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從那天開始吧,新儀就喜歡走那條路,媽媽複診的結果出來了,爸爸說,她還需要待在醫院半個月。
新儀扶著腳踏車一邊走著,一邊看著……旁邊的……
新儀忘記自己是第幾次遇到他了,到目前為止,男孩還沒有開口說過話,從初次見面開始,新儀就注意他赤著雙腳,說也奇怪,除了腳底有些泥土沾汙以外,男孩的腳並不黑。
連續幾天,新儀就這樣牽著腳踏車,跟他一前一後走著,每當快到山下的時候,男孩就會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望著她。
她很好奇男孩是不是住在山裡?但真的有人住在山裡面嗎?好像是很久以前吧……媽媽曾經說過,在外公外婆那裡,附近深山住著一群跟我們長得不太一樣的人,他們眼睛大大的、黑黑的,體力比我們好,力氣也比我們大。
新儀不禁猜想,男孩是不是就是那種人?
不知道是第幾天了,和前幾次一樣,當新儀騎著腳踏車經過時,男孩會從草叢忽然冒出來,新儀從來沒聽過他的腳步聲,或許比貓還輕吧,她想。
爸爸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醫院照顧媽媽,所以新儀每天回到家,就得面對空蕩蕩的客廳。
爺爺,他在新儀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如果不是一樓擺著爺爺的相片,新儀恐怕連他長得什麼樣子都快忘記了。
奶奶被關在二樓的小房間,自從爺爺過世後,她就不曾下來過,那個房間,新儀很少進去,爸爸把所有的窗戶都封了起來,她只記得裡面很暗很暗。
在很小的時候,她曾經在半掩的房門撇見奶奶,奶奶看著爸爸的眼神,是帶有那麼強烈的恨意,她也曾不小心聽過,爸爸不是奶奶親生的,只是這些事,大人都閉口不談。其實,爸爸媽媽彼此之間很恩愛,也對新儀很好,但如果是其他人,新儀就不敢肯定了。
每天吃飯的時候,僕人阿理會把飯菜送到奶奶的房間,她是個啞巴,年輕的時候,曾被一群日本軍人欺侮過,那些人給她喝了聾啞藥,從那天開始,阿理就這樣又聾又啞。她不識字,當然也不會寫,她發生那種事,其實誰也不敢吭一聲,如果被那些人知道了,很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
這件事情,讓阿理的個性變得有點異常,她討厭陌生人,尤其是男人,或許,她的內心懷有許多仇恨吧?也因為這樣,新儀不太敢跟她說話,常常,阿理會一個人走到郊外,每當她去那裡,那些樹事後就會留下許多刀痕。
媽媽出院了,但身體還有點虛弱,所以新儀這陣子還是得自己騎腳踏車上學。
這天,男孩和之前不同,他沒有在山下停下來,相反地,他跟著新儀一直走、一直走,很快地,她們穿過田間小路,從這裡走一陣子,就會到新儀家。
新儀想到,她這陣子不知道為什麼……常常會心不在焉,而且有時候……會記不起來一些事情……但……
就在她回想的同時,男孩已經好端端坐在腳踏車的後座,但他依舊面無表情,更讓她吃驚的是,男孩的重量是那麼地輕……
透過鏡子,新儀隱約看到自己的眼睛紅紅的,好像是充血那樣……
紅紅地……紅紅地……
在小路上,她牽著車,嘴裡慢慢哼著:「放出來……放出來……放出來……」
她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不斷地……重覆……
那天傍晚的夕陽,也是血紅色的。
這陣子,順成都在想著那封信的事情,對於信裡的描述,他感到害怕,但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他寫了一封信給Tako,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魔神的事情。
兩天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親的阻擋,Tako始終沒有回信,而就在這時候,他班上的學生新儀,忽然又沒來上學了。
上次新儀遲到,順成已經盡到一個身為老師應該要有的職責,而這次新儀沒來,順成內心總有一種感覺,一種不安的感覺,和這陣子一連串古怪的事情攪和在一起。
老實說,他有了想要辭職的打算,如果Tako說的都是真的,那繼續待在這裡,很有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但自己因為Tako的關係,和家裡面鬧得不愉快,而在外生活需要花費,在暫時找不到新工作的情況下,順成也只能繼續待著。
「只要一找到新工作,我就馬上跟學校遞出辭呈。」順成這麼告訴自己。
當新儀第二天沒來時,順成決定要到新儀家拜訪,新儀家在福州山的西面,順成事先有調查過。
這是一個電話不普及的年代,如果不是通訊那麼不便的話,也許……
有了上次讓人不舒服的經驗,這次順成刻意繞過山路,他改騎比較遠的平路,足足騎了快半個小時才到新儀家。
從第一印象來看,新儀家還算新,上面的油漆漆沒多久,可能是重新粉刷過的吧,「扣扣扣!」順成禮貌性地敲門,儘管只是短短幾十秒,但在門外等候的時候,他還是因為周圍散發出來的冷峻感而打了個哆嗦。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順成總覺得今天太陽特別早下山,雖然他放學才趕到這裡,但應該也才四點多啊,天色居然已經近乎全暗了。
就在順成思索的時候,門窣然打開,一個穿著日式和服的女人出現在他的面前,她的臉上有道紫疤,可能是沒褪色的胎記,女人不友善的態度,讓順成有些無所適從。
順成朝她點頭示意,「扼……妳好,我是新儀的導師,因為新儀這幾天沒有來上學,所以我來看看她的情況。」他試著讓自己的語氣和緩,以減少女人散發出來的敵意。
從結果論來看,這顯然是失敗的。
女人就像是發瘋了般,忽然拿起擺放在角落的掃帚,往順成身上打去,基於反射動作,順成閃了開來,但她就像是誓不罷休的惡婆,拿著掃帚繼續追打,一時之間,順成被她怪異的舉動給嚇傻了。
這時,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裡傳來:「阿理她不喜歡陌生人,尤其是男人。」聲音來自裡面的狹長廊,新儀的媽媽正站在那裡,順成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只有一個字,冷。
說也奇怪,那個叫阿理的女人似乎懂得新儀母親的意思,她沒有再繼續追打順成,但這並不代表她停下手中的掃帚,相反地,阿理拿著掃把持續朝著空氣橫批猛砍,怪異的動作讓順成目瞪口呆。
「阿理是我們家的僕人,她不會說話,也聽不到,剛剛她以為你是壞人。」新儀的母親說。
她看順成待在原地沒有說話,又淡淡地說:「老師,進來吧。」
順成猶豫了幾秒,還是進去屋子裡面,或許是因為前陣子下雨的關係吧,牆角已經有發霉的跡象,就在他脫鞋子準備進到大廳的時候,發現外頭那個叫阿理的女人忽然不見了。
「疑,剛剛那個女的……」順成滿臉詫異。
新儀的媽媽沒有回話,她引導順成到客廳沙發坐下,還給了他一杯茶,茶是冰的。
從進到屋子以來,順成就覺得很不自在,所以那杯茶一口都沒有喝,現在的他,根本不想在屋子裡面待太久。
不過話說回來,客廳的燈是亮的,眼前也是實際的人,他之所以感到恐懼,大半只是受到前幾天那封信的影響而已,換句話說,是自己的歇斯底里使然,不然他其實也沒親眼見到什麼。
想到這裡,順成就不禁為自己的怯懦感到可笑。
「老師!老師!」是新儀的媽媽在呼喚他。
「你怎麼了?」她睜大眼睛問。
「噢不,沒事,我只是覺得有點累。」順成揉揉眼睛,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不知是否看錯了,他看見新儀母親露出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