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淩衛醒來時,覺得身體幾乎散架,渾身酸痛難忍,頭重腳輕。
雙眼粘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睜開。
刺入眼裡的燈光太亮,好一會,他只意識到白茫茫的一片,漸漸形成的視野晃動不清,大概足足過了兩三分鐘,那些光線才聚合成面前一張男人的臉。
看清楚那張臉,發暈的淩衛仿佛被人在後脖子裡塞了一把冰塊,立即清醒過來。
「佩堂.修羅?」
他叫出這個名字,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猛掙一下。
脖子上傳來嚴重的不適感。
這是什麼?
淩衛舉起手,摸到自己脖子上忽然多出來的一圈東西,憑著觸感,估計是半金屬半紡織品質地的項圈。
不用問,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把它脫下來!」
「態度真惡劣。」金髮的英俊男人嘖嘖兩聲,露出充滿惡意的微笑,「對著救命恩人,我還以為你會禮貌一點。如果不是我把彈射艙撈到艦裡,你已經變成無數碎片了。」
淩衛當然不會向他道謝。
並不是頭一次和這男人打交道,從前在皇宮中的羞辱經歷簡直是刻骨銘心,他很清楚這張俊美如太陽神的面具下面,藏著多惡劣的靈魂。
反正只有兩個人在,以淩家和修羅家的關係,也不用說太多假惺惺的廢話。
「你想怎麼樣?」淩衛沉聲問。
「這個嘛,還真的沒想好。」
佩堂.修羅打量他的目光,如同獵人打量已經掉在陷阱出不來的獵物,輕佻傲慢之中,藏著令人不安的精芒。
「要不要把你交給艾爾.洛森呢?他出的賞金可不少。」佩堂慢悠悠地考慮。
「修羅家窮到這種地步了,竟然要去領洛森家的賞金。」淩衛掩飾著心底的緊張,冷冷譏諷。
「詞鋒比以前厲害多了,是你那兩個孿生弟弟在床上教的嗎?」
「和你沒關係。」
淩衛嘴上迅速做出反擊,同時一心二用,觀察著室內的一切。
他必須儘快找出逃走的方法。
決策力有時候真要命,怎麼會把自己送到這傢伙手上來呢?如果彈射之前知道要落在他手上,還真的要考慮一下是不是按下發射按鈕。
這裡應該是某種小型艦艇的一個艙房,不過,從艙房四個方向都裝嵌了王古生物感應儀這樣昂貴的設備來看,這艘小型艦艇配置先進得驚人,一定造價高昂。
淩衛的心微微一沉。
越先進的艦艇,越難逃離,因為自動防衛系統也會水漲船高。
「嗚!」脖子上的項圈,忽然毫無預兆的收緊。
空氣一下子被切斷,頸動脈受到極大壓迫,淩衛悶哼一聲,手指拼命抓著越勒越緊的項圈,臉上漲得通紅。
肺部刺痛地灼燒起來。
快因為缺氧而失去意識之前,項圈一下子鬆開了。
淩衛大口呼吸著珍貴的空氣,隨即彎著腰狼狽而劇烈地幹嘔,空蕩蕩的胃部傳來絞痛感,但什麼也吐不出來。
「當著我的面,一臉認真地算計怎麼逃跑,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這個,就當是小小的教訓。」佩堂伸出一隻手指,勾住淩衛的項圈,把他扯到鼻尖幾乎碰上鼻尖的距離,往他倔強的臉上吹了一口氣,「能躲開艾爾.洛森的追捕,逃到這裡,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不過,我不打算重蹈他的覆轍。」
我可以從艾爾.洛森手裡逃走,也一定可以從你這裡逃走!
淩衛黑得發亮的眼睛瞪著佩堂,沉默闡明自己的想法。
「你是想趕到前線去,再當一次拯救全聯邦的英雄吧?順便拯救你可憐的養父和那個沒用的淩謙。聽說淩涵那小子現在還躺在醫院裡不死不活的。呵呵,淩家真是災星高照呀。」
男人幸災樂禍的語氣,讓淩衛恨不得一拳打爛他的臉。
五指剛剛攥起,項圈充滿威脅性地一緊。
佩堂的視線掃過他的臉。
「這艘潛行艦,還有你脖子上的項圈,都採用了生物控制,也就是說,我是唯一的控制者。就算你神勇無敵到可以打倒我,再奪取艦艇,但你無法操縱它,更不可能駕駛它趕去前線。」
佩堂的笑容忽然擴大了,好像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你不是問我想把你怎樣嗎?的確,我不會把你交給艾爾.洛森,我可不想幫洛森家的忙。不過殺了你呢,又好像太簡單無趣了。不如……」
他用一隻手托著下巴,意態灑然,慢悠悠地商量。
「……我把你關在這裡,再好心地在牆上打開一個公眾頻道螢幕。這樣,當淩承雲兵敗正T極一號防線的消息傳來時,你就可以看到新聞了。」
「你也是聯邦人,你就這麼希望聯邦被帝國打敗嗎?」淩衛憤怒地問。
「其實有人更希望結果是——慘勝。既趕走帝國侵略者,同時又耗損淩家的實力,如果淩承雲或者他的兒子在前線陣亡,那就更美妙了。戰場嘛,一切都說不定。」
淩衛被一種嚴重的不安狠狠罩住。
佩堂輕描淡寫地話,藏著說不出的危險。
「爸爸是深謀遠慮的上等將軍,他在前線,可以根據戰況隨時調整作戰策略,對付帝國軍團。他不會這麼容易被宵小暗算的。」
「你就儘管這樣安慰自己好了。你也是做過前線指揮官的人,淩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除非像你這樣,可以憑一顆核電光子炸彈,炸毀敵人指揮艦,引發敵方恐慌性太逃亡,否則戰爭曠日持久,打的就是後方的能源補給和糧餉調度。你知道後方支援是什麼?」
佩堂充滿輕佻之意地勾勾淩衛的生物項圈,曖昧耳語,「就是你脖子上這個,可以隨時收緊,勒得你生不如死,又可以在你快斷氣時,稍稍鬆開一點的玩意。」
「太卑鄙了。戰友在前線生死相搏,後方的人怎麼能做出這種……」
「艾爾.洛森絕對可以做出這樣的事。聽說這次他又做了後方支援官,你難道指望他會像上次配合你一樣,配合淩承雲?嗯,你這可以讓他玩弄的傢伙又逃走了,你說他會拿誰來發洩他的怒火?」
淩衛像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壓抑而沉默。
佩堂雖然言語可憎,但說的卻是實情。
淩衛的心情萬分焦灼。
爸爸和淩謙正面臨困境,甚至可以說是腹背受敵,內外受制,他不能待在這裡浪費時間。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淩衛狠狠甩開佩堂摩挲項圈的手。
他非常厭惡自己脖子上這東西,更討厭它蘊藏著的威脅。
佩堂顯然別有居心。
否則,他也用不著拿出耐心,和淩衛分析前線的緊迫形勢。
淩衛預料到,他也許,要不得不和豺狼做生意了。
「我可以放你去前線當你的聯邦英雄,只要……」
「說。」
「告訴我你的所有經歷。」
「什麼?」
有好幾秒,淩衛反應不過來。
自己是太累了,還是太餓了,導致幻聽嗎?
佩堂微笑的神色不變,眼裡透著令人不安的認真。
「我已經收集了不少關於你的情報,但是,我更樂於傾聽本人的親口敘述。」佩堂緩慢而具有壓迫力量地說,「我想知道,你是怎麼被淩家兄弟弄上床?你為什麼會接受他們?你和艾爾.洛森之間,到底是怎樣的聯繫和感情?你在淩家和洛森家族裡來回搖擺,在不同的男人懷裡待過,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他問了很多問題,每個問題裡都充滿了奇異的沉重感。
仿佛曾經有什麼,在他生命裡留下猙獰的裂痕,而他不得不四處徒勞無功地尋找彌合劑。
「如果你想去前線,去救淩承雲和淩謙,還有聯邦艦隊上千千萬萬的士兵,你必須向我呈現你人生的點點滴滴,不許有任何隱瞞和遺漏,哪怕是最令你痛苦,最令你羞恥的事……」
「……我想弄清楚,為什麼你可以接受,可以活下去。」
而有的人,卻不可以。
「淩衛,我也是征世軍校指揮系的畢業生。從你兩個弟弟身上,你應該有所領悟。」佩堂的目光,仿佛能洞透對方的靈魂,「你如果說謊,我會看出來。那麼你家人平安回家的機會,就是你親手葬送了。」
淩衛感到窒息。
一種發狂似的,想要逃走的衝動油然而生。
但那只能在腦子裡想想,他身在茫茫宇宙的一艘受生物指定物件控制的艦艇上,脖子上戴著會收緊的項圈,逃無可逃。
把他養大的父親,還有他深愛的弟弟,在遙遠的另一頭,等待他的會合。
眼前的困境,他必須頑強面對。
「你真的會履行承諾?我說完我的經歷,你就送我到正T極一號防線?」淩衛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地問。
「當然。」
「有什麼可以保證你一定會履行承諾呢?」
「你可以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反正,急著要去辦事的人,不是我。」佩堂不著痛癢地說。
淩衛也心情沉重地意識到這一點。
佩堂佔據優勢,他不在乎和自己耗時間。
可是,自己的時間,禁不起一點點的浪費。
「經歷……從什麼時候講起?」
「從小時候開始說,估計你說完,前線的仗也打完了。我就仁慈一點,允許你從自己的初夜開始說吧。人生的第一次,應該是淩謙,對嗎?我要知道詳細經過。」
淩衛羞憤難當地盯著坐在面前的男人。
「害羞嗎?不要緊,我很有耐性。你可以等情緒平復下來,再慢慢說故事。」佩堂半眯著藍寶石般的眼睛,「對你,我沒有任何時間限制。」
想到父親和弟弟所在的艦隊,正離自己越來越遠,淩衛被折磨的心幾乎淌血。
終於,他鬆開幾乎咬出血印的下唇,低沉地開始敘述起來。
在佩堂.修羅面前,親口說出自己這些極為隱私的事,是心理上的酷刑,讓人倍感羞辱。
更可惡的是,他一邊傾聽,還一邊思索著,問出各種令人不堪忍受,又必須回答的問題。
「被男人侵犯,到底是什麼感覺?」
「除了身體,心理上也受到很大的衝擊吧?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複製人被強暴,和正常人被強暴的感覺,應該不一樣吧?也許會有原體的潛意識作祟?」
征世軍校指揮系的畢業生確實有其獨到的本事。
淩衛企圖隱藏的每一點滴,都在佩堂犀利的目光下被挑出來,加以追問。
他仿佛天生就可以嗅到別人最不想說的秘密。
淩衛對他的問題沒有拒絕回答的權力,每回答一次,就像身上的衣服又被扯開了一點,慢慢的,直至無所隱藏,被迫袒露在憎恨的男人眼皮底下,任他玩賞。
和淩謙的接觸。
和淩涵的接觸。
那些親吻、撫摸、呻吟、哭泣的哀求……
最私密的,只允許他們三兄弟知道的事,床笫間的纏綿低喘……忽然被佩堂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曖昧強迫地闖入。
淩衛被卡在鋒利金屬絲構築的牢籠之內。
無論如何不想坦白,但必須坦白,必須知無不言。
沒有思考和猶豫的時間。
他不是在和佩堂賽跑,而是在和正開往正T極一號防線的聯邦艦隊賽跑。
漫長的羞辱,和不得不壓抑的憤怒,讓淩衛眼前一陣陣發黑,喉嚨散發著苦腥味。
大概覺得他身體快不行了,佩堂暫停了問話,拿了一杯白開水和一點吃的來。
淩衛空空的胃早已縮成一團,沒有任何胃口,不過他還是勉強自己全部吃下去。
他需要體力。
吃完東西,殘忍的強迫坦白繼續。
為了不浪費時間,淩衛不再和佩堂耍任何花招,儘快講述自己經歷的所有事情。
當聽到艾爾.洛森在地下室裡向淩衛說明他複製人的來歷時,佩堂俊美的臉上,逸出一絲譏諷。
「靈族所在的星球,因為一次恒星爆炸而被毀滅?呵,這可真是……不幸啊……」
淩衛沒有理會他這一句莫名其妙的嘲笑。
佩堂時時刻刻都在譏諷,說著讓人聽不懂的,曖昧難言的怪話,他沒工夫一句一句地琢磨。
淩衛不知道,在這一瞬間,一個和他種族有關的驚天秘密,已經無聲無息地,和他擦肩而過。
「每一個字都是艾爾.洛森告訴我的,我沒有任何隱瞞。」
「嗯,很好。說下去。」
不知出於何種心態,佩堂把這個差點吐出喉嚨的秘密,又若無其事地吞了回去。
淩衛像執行令人厭惡的命令一樣,儘管羞於啟齒,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往下說。
被關在洛森莊園不見天日的地下牢房裡。
被艾爾.洛森嘲笑、玩弄、淩辱。
被人用令人髮指的手段折磨……
「培養艙?」
「是的,培養艙。」
這三個字,哪怕只是從牙齒尖蹦出來,也會讓淩衛的心臟緊緊一縮。
佩堂的目光從他臉上仿佛毒蛇般滑過,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臉上興致盎然的微笑令人感到巨大的危險。
淩衛忍受著頭皮發麻的感覺,硬撐著把該說的都說完。
「……所以,我坐上駕駛位,利用彈射艙逃離出來。」
總算說到了結束語。
不久前喝下一杯白開水的淩衛,現在已經再度的喉嚨幹啞。
艙房裡,響起幾下掌聲。
淩衛盯著好像剛剛看完了一出精彩電影,微笑著鼓掌表示欣賞的佩堂.修羅,毫不掩飾自己的反感和戒備,「現在,輪到你履行承諾。修羅家的佩堂。」
佩堂站起來,走到小酒櫃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新的紅酒,晃著酒杯慢慢踱回來。
居高臨下,有趣地掃視著淩衛。
那種明顯透露出玩弄意向的眼神,讓淩衛一顆心高懸起來,同時咬牙發誓,如果他膽敢反悔,自己一定讓他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有人希望淩家在這次戰役中慘勝,而我正好,想他願望落空。好吧,我放你走。」
聽見佩堂的決定,淩衛總算松了一口氣。
但下一秒,他快承受不住折騰的神經又因為佩堂的話而驟然扯緊了。
「不過,我還有別的事要做。這艘潛行艦不能送你去前線。」
「你是要讓我自己在這一無所有的宇宙空間裡自己想辦法嗎?這和背信棄義有什麼區別?」
「嘖嘖,一臉病兮兮的楚楚可憐,發起火來還真像一回事。」佩堂調侃著,好整以暇地喝完手上的美酒,才走到艙門的另一頭。
在開關上驗證了自己的生物波,隨口說了一聲,「打開。」
艙房的整面牆壁應聲而動,從中間裂分到往左右,露出牆後藏著的,精靈一般炫目迷人的銀白色戰機。
淩衛倒抽了一口氣,脫口叫道,「銀華號?!」
中森事件後,淩家和洛森家因為淩衛的歸屬權而爭得天翻地覆,無暇分心,在軍部裡處理中森基地事宜的責任,自然而然被修羅將軍爭取到手。
修羅將軍下令,派人前往中森基地,取回已經修理好的銀華號,作為前線戰鬥視頻直播事件的物證。
接受這項任務的人,正是佩堂.修羅!
「指揮官,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記住了。」佩堂在淩衛耳後輕輕吐氣,曖昧邪惡地提醒。
淩衛沒有理他,黑眸中綻放不敢置信的驚喜,快步走向這曾經和他生死與共的機械夥伴。
可他又忽然停下了腳步。
轉身看著佩堂,用手指指自己的脖子。
佩堂不懷好意地勾起嘴角。
「那個呀,留著好了,當作我們這段美好相處的紀念品吧。」
卑鄙!
淩衛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聲。
現在無暇和他爭論,淩衛不再浪費時間,迅速登上銀華號,對付了前線的危險後,他會有足夠時間琢磨怎麼把這個該死的項圈拿掉。
進入駕駛艙,撫摸著熟悉的操縱杆,淩衛有一種和銀華號血脈相連的感動。
信心油然而生。
剛才的艙房牆壁已經在他進入銀華號時重新關閉,佩堂的人影消失在牆後。
在銀華號後方,潛行艦外部出口正緩緩打開,外面是浩瀚無際,星辰閃爍的宇宙。
我的家人,我來了!
等著我!
銀華號引擎發動,機身振奮地微微顫動。
帥氣無比地前傾,直身旋轉,鑽刺般射出艦艇出口。
衝向,心之所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