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一章 潔白流痕

　那是個深深凹下去的巨大圓形，渾圓得就像圓規畫出來一般，邊緣處如梯田，一級一級分毫不差的層層而下，表層是接近沙漠顏色的深黃，如無數釘子一般的小岩峰密集穿插其中，就是這巨大無匹的黃色梯田裡的點綴。

　溫度彷佛又驟然下降了幾度，畢維斯見過這詭異的玩意，在厄運山脈和無垠沙漠的邊緣上，就有好幾處這樣的深坑，只是沒有任何一處有眼前這般巨大，恢弘得讓人窒息。

　畢維斯眼力不錯，他還可以遠遠看到，深坑中央那團白色的蠕動物，那跳動的頻率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真和圖鑒上看到的，一模一樣！”身旁的慕斯喃喃道，語氣裡既有著興奮，也有著一絲驚惶和不安，聲線裡更帶幾分顫音。

　這令畢維斯有種錯覺，慕斯就像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愛人，儘管明知這位愛人是邪惡的，他仍要充當撲火的飛蛾……

　慕斯深吸一口氣，已閃射進這片無比浩大的梯田深處，然後從背包裡取出幾個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放進特定的小岩峰的凹槽裡。

　畢維斯細細觀察著慕斯的舉動，看出那些小盒子竟然是神跡鑰匙，而且全部是最高級的緋紅之盒，這實在命畢維斯震撼了，這廝竟然一口氣扔出好幾棵可以看見陽光的高樹，奢侈得令人髮指！

　畢維斯毫不懷疑，慕斯這一系列無比嫺熟的動作，早已經在他腦海裡演練過無數遍，因為他從頭到尾，沒出現過一次遲疑。

　很快，慕斯回到了畢維斯身邊，急喘著氣，額上滲滿了細汗，緩緩滑落，滑過他鼻樑，再自他鼻尖上滴落，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緊緊盯著下方遠處那團白色蠕動物，仿佛能從其中看出某種變化。

　慕斯那狂熱的期待，毫不遺留的被畢維斯看在眼裡，讓他忍不住友情提醒：“慕斯閣下，我先聲明，如果是過於危險的任務，等會我肯定義不容辭的拒絕！”

　慕斯置若罔聞，只是將食指放到嘴邊，頭稍稍向畢維斯的方向歪了歪，算是敷衍回應，眼睛卻沒有離開深坑底部的白色蠕動物。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絲黑氣從那團白色蠕動物滲出，為那份慘白增添了新的詭異元素，空氣的流動彷佛也被那絲不和諧的黑氣所左右，氣溫又驟然下降幾度。

　一個小小的漆黑漩渦，在他們的上空悄然成形，不疾不徐的擴張著，其猙獰的氣息，就像惡魔緩緩張開的血盆大口，吞噬天地。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畢維斯看著風起雲湧的異樣變化、能令天地元素也為之紊亂的詭異，終於忍不住道，他很想利用慕斯的傳送陣，但前提是生命有保障，現在看這架勢，更像是有什麼絕世怪物要現世了。

　“佈置好了！”慕斯又環視了四周一遍，就像完全沒聽到畢維斯的話，大大呼了口氣，輕輕一拉畢維斯，就從原先的縫隙閃了出去。

　石碑群之外，氣溫驟然回升，畢維斯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因為他發現，慕斯拉住他的手腕後，就沒再放開了。

　畢維斯仍在微笑，但目光卻漸轉冰冷。

　讓他沒想到的是，強勢的慕斯，這時向他投來懇求的目光，那忽然而來的柔弱眼神，在詭異的環境下，竟有一份莫名的淒美，看得畢維斯心中也為之一動，彷佛內心深處某根弦，被輕輕的彈動了一般……

　莫非，她是個女子？

　若她真是女子，恐怕沒有幾個男人可以拒絕她這刹那的驚豔美態，楚楚動人，不帶絲毫媚俗煙火……

　但，迷醉的神色很快便從畢維斯臉上消失了，與其說他強大的靈魂力量在起作用，倒不如說他的求生意識讓他有了堅定的階級立場。

　畢維斯正容道：“原來你是女人，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我還一直認為你是人妖！”

　慕斯的臉色馬上就變了，那驚豔的美態瞬間變為錯愕。

　畢維斯卻不作絲毫停頓：“嗯，你修煉過某種媚功之類的精神技吧……不過，你不用電我了，雖然在某刹那我覺得很舒服，但我不會以付出生命作為代價的。”

　被徹底拆穿的慕斯，嘴巴頓時微張，一時間也合攏不上。

　她這特殊的精神技可是殺手鐧，對任何生物都有磁場影響的作用，這緣於她特殊的體質。出道以來，罕有使用，一旦使用，從未失手，但現在她這張王牌，竟然有人認為是很舒服，而且也僅此而已，還能趁著自己施展精神技時，判別出自己的真實性別，這……

　一陣挫敗感頓時湧上慕斯的心頭，繼而是深深的憤怒，但畢維斯沒有給她爆發的機會了，藉著她這刹那分神，趕緊一抽手，逕直往遠方射去。

　他這恐怖的速度，天下間能追上的人不多，重要的是，其中絕對不包括慕斯。

　慕斯回過神時，發現畢維斯只在瞬間，已去到十幾步以外，眼看已經是安全距離，她卻詭異一笑：“想走？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她手腕一轉，口中輕念起咒文，但眉宇漸漸升起的得意，筒未來得及凝聚，就已經消失了，她驚訝的瞪著畢維斯：“我昨夜明明在你腰間纏上了‘森林妖精的羈絆’，為何你？……”

　森林妖精的羈絆，是一種配合術使用的透明絲繩，按慕斯的猜想，畢維斯此時應是無法自控的被扯回來才對。

　畢維斯一臉的無辜：“你是指那條透明的繩子嗎？我已經解下了，纏在身上多不舒服。你不會怪我吧？”

　“你什麼時候發覺的？”慕斯的臉色可以與那詭異的天色相媲美了，她偷偷纏上森林妖精的羈絆，選擇了她認為的最佳時機。

　當時在篝火邊，紫月與漫天星光之下，慕斯述說了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對於她這樣經過心靈鍛鏈的人來說，說出一件動人的事兒，然後藉機打開他人心扉，從而達到某種目的，已是家常便飯。那一夜，她自問效果很好，畢維斯當時還落下了感動的淚水，而她，就是在畢維斯落淚時，將繩子纏在他腰間的……

　“對，就是我落淚的時候，我垂下頭，剛好就看到你的手鬼鬼祟祟的來到我腰間。嗯，動作齷齪且熟練，幸好打結方式不複雜……我也學過術啦，而且眼力還行，當時我一邊落淚，一邊就默默記住了打結的步驟。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當時真有為你那動人的愛情故事而感動的！”

　“那你又是什麼時候解開的？”慕斯努力不讓自己太過咬牙切齒，她還是小看這位臨時同伴了，她擠出一個友好並難看的笑容，向畢維斯微微移動了兩步。

　畢維斯不以為意，大度一笑，也是往後移動了兩步，恰好保證絕對的安全距離，才道：“那晚接下來，我不是馬上也告訴你，一個我家鄉羅密歐和茱麗葉的愛情故事嗎？當時，你不也十分感動嗎……嗯，在你落淚的時候，我就偷偷解開了繩子。為了不使你起疑，我還將那什麼妖精羈絆重新扣在我皮帶的渦釘上，不過綁的是活結，剛才手指輕輕一彈……嗯，就是這個姿勢，那玩意就彈開了。”

　慕斯從牙縫裡迸出評價：“你心機好重啊！”

　“由你來批評，怪不好意思的！”畢維斯靦腆的笑著。

　自問是心靈學上的精英人物，竟然被這混蛋在心理對抗中玩弄於股掌，慕斯出奇憤怒了，身形如同一支強弓射出的離弦之箭，疾速往畢維斯射去。

　她有一件事是判斷正確的，畢維斯在陸上的速度，確實遠勝水上。在追逐的過程裡，雙方越追越遠，畢維斯甚至還可以偶爾放慢腳步，回頭調侃幾句。

　只是短暫一陣的追逐，慕斯已明白，想追上這可恨的混蛋是不切實際了。她憤慨的腹誹著，也不知什麼變態的傢伙，教出這樣無恥的極品，只要速度，完全放棄攻擊防禦，天生用來跑路的！

　如果阿斯莫此刻能聽到慕斯的心聲，肯定叫冤，是畢維斯自己走出這麼無恥的武技路線的……

　這時，石碑群的中央，隱隱約約傳來一兩聲低沉咆哮，彷佛不知名魔獸被束縛後的憤怒哀鳴，又彷佛惡魔即將從深淵爬出的低嘯，令人自靈魂深處為之顫慄。

　畢維斯柔聲提醒：“喂，你要放出來的怪物，好像要醒了，還不快去準備？”

　慕斯一咬牙，毫無淑女風範地比出一個森林世界的通用手勢，憤憤的轉過身，迅速奔回石碑群。畢維斯遠遠跟在身後，慕斯恨得想駡街，卻又無可奈何。

　在石碑群那個缺口的百米之外，慕斯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憤憤不平的負面情緒壓下，從背包裡，取出五花八門的藥劑、器材等物件，以極為熟練的動作，開始佈置一個大型法陣。

　遠遠看著她一絲不苟的完成剩餘的每一個佈陣步驟，畢維斯的神色不禁凝重了幾分，聾子都能聽到，石碑群中央的咆哮聲是越漸密集，如泣似訴，但彷佛間，卻又像是聽聞了如天籟一般的動人樂韻，不過只要稍稍清醒，便發現，那明明就是難聽的惡魔咆哮……

　這鬼地方竟然可以發出誘惑之音？畢維斯被嚇了一跳，趕緊收斂起心神，服下從阿斯莫基地偷出來的寧神藥品，那天價的藥材被畢維斯像吃糖果一般吃下一把後，情況果然改善，那令人失神的聲音不再聽見，畢維斯這才鬆口氣。

　慕斯一直關注著畢維斯，甚至已露出詭異的微笑，從未心靈修煉過的人，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魔音的心靈攻擊呢？只等畢維斯手舞足蹈之時，就可將他重新擒下，迫使他繼續回到炮灰這個有前途的崗位上！只可惜，畢維斯僅僅是神色失常了刹那，也不知服用了什麼，很快又恢復正常。

　那大型法陣已經佈置完畢，足有五百平方公尺大小，上面遍佈了各種各樣的高級術符號，色彩豔麗，也不知耗費了多少珍稀材料於其中，在上空那恍可吞食天地的漆黑漩渦之下，顯得分外奪目。

　慕斯看著石碑群缺口，內心湧起一陣苦澀，沒想到計畫了這麼久，真到了這一刻，還得自己充當誘餌……

　她將接下來的所有步驟快速在腦海溫習一遞，才緩緩繞過法陣，做最後檢查。

　在進入缺口前，她回過頭，遠遠沖畢維斯喊道：“千萬不要動這法陣分毫，就當……就當我懇求你了！”

　一個高傲的人忽然低下頭顱，懇求的聲音順風而來，連那石碑群裡的咆哮聲也無法掩蓋分毫，在巨大的漆黑漩渦之下，分外有一份異樣的震撼力……毫無疑問，慕斯又再度使用她的天賦來蠱惑畢維斯了。

　面對這楚楚動人的畫面，畢維斯很哥們的拍拍胸口，一揮手，喊道：“我又不是小朋友，不會那麼調皮的啦，你安心去吧！”

　“那謝謝啦！”蠱惑失敗的慕斯，實在哭笑不得。

　“客氣啥！”畢維斯回以憨厚的笑意。

　當慕斯踏入石碑群之中，無窮無盡的黑暗頓時將她完全吞噬於其中。

　配合那如在耳邊嘶吼的低沉咆哮，彷佛在那漆黑深處，隨時都會有一頭不知名的凶獸，猛然撲出，一口便可將你晈成兩段。

　高階光明果，也僅僅只能為幾步範圍內帶來光明。

　慕斯硬著頭皮、憑藉著記憶，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裡面走去，寒風從頸背一口一口的灌入，那節奏恍如她越來越急促跳動的心……

　漆黑漩渦越漸巨大，已佔據大半天空，濃雲翻滾其中，彷佛正有群蛟亂舞。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畢維斯開始思索，慕斯是不是為了她的邪惡事業，已光榮犧牲時，來自石碑群裡的魔音攻擊，戛然而止，整個世界頓時安靜下來。

　但很快，石碑群裡又發出一聲淒厲怒吼，其中似乎還夾雜著慕斯的一聲痛哼，繼而，慕斯的身影已從石碑群裡閃出，往那大型法陣跑去，速度卻遠不如平常。

　畢維斯往她身後看去，立時明白她並未全速賓士的原因，一團貌似軟體動物狀的傢伙自後面徐徐追來，在霧氣當中，也看不清楚它的模樣，但畢維斯心裡已鎮定許多，這怪物就算很兇悍，不過最起碼，它跑得並不快。

　當一人一怪漸近，畢維斯看清楚它的真面目時，嘴巴張開就合攏不上了。這傢伙和史萊姆何其相像啊，一灘軟趴趴的爛泥狀怪物，蠕動前行，通體乳白色，只有體形驚人得很，粗略估計，占地恐怕有十平方公尺左右。

　但，這麼大一團東西在蠕動間前進，那模樣實在滑稽，尤其畢維斯本來想像，該是一個猙獰的魔鬼，出來呼天搶地，吞雲吐霧，雙眼冒火……

　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

　如果以普通女生的角度，這絕對是一團可愛的生物，但此時慕斯顯然並不需要尋常的審美，恐防“引怪”失敗，每當拉開一段距離，就毫不客氣的回過頭，向“史萊姆”施放一個最初級的攻擊術，每次遭到攻擊，“史萊姆”都顯得憤怒異常，繼續它那緩慢的蠕動，努力往慕斯追去。

　除了對方的外形、速度、氣勢，遠遠超出估計，其餘一切本來都在慕斯的計畫之中，眼看就要將其引入大型法陣，“史萊姆”卻像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停下腳步，在原地一漲一縮，任由慕斯挑釁，硬是沒再前進分毫。，過了一會，它乾脆轉過身，又慢慢縮回進石碑群裡面，任由身後的慕斯如何引誘挑逗，也不為所動。

　如此情形，慕斯也無可奈何，轉頭看向現場的唯一觀眾，做了一個眼神交流，充分表達她的憤慨之情。

　遠處的畢維斯也吃了一驚，如此高智慧的可愛怪物，沙漠世界裡還真是少見，他握緊拳頭，向慕斯做了個加油的手勢，以表精神支持。

　慕斯也知道無法在畢維斯那裡得到什麼實質性支援了，翻了翻白眼，一咬牙，又重新閃進石碑群之中。

　天空中的漆黑漩渦，已停止擴張，就像一隻巨大無匹的眼睛，俯瞰著在它腳下的一切。畢維斯與它凝神對望間發現，慕斯這次用的時間太久了，久至畢維斯考慮，是不是該靠近看看，無論能不能發現她的遺體，都該立即悵然離去。

　終於，慕斯再一次從那缺口裡躥了出來，神色中帶著幾分狼狽，她那套昂貴的獵裝，腰部好大一片地方，有被明顯腐蝕過的痕跡，露出了裡面白色的打底內衣，看來她將“史萊姆”再一次成功引誘出來，付出了一定的代價。

　看著“史萊姆”緊追著慕斯，漸漸往大型法陣裡靠近，先前的歷史即將重演，畢維斯忍不住喊道：“我提個小小的建議，你該先回頭將那缺口填上，然後引它從我這邊進入法陣，那成功的機率，將會高出許多！”

　慕斯腳步稍緩一下，計算著畢維斯這個提議裡面有沒有他的私心，然後，她不甘心，卻不得不承認，畢維斯這個臨時提議要比她現在這個計畫好。

　當慕斯急轉身，從“史萊姆”身邊不遠處疾速跑過時，畢維斯終於有幸目睹這頭可愛怪物的攻擊。那蠕動中的軀體在凹凸中膨脹，一團乳白色的液體立即從它身體中噴射而出，噴在慕斯高速掠過所留下的殘影上，再灑落土地，立即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那小片被淋中的土地，就像沸騰了一般，無數大大小小的泡泡湧起，蒸騰出一片白氣。

　畢維斯看得心中大寒，如果讓這樣的強烈腐蝕性液體噴在身上，恐怕連骨頭也無法留下吧，不禁對慕斯的勇氣又高看幾分，這廝是瘋子，到底會得到什麼樣的收穫，才讓她瘋狂得如此徹底？

　慕斯已經將缺口填上，這個工作還是她冒著生死一線，帶著“史萊姆”繞了幾圈才得以完成。

　當一切都按著計畫進行時，畢維斯卻忽然發現，身邊似乎多了點什麼。然後，他耳邊響起一把熟悉，但絕不令人愉悅的聲音。

　“嗯，這麼大的‘潔白流痕’，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這聲音，在無數個惡夢裡，時常充當主角，讓畢維斯魂飛魄散，但在逃亡旅途裡，這聲音也每每在他心中憶起，都能化作動力，鞭撻著他努力前進。

　與死神同名的阿斯莫，畢維斯的便宜老師，現在竟然就這麼站在了畢維斯身邊，彷佛憑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