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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54章
第四節 闖王

洛陽是大明親王福王的藩邸所在,也是河南的重鎮,城內駐紮有上萬官兵,儲存著從河南征來的數十萬石糧草還有不計其數的軍械銀餉。聞李自成舉兵來攻,河南巡撫李鳳仙派遣總兵王紹禹、副將劉建義、羅泰,率領上萬汴軍精銳赴援。先是在李自成掃清洛陽外圍、隔絕援兵後,汴軍副將劉建義和羅泰領著手下五千餘眾投降,自請為闖營先鋒,攻打洛陽;等到闖軍抵達洛陽城下,汴軍總兵王紹禹臨陣脫逃,趁夜帶著心腹家丁潛出洛陽,逃向虎牢關,守關汴軍遂綁住監軍的參政王萌昌,打開城門,迎接闖軍入內。

大豐收的闖王把大營立在洛陽城旁,忙著將繳獲的無數物資收入闖營庫中,等待期間黑保一詢問了下門口的衛兵,聽說闖王今晚設宴後他哈哈大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是慶功宴嗎?怎麼才開?」

這時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跟著剛才那個報信士兵走出來,為首者乃是一個年紀四十上下的大漢。他腳下是一雙短皂靴,腿上繫著綁腿,手腕上明晃晃的兩個護腕,身上穿著利落的短衣馬褲,腰間還別著一把配刀。

已經下馬的許平正尋思來人可能是闖營哪個戰將的時候,和他並肩而立的黑保一已經遙遙抱拳大呼:「軍師,別來無恙!」

一身戎裝的牛金星揮手笑道:「黑兄弟!」

走到近前,牛金星上下打量著許平。後者把鍾龜年的信掏出來遞給他,牛金星打開信忙不迭地看起來。當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黑保一點頭笑道:「軍師,這位就是許兄弟。」

接著黑保一提高聲調,環顧著周圍的闖營士兵,高聲替許平做起介紹:「諸位兄弟,這位就是許平,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們的許兄弟!」

牛金星臉上一直很平靜,看不出喜怒或是激動,他只是沖許平點點頭:「許……許將軍……」

「我不是朝廷的將軍了。」許平飛快地打斷牛金星的話。

這話讓牛金星馬上又點點頭,他試探著問道:「許公子可有別號?」

「沒有了。」許平毫不猶豫地答道:「牛先生叫我許平就好了。」

牛金星的臉上露出微笑:「許兄弟,以後你就叫我牛金星吧,不要先生長、先生短的。」

在和牛金星走入闖營的路上,對方已經問清許平大致的情況,以及他前來投奔的緣由。牛金星一邊吩咐手下為許平收拾間帳篷出來,一邊笑道:「許兄弟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晚闖王正好要設宴款待西營的孫可望兄弟和李定國兄弟,許兄弟也一起來吧。」

據牛金星說,李自成已經親自去接孫可望和李定國,所以暫時不在營中。西營統帥張獻忠數月前在四川病死,明廷趁機發起反攻,群龍無首的西營本部在楊嗣昌指揮的剿匪軍和四川官兵的夾擊下潰散,劉、艾兩位西營大將皆死於亂軍之中。駐在川東的孫可望和李定國雖然沒有被攻擊,但勢單力孤再也無法在四川立足,故而東進河南來與李自成合營。

與許平熱情地攀談一會兒後,牛金星建議他去稍微休息一下,在李自成回來前不妨睡一覺,換些乾爽衣服。見牛金星十分忙碌,許平也就不再打擾,他被引到剛剛為自己收拾好的帳篷裡。闖營士兵看他的眼光頗有些古怪,衛兵也沒有多話,許平進帳後他們就立刻退出去。

「鍾兄啊,鍾兄。」許平換衣服的時候在心裡發著牢騷,顯然鍾龜年對他說的話還有些不實之處。從他剛才的觀察來看,牛金星已經聽說過自己叛出朝廷一事,但勸說自己投闖顯然不是他的安排,而是鍾龜年臨時起意。在德州的時候,鍾龜年就對黑保一隱瞞了許平與黃家小姐的事情。從牛金星的言語裡看,鍾龜年的信裡仍替他遮過這樁秘密,只是說許平激於義憤而叛出朝廷。

衝冠一怒為紅顏,在這個時候絕不是什麼好話,而只能讓別人對許平心生鄙視。假如鍾龜年把這件事源源本本地告訴牛金星,恐怕牛金星和李自成首先會聯想到的就是反覆無常的呂布。因此許平雖然對牛金星熱情面孔背後的冷淡態度有所察覺,也知道鍾龜年在勸說自己投闖的話語上多有不實之處,但仍對他心存感激。

……

京師,鎮東侯府

客廳裡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身穿青衣、頭戴小帽,他曾焦急地對面前的人說到:「張大人,陳、魏這二獠!他們是要做秦檜啊,多虧了下官……」

不等這句話說完,一邊搭話一邊看著書房的張再弟突然打斷他:「元輔大人,我大哥來了。」

周延儒跨入鎮東侯的書房,雙手一撩袍腳,就衝著書桌後的人大禮跪倒,恭恭敬敬地連磕三個響頭:「侯爺在上,下官參見。」

「周相請起,」溫和的聲音傳來:「周相請坐。」

「謝侯爺。」

周延儒看到桌後的大人物站起身,端著一個錦盒向自己微笑著走過來,那熟悉的柔和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下個月初三就是周相小公子的誕辰吧?」

錦盒裡是一對漆黑圓潤的珍珠,周延儒耳邊繼續傳來笑語聲:「周相,這黑珍珠是南洋的土產,我覺得有點意思,周相就拿回去給小孩子玩吧。」

交換一番感謝和客套後,賓主二人重新坐好,鎮東侯笑道:「周相今天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是陳、魏……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查新軍的賬是假,想害侯爺您是真,他們這是要做秦檜啊,侯爺您可不能學岳王。」

「多謝周相高義。」鎮東侯聽完之後點點頭,正色說道:「周相寬心,我黃石一片忠貞、可鑒日月,但也絕不是任由奸臣陷害、束手待斃之人。」

「聽侯爺這般說,下官便放心了,放心了。」周延儒長出一口大氣,淺飲一口茶後,他斟酌著字句說道:「侯爺,聽說今年浙江海貿大興?」

「周相說得不錯,海貿確實是利厚,這兩年來浙江做海貿的人都發財了。」鎮東侯笑道:「周相亦有意乎?」

「唉,下官有幾個世交,他們的子弟都不成器,無心唸書,他們的父親一個個憂心忡忡,多次托人求下官替他們找個出路,可是國法森嚴,這仕途他們不行下官也無法可想。下官實在沒辦法了,知道侯爺神通廣大,就想求侯爺幫下官想個辦法。」

鎮東侯點點頭:「此事易耳。」

「多謝侯爺。」

「我還有件事要叨擾周相。」

鎮東侯抽出一張紙,周延儒搶上一步伸出雙手把它接過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周延儒目光一掃而過,每個人名後面都列著鎮東侯想讓這個人在下次科舉中得到的功名:除了極個別的人外,一般都只是要同進士出身。

「侯爺放心。」周延儒立刻大包大攬:「一切包在下官身上,一個人也不會落下的。」

周延儒走後,鎮東侯取出另外一張紙交給張再弟,和給周延儒的那張一樣,上面同樣寫滿了人名,不過這張紙人名後標準的是鎮東侯想要讓這些人得到的職務,都是福建、廣東、江西、浙江的地方官:「明日若是陳演或魏藻德前來,就把這張紙給他們罷。」

「好的。」

「今天他們來時說什麼了?」

「他們倆齊聲痛罵周元輔要當秦檜,要對大哥不利。」

「他們想要什麼?」

「他們希望六部能在新軍軍器製造中分一杯羹。」

「可以。」鎮東侯立刻答道:「還有什麼重要的事麼?」

「錢謙益來信了。」

「說了什麼?」既然是東林黨、江南士林領袖的親筆信,鎮東侯當然很關注。

「錢謙益說周延儒居心叵測想當秦檜,」錢謙益密告鎮東侯,周延儒一黨正在刺探各種貿易的利潤:「錢謙益稱周延儒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準備收集材料陷害大哥你,他勸大哥你萬萬不可學岳王。」

「還有麼?」

「錢謙益已經收到大哥的舉人和秀才名單,他會去安排這些人的考官。浙江理事會來信了,說下個月會把這次推舉出來的浙南地方官人選給大哥寄來,他們總算和福建、廣東理事會一樣天不怕、地不怕了……江西理事會目前還沒有這個膽量,不敢自己拿出人選……繼福建之後,廣東鎮長裡我們的人首次超過半數,全部得到了秀才功名,就算不是我們的人,也不太敢罔顧理事會的法規,村裡的人若是被宗法治得太慘,也會鼓起勇氣去縣裡告狀,我們的縣令、還有理事會的法規,在各個村子裡的權威日益增強……」張再弟還在繼續:「此外又有一批縉紳想和大哥合夥做商貿,加入理事會,他們中的幾個復社人物聯名寫密信給大哥,說錢謙益想當秦檜,勸大哥要早做提防。」

「這次錢謙益沒說什麼商人與士人殊途之類的牢騷話麼?」

「沒有,估計是見怪不怪了。」張再弟笑道,多年前錢謙益還不斷地發牢騷,說鎮東侯舉薦的人不是只會用炭筆寫字,就是連破題的意思都搞不明白,更質問過鎮東侯哪裡會有連打油詩都做不出來的秀才?更不用說舉人。但隨著這些年合作下來,錢謙益已經不再追究了。

「嗯。」鎮東侯陷入了沉思。十五年前,趙慢熊想出的口號是「攻破京城,隨弟兄們洗劫三天。」,金求德雖然不說話,但也想不出比這更有激勵效果的動員詞,朝廷的官員們雖然無能,但並不愚蠢,他們多年來送給大都督府屬下軍官驚人的財富和榮譽,幾乎是求著這些吃了多年苜蓿的武人收下金銀財寶和嬌妻美眷。除了聽任部下大洗北京城,趙慢熊想不出有足夠誘惑力的理由,即便如此,金求德估計也還得殺一批人來震懾一番。

「還要一點點時間。」鎮東侯在心裡對自己說道,十五年前,他知道如果自己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隨之而來的肯定是全國野心家有樣學樣割據一方,忠貞之士奮起抵抗這種暴行。而他要做的是把自己軍中所有有良心的部下先清洗一遍,再把全中國有良知的人清洗一遍,用金錢財富收買不在乎是非善惡的人去幫自己對抗全國的野心家,雖然趙慢熊和金求德很有信心剿滅其餘,但黃石沒有信心在掃平其他野心家之後不會留下一大堆沒有良知廉恥、只曉得權勢財富的本方軍閥和貪官污吏——司馬懿、袁世凱,還有五代時期,太多、太多圖一時之快而毀了國家元氣、人心道德的先例了;靠軍事篡位上台,而能有三代國祚的王朝,歷史上太罕見了;暴君死後,野心勃勃而且毫無廉恥的部下幾乎肯定會挑起新的戰亂,直到把人心徹底殺累才會停歇。必須要給那些有良知的人一個留在自己陣營的借口,必須要有一個說服心懷道德的人與自己合作的理由,絕不能讓叛亂看上去是一樁暴行而被迫進行清洗。雖然代價很大——數以百萬計的無辜農民慘死溝渠,但這個理由、或者說借口似乎快要能說出口了,那些有良知的人對明王朝是否還應該繼續存在已經產生了懷疑。現在,南方重要的數省已經快掌握在手,不會有太多的動亂,糧食生產可以確保、賑濟可以從南方調撥、小冰河期即將過去……新軍,會繼續發展壯大,很快就能贏得新的威名,足以震懾全國的威名。只是那數百萬的災民——鎮東侯總是安慰自己,付出這些代價不是沒有意義的,戰亂可以避免,良知可以與新的國家並存,更多的人可以倖免於難……「還要,一點點時間。」鎮東侯再次這樣想到。

「大哥,看起來錢謙益是真的恨周延儒入骨,這次他信裡說拼卻性命不要,也要把當代秦檜拉下馬。」張再弟的話打斷了鎮東侯的思路:「周延儒與我們合作多年了,從來沒有耽誤過大哥您的事,但他在相位上呆得太久了,手伸得越來越長,我覺得該是換人的時候了。現在反周延儒的人遠比支持他的人多,就算他滾蛋了科舉也不會不在我們手裡,我們犯不上為了他得罪別人。」

「你說得很對,不過他現在還不是孤家寡人。再等等,等他手下的那批江南縉紳也參加理事會後我們再和他攤牌。」

又討論了很久各種來自江南複雜的人事、政務問題,張再弟想稍微放鬆一下,就說道:「大哥,我聽說新軍最近出了不少事。」

「是啊。不過我一直沒工夫去管,南方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著一件,現在只好先勞煩金求德了,以後我抽空去新軍那裡看看吧。」

「大哥放心吧,」與討論江南事物時的嚴肅緊張不同,說到新軍時張再弟語氣輕快:「新軍就是比長生軍差得再多,也是天下無敵,對付農民更是綽綽有餘了,金求德前些天不是為山東把老弟兄們都叫去痛罵了一頓嗎,我想他們會好起來的。」

「是啊,把他們都罵哭了,一個個賭咒發誓要日夜操練。」鎮東侯心不在焉地說道,此時他嘴上談著新軍,心裡還在權衡著一些江南人事變動的利弊。無論是鎮東侯還是張再弟,他們心裡都清楚得很,新軍只是長生軍的一個仿製品:「你說的對,新軍固然遠遠不能和長生軍比,不過這世上也沒有第二支長生軍,沒有什麼軍隊能和新軍爭鋒。」

……

「許將軍!」

門外的衛兵客氣地叫道:「軍師派人來了,請您去赴宴。」

許平走出門外,對那個衛兵說道:「我不是朝廷的將軍了。」

那個衛兵聞言微微一愣,點頭微笑道:「許公子請。」

許平被領到闖軍的大營前,門外的一個小頭目立刻迎上來:「許將軍快請,我家大王久候多時。」

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糾正他的說法,許平歎口氣就快步走到營帳前,那個衛兵撩開帳門,裡面的談笑聲立刻湧出門來,許平深吸一口氣就邁步入內。

「許將軍來了。」

隨著背後的那個小頭目一聲高呼,帳篷裡頓時鴉雀無聲,十幾個圍坐在一張長桌旁的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門口的許平,幾個還舉在空中的酒杯都定在那裡。許平見牛金星也在桌旁,他跳起身來笑著走到許平身邊,攬著他的肩膀帶他走向桌子,對眾人大聲說道:「這是許平許兄弟,諸位已經都聽說過了吧?」

默不作聲的許平被牛金星推到桌邊一個獨眼大漢身邊,牛金星笑著為許平介紹道:「許兄弟,見過大王吧。」

許平拱一拱手:「李將軍。」

「許兄弟。」那個獨眼人站起身呵呵笑著,熱情地拉住許平的手,把他按在自己的身邊,坐在牛金星原來的座位上,牛金星則走到遠一些的另一個空位旁。等許平坐定後,李自成立刻招呼身邊另一側的人道:「曹兄弟,和許兄弟打個招呼吧。」

被李自成點名的是綽號「曹操」的羅汝才,他和許平交換一禮。隨後李自成又招呼劉宗敏。

「許將軍。」劉宗敏舉起手邊的杯子,向許平快速地致意,然後抿一口又把杯子放下。

「劉將軍。」許平點頭回禮。

李自成一個個地給許平介紹,有幾個被點到的人舉一下杯,有幾個不舉杯但打個招呼。

最後被點到的兩個人坐在李自成對面,兩個人看上去三十歲上下,正是剛投奔李自成而來的孫可望和李定國。

前者在臉上擠出笑容:「許將軍好。」而後者只是點點頭卻悶不吭聲。

轉過一圈後,李自成見眾人都默默無語,便笑道:「諸位弟兄,吃啊,吃啊,別愣著啊。」

眾人紛紛拾起筷子開始吃飯。片刻的沉寂後,劉宗敏向孫可望敬酒,兩人對飲一盞。羅汝才又向李定國敬酒,於是氣氛漸漸地又熱鬧起來。

這次孫可望和李定國帶著兩萬多人來投奔李自成,他們的軍隊中男丁超過一萬三千人,其中五千多人是經歷過戰場拚殺的西營好漢。這兩個人是今天洗塵宴的主角,闖營眾將頻繁地向他們敬酒,並問起這些年來的軼事。被問起這些的時候,李定國立刻變得活躍起來,在他嘴裡,這些年的經歷除去殺官兵就再沒有其他的事情。

李定國和孫可望都是張獻忠收養的孤兒。李定國是陝西榆林人,剛滿二十八歲。崇禎三年,朝廷在受災的陝西強徵糧食入京,數以萬計的百姓只得逃荒,李定國和全家人也在其中。走到半路時,李定國的祖父母、父母以及兄弟姐妹十餘口全部餓死。當時只有十歲的李定國也倒在路邊,差點被其他饑民吃掉,幸好遇到起兵抗糧的張獻忠。

張獻忠在陝西一路開倉放糧,當時其他各路叛軍大多只願意招壯丁入軍,只有他和李自成各自建立童子營,把沿途遇到的垂斃孤兒收容撫養,李定國因此得以存活。後來李定國加入張獻忠的老營與官兵作戰,成為張獻忠手下四大將之一。張獻忠是他的義父,連定國這個名字也是張獻忠給他起的。

在李定國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講述他是如何殺官吏的時候,孫可望偷眼向許平這裡看了幾眼,還兩次試圖把話岔開。但李定國卻置若罔聞,聲音反倒越來越洪亮,更引來一陣陣喝采聲。李自成注意到身邊的許平從始至終沒有動過筷子,也沒有喝過一杯酒,就高聲咳嗽兩下,起身舉起酒杯大聲道:「諸位兄弟,我們都來敬許兄弟一杯吧。」

聽了李自成的招呼,其他人紛紛擠出笑臉向許平舉杯。但許平卻沒有去摸酒杯,而是抬頭看著李自成道:「李將軍,這酒倒不著急喝,我最著急想知道的是,李將軍到底會讓我做什麼?」

「自然是同心協力,不讓貪官污吏魚肉百姓。」李自成飛快地回答。

「剛才我聽牛軍師的意思,似乎是想從我口中知道一些新軍的虛實。」

許平的話音才落,李自成就連連點頭:「確實如此,有勞許兄弟了。」

「但這是遠遠不夠的。」許平搖頭道:「若沒有新軍,李將軍不需要我;若是遇到新軍,以我所見,李將軍的部下根本不堪一擊,就是知道得再清楚也打不贏。」

桌上頓時就是一片不滿之聲,個別人已經站起來對許平開口怒罵。許平充耳不聞,他只是看著李自成道:「李將軍,如果你不想被新軍剿滅的話,就得給我兵權,讓我去練兵,練一支能夠對抗新軍的部隊,不然李將軍你不過是在等死罷了。」

更多的人對許平罵出口來,李自成揮手打斷他們,對許平笑道:「這個來日方長,今天是為你們洗塵,我們可以明天再細談。」

「如果李將軍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這裡根本用不到我。」許平沒有給李自成留一點面子:「如果李將軍不想兵敗身亡,不想全軍覆滅,那最好現在就開始想想怎麼對付鎮東侯的新軍。」

剛才許平開始說話的時候,李定國就變得悶不作聲,聽到許平最後這句話後他突然從對面看過來,大聲質問道:「許將軍,我聽說你在山東殺了幾十萬百姓,貪功擅自改變黃侯的軍略,不做偵查輕敵冒進,最後自取其敗,不知道是不是有這回事?」

孫可望急忙伸手去拉李定國。許平盯著李定國的眼睛,反問道:「我在京師的時候,聽說張將軍以屠城為樂,但凡有人抵抗,張將軍必定大怒道:『你們竟敢抵抗,血洗此城!』若是沒人抵抗,張將軍也必定大怒道:『你們竟然連抵抗都不試著抵抗一下,血洗此城!』我還聽說……」

李定國騰地站起身來,嗔目大吼道:「這都是你們官兵幹的好事,殺戮百姓冒充軍功首級,為什麼賴到我們頭上?」

「我還聽說張將軍以虐殺婦孺為樂,」許平彷彿一點兒也沒感覺到李定國的怒火,鎮靜自若地繼續說:「京師裡說西賊一旦抓到女子,就把她們的小腳剁下,堆成小山供張將軍觀賞,還把孩童……」

「你胡扯!」李定國用力一拍桌子,桌面上的酒具嘩啦啦地翻倒一片:「我義父撫養數萬孤兒長大,幾百萬饑民因為他才得以活命!」

雖然西營主力已經被明軍擊潰,但這次李定國和孫可望帶著的部隊中還有數千孤兒、老人,當年李定國、孫可望都是被西營童子營救下僥倖存活的饑兒,現在他們仍然秉承西營的傳統,把路上遇到的老人和孤兒都收集起來善加撫養。就在剛才,李自成已經答應,或撥給西營糧食,或直接把這些人編入闖營的童子營和老人營加以撫養。

許平把李定國拋在一邊不再理會,轉頭對李自成說道:「李將軍,京師裡說,你每到一處,就把百姓的房子燒光、糧食搶光,這樣他們就不得不被你裹挾,再去搶其它地方的百姓。闖營就像蝗蟲一樣,所過之處房舍一空、人煙絕跡。你的手下大多是全家被你殺光、房屋被你燒光、糧食被你搶光的百姓,他們因為一無所有所以只好與你一起去搶別人。」

李自成冷笑一聲:「你信麼?」

許平搖搖頭,他並沒有親眼見過,但假如闖營中人人與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那許平覺得他早該被自己的手下砍成肉醬,許平從來沒聽說過也絕不會相信一個人能驅趕著幾萬、十幾萬、幾十萬和他有破家滅親之仇的人縱橫一方:「李將軍,如果你不能抵抗新軍,那麼總有一天闖營的婦孺會被官兵屠戮一空,河南的百姓會被餓斃一空,官兵所過之處生靈為之一空,而後人們聽到的、記住的就是:是你——李自成屠殺了這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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