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教室裡的鬼妻

這幾年由於雲海的出現讓她又能以健康的身體狀況遊走在遊戲之內，不只拓寬了眼界也交到不少好友，更是讓她在日前意外發現新聞中大肆報導的狼旅女戰神月琴就是已經消失了十多年的藍琇琴，蕭莉娜真是喜出望外啊，於是開始策劃這回的雲海同學會，一方面是想對藍琇琴坦白認錯當年她曾想橫刀奪愛的舉動，再者則是要對所有同學好好地做個最後告別，為自己已經跟病魔奮鬥了那麼多年的人生劃下句點。

高中畢業後有很多人已經多年不見了，比如藍琇琴這種的；也有年紀輕輕就因為各種原因先走一步，譬如姜媛這型的；蕭莉娜覺得自己也差不多要跟隨她而去了，所以突然間好想見一見其他還能看得到的同學，也不知道他們都變成甚麼樣了，過得好不好？至於那個只要活著就永遠再也看不到的柳青平……蕭莉娜露出了一抹釋然的微笑，我已經努力過了，所以就算現在見到他也應該不會覺得心虛了。

看著窗外的蕭莉娜有些累了，眼睛慢慢闔了起來，她這些年情況大不如前，不只越來越容易疲乏也越來越容易陷入癡呆狀況，努力回憶往事也是醫生的吩咐，因為她的記憶力也嚴重衰退中，除了進入雲海內以另一種型態生活的狀況外，現實中她能清醒著的時間其實不多，所以能把握一刻是一刻，她不奢求些什麼，能撐到現在這時間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麻煩了，情況很不妙啊。」在蕭莉娜沉沉睡去醫護人員也安靜離開後，段玉的淡淡身影從牆角邊走了出來，看著蕭莉娜那明顯就要生機盡失的臉孔與床邊一群正熱中於折磨她的冤親債主亡魂們，斂去仙氣不讓這些冤魂發現的段玉皺了皺眉頭，唉，果然是這麼回事。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離開一下好嗎？」段玉露出真身並很客氣地請這些冤魂暫時離開一下，冤親債主們當然是不願意放棄任何可以折磨仇人的機會，紛紛對來妨礙他們復仇的段玉齜牙裂嘴極盡能恐嚇之事，段玉早知他們會有這種反應，不慌不忙地口誦「消災解冤咒」手結「觀世音甘露水手印」，隨著手印的食指來回輕彈動作，一道一道水滴狀的發亮靈體從鄭青平指尖彈出，帶著神咒能力輪流射入了冤魂腦門間。

只見冤魂們突然間從暴怒狀態下一一冷靜下來，似是感受到段玉的好意而不再躁動，只用著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這不請自來的奇怪人物，段玉笑笑，瞬間變回青平子的模樣，露出一絲淡淡的仙氣以證明自己的仙家身分，當下群鬼大驚齊齊彎身下拜，青平子一個揮手將他們都扶了起來，說明自己與眼前女子有過緣分，現在是來看望她的，不過青平子保證自己不會用仙法介入他們彼此之間的因果關係，就單純只是來找蕭莉娜私下聊聊天而已，剛剛的咒力手印所造化出來的功德就當是請大家離開一下的小禮物，希望亡魂們能夠成全他一回。

青平子剛剛送的禮其實不輕，經由他這等級的上仙結印念咒所化出的功德力可說是異常宏偉強大，對小小冤魂來說簡直是天山雪蓮般的大補之物，不只可以寧神定魂還能增長本身的靈魂強度，當下清醒冷靜後的眾多亡魂都知道眼前仙人非比尋常，人家既然表明不會介入因果只是來聊聊的那就相信他吧。

……不信又能怎樣，人家是上仙耶，真要介入的話，咱們這些小小亡靈除了回地府去申訴他外還能怎樣？

青平子翻了翻白眼，這些傢伙的眼神看來就是很不相信本真人呢，當下無奈只好喚出本地土地公來作證，還在忙著要帶城隍廟鬼差去清點轄區內太多酒駕而撞死的亡魂人頭數量的土地公就這麼莫名其妙被叫來了，連帶著那幾個城隍廟鬼差也一起過來，看看是何方神聖在找土地公辦事，這一看之下可不得了，那……那位不就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惡名昭彰神鬼避之的「不能說出名字的人」青平子本人嗎！

亡魂們從沒看過土地公與鬼差大人們這般小心翼翼顫抖說話的模樣，當下大為好奇眼前出現的究竟是哪方大神，不過他們沒這機會問話，生怕亡魂們亂開口而害到人的鬼差及土地公已經盡速清場，趕緊讓聲名狼藉的……咳，威名遠播的青平子真人辦他想辦的事，走了走了！多看甚麼，頭抬太高的傢伙你太傲慢了，不知道在咱們面前的大人是何方神聖嗎？不要命了啊你們這群死老百姓！

……青瓶子看得差點氣死，雞絲麵咧，還頭抬太高就是傲慢咧，當我是幕府將軍微服出巡除惡懲奸喔，要不要拿個牌子出來大叫一聲「你們不認識這個家徽嗎？」

閒雜人等全都離開後，青平子在房門前加了個結界，讓任何要進入這個門的人都會臨時有事自動離開，接著變回高中時柳青平的模樣，連身上衣服也變成了當年的學生制服，然後輕輕坐到蕭莉娜的病床邊看著這可憐的姑娘，抬手去輕碰她的眉毛，一道仙氣也順勢送進了蕭莉娜兩眉之間，幾秒後，原本應該沉睡一上午的蕭莉娜緩緩清醒了過來。

怎麼回事？身體竟然感覺出奇的舒服與自在，多年以來一直糾纏不停的病痛彷彿全都消失了，全天候腦袋都會暈重又昏沉的感覺也沒了，思路也前所未有的通達，感覺上就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未發病之前的身體，蕭莉娜驚喜無比，眼睛倏地張開，一眼卻看見了消失多年的柳青平正坐在病床邊眼神溫柔地看著她，而且他竟然一點兒都沒變，仍然是高中消失之前的模樣。

「原來如此。」蕭麗娜好像明白了什麼，眼神也從激動變回冷靜平淡的模樣，苦笑一聲道：「人家說生命結束前會有迴光返照的現象，許多已經死去的親友影像也會在那一瞬間出現，看來我的大限已至，撐不到向琇琴道歉的那一天了。」

「NONONO，我不是影像喔，小莉娜。」柳青平一臉正經地朝她搖了搖手指，然後順勢往下戳了下蕭莉娜的臉作為證明，並在她感受到真實觸覺神色大變的那一刻開口了：「我可沒死，當年只不過被抓去修仙了，現在小有成就，今天心血來潮想到了某些事，所以趁隙下凡來看看妳這個老同學的，不過妳可別跟別人說這個秘密，不然可能會被抓去關神經病院……」

「大青平，真的是你嗎？」蕭莉娜仍是不敢置信柳青平憑空出現的事實，很努力地盯著四周看了一遍，確認時鐘在走窗外的天空也有大塊大塊白雲飄過，世界真的一切都在正常的運轉中，這才肯定眼前的柳青平不是假人也不是幻覺，當下瞠目結舌了：「你不是幻象？這怎麼可能！就算你是真人，也不可能還是停留在高中時代的樣子啊？」

因為把蕭莉娜三個字念快點就變成「小莉娜」，所以鄭青平在外打工遇到時都這麼叫她，在學校內就不敢這麼親暱的稱呼了，免得讓藍琇琴產生誤會，而為了報復，所以蕭莉娜就回稱他為大青平，這是兩人在校外的秘密，不過其實當年在這麼叫彼此稱呼時已經是蕭莉娜對鄭青平比較有好感之後，蕭莉娜也沒有將這事告知別人，所以一聽到「小莉娜」這個稱呼時她就已經信了一半眼前之人真是柳青平本人的事實。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蕭莉娜幾乎都是在聽柳青平說話，因為這些十幾年她除了使用特效藥後的前幾年似乎大有起色，可以用高中同等學力資格重考讀完的四年大學生活外，其他時間幾乎都待在醫院裡，即使是念大學期間也是多半往醫院跑，什麼社團活動她都沒法參加，連自己班上同學都不認識幾位，能夠從大學畢業還是教授們知道她的特殊情況而特別通融一次，因此她能夠活動的地方與結識的新朋友並不多，除了一路以來治病的感想與對往事與故人的回憶外，還真是沒什麼好說的。

而且柳青平的突然出現完全出乎她的認知與意料之外，蕭莉娜更想知道的是這些年他去了哪兒，為甚麼一點消息都沒有，而且現在居然還保持著高中時小鮮肉的模樣，若非親眼所見她還真是不敢相信真有這種事發生，所以都忘記自己要說些甚麼了。

鄭青平這回會冒著被姜媛怒飆的危險派出分身偷偷過來，主要還是因為不忍見蕭莉娜過的這般痛苦而不明苦因何來，所以特地開小差為蕭莉娜開示來了，唯有明白了前因後果才能放下愚癡之眼正視自己的問題，生死無常，隨輪迴流轉是件苦事，清楚明白事理然後勇於承擔才是真正的解脫之道啊。

當然，柳青平的心地功夫不到家，很多東西都只能觸到表面見好就收，免得指導人家不成反而誤人子弟，但該說的他都沒忘要講，比如她一身病痛的由來，冤親債主們正沒日沒夜地在黏著她希望能讓她過得更痛苦點之類的事，至於自己其實有能力救她的部分柳青平則是隻字不提，他已經被姜媛跟濟公再三警告過勿濫用神力解決問題，所以這回他要試著用自己的說法能力影響蕭莉娜，看看能不能因此讓他有所改變。

剛剛在那些冤魂離開前，柳青平已經偷偷開啟天眼與宿命通觀察了一下，從發現了一件算是不錯的事，因為蕭莉娜與這群冤鬼的多世糾葛，大多都可能有望於這一生在蕭莉娜被糾纏了這麼多年償還罪孽後就此煙消雲散，但這必須有個前提，就是被他們惡整的蕭莉娜必須明白「冤冤相報何時了」、「今世該還的業債如果不還清、仇恨必然還會累積到下一代去」的道理，如果她因為今天柳青平的勸解而有所改變肯放下冤仇修心修德重獲新生那倒是還好，萬一她不幸在香消玉殞後心中懷有一口悶氣，接著怨天怨地怨恨起所有人來，那她與這群冤鬼的世代恩仇將會繼續下去糾纏不止，那柳青平今天就算等同白來一趟了。

天天跟聖僧蓮華願淨待在一起道理自然懂得比較多，所以柳青平的措辭與思路都很明確，先是導正蕭莉娜想法讓她心懷正念，並以前幾天贏甄的人面瘡事件為例說明三世因果的道理，教她要常懷懺悔之心向那些冤魂衷心道歉，其他的……有空玩遊戲時直接去悟虛鎮聽空山靈雨開示，我那個老婆會教妳呢。

這就是柳青平一開始的打算，直接讓蕭莉娜在遊戲中去聽蓮華願淨說法，哈，這麼一來我可沒有違背約定，真的只是聊聊天而已沒有干涉到你們的因果喔，干涉你們因果的人是我前生老婆，她可是專長說法開解迷津而不昧因果的職業人士，不怕被冤親債主尋仇的，去吧去吧，多去一個就給願淨妹妹多一個教化亡者而增加功德的機會，然後這些被教化後的冤魂對蕭莉娜的下手程度就會減輕很多，至少……如果真的必須以付出生命為代價的話，也可以讓她走得不那麼痛苦。

柳青平的想法雖好，可是蕭莉娜卻不如他想像中的好說話，即使他多費相當大的力氣提出各種舉證與實例想說服她也無用，畢竟她已經被惡靈纏身了十幾年，這段時間太長，長到貫穿了她的少女到熟女的時代，完全錯過了人生中最黃金最美好的一段，導致她整個人生都幾近崩盤了，現在柳青平突然冒出來告訴她說這一切是妳的前輩子或是前前輩子妳與人家結了惡緣所致，所以要怪的人是妳自己……換成任何人都不可能馬上接受這種說法吧。

蕭莉娜從前雖然也是好脾氣的人，但這麼多年因病臥床後個性也受到強烈的影響，所以不管柳青平好說歹說都很難改變她的瞋怒之心，於是老同學的會面談話一直進行到了中午都都沒個結果，柳青平嘆了口氣，這就是業力難抗的原因了吧，因為鄭青平發現自己對蕭莉娜說完那些真相後，反而讓她心中的忿忿不平之心如烈火般燃起，對於纏在她身邊的冤魂竟興起了報復之心，即使他已經很清楚的暗示蕭莉娜必須勇於承擔自己的命運，認清現實並努力改變之才是真理，但看得出來現在的蕭莉娜已經聽不進去了。

自覺盡力的柳青平搖搖頭，無顏見人吶，竟然弄巧成拙了，真是丟臉了！還好來時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不然肯定會變成明天仙界廣為流傳的笑話了。

最終他輕輕一個拍手宣告放棄，從懷中拿出了一把拜託敖琝弄來的「天竅靈台熒惑儀」朝著蕭莉娜閃了一下，讓她完全忘記自己對她說法開示的所有部分與蕭莉娜因此而產生的錯誤想法與不良影響，只留下了讓蕭莉娜記得去悟虛鎮聽空山靈雨說法的部份，就算是再給她一個機會吧。

其他諸如老友見面談天說笑的美好回憶則都沒有刪去，蕭莉娜已經夠苦的了，總要讓她有些新的美好回憶才是，修改完她的記憶後，柳青平又繼續陪蕭莉娜聊了一下，確定修改記憶沒有後遺症後便站起身向蕭莉娜告別，並表示自己這次下凡只是偶然，以後將受天規所限不會再隨便出現，所以這次說完再見後就真的再也不會見到了。

蕭莉娜聞言自是神色黯然，不過她還是很高興老同學即使成仙了也沒忘記她這個苦命人，到現在她也明白自己剛剛為甚麼突然間身體變得那麼輕鬆的原因，肯定是柳青平的手筆，不過她並沒有提出希望柳青平出手救治她的希望，人家如果能幫的話早幫了，何況現在自己身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勉強救回來也是半死不活的嚇人樣，那又何必救呢。

柳青平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後身形慢慢消去，微笑說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小莉娜，很高興曾能與你成為好朋友好同學與打工時的好夥伴，再見了，我的朋友。」

語畢，柳青平的身影就此消失，病房內又只剩下了蕭莉娜一人，並因為他的離去而讓在門外久等多時的冤魂們又衝了進來，瞬間蕭莉娜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慢慢地冒了出來，不過變得很淡很淡……

其實是柳青平計算過了，殘留在她身上的仙氣可以撐到晚間上線的時間，如果她願意照自己的話去找願淨妹妹，或許會有一個改變的契機，萬一她放棄了這個機會，那……咱真的也是仁至義盡了。

在不動聲色地偷偷讓分身去探視蕭莉娜的同時，算算時間也該結束早自習時間準備上課了，於是鄭青平終於緩步走回到教室之內，還沒進門就聽到大家正在聽著廖振偉昨天的冥婚討論過程，只見廖振偉與其他共同參加那場別開生面的「喬婚事大會」的諸多男生全都津津樂道昨天誇張過程，尤其是本來只是討論一下婚事最後卻變成直接抱了神主牌回家的離譜行徑，聽得全班男男女女都瞠目結舌大呼不可思議。

最讓大家覺得嘖嘖稱奇的，是廖振偉在將神主牌抱回家後，晚上準備要戴上頭罩進入雲海前就意外地感覺到身邊有個女人躺在身旁，可打開燈光卻什麼都看不見，一開始他還覺得自己是太累了所以產生幻覺，直到耳邊傳來向俏投叫他「腦公（老公）！別緊張，是我啦！你今天剛娶進門的可愛腦婆（老婆）向俏投……」，當下廖振偉冷汗直噴，這才明白是他的鬼妻來找他睡覺了。

廖振偉真是立即血壓狂飆全身發冷啊！要知道，想像能與個鬼妻浪漫度日共同生活是一回事，真的遇到一個死去的女鬼待在你身邊而你卻怎麼也看不見她那又是另一回事，可驚得廖先生馬上連衣服都不穿就奪門而逃大喊救命救命咱見鬼啦。

向俏投也不知該怎麼辦，只好一邊跟在廖振偉身邊一邊叫「都已經是夫妻了，所以我真的不會害你」，但廖振偉這時已經陷入極度驚慌地暴走狀態，拼命邊叫救命有鬼拼命地跑，由於真是驚嚇過度於是一個不小心直接撞牆仰天栽倒，整個人頭昏眼花地趴在地上半天站不起身，這時向俏投才有機會跟「老公」好好說清楚道明白。

在確定向俏投真的不會害他後，廖振偉這才有了底氣與老婆對話，蕩男淫女的共通語言讓他們迅速地拉近了距離，雖然向俏投讀書不多，但對某方面可稱是專業級的人物，頗能與廖振偉這位喜歡以「金錢援助並愛護失足少女」聞名的大師有所共鳴，二人是越聊越投機，最後是這番談話還是以廖振偉的頭罩提示上線音樂響起才中斷了這對新婚夫妻的初次對話，不過二人基本上已經達成簡單共識而成為貨真價實的一對「貌合神離」的人鬼夫妻，所以現在向俏投的身影正在教室上方繞啊繞地閒晃著呢。

「握叉！真的只花一天就搞定終身大事了？」鄭青平是真心佩服廖振偉的不知死活……呃，藝高人膽大。都說現代人的愛情與婚姻太速食，這話擺到廖先生身上可說是詮釋得淋漓盡致，難怪呢，我說那個女鬼怎麼敢大大方方在教室裡跑上跑下的，原來人家是以眷屬身分陪老公來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