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家事紛擾(下)
安老太聽見聲響,忙摸索著點亮了油燈,疾聲道:「如何?」薛氏也滿懷期待地站起身看過來,待看清楚安保良愧疚躲閃的眼神後,婆媳二人都重重地坐了回去。
薛氏忽地打開髮髻,發狠道:「剪了這頭髮換錢!」
「哼!剪了頭髮能見人?那頭髮能值多少銀子呢?你沒本事也就算了,還要逼得我兒見不得人?」安老太氣呼呼地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道:「都是討債鬼!」
安怡把金耳釘遞過去:「不要吵了,拿這個去換錢吧,興許熬過這兩日去就會有法子了也不一定。」
安老太更怒:「說過多少遍了,不許動這金丁香!」
安保良垂著眼道:「都過去這麼些年了,咱們家也不是從前的樣子了,也許……」
也許什麼?安怡豎起耳朵正等著聽八卦,卻見吉利垂著眼走進來,先給安老太和安保良行了個禮,又給薛氏福了一福,低聲道:「老太太,老爺,太太,賤妾進門時老太太給了股銀簪,太太給了支銀釵,算起來得有一兩多銀子重,本是想留著將來送終用的,現下家裡既是急需,賤妾就先拿出來用,還望太太不要嫌少。」
安老太等人頓時大為吃驚,隨即安保良和安老太眼裡都露出了感動和意外,薛氏則默默地垂了眼。吉利看到他母子二人的反應,挑釁地朝安怡瞥了一眼,安保良的性子她知道,最是重情重義,經她做了這一折,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賣她了。而她,不過是把明面上的那點子錢拿出來而已。想來將來家境稍許寬裕些,安保良定會加倍還她。所以安怡母女這一場是輸定了。
安怡收到吉利挑釁的目光,不氣反笑。好聰明的吉利,一兩多銀子就解決了自身的危機,還令得安老太母子感激涕零,難怪得從前安大姑娘會被她算計得爹不親祖母不愛的。
吉利見安怡反倒笑了,一時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又見薛氏遲遲不來接銀釵和銀簪,就蹙起眉頭哀哀切切地道:「太太不接賤妾的銀子,莫非是嫌少麼?」
毛毛吃一頓藥便要讓夫君、婆婆的心向這狡詐惡毒的婦人偏一大截,再不會有比這女人更會算計的了。薛氏自不會相信吉利是好心,只看著吉利手裡的銀簪銀釵,噁心得說不出話來。
「太太……」吉利作勢還要哀求,安怡已經上前接了簪釵,溫言道:「沒想到姨娘這樣深明大義,太太都高興傻了。咱們毛毛又可多一頓藥了。」卻不把銀簪釵給薛氏,而是給了安老太,微笑道:「我從前不懂事,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難得姨娘不和我計較,這樣的疼弟弟,捨得把自己好容易存下的私房錢拿出來給弟弟買藥……這般行徑世上少見,不管是誰知道了,只怕都要誇讚一聲爹爹好福氣,隨便買進門的妾也如此深明大義,能急主家之所急。說來也是老太太慧眼識人。」
吉利越發摸不著頭腦,這大姑娘怎地反倒為她說起好話來?每句都是贊,但聽著怎麼有點不對勁呢?卻見安保良眼裡的亮光漸漸淡了下來,起身拉著安老太低語了兩句。吉利心裡一抖,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果然安老太掂掂那銀簪釵,又看看薛氏和安保良,隨手還了吉利:「罷了,傳出去難聽得很。」安家的嫡子生病,要靠買來的賤妾拿首飾出來幫著醫治,這是要叫安保良的臉面往哪裡擱呢?其實按老太太的想法,吉利人都是安家的,她的錢也就是安家的,哪裡有這麼多說法?什麼也比不過孫子更要緊。可是安保良說了,這點錢不足解燃眉之急,何必枉自丟了名聲?
薛氏目光微閃,悄悄看了眼安老太,安老太淡淡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先做飯來吃,早睡早起,明日好解決這事。」
「老太太……」吉利還想再說,安老太已然沉了臉道:「還不趕緊下去做飯?」見吉利退下,才板著臉朝安怡道:「明日你去醫館告半日假,陪我上趟街。」
安保良羞慚地道:「娘……」
安老太閉了眼,冷淡地道:「別和我說這些沒用的,你只記著,日後但凡要給人銀錢花用時,多想想家中的老小。當時倒是為了義氣大方了,這時候誰替你來養兒子呢?」說完自進了黑黝黝的裡間。
吉利算計落空,恨得牙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裡,只用力瞪著安怡。安怡輕飄飄地笑看了她一眼,淡然回頭去勸安保良和薛氏:「爹娘去歇著吧。」
次日清早,安怡趕早往醫館裡請了半日假,回家先幫著薛氏給毛毛餵過了藥,見安老太收拾好了就扶她出門,問道:「祖母,要往哪邊走?」
「當鋪!」安老太黑著臉,用力將拐杖往地上發洩似地戳,戳得青石板路當當響。安怡見她這樣,猜著今日要當的這東西對於她來說必然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果然走到半路,一直沉默的安老太終於啞著嗓子道:「這是你曾祖父留下的傳家之寶,當初我費盡心力才保存下來,若不是……」閉目長嘆一聲,用力頓了頓拐杖,揚起聲音道:「只盼你弟弟將來能光宗耀祖,也不枉我這樣為他謀算一場。」
安怡順著她的心思寬慰道:「會的,會的。」
不多時,祖孫二人行至昌黎縣城裡唯一的當鋪,安老太輕車熟路地陰沉著臉往高高的櫃台前站定了,用拐杖一敲櫃台,沉聲道:「當當!」
一個伙計懶洋洋地自櫃台後站起身來,對著安老太露出幾分敷衍的笑意:「老太太此番要當什麼?」
安老太沉著臉道:「叫你們朝奉來!」
朝奉就是當鋪裡的掌櫃,掌櫃曉得是大買賣,立即趕了出來。安老太將手往那掌櫃面前一攤,露出舊錦帕包著,雞蛋大小、溫潤無瑕的一塊美玉,生氣似地道:「我要當這個。」
掌櫃的笑瞇瞇地摩挲著手裡的美玉,漫不經心地道:「老太太活當還是死當?」
安老太擰起眉毛道:「死當?你倒想得美呢,這是我祖傳之物,自是活當!」
掌櫃的便隨意將那玉佩往櫃台上一扔,淡淡地道:「十兩銀子!」
「什麼!」安老太仿佛被人踩了一腳,一跳八丈高,憤怒地道:「你怎不叫我白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