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老兵韓莒子

建安五年，十一月一日。

曹操正式撤離豫州，退守司隸，駐大軍於虎牢關前。

袁紹軍部曲督韓莒子望著不遠處穎陽縣的城池輪廓，回頭看了看身後長長一串疲憊的士兵們，著實鬆了一口氣，自己只要駐入穎陽縣城，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任務後，自己就是校尉了，熬了二十年終於熬出頭了。

一個又有幾個二十年可活啊，想想從軍的時候，自己還是個精壯的小夥子，千山萬水地跋涉遠征，全不當回事。一場大戰下來，殺敵百人，身掛敵首，那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現在不成了。可這才幾十里山路的馬騎下來，屁股和大腿就已經痠痛麻木，真大不如前了。在‘屯溪’之戰，自己才殺了二十三個夏侯淵的奇襲士兵，就被一對方個伍長砍了一刀，差點就丟了性命。

想起這件事，韓莒子自顧自地苦笑起來。人家那個士兵才叫精銳，對方一個伍長的盔甲都是鐵製的。一刀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裂痕。

而自己好歹也是一個部曲督，卻還穿著一身破舊的銅甲，一砍就裂，根本沒什麼大用。

數月前的的景彷彿又出現在眼前，韓莒子不由打了個冷戰，呼出一口寒氣。

那真是一場永生難忘的大廝殺，自己的好幾萬弟兄同袍圍困住了對方八千不到的將士。本以為可以輕易解決。卻料不到這一打就是整整三個時辰，對方八千將士全部戰死，無一投降。

自己征戰二十載，還從未見到如此不怕死的戰士。夏侯淵真是位值得敬佩的將軍，若是我能有那麼一隊不畏生死的兄弟，那該多好。

說道這裡，韓莒子又打了個寒戰，據說曹操的部隊還不能稱上真正精銳，真正的精銳在那個偽大將軍孫燦的麾下。

自己這趟的目的地離孫燦的汝南、宛城最為接近，千萬別出什麼事情才好。對方可是號稱‘當世去病孫子羽’的人物，霍去病對上凶惡的匈奴人都百戰百勝，所向無敵，要對付我們這些雜兵還還不是一揮刀的事情。

正在韓莒子沉溺於回憶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戰馬立住不再前進，只是機警地望著前面，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傳來。

那邊正是起伏的一片丘陵。他眯起眼睛仔細張望，似乎層層山丘組成的暗影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還沒來得及辨別那究竟是什麼，一陣熟悉又尖銳刺耳聲音就已鑽進入他的耳朵，那聲音一掠而過，銳利嘹喨，宛如利刃割過天空。

韓莒子汗毛直豎，那是西涼戰士衝鋒時，所吹奏激發士氣的號角，當年在討伐董卓的時候他聽過。

猛然間，他繃緊了身體，用盡力氣高聲喊叫起來：“敵襲，戒備……”

話音還未落，霎時間從四面八方都傳來破空的銳響，一輪勁射過後，“噗”“噗”之聲不絕於耳，隨之響起的便是慘叫和馬嘶，一股濃烈的血腥氣直衝鼻腔。

韓莒子睜大了眼睛，看著不遠處的一隊彪悍的騎兵隊嘶聲大吼：“我是部曲督韓莒子，剩下的人現在聽我號令，所有人分散開來十個一組，避開對方衝鋒。”

騎射沖，是西涼騎兵慣用的戰法，西涼人弓馬嫻熟，每每衝鋒的時候，都會射一陣淒厲的箭雨，混亂敵方的陣形，然後在以強悍的體魄發出猛烈的一擊。

韓莒子讓士兵分散開來，正好讓麾下的五百多名士兵，躲過了騎兵迎面而來的致命一擊。

但他的舉動，並沒有給戰場帶來多大的改觀，一擊不中，為首那名丰神俊朗的將軍，立刻就指揮士兵分成兩隊，一隊殺敵，一隊圍困，決不放過一個。

不過，盞茶的時間，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韓莒子在一合之內，就被騎兵隊的首領生擒。其餘士兵不是戰死，就是和韓莒子一樣成了俘虜。

“啟稟將軍，俘虜帶到。”

衛兵押著韓莒子來到嵩山腳下的一樹林中。

韓莒子緊張的要命，東張西望，想著脫身之法，然而身後的士兵卻在他的背上粗暴地搡了一把。他只得一個踉蹌，來到了一個白袍將軍的面前。

韓莒子定睛一看，面前的白袍將軍正是不久前一招將自己制服的將軍，細細覺得有些眼熟，一定在哪見過。可是，就是想不起來，沉思了會兒還是毫無頭緒，索性也就不去想了，反正此刻保命才是關鍵。

“小人韓莒子，叩見將軍。”他恭恭敬敬地跪倒行禮。

“起來吧，你又不是我的部下，沒必要行如此大禮。”白袍將軍顯得非常的和氣，並沒有一絲對待俘虜應該有的打罵拷問。

白袍將軍接著說道：“聽你的口音，應該是中山人吧？中山國離我老家常山很近，據我所知，那裡韓姓可是大姓，國裡大部分都姓韓。”

“啊，常山！”韓莒子頓時想起一個人來，當年的討董之戰，在虎牢關之下，也是一個白袍小將和呂布大大交手，當時他在公孫瓚的軍營裡，站的很遠，並未看清楚那人的面貌，現在看來眼前的這位白袍將軍確實有幾分像當年的白袍小將。

難怪他能一合將自己制服，原來他就是趙雲！

韓莒子拘謹的說道：“回將軍的話，小人確實是中山國人，不過後來遷移到了北平，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你不用怕，也不必緊張。”趙雲彷彿看透了他的緊張，很和氣的說道：“我沒有殺俘虜的習慣，只要你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絕對不為難你。”

“小人明白！將軍您只管問，小人保證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當初加入袁紹軍只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後來被編入了文醜的麾下充當一名刀盾兵，數次從死亡堆裡爬出來，漸漸的擔上了現在的部曲督一職。而他的上司文醜是個莽夫，對他並沒有恩情，反而時常因為遇上不順心的事情，對他又打又罵，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為了他而犧牲自己的性命，因此，回答的特別的爽快。

“好！”趙雲點點頭，道：“既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就自己說吧。從曹操從官渡撤退以後，袁紹的動向一一說明。”

“這個……”韓莒子尷尬的說道：“小的只是文醜將軍麾下的一名部曲督，並不是什麼心腹人物，知道的並不是很多。”

“那沒關係，選知道的說就成了。”趙雲脾氣一慣來都很好，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韓莒子見趙雲如此好說話，也生出一絲好感，定了定神，說道：“十天前，曹操退回了虎牢關後，我們分隊的首領文醜就奉命接收豫州一地。當天，文醜將軍就帶著五萬大軍出發，他分別讓麾下的各個大小將領去鎮守按照城池的大小，分別駐紮不同的兵力。而小人官階低微，就被文醜分配到了穎陽縣，並且只給了我五百弟兄。”

趙雲聽了，問道：“陽翟縣有多少人馬？守將是誰？”

韓莒子道：“陽翟縣是穎川的首府，是才子之鄉。文醜將軍特別的看中讓自己的侄兒文驊親自領一萬大軍鎮守。”

趙雲沉吟了會兒，問道：“文驊能力怎麼樣？”

“跟文醜一樣，是個莽夫，但是武藝高強，是文醜將軍麾下最有利的戰將。”韓莒子恭謹的說道。

趙雲點了點頭，以又了定計，在問：“文醜在哪？是否在許都？”

韓莒子答道：“將軍猜的沒錯，文醜正是領著餘下的三萬人鎮守著許都。”

趙雲輕撫著愛馬的棕毛，戰機難得，袁紹此刻一定是疑心曹操貿然撤退，擔心有詐，才讓文醜接手各地駐防，等確定沒事以後一定會率大軍駐入豫州。那時，敵眾我寡戰機一定已經隨風而逝。不如趁著現在，袁紹大軍未至的時候，搶先攻取許都，讓袁紹小兒知道我軍的厲害。

念及至此，一顆心不由砰砰跳了起來，文醜是袁紹宿將，戰功赫赫，自己是他對手嗎？管他呢，大丈夫行事，怎能畏首畏尾，主公讓自己全權負責，顯然是對自己的認可。若不干出些成績來怎麼能對得起主公的期望？

想到這裡，趙雲身上充滿了鬥志，這時，他又想起一事，自己從指揮這西涼鐵騎開始，衝鋒陷陣，一直無枉不利，今日卻在韓莒子手上吃了一個暗虧，對方竟然先一步將軍隊拉開，讓自己的衝鋒毫無效果。

若非反應及時，恐怕還不能將他們全部留下。

想著雙眼閃過一絲利芒，看向韓莒子，問道：“先前你是如何先一步料到我軍會在一輪箭雨後，在發起強攻的？”

韓莒子突然覺得趙雲的氣勢驟然上升，戰戰兢兢道：“啟稟趙將軍，小、小人原本是白馬將軍公孫瓚的部下‘白馬從義’的一個隊長，公孫將軍死、死後，被袁紹收編送給了他的手下文醜，目前在他帳前聽用。

說到抵禦將軍的法子，那還是數年前，小人曾經跟隨公孫將軍在征討董卓的時候見董卓的騎兵用過。後來，公孫將軍也在‘白馬從義’裡練過這種戰法，因此小、小人多少有點經驗，這次不過是碰巧用、用上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