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滿江紅
更新時間2010-10-13 23:57:34 字數:3117
張文進灰溜溜地跑出了知州衙門。
很不爽!早知道應該剛剛把門給鎖上,可惜后悔是來不及了,想著還要宴請施耐庵,便一路慢走先去去邪火,悠哉哉地趕回杏花樓。
杏花樓離知州衙門不遠,可是一來張文進在林小姐的耽擱了有段時間了,當他趕到杏花樓的時候了,大哥張文遠告知已經開席了。
推門進了張文進下午準備下的雅間,沒有見到想象中的觥籌交錯、其樂融融的景象,只見雅間里只有林敬文和施耐庵二人,旁邊安排的幾幅碗筷也沒動過,顯然是被林敬文安排到其他地方了,想必是老朋友見面有些貼己話要說,張文進連忙掩上門想退出去,卻被施耐庵叫住了:“張賢侄,進來陪老夫喝一杯!”
張文進瞧了一眼林敬文,見他也點了點頭,也不推脫了,走進來關上門,見二人的酒杯里空著,端起一個小酒壺給兩位斟酒。
不對啊,張文進一連搖了四個酒壺,只見里面都空空的。這些酒壺可都是裝得滿滿的,是張文進下午特地備下的。在這么短的時間,兩位老人家竟然已經喝掉了四壺酒?斯斯文文地,喝起酒來卻一點不斯文。
林敬文臉色已經有些微紅,可是那施耐庵卻是面不改色,看得張文進暗暗佩服,這老頭好酒量,八成是經常跟著張士誠等人一起,練出來了。
給兩位斟滿酒,張文進自己也滿上。
“文進,”林敬文問道:“子萱他怎么樣了!”
提到子萱,張文進斟酒的手一抖,差點沒把酒給潑了,連忙道:“岳父大人,您放心,子萱她不礙事,只是有些不適,躺一會就好了!”
林敬文點了點頭道:“文進,你先敬你施伯父一杯!”
“施伯父,小侄先敬您一杯!”張文進端起酒杯,恭敬道,這份恭敬確實出自內心的,這么一個文學巨匠面前,他可是不敢有一絲怠慢之心。
“好,張賢侄,老夫在草堰就聞得你年輕有為、仗義疏財,如今又成了林老兄的乘龍快婿,可喜可賀,這杯酒,我喝了。”施耐庵果然豪爽,抓起酒杯,一仰脖子,一杯酒就下肚了。
張文進忙自己也一飲而盡,又給施耐庵滿上。
“林老兄,張賢侄,這杯酒老夫敬你們賢翁婿一杯,祝老兄你得此佳婿,也祝張賢侄覓得佳偶,林侄女老夫可是見過了,才貌雙全,不輸你張賢侄哦。”
這杯酒是得喝,三人齊飲了一杯,張文進想到剛剛林子萱動情的模樣,不禁心里一蕩,心早就飛走了,小白臉上也泛起了一陣紅暈。
施耐庵見了,哈哈大笑:“賢侄是否想林侄女了?”
張文進連忙解釋道:“哪里哪里,小侄這是不勝酒力,不勝酒力!”
……
慢慢地,張文進的角色發生了變化。他似乎明白了老施為什么叫他進來了,因為他現在快成店小二,忙不顛兒地給兩位長輩斟酒。
這時候他才確信那四壺酒是兩位老人家喝掉的,這么個喝法,真不應該用這種小酒壺,應該整壇子上才是。
酒越喝越多,話自然也是越說越多了。兩位老友聊起過去的二十年自己或親身經歷,或隨見所聞,高興起來朗聲齊笑,談到辛酸之事如孩童般一同傷心落淚。
“敬文兄,今天真是痛快,我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你我還有劉老弟一起在京師游學時的情形,那時候我們年輕氣盛,每次吃酒必定喝得酩酊大醉不可,特別是劉老弟,喝完了總是詩性大發,大家或舞文弄墨,或指點天下,真是好不痛快!”
終于說到正題了,張文進心一緊,看著岳父林敬文如何應對。
“是啊,彥瑞兄,當年的情景歷歷在目,仿如昨日發生之事,對了,劉老弟如今身在何處?”林敬文口中的劉老弟,自然是劉伯溫了。
施耐庵嘆了口氣道:“劉老弟和我一樣,不滿這官場的上瞞下騙,也早已辭官了,聽說如今在青田老家務農為生。”
林敬文心里一陣感慨,當年大家最看好的就是劉基了,想不到他不僅僅沒能如大家期待一樣能夠直入中樞,而是早早地辭官在家。
施耐庵繼續道:“如今我遠離官場,雖然少了明爭暗斗,可是看到了,卻是咱們大漢子民飽受屈辱欺壓地活著,就說這鹽場的鹽戶吧,生活苦不堪言,一旦家中誰有個大病小災,只有求死之心,家無救命之銀!”
說到著,施耐庵想起了草堰鹽戶生活的清苦,不禁低聲吟道:
“清晨度東關,薄暮曹娥宿;草床未成眠,忽起西鄰哭。敲門問野老,謂是鹽亭族。
大兒去采薪,投身歸虎腹;小兒出起土,沖惡入鬼箓。課額日以增,官吏日以酷;不為公所干,惟務私所欲。田園供給盡,鹺數屢不足。
前夜總催罵,昨日場胥督;今朝分運來,鞭笞更殘毒。灶下無尺草,甕中無粒粟;旦夕不可度,久世亦何福。夜永聲語冷,幽咽向古木。天明空啟門,僵尸掛荒屋。”
吟畢,施耐庵已經老淚縱橫了。
三人久久無語,仿佛見到了那一幕幕悲慘的場景。
張文進雖然沒有真正見過鹽戶們的生活,可是他見過海陵城外的饑民,相比較而言,可能他們更苦,鹽戶們好歹還有一份賴以維持生計的活干,可是那些饑民呢,只能靠著乞討為生了,別說病死了,就是沒病,也可能餓死!
張文進正恍惚間,突然見到施耐庵離座而起,一下子拜倒在林敬文的面前!
“敬文兄,我有一事相求,還望你能答應!”
林敬文連忙相扶:“彥瑞兄,你這是為何?咱們之間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么?”
在林敬文和張文進的齊力攙扶下,施耐庵才勉強起來。
施耐庵望著林敬文道:“敬文兄,你還記得當年的誓言么?”
林敬文心里一嘆,點了點頭:“當年之事,猶如在眼前,如何能忘!”
“如今朝廷腐敗,將我等漢民視為螻蟻,百姓窮不聊生,天下群雄并起,如今劉福通于潁州,徐壽輝于蘄州舉事,從者如云,已成氣候,另外如蕭縣芝麻李、南陽布王三、荊樊孟海馬、濠州郭子興、浙東方國珍等義軍也不可小覷,韃子的天下岌岌可危,難道敬文兄你就無動于衷,不想為我大漢子民出分力么?”
林敬文面露有點凄色,反問道:“彥瑞兄,你想我如何?”
施耐庵正色道:“如今你身為一州之首,握有一城之地,且有一支數百人的義兵,實不相瞞,草堰鹽城鹽幫有數十名好漢,只要敬文兄首肯,這些兄弟必定誓死相隨。而只要在這海陵城高舉義旗,附近鹽場的鹽戶和城外那數千饑民,必定從者如云,必可得數千精兵,另外,恐怕你比我了解,如今朝廷為了剿匪平叛,揚州路的兵馬幾乎抽調一空,防務形同虛設,我等便可趁此機會占據淮揚,并以此為基業,內撫百姓,外連各地義軍,等時機成熟之時便可傳檄天下,邀各地義軍結成盟軍,共同北伐,恢復我華夏正統!”
施耐奄一席話擲地有聲,似乎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
張文進憑借著超前的見解,聽了施耐庵的一席話,似乎有些道理,可是跟自己所了解的歷史卻大相徑庭。
根據張文進僅有的一些了解,朱元璋可沒有聯合張士誠、陳友諒一起去北伐,而是先滅了這二位,后期再行北伐之事,恐怕這聯合天下英雄一起北伐,只能是一句空話。
而且似乎元庭還有足夠的力量用來平亂,他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朝廷派了一位叫脫脫的丞相前來剿滅張士誠,帶甲之士號稱百萬,他實在不敢想象,張士誠是如何將至擊潰的,難道那個時候張士誠已經能夠跟百萬大軍抗衡了么?
或者文學家就是文學家,不是那個在隆中就可以預測三分天下的諸葛大大。
聽了施耐庵的一席話,林敬文未置與否,喝下了杯中的殘酒。
“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同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當林敬文從口中念出這次岳飛的《滿江紅》時,張文進一驚,難道岳父大人同意了施耐庵的主意,答應舉事了?感覺有些意外。
施耐庵一聽,則是又驚又喜,不禁附和一起吟道: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憾,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不僅僅是林施二人,就連張文進聽了都熱血沸騰了,最后幾句也跟著輕聲附和。
念罷后,林敬文也是內流滿面了,
施耐庵驚喜道:“敬文兄,怎么說,你同意了?”
林敬文搖了搖頭:“彥瑞兄,恐怕我只能答應不了你了,即使我有心也無力,我已經接到上諭,遷任臺州路同知!十日后便要啟程赴任!”
一席話,不僅僅是施耐庵,張文進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