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強悍強盜搶親文(8)
「盛兒的騎射功夫越發的精進了。」方如是遠遠的站在校場邊上,看著自己收養的孩子騎在馬上,神情專注,一手張弓一手拉弦,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在了靶子的正中央。
「是將軍教的好。」一旁的侍衛認真說了一句,語氣帶著敬佩。眼前的這個女人是擊退匈奴的英雄,被皇上封為護國將軍,即使她從前是一個強盜草寇,現在人人提起她,都帶著崇拜。
「若不是他踏實努力,我教的再好也沒用。」方如是擺擺手,輕描淡寫的說道。這樣的眼神她看過太多,多到她已經有些麻木。
時間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了意義,她現在活著,或許是為了贖罪,也或許是為了替那些弟兄們見一見這大好河山。
「母親。」勒住奔跑的馬匹,正準備擦一擦汗的方盛抬眼就見到站在一旁的方如是,驚喜的翻身下馬,跑到了方如是面前,衝方如是一抱拳:「母親是來看兒子練箭的嗎?」
「不錯。」方如是看著兒子期待的眼神,只點了點頭。她心中確實為兒子高興,可惜她性子一貫如此,實在說不出那種委婉動聽微風和煦的話語來,一個不錯已經是她的極限。
腦海中突然浮現起一個柔美的人影來,若是她的話,想必會掏出帕子給盛兒擦乾淨額頭的汗珠,準備好沁人心脾的酸梅湯吧,她的日子一貫是過的細緻享受。
離那場大火已經這麼多年了,默哥也失蹤很久了。
方如是從來沒有想到,只因為瓊林宴上的一番話,韓賀大受刺激的離開了宴會,伴隨他的還有其他人的譏笑嘲諷。
韓賀的本性看似溫柔實則最自私不過,自覺前途無望的他竟然想要自焚,偏偏,他打暈了柳溪。那個美麗的女孩,默哥過門的妻子。
誰都想不到韓賀是怎麼進的屋,怎麼把柳溪綁了起來,怎麼點燃的火苗。當他們見到火光趕過去的時候,那屋子已經被焚燒的只剩下廢墟。
韓賀這個懦夫還活著,原本他想等死,可是那大火太兇猛,那煙霧太嗆人,他怕了。怕得被書架砸斷了腿也要拼命爬出這燃燒著的屋子。
柳溪被留在了裡面。
他們踩著燒焦的灰燼進去的時候,勉強能辨認出一個人形坐在椅子上,被熊熊大火燒得只剩下叫人害怕的漆黑骨頭。
她看到默哥顫抖著手輕輕的碰了碰那頭顱,那動作很輕很柔,就好像以前呵護著活著的柳溪一般,但是啪嗒一聲,脆弱的脖頸便斷了,那已經成為黑炭的頭顱掉在了地上,滾到了默哥腳邊。那隻手就這麼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靜謐的氣氛叫她有些不安。
默哥靜靜的看著那已經辨認不出來的頭顱,她想,默哥那麼喜歡柳溪,見到這個樣子,該多麼的傷心呢。
她料錯了,默哥眼神冰涼的看著,那種情感很複雜,複雜的她有些不明白。只是接下來默哥的舉動叫她驚駭。
默哥提起一隻腳,毫不留情的踩碎了柳溪的頭顱,黑色的碎片灰塵四濺,襯著默哥上揚的嘴角,叫她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做了這一舉動的默哥,突然又移開了腳,蹲了下來,雙手捧起了那個已經支離破碎的頭顱,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低垂著頭,帶著深深的疲倦和瘋狂。
明明是那麼叫人發毛的場面,竟然叫她無端想哭。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默哥,同時被默哥帶走的還有拖著一條斷腿蜷縮在院子中的韓賀。
韓賀啊,她曾經多麼喜歡他。
第一次在山林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半是遲疑半是困惑的問了一句:「這位姑娘,為何攔住在下?」
她當時做男子裝扮,長這麼大,卻是被人第一次稱作姑娘,語氣那麼溫柔眼神那麼清亮。
「我是強盜,你是留下財呢還是留下命?」她當時揚了揚下巴這麼對他說。
明明是一個書生,聽到她的話卻那麼鎮定,她突然覺得有些喜歡他了。
喜歡的東西就要搶過來,這是父親曾對她說過的。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把他敲暈了拖上了山。
山寨中清醒的韓賀似乎很震驚,也很慌亂和害怕。過了些日子,他竟然很是悠閒的在山寨裡生活,不時的幫大字不識的那些個兄弟寫寫字,或者畫畫畫。
她竟覺得越來越喜歡他,而他知曉她是姑娘,一舉一動都是以禮相待。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體會到。和她一起長大的兄弟都將她當做兄弟,全然忘記了她其實是一個姑娘家。
而韓賀不一樣,他會稱呼她為方姑娘,還會跟她聊起姑娘家該做些什麼,甚至勸她穿上裙子,戴上髮簪。
她真的穿上了繡著花的長裙,那些兄弟竟然嘲笑她男人婆,而他不會,他甚至還動手幫她梳了個髮髻,簪上了一根響鈴簪子。
在他身上,她體會到了被人呵護的感覺,幸福的叫人想要落淚。
喜歡的東西她當然要死死的握在手裡,所以有了山寨的張燈結綵,他們都知道大當家方如是要成親了,成親的對象就是她從山下抓來的一個文弱書生。
韓賀似乎很不情願,可是當她強忍著羞澀害怕脫掉紅色的婚服,光裸著身子抱住他的時候,他停下了反抗。後來,他抱了她。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姑娘變成女人都那麼痛,她痛的掉淚,即使他停下了動作,溫柔的撫摸她,親吻她,她還是覺得痛。
那段日子是幸福的,原來,有個男人在身邊也是不錯的。
可是韓賀不願意待在山寨裡,他要回家,他還想科舉,更想造福百姓。他說服她了,所以,她毅然決然的陪他下山。
在韓家,她敏感的覺察到似乎韓家人不喜歡她,可她不在乎,只要韓賀喜歡她就夠了。
然後,她見到了柳溪。
為什麼世間會有這麼美麗可愛的姑娘呢,那姑娘穿著綠色的長裙,款款走了過來,她突然明白了什麼是步步生蓮。
難怪韓賀對她念念不忘,在山寨中說的最多的就是他的表妹柳溪,若是她,或許也會念念不忘。
她說不上對柳溪是什麼感覺,討厭嗎?不討厭。怨恨嗎?也不怨恨。但是看到她就覺得說不上的煩躁,因為只要有她在,韓賀的眼裡永遠只有柳溪一個人。
這樣的情形叫她覺得很不安,所以後來她和韓夫人一拍即合,設計了柳溪。原本韓夫人是要將柳溪許給一個遠方的富商,她不同意,那麼嬌弱美麗的柳溪,其實和默哥很般配。
她是這麼想的,若是柳溪做她的嫂嫂,也是不錯的。雖然默哥心裡頭有人,可是誰能拒絕柳溪呢。有一種女孩子,即使只靜靜的站立在一旁,就能叫你願意把一切捧給她。
默哥果然心動了,眼中的急躁和幾乎失態的神色都叫她側目。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這樣呢?
她呆呆的聽著她愛戀的男人深情款款的對著柳溪表白心跡,口中對自己的不屑和恨意叫她的心疼的仿佛被人掏了出來搓揉一般疼痛。
方如是,原來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
更何況,韓夫人毀了她,那個看著慈眉善目的夫人,可以臉帶笑容的給她喝下絕育藥。她怎麼甘心。
所以,她報復了韓賀,只冷冰冰的一番話,就毀掉了韓賀的前途,身敗名裂。那些人提起韓賀多半只是當做笑話而已。
這一時的衝動,同樣也毀了柳溪和默哥。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方如是嘆了口氣,她不能生育,正巧合了皇帝的心思,而且她也沒有了愛人的力氣,就這樣吧。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沒有了家,她瘋狂的想念著那個簡陋的山寨,想念著那群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
她的兄弟們,很多戰死沙場,他們是英雄,只有她,繼續可悲的活著。
盛兒不知道是誰的孩子,既然皇帝抱來給她教養,那就養著吧。
曾經有手下的士兵報過韓賀的消息給她。
默哥怎麼可能會放過韓賀呢,那個人,被默哥砍斷了手腳,穿了琵琶骨,丟進山寨裡養蟲蟻的山洞裡,日日受著被蟲蟻啃噬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對曾經的心上人這樣的慘狀,她發現她的心竟然平靜無波,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韓夫人,似乎很久以前就死了,一個早年沒了丈夫,晚年沒了兒子的孤家寡人,死對她而言更是一種解脫。
京城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繁華,除了繁華還有叫人緘默的潦倒之地,畢竟,當乞丐,有時候也是一個活路。
方如是沒發現,一個渾身髒汙,頭髮布滿灰塵的乞丐正呆呆看著她,又仿佛怕被她發現一般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他被那個男人關在那可怕的山洞裡關了十年,那十年裡,渾身都爬滿了臭蟲螞蟻,全身被咬的沒有一塊好肉,他原本以為熬不過幾天就會去見閻王,沒想到,那個男人竟然會叫醫術高明的大夫天天為他診脈,只為了叫他多受些罪而已。
而幾日前他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躺在京城的牆角下。或許是那個男人膩味了,放過他。
能離開那種地方,他該欣喜若狂,可是現在,他已經餓了幾天了,原本手腳就使不上勁,只能慢慢的蠕動。偶爾會有個好心人丟下個饅頭包子什麼的,他撿到了,就拼命的往嘴巴裡塞,也不管上面沾滿了塵土。
或許哪天,就有人發現一個四肢俱斷的乞丐死在了那兒,也或許他命大,能靠著乞討活下去呢,只有老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