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身穿教袍的大帝第5章 積木,書籤和白痴
無論變好還是變壞,神聖帝國的上層氛圍正在逐漸從超自然主義變成現實主義,從哲學和神學的興趣悄悄轉向那些從魔法和奧術中分支出來的“驗證學”,從對天堂的寄望和對地獄的恐懼,分割出一部分變成擴充知識和改善生活,越來越多有家庭背景和學術素養的人開始在紙上計算平衡方程,在桌上成堆的試驗器皿中低頭凝視,或者仰頭凝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在朱庇特城,盛裝打扮的時髦貴婦擁擠着去聽數學教授萊默爾的演講,購買昂貴的門票去欣賞迪威爾培育出來的植物園,連皇帝陛下都為二皇子和年幼的小公主安排了數位傳授天文學、机械和血液循環的宮廷講師。在這種潮流的洪水中,任何一位不想被主流排斥的成員都被裹挾其中。
所以當得知那個據說能夠輕鬆求出與圓等面積的正方形的博伊爾,一個被稱作當代最聰明人士、擁有最多貴族崇拜者的博學者會在格林斯潘家族私人花園進行一場趣味講解,哪怕那些對於“野蠻人”家主馬上要趕赴南方接任郡省行政長官並且兼職一個大軍團長職位十分腹誹的大貴族,都對家族內年輕子女的癲狂表現出足夠的理解,允許了他們的拜訪,名媛小姐們、沙龍女主人們都灑上柏蒂古蕊香水,有數學造詣的男性繼承人都夾着一本寫有數學疑問的筆記薄,紛紛來到格林斯潘那座風景優美的花園,“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博伊爾沒有讓他們失望,這位已經四十多歲卻依然英俊的金雀花最風流男人的演講繁雜卻縝密,表現出了對語法、邏輯、潮汐學、植物學和地質學等諸多領域的廣泛精通。
尤其當這個男人在演講末尾拿出三件還未送給朱庇特大帝的禮物:一本被黑皇帝撒克遜親自寫下古拉蘭語序言“Necfasestpropriusmortaliattingeredivos(任何人都不會被允許更接近了)”的《原理》,一幅比歷史上任何作品都要精密浩瀚的古典星圖,和一座可以在任何海域都精確計時的航海鍾,整座花園都開始陷入最狂熱的崇拜和追捧,花園中,從榮譽丘陵歸來后一直保持哀傷的哥倫王子終於露出笑意,王子身邊坐着與他關係相比大哥皇太子更親昵的妹妹,雷爾夫公主,一個才九歲的高貴女孩。
而帝國的未來皇冠主人,叔本華王子坐在略遠的位置上,身邊是帝國宴會上的月亮阿佛洛狄,她的親弟弟君士坦丁,東部大家族北奧武符的未來家主,加上一大批赤色果戈理平原上一同摘得勳章的貴族戰友,不管是人數還是聲勢都遠比孤單的哥倫王子要更浩大矚目,何況這裏原本還要加上帝國的驕陽,拿破侖大司祭,朱庇特城上流社會知道叔本華王子愛慕着阿佛洛狄小姐,而這位小姐卻似乎更喜歡那個英雄教士,對此,叔本華王子卻很快對拿破侖伸出了友誼之手,這為皇太子增添了許多美名。至於哥倫,只是因為榮譽丘陵和《十三》才被記住,但這不是個適合貴族宴會和高雅沙龍去興高采烈談論的話題,使得哥倫王子的知名度很有限,沒有辦法,這個王子的戰友幾乎全部陣亡,面容嬌柔氣質遠不如哥哥那般雄烈的殿下,投身軍隊,更像是個悲壯的冷笑話。
講座結束,博伊爾還是沒得空閑,穿梭在花園中,為神聖帝國的貴族們開解一些個困惑他們的難題,這類難題在才華和相貌一樣貨真價實的博伊爾眼中,並不棘手,但精通帝國語言的博伊爾依然會在解答疑惑后說上幾句語氣真誠的肯定言語,貴婦們帶來的問題大多來自家庭教授的手筆,但博伊爾不會揭穿,依然在她們的本子上寫下大串的公式,對於某些贈語和簽名要求,也都欣然接受,一個金雀花貴族,到哪裡都是貴族。一個下午,這個“學者中最英俊的男人,英俊男人中最博學的學者”就贏得了神聖帝國的厚愛。
“君士坦丁,你對格林斯潘的愛麗絲小姐有想法?”叔本華王子調侃好朋友君士坦丁,與這個奧格斯歌城魔法天才認識,是因為他是心中女神的弟弟,但熟悉以後,就發現這個火炬里的怪胎是個稱職而且風趣的貴族繼承人,然後在赤色果戈理平原上,年輕的貴族魔法師表現出無限接近大騎士的作戰實力,以及數次在慘烈的小規模戰役中保護了叔本華王子,兩人終於結下真正的友誼,而不只是皇室成員與大貴族之間的應酬。
不遠處,這座花園的女主人,一位氣質優雅的小姐正在向博伊爾請求學術問題,博伊爾第一次遇到需要費神的難題,神情格外專註,名媛的幾個親哥哥,分工明確,一個死死盯着博伊爾,這個客人要是敢流露出半點對妹妹的不良企圖,就拖到后花園痛打一頓,其餘幾位都站成一圈,把那些個希望接近野蠻人最閃耀珍珠的傢伙攔在外面,用類似“我妹妹不喜歡臉上抹粉的娘娘腔”“我妹妹不喜歡體重沒有達到一百五十磅的瘦子”蹩腳理由拒絕他們的私人邀請,讓無數對格林斯潘巨額嫁妝的適齡青年惋惜嘆息,而且他們的確對愛麗絲小姐一見鍾情了,她與許多朱庇特名媛有着截然不同的氣質,恬靜而動人,驕傲卻不傲慢,這太新鮮了。
有一頭耀眼金髮的君士坦丁微笑道:“如果是在赤色果戈理見到這樣的優秀姑娘,我可就要去搶了,可惜是在野蠻人的花園。”
叔本華王子輕聲笑道:“沒事,就算你現在去搶,我也會捲起袖管,跟你一起動粗。不過事先說好,我負責給你扛走姑娘,姑娘那幾個跟野蠻人一樣健壯的哥哥,可就要你自己收拾。”
阿佛洛狄笑了笑,很高興弟弟和叔本華王子成了真正的朋友。
“連我都羡慕這位小姐以後的嫁妝啊。”叔本華王子呵呵笑道,對於納入圈子的朋友,他一直很直白誠懇。他對博伊爾的演講沒有太多好奇,只是藉機會象徵性地對格林斯潘家族表達自己的友善,身為帝國皇太子,最接近父親的一小撮人,叔本華比誰都知道皇帝陛下最信賴誰,這次赤色果戈理平原戰爭一結束,丟勒伯爵死於被官方掩飾住秘密的刺殺,原來的行政長官羅伯特“主動”上交了辭職信,父親馬上就開始召見格林斯潘的家主,除了將那個位於帝國行政長官序列第一位的權勢位置賜予野蠻人,並且將老基督山將軍的兩支軍團之一交給了野蠻人,這項決議,無人膽敢反駁。
至於另外一支大軍團的指揮權,這半年內進行了無數眼花繚亂的宮廷和郡省操作,最終結果跌破眼鏡,大軍團長是一位毫無帝都背景的軍團長,出身於一個地方性的中等貴族,但兩位副指揮官,則有意思了,一位是隆美爾,赤色果戈理正面戰場上最讓泰坦人仇恨的戰爭狂人,正是這個上一屆鐵橡樹徽章獲得者,挫敗了泰坦上帝之鞭的最激烈攻勢,戰場尾聲,隆美爾手下的中等指揮官全員戰死,他身上的傷痕讓數撥白袍牧師當場流下眼淚,這位軍人,半昏迷狀態地躺在擔架上接受了第二枚鐵橡樹徽章!
另一位大軍團副指揮官竟然是龐培家族的尼祿,那個在赤色果戈理戰場沒有受過一點傷也沒有拿過一次長槍的花花公子?帝國只能偷偷將所有理由歸結為這混賬小子有個鷹派領袖的父親。
相比之下,違規擔任帝國要職的格林斯潘就不那麼受到非議,帝國的批評聲一股腦丟給了龐培,據說連與龐培侯爵關係一樣很好的軍相都向皇帝陛下提出書面抗議,但這並沒有能夠改變結局。
少年時代便說出“世界上最偉大的工具是數學,上帝是一位數學家”這種名言的博伊爾,看着愛麗絲小姐本子上的一串簡短文字,竟陷入了漫長的沉思,喃喃自語:“把一個數的三次方分成兩個數三次方的和,一個四次冪分成兩個四次冪之和,或者一般地將一個高於二次的冪分成兩個同次冪之和,這是可能還是不可能的?”
博伊爾眼神逐漸從迷茫轉向明亮,抬頭讚歎道:“愛麗絲小姐,我現在只能說是這個猜想的答案是‘不可能’,但詳細無誤的證明過程,極有可能是我餘生二三十年時間內付出最多精力的一道難題,但同時也是最大的樂趣所在,我不得不說,您是一位真正的啟發者,即便是在拜占奧教廷的科技廳,也沒有讓給出如此有益於我思考的問題。我可能要在您的家族多逗留一段時間了,希望愛麗絲小姐能夠原諒我的打擾,因為每當我有所收穫,就會忍不住向您炫耀一番,哈哈。”
愛麗絲小姐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樂意至極。”
博伊爾輕聲道:“這個猜想如果在有生之年能夠被我證明,我就冠上‘格林斯潘小姐猜想’的名字!愛麗絲小姐,以後誰再說格林斯潘家族粗野無知,博伊爾第一個反駁他!”
愛麗絲小姐笑容燦爛。
她的幾位騎士哥哥則更興奮,心中所想大概是這些:“看吧,我們的妹妹就是這樣完美”,然後變成:“誰敢冒充騎士翻牆攀爬到妹妹的花園,直接剁成肉醬喂狗!”最後就成了:“我們要一絲不苟如巨龍繼續守護單純的妹妹,她就是我們唯一的公主!”
愛麗絲小姐站在人聲沸騰的花園,突然有些寂寞,那個記載猜想的本子已經被博伊爾當做瑰寶接走,而通過書信來往答應她那個請求,即猜想的真正提出者,還在白象城堡瞭望廳才可以看到的黑天鵝湖。
對花園一切愛慕和垂涎視線都漠不關心的她突然笑了,這位即將跟隨父親和家族一同前往帝國南部邊境的小姐悄聲道:“‘奧古斯丁猜想’,真好聽呀。”
帝都在喧囂中一個個充滿懸念的結果終於慢慢浮出水面,有人暗喜,有人咒罵,有人旁觀,但瑪索郡的黑天鵝湖,始終靜謐安詳,只是這份平靜表面之下,是壓抑,暴躁,和奮鬥。
剛剛被秩序長送了個“公雀”綽號的路易管家現在很有滿足感,他站在四層競技場的底層,這裏關押了很多即將被丟到外面斗獸場競技的泰坦俘虜騎士,黑暗物種,異端魔法師,甚至還有專門為貴族老爺準備的幾樣餐點,相信瑪索郡的全部有錢人都會為此癲狂和幸福,路易站在一座牢籠前,裏面關押着一頭在瑪索郡迷路的伯爵長生種,聽說拒絕了秩序長的好意,拒絕為詩呢歌獻出忠誠和服務,就是這個下場了,路易望着那頭單對單情況下可以撕裂一百個自己的強大物種,招了招手,示意“廚師”們可以動手了,一名骨骸騎士走入,從長生種腿上割下一塊肉,丟出來后,馬上就有人放在一隻烤爐上“烹飪”,長生種的肌肉脫離身體后,依然擁有令人畏懼的生命力,路易是在圖書館從羊角實驗室出版的一套百科書籍上得知這一點,充滿求知欲和驗證欲的“公雀”馬上坐不住,當他第一次看到肌肉在烤爐上“像精靈般跳舞”,他就愛上了這份景象,幾乎每天都要來這裏“取景”。
路易一邊看着舞曲,一邊伸手取暖,這座關押着眾多他“心愛寵物”的地下監獄,實在是陰冷了點,但他很喜歡在方方面面為秩序長設想,競技場已經用去太多凱撒金幣,再要求改善監獄狀況,太奢侈了,現在的路易很有成就感,也很有安全感,以前在蘭黛城堡,所有的東西都是那位情人赫柏子爵的,但毗鄰的黑天鵝,寬容的大執政官閣下絲毫不介意他進行一些例如“精靈舞曲”的小把戲,或者用幾塊奶酪換取泰坦壯碩騎士被洗乾淨的屁股,如果只是屁股,路易當然不需要付出奶酪,作為等價交換,騎士們必須在被“神聖帝國長槍”深入“泰坦溝壑”的時候重複大喊那句“偉大的神聖帝國,偉大的貴族路易”,太感人了,路易一想到就熱血沸騰。
在這裏,已經沒有人會要求他穿上貴婦名媛的服飾,每一次在床上都要喉嚨灼燒的刺痛,屁股被打出鞭痕,用這種方式去獲取少到的可憐權力,而且,再沒有人像蘭黛城堡里的下人那般用詭異的眼神看待他,路易甚至能夠從秩序長眼中,看到純粹對他領導才華和商業談判的欣賞,從合作夥伴馬賽伯爵眼中看到了平等高度的友善,伯爵,那個死胖子可是正規渠道獲得的伯爵!一切的一切,都讓這隻公雀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特權,很珍惜秩序長的恩賜。
路易流着眼淚,望着火爐上的舞曲,輕輕道:“感謝您,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奧古斯丁少爺。”
菲奧娜夫人手下已經有十二隻燕子和六隻烏鴉,本來她可以掌管更多的數量,但秩序長說了,數量並不重要,而且他也不希望夫人太累。
她特意跟秩序長請教了脈代奧拉修道院的神學要義和特殊教規,現在每天都嚴格遵循一日六禱,並且帶着“子女”們一起做禱告,她想,自己雖然在調教一些未來大貴族的玩物,但假設玩物有些宗教氣息,會更有意思,這就是菲奧娜夫人的小智慧,以往,平民出身的寡婦用無數個小智慧成為瑪索郡的沙龍女皇,現在她希望用自己僅剩的資本去為秩序長去為詩呢歌創造財富。
那位英俊的聖事部巨頭有着菲奧娜夫人不敢去私自揣測的思維,他曾平靜告訴她:“菲奧娜,如果生理上有需要,你可以去尋找羊角實驗室里任何一個人,只要你願意,他們願意,這並不是羞恥的事情,相反,我會感激你。”
她紅着臉問道:“這會不會有損信徒的虔誠?”
他笑了,搖搖頭。
那以後,羊角實驗室幾位原本萎靡的成員開始精神煥發,工作格外賣力,為此,秩序長額外給了菲奧娜夫人五個思想點。
除了禱告和睡眠時間,一天所有時間都在進行最美麗名媛和最優雅騎士的訓練,菲奧娜會仔細糾正那幫燕子和烏鴉的錯誤音節和不恰捲舌,教育他們如何去說最純正的貴族腔調,這裡有專門派遣的老師,每人都要學習帝國政治史和軍事史,油畫,豎琴,抒情詩,最基礎的數學,當然,還有殺人,以及應付各種突髮狀況,不合格的懶惰者要被鞭撻,成績的優秀孩子會得到一些從烏鴉集市購買的昂貴獎勵,漂亮少女和俊美少年們以後都將成為最優秀的獵人,床上就是他們的狩獵場。當菲奧娜夫人第一次聽到有人私下抱怨這裡是比洛麗塔奴隸市場更可怕的地獄,她毫不猶豫地把所有孩子召集起來,將那個冒犯者給分屍,這也是一堂很好的課程,菲奧娜夫人親手閹割了他,丟在地上,雙手沾滿鮮血的夫人微笑道:“這裡有麵包,有水,還有這麼多一般家庭一輩子都看不到一件的藝術品,你們應當珍惜現在的美好生活。誰能告訴我,《以歌書》第六卷第一句話是什麼?”
一個記憶力很好的女孩怯生生回答道:“‘你們當划向深處,照我的話撒網,如此才能收穫豐盛’。”
菲奧娜夫人笑了,“蘇菲,我會送給你一條價格六凱撒的裙子,它將作為你的私人收藏。”
另一個最精緻的女孩輕輕道:“我們當划向深處,照秩序長的話撒網,如此才能獲得豐盛。”
菲奧娜夫人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不愧是我們當中唯一的貴族,赫本,希望別讓我等太久。”
如同洋娃娃瓷器的女孩臉紅了一下,夫人話里的意思只有雙方才懂,作為唯一能夠替秩序長揉肩的幸運兒,下一個幸運,就是上床了。
今天,赫本生病了,菲奧娜夫人親自照顧她。
臉色雪白的女孩縮在被子里,顫抖着嘴唇望向夫人,問道:“夫人,如果我哪一天懷孕了,可以生下來嗎?我保證,您和秩序長交給我的任何任務,我依然會毫不猶豫去做!”
她的第一次,是註定要交給那個男人的,殺了他父親的兇手。
菲奧娜夫人皺了皺眉,問道:“赫本,可以告訴我真實原因嗎?”
她閉上眼睛,沒有開口,也許是太虛弱了。
因為這個動作,女孩沒有機會看到菲奧娜夫人臉上的陰沉,但夫人的語氣依然和藹慈祥,就像少女的親生母親:“你是想以此改變命運?”
女孩睜開眼,菲奧娜夫人的臉色已經十分“真誠和善良”,像極了最虔誠的修女。
夫人拍了拍她的腦袋,微笑道:“以後的事情,慢慢來,我也希望赫本能有個美滿的未來呢。”
女孩似乎有些愧疚,不敢正眼看着夫人。
菲奧娜對此似乎並未留心,訴說了一些安慰,起身離開,走出狹小房間后,嘴角不屑,陰冷道:“赫本,想要用這種愚蠢方式向秩序長復讎,想法很美好,但你可得多努力了。不過我可以保證,到時候會親手扼殺你的希望,演技稚嫩的小笨蛋。”
夫人行走在走廊,在胸口畫了三角手勢。
詩呢歌城堡的異端拷問廳沒什麼人,準確來說就獨眼龍烏利塞一個,當越來越多的瑪索郡異端被丟進來,副秩序長就越來越忙碌,對於那些對黃金天平徽章還不懂得敬畏的黑暗物種,當然不需要他出手,羊角實驗室從不拒絕實驗體,而犯下各種瀆神罪的人類異端,烏利塞很樂意與他們探討信仰誤區,如果對方有不錯的口才和思想深度,烏利塞會用自己積攢下的思想點為他們贖罪,如果沒有,結果有很多種,大多數比起進入羊角還要凄慘,烏利塞的私人卧室擺設有一張長條木桌,躺着十幾個傢伙,頭顱完整,所以他們可以思考,但不可以言語,因為舌頭已經被割去或者麻痹,但從頭腦以下,可就不那麼正常了,腹部被剖開,全身肌肉被鋒利手術刀撕開,於是整個人就像是一朵綻放的鮮艷紅玫瑰,秩序長來参觀過一次,就不打算再來了。
烏利塞今天找到一個新樂子,一個被關在拷問廳“火柴盒子”里的偽信者,這是一個漆黑不見手指的“棺材”,除了保證生存的水和食物,裏面每天只提供三根火柴,意味着一天可以三次見到短暫的光明,大多數人堅持不了幾天,今天某個足足堅持了一周的堅強異端被無比寬容的獨眼男人帶出來享受了一頓高規格午餐,處於崩潰邊緣的神智開始恢復,然後烏利塞“一不小心”用刀叉在他手上刺出一個口子,然後將他蒙上黑布,四肢捆綁在椅子上,烏利塞在桌上擺了一個裝滿清水的滴漏,寂靜無聲的大廳中,只能聽到規律的滴水聲,以及烏利塞離開前最後那一句:“我的手法很精準,你流出體外的血液,就跟着滴水聲是一個頻率。”
當烏利塞做完另一項拷問,回到房間,那個異端全身僵硬,已經死於自己製造的恐懼。如果他還能張開眼睛,就會發現地上的血液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多,只是一小灘血跡而已。
烏利塞扛起屍體,走向下一個實驗室,咧嘴笑了笑。真是個溫柔的男人。
羊角首席研究官腓伊小姐找了個借口離開百合實驗室,詩呢歌中,她是除副秩序長和蘿莉管家外可以輕鬆穿過潘神迷宮的人,來到那個男人的書房,沒有看到這個將自己扯入深淵的魔鬼,她潮紅的清秀臉龐充滿了與她身份和口碑不符的情-欲,她等待了一會兒,拉過那張椅子,面朝牆壁,腓伊小姐雙眼朦朧地望着那張椅子,假想成他就坐在那裡,然後扯開衣物,只露出一部分白皙身體,他以往就是這樣要求的,從不要她完全的裸體,腓伊小姐靠着牆壁,開始了不道德的“手法”,都是他教授的羞恥技巧,最後,腓伊小姐在雙手微酸中,從道德地獄里升入了肉體慾望的天堂。
她頹然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神情複雜。
扛着一隻箱子站在書房門口的書房主人微笑道:“看來我錯過了一場好戲。”
腓伊小姐悚然起身,背對着這個披着人皮的撒旦,慌亂整理衣物。
奧古斯丁放下一捧蘆葦管和一隻箱子,重新將被腓伊小姐改變方向的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坐下后彎腰打開腳下的箱子,越來越吃力了,這就讓他露出無法掩飾的氣喘吁吁,比腓伊小姐的一次小墮落還來得疲憊,腓伊小姐已經察覺到這個細節,輕輕問道:“你怎麼了?”
奧古斯丁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蘆葦管,命令道:“這些帶回去,幫我做一些蘆葦筆。”
猶豫了一下,他苦笑道:“麻煩你幫我扛起箱子。”
腓伊小姐將蘆葦管放進懷裡,然後扛起有點沉重的箱子,跟着他走到鬱金香一層的隱秘角落,這裡有一扇大門,大門的規模暗示着這裡有着可能是詩呢歌地下世界最大的房間。
奧古斯丁讓她把箱子放下,輕笑道:“如果腓伊小姐自信還可以再來一次,就在書房等我,如果滿足了,那可以直接返回羊角。哦,我忘了,女性對於這種事情,不存在自信不自信。”
腓伊小姐落荒而逃。
奧古斯丁看着她的苗條背影,笑了笑,笑容中出奇沒太多譏諷含義。
轉身動作極其輕緩地打開大門,並沒有急於走入房間,而是蹲下打開箱子,裏面的物體很不像是能夠值得一位虛弱大執政官親自去扛的東西,多米諾骨牌,木製,很嶄新,應該是還沒有被人使用過,這樣東西,只被兩種人喜歡和玩耍,一種是希望改變自身浮躁習性的貴族,還有一種就是魔法師了,前者大概幾千塊就是精神和體能的極限,但對於後者,是個無底洞,不存在任何記錄,奧古斯丁小時候就曾間歇性成功擺放過數萬塊,但最多的一次,也沒有突破過五萬塊,但是迦卡妙第一次以親戚身份出現在奧格斯歌城,就讓奧古斯丁嫉妒地擺放出了四萬塊,後來每次做客羅桐柴爾德公爵府邸,都會以書信方式在結尾處告訴在脈代奧拉修道院的魔法白痴“這次是十萬塊了哦”“這次是十五萬塊了耶”。
大門內。
無數塊樹立者的多米諾骨牌!密密麻麻的景象,如同頭頂的星空。
這已經接近是整個瑪索郡所有的多米諾骨牌了,這半年多時間賺錢數金幣都忙不過來的馬賽伯爵不得不苦着臉給大執政官收刮多米諾骨牌,到後來不得不自己讓幾個擁有森林的莊園主雇傭人手趕製多米諾,這還不算頭疼,最讓馬賽伯爵咬牙切齒的是大執政官閣下還對每一張多米諾都有苛刻要求,尺度和重量都必須一致,阿爾法的尊貴城主差點被逼瘋了,但是一想到這位盟友是黃金天平徽章的繪製人,馬賽伯爵就可以心情舒暢地去完成這項哪怕賺不到一顆銅板的麻煩任務。
展現在奧古斯丁眼前的,只剩下一個半弧形圓,因為整座房間都被多米諾骨牌擺滿,留給他的空間已經所剩不多。
這就可以理解為何他連開門都那般小心翼翼,一陣微風,可能就將這項工程毀掉。
奧古斯丁將箱子推入房間,採用跪姿擺放多米諾骨牌,每一個動作都細膩而緩慢,每一次擺放都精準而耐心,汗水一滴滴墜地,臉色蒼白的奧古斯丁面無表情,嘴中只是默念:
“第498611。”
“第498622。”
……
“第499001。”
當放完箱底最後一捧多米諾骨牌被擺放在這個密集方陣的末尾,奧古斯丁一身汗水地坐在門口,門內,已經沒有他可以坐下的空間。
盤膝坐地的奧古斯丁抹了把汗,傻傻地笑笑。
他幾乎記得所有與那個家庭魔法老師的對話。
這半年多,奧古斯丁除了擺放多米諾骨牌,計算着生命的沙漏,最多時光就是回憶兒時的情景。
垂暮的老人才會那麼不知疲倦地回憶啊。
“老師,最初創立魔法雛形的那幫人是誰?”
“古老的熔鍊師,為了抗拒巨龍,開始探索未知,終於創造出可以傷害肉體和靈魂的神秘物質,要駕馭這種物質,就需要固定的經驗和數據,於是魔法原理被文字方式記載,最初的發展,都出於人類最質樸的願望,每一行字符,都滲透了先驅和賢哲們的血淚,許多熔鍊師,都自動獻出了生命,當打敗巨龍,制定下《摩西戒律》,魔法這個名詞,已經開始變質,記錄下所有魔法道具、配方公式、咒語儀式的兩百卷六萬條《軌跡》被強行分割,魔法歷史上第一次成文運動宣布失敗,如同巴比倫古塔,開始倒塌。後來瑪雅神廟在漫長歲月里艱辛收集到大半,經過對矛盾的修改、對虛假的剔除和對重點的提取,才有了現在的魔法體系,但是總體而言,除了在枝椏細節上的超越,很少有人能夠在魔法主幹上對腐朽部分進行修葺和填補,但是瑪雅方面仍然不願意對此負責,這麼多年,只是對魔法進行無意義的神化,視作私人的禁臠。”
……
“夫人,那麼多魔法派系,你得掌握多少門語言啊?”
“二十一種官方語言,接近一百種方言,還有六種已經失傳的古老語言。”
……
“老師,您不會覺得嫌煩嗎?”
“曾經有個偉大學者把一個同時代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文人比喻成洞穴里的孤鳥,說這個人盡量避開了世界,但是這隻害怕遷徙的穴鳥,卻想要弄清楚每一顆眼前塵埃飛向哪裡,否則它就無法心安。”
“哦,那這個文人很像我現在的父親,因為父親說過寫作對他來說就像一種更酣甜的睡眠,即死亡,正如別人不能把死者從墳墓中拉出,也不能將他從書桌前拉開,都是站在或者躲在陰暗處看待世界。但是不對啊,老師您經常旅行,就算是鳥,也是一直喜歡遷徙的候鳥。”
“魔法殿堂,就是一座墳墓。”
……
“夫人,如果你又一次開始旅行,會回來看我嗎?”
“不一定。但次數應該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您太不負責任了!”
“想被我喂下一大瓶的烏爾思蝰蛇膽汁了?”
“……”
最後,奧古斯丁想起了脈代奧拉修道院最後一次與教父的談話,那時候,教父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傴僂着身體,只是說了一些注意冷暖的瑣碎小事,然後牽着教子的手,一起看了次最平凡的落日。
“世界是一本書嗎?那我走到第幾頁了,老師?”
奧古斯丁嘆息着,伸出一根手指,準備推倒第一枚多米諾骨牌。
奧古斯丁背後傳來一個清冷嗓音:“你離終篇還很遠。這本書,比你想象中要厚重很多。”
奧古斯丁沒有轉頭,沒有出聲。
那個人坐在奧古斯丁身邊,素潔黑袍有些罕見的輕微破損,當她摘下斗篷,是一張絕美空靈的臉龐,她望向多米諾骨牌,笑道:“我馬上要走,但給你帶了個新朋友。”
一個嬌小身影偷偷摸摸來到奧古斯丁身邊,看了眼多米諾骨牌,嘴角勾起一個壞笑,嗖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推倒了這一整個積木世界,想要阻止根本已經來不及。
奧古斯丁猛然轉頭,除了她和黑袍,還有那個小混蛋。
是很小。
是個小男孩,一頭褐色捲髮,穿着一身薩滿先祖祭祀神殿才有資格套在身上的特殊白袍,但鑲嵌金邊,看樣子地位很不一般。
最彆扭的是這小屁孩額頭上“裝飾”了一根羊角模樣的古怪玩意。奧古斯丁看了眼那個辛辛苦苦構建了大半年的世界一點點崩塌,一生氣,一巴掌拍在這個小傢伙腦袋上,怒罵道:“手癢啊你?”
然後更讓那孩子憋屈的是這個奧古斯丁馬上轉頭看向老師,握住了她的手,殷勤諂媚道:“老師,馬上要走了?不急不急,我先給你泡杯茶!”
她笑容詭異道:“奧古斯丁,喝杯茶沒關係,但我提醒你一聲,這個調皮孩子,叫瑪迦,來自繆斯大陸最著名的梅根家族,他爺爺的爺爺,就是那位……”
不等夫人說完,孩子立即抱着腦袋跳起來生氣道:“錯了,是父親的父親的父親的父親!”
這不一樣嗎?
奧古斯丁伸手就想抽這個欠抽的小蠢貨。
夫人輕輕道:“反正我剛在那邊跟這孩子祖先講了點道理,他輸了,我就把這個小傢伙帶出來。”
孩子這下沒了氣勢,嘀咕道:“我的祖先是薩滿皇帝,偉大的瑪迦黑羊公爵!唉,竟然輸給一個女人。還講道理,講個屁,分明是在對拆先祖神殿。雌性果然都是說謊家,尤其是人類女性!”
奧古斯丁兒童時的魔法老師轉頭輕輕瞥了眼孩子。
這孩子立即擠出笑臉,比奧古斯丁還要神情諂媚道:“夫人,您真厲害,連我祖先都輸了,您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半神,我對您的敬仰,已經超過了對整個大陸加起來的薩滿還要多三倍,哦,還不止,是兩倍!”
奧古斯丁不理睬這個數學造詣驚人的小薩滿,站起身,但搖晃了一下,夫人並沒有攙扶,這一如從前,她曾經清楚說過,她只是奧古斯丁在這個世上的領路人,指明了一條道路,就不去同行。
在書房,奧古斯丁給她煮了一杯紅茶,將唯一一把椅子讓給了老師。那孩子蹲在角落畫圈圈,不停念叨:“最疼我的祖先之所以會輸,是因為有一根毀滅號角不能從神殿那塊石頭裡拔出來!”
奧古斯丁苦澀道:“您也去了繆斯大陸?”
她喝了口茶,輕輕道:“你只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些事情,更棘手。我原本要在黃金島呆一段時間,然後去趟荒蕪之地,再去繆斯,因為你人為製造了一場聖降,我就順便給你收拾一下殘局。”
奧古斯丁謹慎地說了三個詞語:“卡妙,繆斯,大門?”
她點了點頭。
奧古斯丁自言自語道:“任何一扇門被打開,都是災難。尤其是第二個,我現在甚至都不敢去設想。”
夫人一邊喝茶,一邊翻看書桌上一本奧古斯丁最近閱讀的《伯里曼魔法結構圖》,她看到夾在其中的一張蘆葦恭弘=叶 恭弘書籤,愣了一下。
她帶着小梅根進入黑天鵝湖后,看到了魁北克糖楓和懸鈴梧桐,用楓恭弘=叶 恭弘和梧桐恭弘=叶 恭弘作標籤,似乎要更正常更文雅一些。
奧古斯丁自嘲道:“習慣了。”
喝完茶,奧古斯丁沒有帶她瀏覽地下世界,而是走出城堡,來到湖邊的蘆葦泊,小梅根被丟在了下面。奧古斯丁和老師一起走在被他猜出來的一條小徑中,微風起,蘆葦就像在哀鳴。
小徑狹窄,奧古斯丁只能跟在她身後,望着她身上破損的黑袍,是一幅這一生中屈指可數最觸目驚心的畫面。
他的提坦龍眼法杖是空中修道院年邁占星師德黑撒贈予的,而眼前的老師,則是那位前皇室占星師自稱拚命追逐卻只能仰視了一生的老師。
難怪瑪迦黑羊公爵能夠帶給伊莉莎白幾乎徹底的死亡。
奧古斯丁覺得如老師這樣如同站在奧林匹亞山巔的角色,兩座大陸加起來應該不會超過十個。
走在奧古斯丁身前的夫人,準確說是歷史上唯一的黑皇帝和皇後人頭牌重疊者,聖阿爾忒彌斯,轉過身停下腳步,伸手摸了摸奧古斯丁的腦袋,柔聲道:“對於紫曜花,我很抱歉。”
奧古斯丁笑了笑,搖搖頭。
她微笑道:“來這裏之前,去了個不歡迎我的地方,我問了女孩一個問題,再用三周時間回答了她三個問題。然後就離開了,希望能夠給你帶來好運。”
聖阿爾忒彌斯就這樣離開,像她離開每一個稍作停留的風景,看不出有什麼留戀,但是她的話音還在奧古斯丁耳畔飄蕩,“世界是一本書,但有些人是這個讀者的一張重要書籤。”
老師走了啊。
生命仍然急劇流逝的奧古斯丁坐在蘆葦泊和小徑的盡頭,望着天空。
然後看到一個黑點,越來越大,大到無法想象。
這一年,註定會成為神聖帝國倍受榮光沐浴的一年,在帝國福音拿破侖凱旋返航之前,進入瑪雅神廟的天才女性迦卡妙小姐,成為幾乎等同於整部魔法史的瑪雅史上最年輕神鴉徽章獲得者,因為她摘取了魔法王冠上的明珠,“尼伯龍-根之心”,然後,這位小姐騎着神聖冰龍卡培拉擅自離開了神廟,重回神聖帝國!半個帝國版圖都在激動得顫抖,因為他們親眼看到了騎在巨龍頭頂的人類,而這個人類,正是神聖帝國的驕傲迦卡妙女士!當她和巨龍在數學家們的精確預測中一起飛躍過帝都上空,據說連皇帝陛下都興高采烈拿起了瞭望鏡,親眼見證這一幕。
梵特蘭蒂岡教廷已經想好了最恰當的年終禱告詞:“主佑帝國!”
此時此刻,古語寓意“雄辯的歷史”的卡培拉冰龍,眾神時代曾是冰霜女神親密戰友的她,龐大身軀落入湖泊,掀起了巨浪。
年輕女人跳下來,將一隻小盒子和一疊草稿丟給那個身體衰弱到不停咳嗽的男人,她紅了眼睛,帶着哭腔罵道:“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