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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249章
正文 第三節 治國

 「如果這些狗官不想禍害百姓,可以辭官不做啊。」李自成楞了一下。

 「大王說的可真是輕鬆,這些人如果不做官,他們又能做什麼呢?而且大王還有末將是沒有資格指責別人這個的。」大明軍隊中的潛規則自不必說,反正就許平所見,即使是新軍也被它們所左右,許平還記得李自成和自己說過的關於他之前在驛站時的往事:「大王當年在驛站的時候,不也曾強搶民財麼?這並不是大王的本意,不過如果不是崇禎皇帝裁撤驛站,大王說不定也還要搶下去吧?」

 許平的話讓李自成歎了口氣,見順王已經快要被說服,許平就趁熱打鐵道:「大明負了天下人,所以大王要起兵推翻它。既然如此大王又怎麼能夠因為別人做過的一些錯事就窮追不捨,無論罪大罪小都沒有自新的機會呢?說到魏藻德,他再有負崇禎,難道還比得上大王和末將這樣起兵倡亂?」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李自成覺得許平是再說仁恕之道:「聖人說的總不會錯,許兄弟是這個意思吧。」

 「是的,此外一俊遮百丑,末將以為不可,」許平雖然也挺欽佩崇禎能殉社稷,不過他覺得因此把所有的罪過都就此推給別人總還是有些不合適:「大王我們現在是身處亂世,這個世道已經不對了,再說是人總難免會犯錯,末將以為還是多一些寬容吧,少殺人為好。」

 「許兄弟你替這些人說話,但他們可未必如此啊,」之前牛金星也總在李自成面前嘀咕什麼不宜讓許平權利過大,不過自西安開國以後,來向順王表忠心的明臣們可比牛金星說得過份多了:「許兄弟大概還不知道吧,大順才立國沒有三個月,就有七八個人來和我說,說許兄弟你不好美色、金銀無所取,勸我要小心提防。就是到了這金鑾殿上,這才幾個時辰,就又有人這麼說。」

 許平哈哈笑道:「這不是證明了他們對大王和大順的忠誠嗎?誰不知道末將是大王的心腹,大王很可能一怒就把他們殺了。他們不辭斧鉞向大王進忠言,不是很難得嗎?」

 「只是證明了他們的愚蠢而已,」李自成搖搖頭,問道:「聽說許兄弟有辭官之心?」

 這件事雖然沒有和很多人說過,但許平確實曾經透露出過口風,既然李自成問起他就不再隱瞞,點頭道:「是的,如今明廷已經土崩瓦解,新軍也或敗或降,大王一統天下指日可待,末將對治國並無什麼興趣,除了打仗殺人並無所長,確實不想留在朝中了。」

 「許兄弟有疑我之意嗎?」李自成單刀直入的問道:「許兄弟是怕伴君如伴虎,李某有一天也會對老兄弟們不利吧?」

 「大王既然問起,是的,是有這樣的擔憂。」許平直言不諱地答道:「權這東西乃是大凶之物,還是躲得遠點為好,末將功成身退,以後若是有緣,過上幾十年再進京拜見大王時,可以再一敘同袍之情。大王和末將的君臣之誼,也算是有始有終。」

 「這叫什麼有始有終?」李自成不滿地說道:「以我之見,許兄弟對治國的見識也不比牛兄弟差多少,至少今天我犯的錯,牛兄弟就不曾提醒我。」

 「只是末將的一點想法罷了,說不定大王原本的設想才是對的,而末將是婦人之仁。」許平本來就有歸隱的念頭,聽過崇禎臨死前的一番話,許平更覺得自己還是早走早好,省得鬧出其他事端來。再說越是自己這樣越容易遭到忌憚,又不是一個徹底的武夫,還手握兵權。許平打算把顧炎武他們好好推薦給李自成,然後就遠走高飛。

 「許兄弟不是還曾和我有約,要共開太平之世,跳出治亂循環嗎?」

 「大王只要時刻懷有一顆仁心,不忘萬民的苦難,那一定能夠做到。」

 「所以許兄弟才要留在我的身邊,」李自成有些不高興地說道:「許兄弟要是這麼走了,日後誰來提醒我呢?」

 「會有很多人來提醒大王的。」許平笑起來:「大王不是說過,才到了金鑾殿一個時辰,就有人開始為大順防微杜漸了嗎?」

 「那些人太蠢了,許兄弟隻身入京,世上豈有有野心的人會自處死地?」李自成口氣堅定地說道:「許兄弟一定要留下來,絕不能被流言所間。」

 許平想了想:「大王說的不對,二十多年前,黃侯也曾孤身犯險,但現在黃侯也要反了。」

 「那是哪年?」李自成仰頭回憶起來:「黃侯去遼陽,是天啟六年吧?」

 「不錯。」

 「嗯,大約是二十五年。今年是永昌元年,等到永昌二十五年的時候,許兄弟你記得提醒我一聲,好讓我能先下手為強。」李自成正色說道:「或是永昌二十五年的時候,許兄弟你要歸隱的話,我一定求之不得。」

 ……

 劉姑娘一直沒有看見岳牧跑來,近衛營一撥撥的換班休息,可是她的心上人總是不曾出現。總算等到京師的局勢穩定,劉姑娘急忙趕去近衛營的防地,尋找自己的未婚夫。

 一路上所見,到處都是順軍士兵的笑臉,長年的戰爭看上去終於結束了,士兵們放聲歡笑,以後就是無憂無慮的太平日子了,再也不用把腦袋提在手上,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見到岳牧的長官後,這個平時總是笑瞇瞇取笑他們二人的軍官神情變得非常嚴肅,他盯著劉姑娘猶豫了很久,終於搖頭道:「咱做不來這個,去找你秦嫂子吧。」

 劉姑娘跌跌撞撞地跑到軍營後面,衝到負責收斂屍體入棺材的秦德東的遺孀,後者看到劉姑娘後也是滿臉的沉重,伸手撫摸了一下劉姑娘的頭,然後帶著她走向那片新墳中。

 身後又傳來歡聲笑語聲,剛剛換崗回營的順軍士兵們毫不掩飾他們內心的喜悅:

 「大順萬歲,大王萬歲!」

 「天下太平了。」

 看著墓碑上的字,劉姑娘失聲痛哭,在一片歡樂聲中出了撕心扯肺的嚎啕聲,這塊碑上寫的是:

 大順近衛營一等軍士岳牧

 ……

 李自成和牛金星一直忙於接見投降的明朝官吏,自從牛金星在京師安頓下來以後,登門叩見的人都快要把他的門檻踩斷了。在總結明亡得失時,靜下心來以後的李自成覺得崇禎皇帝一個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的天子干政過多可能不但不是好事,反倒有不好的影響。因此李自成決定就是自己也不過多干涉朝廷運轉,而是讓牛金星效仿明的體制,建立一個權威更大的順內閣,全權負責內政,甚至連司禮監的披紅都廢除掉。

 李自成送給牛金星一個扇子,上面親筆寫著內閣兩個字,現在牛金星把這扇子隨身攜帶,沒事就拿出來顯示給眾人看,投降的明朝官吏也是頌聲如潮:「司禮監披紅,留中不,俱是前明大患,順王一朝廢之,真明主也。」

 除去對內閣的掣肘,李自成還下令宮中只留下一千老弱無處可去的太監,其他數千太監一併遣散出京。

 一開始李自成解釋說這個是為了懲罰太監干政擾亂國事時,群臣們還紛紛稱讚順王的英明,不過等到李自成下令停收新監時,大順的臣子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們不是說太監是禍亂之源嗎?」見到牛金星又代表群臣們來勸自己收回成命,李自成用一種詫異的語氣問道:「那大順以後不收太監了,豈不是徹底斷了閹豎亂政的可能?」

 「那大王打算怎麼治理後宮呢?」牛金星冷冷地問道。

 「我只有……」

 牛金星咳嗽了一聲。

 「寡人只有一個王后,」李自成馬上改口道:「寡人沒有子嗣,所以大概還會再娶一兩個小老婆。」

 牛金星又咳嗽了一聲。

 「寡人還會再封一兩個妃子。」李自成倒是非常虛心,別人一勸就改,他轉頭看著身邊的許平,無奈地抱怨了一聲:「真是麻煩啊。」

 「天家就要有天家的體統。」牛金星不冷不熱地說了一聲。

 「只有三個而已,如果三個都生不出來,那多半是寡人的問題了。」李自成不顧牛金星大聲的咳嗽,繼續說道:「三個罷了,民間娶妾一娶就是幾十個的多了去了,比如那個代明皇出征的李建泰吧,他就娶了五十個妾,也沒聽說他要用什麼太監啊。」

 「因為他是臣,不是天子。不要說天家,就是王府裡,大王聽說過那位王爺沒有用太監的麼?」牛金星冷著臉說道:「前明孝宗皇帝,就一個皇后連妃子都沒有,也沒聽說他把太監都轟走還不收新的,大王如此行事成何體統?」

 「這太監不能收。」李自成在這個問題上顯得很頑固,雖然說不過牛金星但仍不妥協,他向許平投過來一個求助的眼神。

 「這閹割是用在牲口身上的,怎麼能使在人身上?」許平搭腔道:「聖人之道在乎仁,閹割活人乃天下大不仁之事,怎麼從來不見聖人門徒出來反對?」

 「因為兩害相權取其輕,」牛金星嗤了一聲,很有「就憑你許平也能與我舌辯嗎?」的意思:「天家的尊嚴血統,不容有一絲一毫讓人詬病懷疑的餘地,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無聊之人,他們會妄自揣度天家的事情當作飯後茶餘的談資,會鬧得滿城風雨,會鬧得天家威信掃地;而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野心,會有居心叵測的人以此掀起事端,禍亂朝野天下。如果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鬧得這天下血雨腥風,戰亂不休,那才是真正的大不仁。天家的體統尊嚴,不是大王一家的,還是大順朝廷的,是中華正朔的,豈能任性胡鬧?」

 許平已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牛金星又看向李自成,正色說道:「大王不能因為一點婦人之仁,就置天下社稷與不顧。」

 「我不管你說什麼,反正我身邊是不能有太監,」李自成不顧禮儀地叫道,他因為好奇去詢問了一下太監的手術流程,結果聽得他汗毛倒豎,遍體生寒:「尤其是新收的太監,看到他們我就會想到他們受的罪,我會做惡夢,會睡不著覺的。」李自成大叫一聲:「我不能收太監,我光聽聽就已經被嚇到了。」

 「如果大王有辦法制止流言,不用太監也可,」牛金星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就是不知道大王有何打算?」

 「可以用信得過的侍衛和僕人嘛,難道牛兄弟你家不用太監就會出雜種麼?」李自成見牛金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連忙道歉道:「口誤,我的意思是,可以用女官。」

 「女官絕對不能用,太監是不會有後的,可女官不同,她們會有子嗣,會在後宮明爭暗鬥,擾亂大順的江山。」

 「只要規矩嚴密,就不會這樣了。」李自成強辯道。

 牛金星一臉的不相信,不過還是盡臣禮問道:「那敢問大王的規矩是怎麼定的呢?」

 「這個寡人還沒有想好,等寡人想好以後,一定會垂詢丞相的,」李自成突然換上一副皇帝的威嚴姿態,對牛金星道:「丞相先退下吧,寡人還有些話要和大將軍商議。」

 「文人都是這個樣子。」把牛金星轟走後,李自成對許平說道:「你稍微改一點點,他們就說得好像是天要塌下來一般,我就不信我李家不用太監,後宮就會出事。」

 「不過大王最好還是好好想想剛才拿來搪塞牛相爺的那個女官制度,」許平建議道:「得給他們一個台階下。」

 「不錯,我晚上就會想。」李自成輕歎一聲:「以前覺得牛兄弟和一般文人不同,騎得烈馬、使得刀槍,怎麼一進京就變得和其他文人一模一樣了?」李自成對許平描繪了一些京師文人的醜態:「牛兄弟不過是個舉人,連個同進士都考不上,他說過其實甚至不敢去考,知道純屬丟人現眼,可現在一群狀元、榜眼郎哭著喊著要拜牛兄弟為師,牛兄弟都挑花眼了。」

 「不過治國終歸還是要靠文人,不然國家不能長治久安。」許平說道。

 「是啊,」李自成一聲感慨:「我們武人治國總是把天下攪亂,我這也就是嫉妒罷了,挑他們文人些毛病來取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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