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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楚》第14章
第十五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

翩翩一言不發,透藍清澈的妙目冷冷地盯著楚易,殺氣大盛,胸脯急劇起伏,過了片刻方才漸漸平定下來,淺淺一笑道:“姓楚的,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等我取出神劍,將你煉成元嬰金丹,獻給師尊服下,你自然就可以知道她的所有心思啦。”

楚狂歌嘿然冷笑,似乎再沒有說話的興趣,隱隱之中,楚易只覺得一股凜冽的殺氣從自己丹田內擴散,令他又是興奮又是恐懼。

李芝儀喝道:“且慢,小妖女,橫豎我們半隻腳已經跨進了閻王殿,何不讓我們死個明白?蕭太真那老妖婆那日將我調往……”

翩翩眉尖一挑,冷冰冰地截口道:“老牛鼻子,我知道你想問些什麼。好啊,我一古腦兒告訴你吧,省得你到了閻王殿裏還要囉嗦個沒完。”

她轉頭凝視著楚易,嫣然一笑,忽然又變回了那甜美俏媚的容顏,柔聲道:“沒錯兒,那日我師尊使得便是‘調虎離山,借刀殺人’之計。等你和楚天帝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又分別傳信給紫微真人和淩波仙子,說你已死,有人冒充你行刺皇帝,再來個調虎離山。等他們連夜趕往長安,這裡就變成了修羅場。華山三觀一百多名靈寶道士全都死了個精光,連元神氣丹也被吸了個乾淨,好生可憐。至於紫微真人和淩波仙子,哎,算起時辰來,這會兒他們多半已經一頭栽入我們的埋伏之中,屍解登仙啦!”

“你說什麼?”李芝儀越聽越是悲憤,到了最後一句,更是驚駭不已。

楚易“啊”地一聲,突然想起那日在長安城外,多虧紫微真人師徒為自己解圍,趕跑了孔雀老祖。如此推算起來,與這妖女說的時間果然毫釐無差,心中頓時大感不安。

李芝儀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妖女,險些被你詐了!道爺我生平誰也不服,獨獨服我師兄。就憑你們這些魔門妖類,能動他個屁哪!”

翩翩笑吟吟道:“是嗎?你非要這麼自我安慰,我也沒法子。不過聽我師尊說,除了她老人家想親自拜訪紫微真人之外,什麼東海救苦天尊呀,南極逍遙大帝呀,還有什麼北辰紫微大帝呀,都對紫微真人的元嬰金丹很感興趣呢。”

楚易聽得心神大凜。他記性極佳,那夜聽晏小仙介紹了道魔兩門之後,對於修真界的門派人物都已一一了然在胸。這妖女適才若無其事說出的幾個名字,無一不是兇名昭著的魔門巨妖。

魔門中素有“五帝四母”之說。這九人雖是魔門中人,卻也均達到了道門散仙的修練級別,兇焰之熾,就算是道門超一流高手也不敢直攫其鋒。

其中除了太乙天帝楚狂歌之外,北辰紫微大帝、南極逍遙大帝都是五帝之列,妖法無邊。太陰元君蕭太真則位列四母之首,被稱為“天下第一妖女”。

至於那東海救苦天尊雖尚未達到散仙級別,卻也是魔門六大天尊之一,極為兇狂。曾經以一己之力,衝出上清派青城宗的合圍,殺死二十餘人,揚長而去。

如果陷入這四人的包圍,紫微真人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難以逃生。

李芝儀驚疑不定,心想此時自己身陷天地洪爐之內,妖女實無誆騙自己的必要。又想:魔門空前團結,處心積慮地製造了今夜華山之變,為的便是重創道門,解開四靈封印。但這等重大的事情,為何魔門中的五帝四母一個也沒出現?卻放心交由這小妖女來坐鎮指揮?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魔門早已精心部署好了所有的計劃,算好了華山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認為五帝四母等巨妖兇魔無須在此逗留,而是直接趕往長安等地,進行其他陰謀。比如伏擊紫微真人與淩波仙子,甚至道門其他修真。

當然,他們唯獨沒有料到他和楚狂歌居然沒死,而且竟鬼使神差地寄體於一個舉人的體內,回到了華山……

想到這裡,李芝儀又是絕望又是憤怒,猶如掉入萬丈冰淵之中。

翩翩見李芝儀半晌不吱聲,心中大快,咯咯笑道:“李真人,你也不必太難過,此次遭殃的,也不單單你華山靈寶。黃泉路上,指不定你一回頭,就能看見什麼茅山上清神宗呀,青城上清氣宗呀,龍虎天師道呀……的故友舊交,說說笑笑,豈不是好?”忽然眉尖一蹙,失聲嘆道:“哎呀,我險些忘了,你和楚天帝將被燒煉成兩顆元嬰金丹,從此魂飛湮滅,超離於輪迴之外,又怎能去地府裏走親訪友呢?”

她嫣然一笑,再也不看楚易一眼,全神貫注地念咒捏訣,解印天樞劍。

神劍寸寸上拔,洪爐嗡嗡狂震,碧光氣浪四射飛舞,將她那甜美嬌媚的姿容映照得又是妖艷又是詭異。

過了片刻,只聽“砰”地一聲巨響,碎石爆射,一道碧光電舞飛揚,照得眾人睜不開眼。

“當!”

定睛再看時,巖地裂開一條深縫,天樞劍則已掉落在地,鏗然龍吟,如一泓春水閃閃晃動,洞內寒氣逼人。

眾人大凜,封印數千年的神劍終於重現人間!

翩翩又驚又喜地凝視著天樞劍,俯下身,春蔥似的指尖微微顫抖地撫摩劍身,驀地握住玉石劍柄,“鏘”地一聲提了起來,咯咯大笑道:“天樞劍!我拔出天樞劍啦!”

旁邊的兩個天仙妖女喜色浮動,齊齊拜倒,嬌聲道:“恭喜掌門嗣主得掌天下第一神兵!”

翩翩笑靨如花,指尖一彈,神劍悅耳龍吟,銅銹簌簌落了一地,劍身碧光閃耀,流麗奪目,與她清澈藍眸交相輝映。

她秋波流轉,笑吟吟地凝視著銅爐邊的唐夢杳,柔聲道:“唐仙子,恭喜你啦,你是天樞劍幾千年來所殺的第一人。”默念劍咒,素手回轉舞訣。

楚易又驚又怒,喝道:“妖女,住手……”

“咻!”

神劍疾如閃電地飛射而出,環繞著唐夢杳劃了幾道碧光圓弧,突然鏘然一振,凝空頓住,劍芒吞吐。

唐夢杳微微一震,又羞又怒,嬌靨忽然酡紅如霞,顫聲道:“妖女,你要殺就殺,為何這般羞辱我……”

話音未落,“哧哧”之聲不絕,她的翠綠道袍突然裂開無數縫隙。

轉眼間,絲縷飛揚迸散,玲瓏浮凸的玉體赤條條地盤坐於地,晶瑩勝雪,晃得楚易眼睛都花了。

楚易腦中轟然一響,“啊”地一聲,面紅耳赤,想要立即閉上眼睛,卻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有色心沒色膽,這可就沒寡人的風範了。嘿嘿,有便宜不佔是傻蛋,當今第一玉女掌門的裸體豈能不看?”

一時間,楚易身不由己,眼睛像是凝結似的眨巴不得。相隔甚近,纖毫畢現,那對渾圓雪乳巍巍顫動,就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來晃去。

楚易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從沒見過女子裸體,何況還是這貌美如花的少女道姑?剎那間血脈賁張,口乾舌燥,顫聲道:“唐仙子,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想看的……實是……實是不由自主……

唐夢杳聞言更是羞臊得無地自容,就連耳根都已紅透,閉上雙眼,淚水簌簌流下,心中悲苦羞怒,恨不得立時死去。

翩翩咯咯笑道:“楚公子,橫豎她也看過你的裸體,兩不相虧,有什麼打緊?既要獻祭神劍,自然要乾乾淨淨,一絲不掛……”

“嗚——嗚——”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遠遠地傳來兩聲淒厲高亢的號角,正是浪穹公主姐妹的“蒼兕雙龍角”。

角聲激越,隨之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兇獸怒吼,震得楚易耳膜生疼,心中大寒。轉頭望去,穿過洞口,恰好可以遙遙望見蓮花峰。

深藍的星空蒼茫遼闊,峰頂絢光沖天吞吐,雲蒸霞蔚,瑰麗萬狀。空中,萬千兇禽盤旋飛舞,黑壓壓如重重烏雲,滾滾翻騰,發出震耳啼吼。

“轟隆隆!”

蓮花峰猛烈震動,就連相隔如此之遠的玉女峰也隨之搖顫,土石簌簌掉落。

突然,一道妖艷的金光從峰頂沖天噴薄,化為一條猙獰巨龍,飛騰揚舞,咆哮破雲而去。

接著,道道霞光爆射飛舞,陸續變幻成二十八兇獸的模樣,朝著四面八方飛衝消逝。數萬飛禽洶洶怪吼,也隨之四面飛散。

那兩個天仙妖女大喜,笑道:“掌門,大功告成,四靈齋醮結束啦!”

翩翩容光煥發,咯咯笑道:“從今夜開始,二十八宿天下走,四海將永無寧日……”

話音未落,唐夢杳突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一躍而起,抄手握住天樞劍,朝著銅爐電衝而來。

綠光電閃,寒氣森然撲面。

楚易大吃一驚,只道她羞憤欲絕之下,要將自己殺了洩恨。

丹田內卻響起李芝儀驚喜激動的叫聲:“好丫頭!乖丫頭!虞老太太教的聰明丫頭!”

楚易“啊”地一聲,霍然醒悟:她是要打開天地洪爐,將自己釋放出來。

翩翩又驚又怒,叱道:“找死!”翠袖翻捲,綠光怒放,青銅月牙鏟陡然化作青甲螭龍,怪嘯飛舞,直撲而去。

唐夢杳指尖一彈,天樞劍脫手飛出,繼續衝向銅爐,自己則翻身轉向,雙手飛舞,鼓起一團淡綠光球,朝著青甲螭龍飛卷橫擋。

“砰!”

氣光迸爆,螭龍飛騰橫甩,唐夢杳再度噴出一口鮮血,摔飛出幾丈開外,臉白如紙,幾欲暈厥。

適才她乘著翩翩不備,以兩傷法術強行衝開經絡,奇經八脈已然重傷,這般生生硬接,哪能抵受得住?

翩翩眼角掃處,劍光迴旋電舞,剎那之間,神劍已繞著爐蓋飛旋了一圈。

“哧哧”連聲,龍虎六一神泥被劍氣所激,倏然震裂。

她心下一沉,暗呼糟糕,立即翻身抄卷,急電似的朝洞外飛逃,素手如雪,橫吹玉笛。

受六魄笛聲所激,青螭巨龍狂性大作,甩頭咆哮,卷引滔滔氣浪,朝著天地洪爐呼嘯衝去。

“砰”的一聲,青銅爐蓋晃了一晃,突然沖天飛旋。

楚、李二人齊聲呼嘯聲中,楚易腳底生風,真氣灌頂,身不由己地螺旋衝出爐外,左手抓住兀自呼呼亂舞的天樞劍,翻身就是一腳。

“砰!”

紫光碧氣滾滾奔騰,迎面撞在青螭巨龍的尖角上。

轟隆巨震聲中,青光扭曲渙散,螭龍悲吼,沖天反射,瞬間將頂壁撞裂一個大洞,直破星穹,在淡淡的月光裏還原為銅鏟,悠悠翻轉。

洞內氣浪爆舞,碎石迸飛,那兩個天仙妖女眼前一花,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已經倒飛橫撞石壁,玉殞香消。

翩翩胸口一窒,六魄笛頓時走調,仰天噴出一道血箭,翻身飛跌,綠裳如蓮葉鼓舞,朝著懸崖下急速墜落。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蕭丫頭,你不是要將我煉成元嬰金丹嗎?金丹未成,你想上哪兒去?”

笑聲中,楚易不由自主地抄掠到洞口,朝著下方懸崖探手一抓,掌心頓時出現一輪碧綠色的光漪氣旋,螺旋飛卷,如閃電似的將幽黑山壑照亮。

“呼!”

翩翩被綠光卷著倒飛而起,不偏不倚地撞入楚易右掌,被他陡地掐住脖頸,高高提起,全身酸軟,再也動彈不得。

電光石火,一氣呵成。

等到楚易回過神來,只見自己左握神劍,右提翩翩妖女,昂然站在洞口。

唐夢杳軟綿綿蜷臥在地,心中又是驚駭又是歡喜,松了口大氣,但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安。見他傲然挺拔的赤裸身影,臉上燒燙,轉頭不敢再看。

此時已近黎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時刻,站在洞口,天地茫茫,薄霧瀰漫,寒風呼嘯著振動捨身樹,松枝簌簌,雪沫漫天飛揚。

淒厲的六魄笛聲仍在群山回蕩,華山諸峰倏然安靜下來,過了片刻,蓮花峰上號角長吹,鼓聲大作,吶喊聲如海浪似的湧起。

火光閃爍移動,無數人影橫空飛掠,朝著玉女峰衝來。

楚易心中大凜,暗呼糟糕,蕭妖女的笛聲必是求救信號。才脫虎穴,看來又要重入狼口。

但丹田內的道魔二仙對此置若罔聞,李芝儀激動至極,哈哈大笑道:“天樞劍!這就是封印青龍靈的天樞劍!軒轅六寶讓道爺得了過半啦!”

楚易左手被他所控,握著神劍,在眼前反覆翻轉,青光刺目閃耀,時而顯現出劍脊上細如蠅頭的上古篆文。

楚狂歌卻似對神劍興趣不是太大,操縱著楚易右手,將翩翩脖子一寸寸地掐緊,微笑道:“寡人無疾,寡人好色。蕭丫頭,像你這等尤物,寡人原捨不得辣手摧花,但今日不殺了你,又怎能平寡人心頭之恨?”

笑聲森然,竟比淩晨的寒風還要徹骨,聽得楚易雞皮疙瘩接連泛起。

翩翩呼吸不得,花容脹紫,舌尖漸漸地吐了出來。清澈藍眸又是恨怒又是悲楚地凝視著楚易,長睫一眨,一顆淚水倏然滑過臉頰。

楚易心地善良,喜歡除強扶弱,打抱不平,對這妖女雖頗為惱恨,但此時近在咫尺看著她痛苦無助之狀,種種恨意頓時煙消雲散。

一時憐憫之意大起,忍不住叫道:“前輩,這妖女雖然可恨,但好歹是個姑娘家,又是一個晚輩,何必真傷她性命?即便殺了她,也是勝之不武,徒惹天下英雄恥笑。”

楚狂歌“咦”了一聲,哈哈大笑:“小子,你倒比寡人還要憐香惜玉。嘿嘿,她先前又是要拿你祭劍,又是要將你燒成鐵板蛇肉,可沒你這般心慈手軟哪!”

李芝儀罵道:“書獃子知道個屁!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誅之!對妖怪仁慈,那便是害人害己。他奶奶的,這小妖女已不知害死了多少道門修真,死上百遍也不解氣!來來來,老妖怪,往死裏掐,掐死了算我一份兒。”

楚易眼看自己手掌不聽使喚,將她脖子越掐越緊,又驚又怒,大聲道:“李真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妖魔,也當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修仙之路殊途同歸,只要不違天理,便都是正道,道魔之分不在人獸之別,不在修練之法,而在其心。像你這般貪婪嗜殺,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做逆天之事,和這些妖魔又有什麼區別?與道家所說的天人合一,無為自然,又有哪一點契合?”

唐夢杳在洞內聽了這席話,芳心微震,妙目中閃過詫異的神色。這些道理她也曾經想過,只是與師父平時所教導的道魔兩極、非黑即白的觀點相悖,因此不敢深究。此時聽來,頓覺心有慼慼焉,對這少年書生也刮目相看。

楚狂歌聽得心中大快,縱聲狂笑:“說得好,說得妙!好一句‘道魔之分不在人獸之別,不在修練之法,而在其心’!”

李芝儀一愣,一時想不出反駁之語,罵道:“酸秀才強詞奪理,知道個鳥。他奶奶的,天下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迂腐書生太多,才搞得污七八糟,狗屁不如……”

楚狂歌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天下就是因為像你老牛鼻子這樣,自以為是正統君子救世主、老喜歡將自己的狗屁標準強加於人的混蛋太多,才搞得烏煙瘴氣,死氣沉沉。嘿嘿,小子,就憑你這番話,寡人便給你幾分面子,饒這丫頭一命!”

說到最後一字,楚易右手忽然鬆開。

翩翩“啊”地一聲,脹紅的臉色暫態轉白,咳嗽不止。

楚易大喜,正想說話,楚狂歌卻又嘿然道:“寡人縱橫天下一百多年,便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奈我何,此次卻被你們害得肉身湮滅,險些連孤魂野鬼也做不得。嘿嘿,這等奇恥大辱若是不報,寡人今後又如何在三界立足?丫頭,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話音未落,“撲”地一聲,楚易的右手閃電似的壓在翩翩的小腹,將她吸在半空。

翩翩渾身一顫,妙目中儘是驚怒駭懼的神色,櫻唇震顫,想要說話,卻一聲也發不出來。臉上血色陡然消褪乾淨,柔軟肚腹急劇鼓動,隔著衣裳,隱隱可見一圈圈紅光紫線急速盤旋匯集。

楚易正自愕然,只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寡人幫你採藥煉丹,滋補元氣!”

話音剛起,楚易掌心忽地一陣脹痛,一股妖異強沛的真氣從妖女肚臍湧入他的手掌,沿著手陽明大腸經折轉回合,綿綿不絕地直衝丹田。幾在同時,丹田猛地一脹,鼎、壺又開始急速飛旋起來。

李芝儀大吃一驚,喝道:“老妖怪,你做什麼!要殺便殺,幹嘛吞她元神!”

楚易心下大凜,自己先前誤吞了一個角蟒魔祖的蛇丹,就已變得似妖非魔,折騰夠嗆,倘若再將這妖女元神吸入,那還了得?

他又急又怒,叫道:“前輩你……”呼吸一窒,剩下的半句話頓時被那洶洶衝湧而入的真氣壓了下去。慌亂中奮力掙動右手,想要將手指抽離,卻又哪能夠?

楚狂歌笑道:“牛鼻子,你我元嬰被困在鼎、壺之內,七七四十九日內如果還出不去,就會熔化成陰陽兩氣。你該不會想和寡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魂飛湮滅吧?倘若不想,就趁早和寡人一起多多吸吞元丹,合力衝出去。”

李芝儀大怒,叫道:“屁話!若要道爺靠吸妖人魔女的元丹,才能逃出鼎壺,道爺寧可和你這老妖怪同歸於盡!再不撒手,我就將這妖女立即刺死祭劍!”

青光一閃,楚易左手握著天樞劍,往翩翩脖子刺去。

楚易大駭,電光石火間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妖女若是死了,我向誰打探仙妹的下落?”靈機一動,大聲叫道:“住手!殺了她,你就不知道紫微真人和淩波仙子的下落了!”

這句話可比一百句說教都管用。

他的左手頓時停住,劍芒指處,翩翩雪白滑膩的脖子沁出一顆血珠,鮮艷奪目。

楚易松了口大氣,知道抓對了稻草,繼續道:“李真人,眼下魔門正大舉進犯道門各派,你殺了這妖女,可就沒處問其中的內幕陰謀了!那不等於自閉耳目嗎?”

李芝儀大凜,喝道:“他奶奶的,臭小子,算你說得有理!喂,老妖怪,快把妖女放開。再不松手,道爺就不客氣了!”

楚狂歌毫不理會,繼續以楚易右手吞吸翩翩真元,哈哈狂笑道:“怎麼?你還能對寡人怎樣?現在咱們同在一個皮囊,難不成你還能將‘自己’殺了嗎?”

他的吞神吸真大法原就獨冠魔門,此時又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壺兩大神器相助,威力更是驚人。轉眼之間,蕭翩翩的真氣便被吸入了將近三成。

翩翩俏臉越來越煞白,氣若遊絲,清澈的美目裏滿是悲怒恐懼,淚水不斷地流了下來。

對於修真而言,比起死亡,元神氣丹的喪失才是更可怕的。

如果僅僅是死了,還可以通過屍解等方式,轉世投胎,重新修練。無論如何,前世累積的真元尚能保存大半。

但元神氣丹如果被吸幹,不僅意味著幾世的修練化為泡影,甚至魂飛湮滅,萬劫不復。

李芝儀聽他耍橫,大怒,喝道:“他奶奶的,道爺我辛辛苦苦打通了這小子的泥宮玄竅,可不是為了讓你這老妖怪倒行逆施,將他變成妖魔之身!再不松手,我就真將這小子殺了!”

話音剛落,楚易左手將神劍插在地上,驀地朝上一張,竟緊緊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頓時勒得他面紅耳赤,呼吸不得。

唐夢杳“啊”地失聲驚呼,萬萬沒料到事情竟會突然演變成如此。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叫道:“李真人,你……你……”

楚狂歌一怔,不信他會當真下此狠手,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自稱行俠仗義的靈寶散仙竟然也敢濫殺無辜!殺!只管殺!也好讓寡人開開眼!”

李芝儀怒極反笑:“他奶奶的,你當道爺不敢嗎?這小子已是散仙之身,又滿腦子糊塗念頭。與其讓你將他變成妖魔之軀,禍害人間,倒不如乘早結果了他的性命,永絕後患。殺一人可救天下人,這買賣劃算得很哪。”

楚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左手將自己掐得窒息欲死,自己的右手又源源不斷地將妖女的真氣吸入丹田,而自己對這一切卻偏偏無可奈何。

一時間滿嘴酸麻苦澀,只覺天下荒唐之事莫過於此。

唐夢杳眼看著楚易舌頭越吐越長,又是害怕又是焦急,想到他先前為自己辯解、保護的言詞,心中更是百味翻雜,一陣大亂。

情急之下,她胡亂抓起地上的破碎衣裳穿上,跌跌撞撞地上前,奮力拉拽楚易的左手,叫道:“李真人,楚公子心地善良,此事與他有什麼干系?你快放手……”

楚易眼前金星亂閃,漸漸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只覺心肺憋脹難受,直欲爆炸開來,恍惚中忖想:“天下死法千奇百怪,但被自己活活掐死的,只怕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就在這時,呼嘯聲四起,崖前人影閃爍,第一批魔門追兵已經蜂擁而至。

只聽一個尖利的聲音邪笑道:“咦,這不是茅山掌門唐仙子嗎?堂堂上清仙子,怎麼會深更半夜地和一個光溜溜的男人,藏在黑乎乎的玉女洞裏,難道是在學弄玉吹簫嗎?”

魔門群妖頓時爆發出一片淫猥的狂呼怪笑聲。

又有人怪叫道:“非也非也!你看她衣不蔽體,拉著這赤條條小淫賊的手臂苦苦哀求。定是這小子爽完了之下,一腳將她蹬開,轉投我們九宸仙子的懷抱!”

唐夢杳嬌靨酡紅,羞憤交集,氣得微微發抖。

“哧!”春水劍吞吐出鞘,但她經脈受損,氣劍光芒遠不如平時強盛。

楚易心中“咯蹬”一響,這才記起自己依舊一絲不掛,恍恍惚惚中自責:“唐仙子一心救我性命,卻被我連累,清譽盡毀,還要平白受這些妖魔羞辱……”又是羞慚愧疚,又是憤怒氣苦。

迷迷糊糊中,只聽楚狂歌哈哈一笑:“老牛鼻子,這些嗡嗡的蒼蠅真他奶奶的討厭,咱們先滅了它們再說!”右手忽地朝外一吐。

翩翩嚶嚀一聲,頓時被拋飛出數丈外,跌坐在洞角,驚魂甫定,全身酥軟無力,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因為羞怒氣恨,還是後怕恐懼。

李芝儀嘿然道:“好!道爺我憋了幾天,正他奶奶的手癢哩!”

楚易的左手又霍然一松,“啊”地一聲,倒退了幾步,鼻喉暫態通暢,空氣轟然倒灌而入,猶如醍醐灌頂。

他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吸,平生首次發覺週遭空氣竟是如此甜美清新。

唐夢杳大喜,顫聲道:“楚公子,你……”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忽然一紅,欲言又止。

洞外,一個妖人仍在憤憤叫道:“他奶奶的,依我看最可恨的就是這小淫賊,得了便宜還賣乖。享盡齊人之福倒也罷了,居然赤條條地站在洞口,掐著自己的脖子做無比痛苦狀,這不是成心氣我們這些老光棍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群魔狂笑,紛紛叫道:“不錯!不如我們宰了這赤條條的小淫賊,再好好安慰唐仙子,滋潤滋潤她受傷的乾渴心田……”

楚狂歌縱聲狂笑道:“人生在世,本來就該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你們這些小王八羔子嘰嘰歪歪地說些什麼?全他奶奶的給寡人脫光了吧!”話音未落,一股雄渾真氣直衝楚易右臂。

楚易不由自主地大喝一聲,飛衝出洞,掌心青光怒放,劈空橫掃,一道火焰光刀螺旋爆舞。

“轟!”崖前如被閃電所照,忽然變得一片藍紫。

“砰砰砰砰!”

方圓十丈之內爆炸開深碧淺綠的洶湧光波,數十名魔門妖人慘呼疊起,紛紛翻身飛跌,身上火焰熊熊,衣裳瞬間燒了個精光。十幾個真氣不濟的果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被燒成了脆皮焦骨。

“太乙離火刀!”

“操他奶奶的,太乙天帝!他……他沒死!”

魔門眾人大駭,驚怒交加,慌不迭地撲滅身上火焰,紛紛飛退出十丈開外,炸開了鍋似的驚呼亂叫。

“寡人若是死了,閻羅王豈不是要退位讓賢嗎?他敢收寡人嗎?”楚狂歌哈哈狂笑,楚易手掌翻飛橫掃,又是接連幾記太乙離火刀。

碧綠光刀氣勢狂霸,如雷霆電掃,所到之處,山石迸裂,火焰沖天亂舞,妖人紛紛倉皇跌退。

呼叫聲中,空中人影飛舞,第二批魔門追兵又已趕至,少說也有八九十人。

李芝儀早已手癢難耐,生怕又被楚狂歌搶先,喝道:“老妖怪,這些小妖就交給道爺我了!讓我祭祭這把天下第一神劍!”

楚易左臂忽然一漲,真氣滔滔灌衝,手指變換彈舞,口中急速地念叨著許多自己聽不懂的咒語。

“叮!”

斜插在地的天樞劍青光大盛,突然拔地爆射而出,光芒瀲艷,風雷咆哮,猶如霹靂橫空飛舞,天地之間頓時一片青白明亮。

魔門群妖大駭,失聲叫道:“天樞劍!”

驚叫很快就變成了慘叫,青光縱橫閃耀,剎那之間,便有數十顆頭顱帶著血箭沖天飛起,四處拋落。

李芝儀哈哈大笑道:“北斗闌幹南斗斜,妖魔鬼怪回老家!”

魔門眾人聽出他的聲音,頓時又是一陣驚呼騷動:“是太乙老道!”

“老……老牛鼻子也在這裡!他沒被洪爐燒死!”

“他奶奶的,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啊!”

道門諸仙之中,紫微真人張宿、太乙真人李芝儀、玄真散人杜採石、玉虛真人玉虛子所殺的魔門妖邪最為眾多,因此這四人在魔門中的聲威也最為顯赫,號稱魔門四殺。

許多妖魔只要聽到這四人的名字,立即聞風喪膽,落荒而逃。

此時聽說李芝儀沒和太乙天帝同歸於盡,也沒死在二十八宿洞中,卻和死對頭楚狂歌同處一體,聯手而戰……魔門眾人的驚駭震懾可以想見。

楚狂歌、李芝儀狂笑聲中,楚易左手捏訣變幻,天樞劍光飛舞,如夭矯飛龍,勢不可擋;右手太乙離火刀大開大闔,風雷滾滾呼嘯,所向披靡。

一時間,漫山腥風血雨,骨肉橫飛,玉女峰赫然變成了屠宰場。

這兩人雖然一道一魔,脾氣各異,卻都是心高氣傲、殺心極重的散仙。百餘年來縱橫天下,罕逢敵手,何曾受過什麼氣,吃過什麼虧?

不料陰溝裏翻船,被魔門陷害,險死還生。門徒死傷殆盡不說,自己肉身湮滅,變成了孤魂野鬼,連日來困在鼎、壺之內,處處吃癟,連連受窘,也不知窩了多少氣。

到了此刻,心中的積怨仇恨終於像火山巖漿,洶洶爆發,洞外妖魔雖然人多勢廣,其中也不乏真仙級的絕頂高手,卻又哪擋得住當世道魔兩大散仙勢如瘋狂的合力屠戮?

劍光氣浪所到之處,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也不知殺了多少人。群妖潰敗如山倒,遠遠退開,不敢貿然上前。

楚易一介書生,何曾見過這等血腥場面?眼看著自己手腳不聽使喚,殺人無數,心中又是驚駭又是茫然,大叫著讓李、楚二人住手,但他們正殺得興起,哪聽得進他這書生之語?

李芝儀心下大暢,怒氣少消,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道爺我要將你們殺個精光,祭奠我華山的亡靈!”

楚狂歌也哈哈長笑道:“神門都是你們這些齷齪膿包,難怪讓這些牛鼻子看輕!嘿嘿,我楚狂歌何等人物,你們這些廢物居然也配和寡人同門並宗?真辱沒了神門太祖蚩尤大帝的顏面!”

兩人縱聲狂笑,大感快意。

這一道一魔兩大散仙做了一百多年的死對頭,惡鬥不下五十次,彼此知根知底。生平第一次合作,竟是默契無間,說不出的酣暢痛快。

忽然之間,兩人心底湧起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意,這個曾經令自己咬牙切齒的對頭,似乎並沒有原先那麼可憎了。

翩翩軟綿綿地坐在洞角,突然咯咯脆笑道:“可笑呀可笑,都說太乙真人、太乙天帝英雄無敵,沒想到也只是專捏爛柿子、軟腳蟹的膽小鬼……”

李芝儀一怔,罵道:“他奶奶的,小妖女胡說什麼?”

翩翩聽若罔聞,咯咯大笑,自言自語道:“殺得好,殺得妙!天色快亮啦,這時候長安城裏也該翻天覆地了。什麼上清派呀、天師派呀、靈寶派呀……一幹牛鼻子老道姑不知道還活沒活著?”

這一句話頓時將眾人驚醒。

唐夢杳臉色雪白,蹙眉低聲道:“她說得不錯!二十八宿印已經解開了,魔門進犯華山的目的已經達到。眼下最緊要的,不是和洞外的妖魔纏鬥,而是儘快回到長安,救出紫微真人等人,聯合道門各派,共商大計。”

李芝儀心中大凜,驀地將天樞劍收回,喝道:“妖女,我師兄現在哪?若不老老實實地帶我去,道爺就讓你魂飛湮滅!”

翩翩嫣然一笑,清澈藍眸森冷如冰,柔聲道:“好啊,那裏龍潭虎穴,你願意送死再好不過,就怕你沒膽子去呢。”

李芝儀哈哈大笑:“小妖女,你是小母牛一窩生八崽兒——牛皮大了!三洲十島,碧落黃泉,又有什麼地方是道爺我沒膽兒去的?”

話音剛落,卻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可惜呀,有膽兒還不夠,得有腿才行。”

李芝儀一怔,怒道:“老妖怪,你說什麼?”

楚狂歌悠然道:“現在楚小子的這兩條腿兒可不光光長在你李真人的身上。寡人好不容易才從天地洪爐裏出來,好端端地為什麼要送上門去找死?找死倒也罷了,為什麼要費心費力救出道門仇敵?就為了讓他們將寡人打個灰飛湮滅?”

“你……”李芝儀被他說得又急又怒,啞口無言,雖恨不得將楚狂歌碎屍萬段,卻又偏偏無可奈何。

楚易與唐夢杳對望一眼,苦笑不已。心想,現在一體三主,自己就好比太古大荒長了兩個腦袋的怪獸,如果這老妖怪死活不去,天底下又有誰能拉得動自己?而且將心比心,於理於情,這老妖怪確實都沒有陪著李芝儀去救道門諸仙的理由。除非……

楚易心中一動,忽然大聲道:“是了!兩位前輩,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建議,既可以重新封印四靈,平定天下,又可以讓兩位各得其所,甚至白日飛升……”

李芝儀“呸”了一聲,冷笑道:“他奶奶的,小書獃子,就你這大蒜腦袋還能開出什麼水仙花?不聽也罷。”

楚易微微一笑道:“兩位前輩,你們的肉身是被我的毛驢兒撞毀,現在附身到我身上,也算是迴圈報應。但這裡畢竟不是兩位長留之地,過了七七四十九日,太乙元真鼎不是會將兩位化為陰陽兩氣嗎?所以……”

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橫豎寡人已經將你打通成散仙之身,如果四十九日內,寡人出不了鼎、壺,沒法兒投胎轉世,那只有對不住你,將你變成寡人的寄體之身了。”

“做你奶奶的春秋大夢!”李芝儀怒道:“只要道爺在此,老妖怪你就休想得逞。大不了道爺先將這小子給宰了,看你還能拿什麼做狗屁寄體之身!”

“兩位前輩且聽我說完。”

楚易脖子還火辣辣地燒疼,聽兩人說著說著又繞了回來,急忙截口道:“只要我們大家齊心協力,在四十九天內找齊軒轅六寶,不但可以重新封印四靈、平定大劫,兩位不是也可以憑藉《軒轅仙經》白日飛升嗎?”

眾人一凜,洞內忽然一片安靜。

翩翩那雙清澈藍眸眨也不眨,笑吟吟地凝視著楚易,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楚狂歌才哈哈大笑道:“小子,有點兒意思。老牛鼻子,現在軒轅六寶已經拿到了三寶一劍,又有知根知底的蕭丫頭在手,剩下的一半也該不會太難找到。只要咱倆合作,的確可以各得其所。”

李芝儀嘿然不語,沉吟半天,才森然道:“老妖怪,別怪我沒把醜話撂前頭。從現在起,你若再做一件不容於天地道義的事,我李芝儀就算拿不到軒轅六寶,救不了天下蒼生,也要讓你神魂湮滅,萬劫不復。”

楚易一凜,卻聽楚狂歌縱聲狂笑道:“一言為定!”還不待他回過神來,他的左右雙手已經高高舉起,自動連擊了三下,直打得氣浪迸爆,痛入骨髓。

這時,從洞外蒼茫群山中,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雞鳴。

東方魚肚翻白,朝霞流彩,一輪紅日從黛藍群山之後,冉冉跳躍而出。

漫長一夜終於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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