才對你這麼好!”
“謝謝,謝謝你!……我看你也該找個物件,今後開診所什麼的也有個照應!”
“這個——以後再說吧,有緣就會有份的!”
田間裡有幾位農民在收摘著蔬菜,小河裡一群小孩光著腚在嬉水玩耍著,下山的路也開始平坦開闊了。
小虎在前面跑得歡。
我們來到了一個村莊的公路上。我醫院的車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司機迎上前來,說道:“院長,玉雪工作很忙,沒空過來!”
“沒事,派你來也是一樣。”我答道。
面對著站在眼前的阿慧,我一時語塞,一縷酸楚之情油然而生,說:“阿慧,我走了,我會經常來探望你們的!”
阿慧眼裡噙著淚水,一閉眼,一串晶瑩的淚珠滾了出來。我輕輕地摟著她,在她的額頭上,深情地吻著。
她突然抱住我,伏在我的肩膀上,哭泣著:“阿哥,我好喜歡你啊!”
我的眼淚不由地流了下來……
她把那串串好的相思豆項鍊重新掛在我的脖子上,斷斷續續地念道:“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
我撫摸著脖子上的項鍊,它不僅僅是一串普通的項鍊,而是寄託著一個姑娘的美好心願,我會珍惜和愛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情緣。
我坐上小車,司機發動馬達,車子徐徐而行;車後的阿慧一手捂著鼻子和嘴巴,一手向我揮手示意。
這時,我發現站在一旁駐足觀望的小虎箭一般地沖上來,而且愈跑愈快。
我示意司機停車,車門開處,小虎已站在門外注視著我。
我伸出一隻手,小虎用兩個前爪搭在我的手掌上,伸著舌頭舔著我的手指頭,還用毛聳聳的頭部在我手掌和手臂之間來回磨擦著,嘴裡“嗯嗯”作響,似乎在訴說著往日的友誼和今天的離別。
我淚水汪汪,迷糊了視線……動物尚是如此,何況人!
再見了,阿慧;再見了,小虎;再見了,五指山;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
18.
一路無語……
我陷入了對阿慧無盡的思念中。
她的音容笑貌,與她那段親密無間的接觸,不啻是我人生的一段最珍貴的回憶!
小車駛進鹿城市區,街上車水馬龍,流光溢彩,居民區幾幢大樓都亮著燈。
司機直接把我送到社區的家門口,我一下子從幻覺中回到了現實。
愈走近家門口,胸口愈跳得利害。
我按了一下門鈴,門開了,是玉雪。
“你回來啦!”玉雪驚喜地喊道,疾走幾步,我們兩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我終於回家了,眼前這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和親切;我百感交織,喜從心來。
“不好意思,下午沒空去接你!你現在身體好多了!你累了吧,我扶你到床上休息一下!“
“不用了!看到你我真高興!回家的感覺真好!”我情不自禁地把玉雪摟在懷裡,以此來彌補這幾個月來的離別之情……房子還是那麼寬敞明亮,玉雪還是那麼美麗賢慧,一切就像從來不曾發生過一樣……
猛地,我想起了一件事,打開旅行袋的拉鍊,從裡面掏出一包海南粗榧,欣然地就:“玉雪。你看,這就是我們要尋找的海南粗榧!“
玉雪聞此言,滿臉的春意驟然間黯淡了下來,她沮喪地說:“為了這包葉子,你幾乎送了生命!我不要求什麼,財富再多,也只是過眼雲煙……”
“玉雪,你聽我解釋!在我們剛剛開始尋找海南粗榧的時候,也許是利令智昏,一切為了錢!當今社會,有了錢也是一個成功的一種表現!也就是因為有了錢,社會才會更快地發展和進步!……
但是,通過這次的遭遇,和五指山黎族老人及他女兒的接觸,我發現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他們就好比那棵神樹,樸實無華,甘於寂寞,但心地卻閃爍著金子般的光彩……
我的命畢竟是從死神手裡撿回來的,我還奢望什麼,我只想在有生之年報效天下之人!”
“叮噹”有人按門鈴,玉雪上前開門。
“玉雪,你看我帶來了什麼好吃的!”阿劍在門外就張嚷開了,“龍眼、雪梨、芒果,都是你喜歡吃的!”阿劍又想說什麼,抬頭看見了我,他怔了半響,才笑著說,“我們院長回家了!我剛出差回來,否則就去接你!”
他從廚房的冰箱裡拿出三瓶易開罐啤酒,欣然地說:“我們先慶賀一下,明天去國際大酒店擺幾桌酒席,為你接風洗塵!”
“多謝了!”我誠心誠意地說:“你們對我太好了!”……
19.
窗外,明亮的月光拖著長長的影子映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下午的一場大雨把臨街兩排的椰子樹清刷得乾淨通透,一片鮮綠;樹蔭下,零星的幾張桌子,桌面上散個兒幾張體育彩票圖,三五個人在邊喝茶邊議論著……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我,玉雪,阿劍,在我家的客廳裡就坐。
今晚,阿劍有話要對我說。
其實在這回來的短短幾天,我也略有所聞,我不在時玉雪和阿劍的關係。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乾脆就把事情挑明,省得搞得滿城風雨。
沉默,令人難堪的沉默……
還是玉雪先開口,她歉意地說:“元利,我對不起你!……”
阿劍欲說還休,低垂著頭,唉聲歎氣著。
良久,阿劍才緩緩地說:“你失蹤之後,玉雪天天以淚洗臉,上班也無精打采,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樣……我有空也就過來坐坐,和她聊聊天……”
我的心情如鉛灌般沉重,又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我實在沒有想到事態會發展得這麼快。
然而,這又能怪誰呢?誰會想到我還能活著回來?
我如坐針氈,起身觀看了一遍臥室、書房、餐廳、陽臺……室內的一切,都是我親自設計和購買的,合理的空間佈置和出色的燈飾傢俱組合……
我舉步惟艱地向大門走去。
“院長,你要去哪裡?”阿劍從後面趕上來,拽住了我的手臂。
“我想出去走一走!”我搪塞地說。我覺得自己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了,一切都是明擺的事兒了。“阿劍,你要善待玉雪!”
玉雪倚靠在沙發上,雙眼噙滿淚水,她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憔悴了許多,我頓生一種惜愛和眷戀之情,“玉雪,你保重!”
言罷,我強忍著眼淚,離開了這個曾經好溫馨地家……
20.
我孑然一身,漫無邊際地在街上遊逛著……一種失落和被人遺棄的感覺如小蟲鑽心般地疼痛……
我抬頭昂望著繁星點點的蒼穹,內心充滿著困惑和迷茫。
倏忽間,我看見前方華燈下的那一排排椰樹中,仿佛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海南粗榧——我心中的神樹!
我的心緒為之一震,振臂一揮,深吸一口氣,這口氣氣灌丹田,令人精神倍增!
今晚再漫長,隨著黎明曙光的到來,新的一天必將是萬象更新、充滿希望和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