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被告白這事攪擾,二人同時沒了胃口。
科恩心情抑鬱,幹脆拋開主菜,一杯接著一杯喝酒。
楊肅慎想要勸解,轉念一想,大醉一場未必不是好事,便沒有阻止。
他眼睜睜地看著科恩將一瓶紅酒喝個底朝天,最終醉倒在桌前。
窗外的金浦江燈光閃亮,一艘艘燈火通明的遊艇載著遊客,自江面緩緩駛過。
人造燈光太過明亮,使得夜空的星星、月亮黯然失色。
楊肅慎托著下頜觀看夜景,忽然聽到一直安靜地趴在餐桌上的科恩發出“嘔嘔”的幹嘔聲。
他猜測科恩這是要嘔吐,連忙伸手招來侍者,共同攙扶著醉得東倒西歪的科恩趕往衛生間,一路上引來數人側目。
楊肅慎遣開侍者,單獨留下幫助科恩。
科恩跪在地上,抱著馬桶嘔吐不止。
嘔吐物的酸臭味刺鼻難聞,熏得楊肅慎也感到胃裏一陣陣翻騰。
楊肅慎憋著氣沖完馬桶,急忙跑到洗臉池前用冷水潑臉、漱口,藉以緩解胃中的不適。
科恩吐完之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嘴裏還模糊不清地說著“戴納……我愛你……”
衛生間裏靜悄悄的,科恩的哭聲、呢喃聲顯得異常清晰。
楊肅慎背靠著洗臉池邊的牆壁垂頭站著,心裏感到很難過。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同性的愛情也可以這麽真摯、這麽疼痛。
他雖然不明白科恩到底看上了他哪一點,卻被對方的深情打動。
他不知道,在無法回應科恩的愛情的情況下,還要拉著對方做朋友,到底是體貼,還是殘忍。
一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帶著一身醇厚悠長的檀香味道走進衛生間。
他如廁過後,徑直走向洗臉池。
楊肅慎挪動兩步讓出空間,依舊倚著牆垂頭站著。
嘩嘩的水聲停止後,男子一直站在洗臉池前不動。
楊肅慎不經意地擡頭掃了男子一眼,忽然發現男子正透過牆上的鏡子打量自己。
他定睛看向鏡中人,與對方的視線相接。
見此人不但沒有移開視線,反而目光炯炯地審視自己,他暗暗皺眉,也認真打量起對方來。
男子有著一張雕塑一般俊美無儔的臉,五官精緻、輪廓俊朗。
一雙細長、尾挑的丹鳳眼神光內斂,透出高貴典雅與無限威儀。
楊肅慎忽然回想起記憶中的一張臉,“杜晟銳”三個字正要脫口而出,他趕忙緊緊捂住嘴。
這麽多年了,他一直沒有找過他,恐怕早已忘記了他,他又何苦湊上去自討沒趣?
沈震霆這個人,早已不存在了。
而楊肅慎,註定和他沒有交集。
楊肅慎壓下心頭泛起的苦澀,扭頭走開,左手卻被人一把拉住。
“你明明認出了我,爲何這樣走開?”
杜晟銳的聲音像大提琴一樣低沉,仿佛蘊含著深沉而複雜的感情。
“怕我忘了你?還是氣我一直沒跟你聯繫?”
楊肅慎心裏一酸,嘴上卻客氣而疏離。
“先生,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杜晟銳語氣堅定地說道,“回國前,我特意找人根據你6年前的相貌模擬出現在的相貌。電腦不會出錯,我的感覺更不可能出錯。”
這麽說來,他剛回國?
楊肅慎心緒複雜,一時之間無法決定是否應該與杜晟銳相認。
“我當年被強行帶走,你應該還記得吧?”杜晟銳語含譏諷之意,“你大概想不到,原因有多麽齷齪。”
楊肅慎仰起頭,疑惑地看著杜晟銳那雙古井深潭似的眼眸。
杜晟銳擡手撫摸楊肅慎的臉,帶著薄繭的大拇指緩緩擦過那斜飛入鬢的劍眉。
“幸好只有眉毛長得像,否則,就太惡心了。”
楊肅慎仔細回憶過去,想起淩嘉坤曾經教訓他“人要臉、樹要皮,望你潔身自好,別再做那些寡廉鮮恥的事情”,卻依舊想不明白這番話的確切意思。
轉念想到他早已換了身份、與淩家再無瓜葛,又何必爲了無關緊要的人費神,遂說道:“我姓楊,叫肅慎,是個孤兒。”
杜晟銳微微點頭,歎息道:“難怪你能安然活到現在。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以爲你能一輩子躲下去?”
楊肅慎想起自己的照片、資料已在網上滿天飛,不禁感到洩氣。
“避無可避,自然奮起反抗!”
“那就太遲了!”杜晟銳揉了揉楊肅慎柔軟的黑發,責備道,“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這副烏龜德性?”
楊肅慎自嘲地說道:“連你都只有被強行帶走的份兒,我還蹦躂個什麽勁兒?”
杜晟銳攥緊拳頭,咬牙說道:“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是我連累了你。”
楊肅慎後退一步,沖著杜晟銳彎下腰,鞠躬90度。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你非要跟我這麽生分?”杜晟銳不悅道。
“我不想再連累你了。”楊肅慎苦澀地說道,“你只當從未見過我吧。再見!”
“你休想!”
杜晟銳猛地將楊肅慎推到牆上,用力抵住。
他惡狠狠地瞪著楊肅慎,一副山雨欲來的危險架勢。
“你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清。竟敢妄想逃跑,沒門兒!”
楊肅慎默默看著氣勢洶洶的杜晟銳,無奈地問道:“那你說吧,你想怎麽樣?”
“給我當傭人,一輩子伺候我。”杜晟銳氣沖沖地說道。
楊肅慎想起自己當年在醫院裏默默許下的承諾,柔聲說道:“這沒問題,不過,你不能住得離我太遠。我在複元大學醫學院讀八年製臨床醫學,暑假後大二。你要是住在京市,我可沒辦法伺候你。”
杜晟銳沉默片刻,說道:“我正打算買房,你明天跟我一起去看看。”
“你不回京市發展?”楊肅慎驚訝道。
“想要不被家裏鉗製,就得獨立發展。”杜晟銳語氣陰沉,“6年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楊肅慎垂下頭,低聲道歉:“對不起!”
“與其說這些廢話,不如想著怎麽壯大自己。”杜晟銳訓斥道,“就知道當縮頭烏龜!”
楊肅慎瞪了杜晟銳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出來這麽久,還不趕緊回去?你不可能是一個人出來吃飯吧?”
被楊肅慎這麽一提醒,杜晟銳倒想起來了。
“你怎麽會在這兒?”
“蹭飯。”楊肅慎回答。
“誰這麽大方,竟讓你來這兒蹭飯?”杜晟銳追問道。
“你管這麽多幹嗎?”楊肅慎不耐煩地說道,“趕緊走吧。”
“你是我的傭人,我有權知道你的任何情況,你有義務向我彙報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杜晟銳以高高在上的口吻說道。
楊肅慎突然出腳,狠狠踢了一下杜晟銳的左腳腳踝。
杜晟銳痛叫一聲,條件反射地鬆手退開。
“這就是得寸進尺的下場!”楊肅慎笑眯眯地諷刺。
杜晟銳怒視楊肅慎,想要教訓一下這家夥,顧忌到場合不對,只好從西服口袋裏掏出手機,氣哼哼地問道:“手機號碼多少?”
楊肅慎報上號碼,口袋裏的手機隨即震動起來。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下,將其添加爲聯繫人,取名“扒皮”。
“手機24小時開機!隨叫隨到!”
杜晟銳下完命令,在走過楊肅慎身邊時忽然出手,在其額頭狠狠鑿了一個爆栗。
楊肅慎痛叫出聲,想要回擊,卻發現杜晟銳已經沒影了。
他低聲罵了一句“臭小子”,心中壓抑多年的思念之情忽地仿佛洪水一般泛濫開來。
見科恩倒在被食物殘渣弄得髒兮兮的衛生間地上熟睡,楊肅慎暗暗後悔剛才沒有阻撓這人喝酒。
他招來餐廳侍者幫忙,草草替科恩擦洗了一下。
結了賬後,他又在侍者的幫助下,將睡得死沉的科恩背到停車場、送進轎車車廂。
楊肅慎滿頭大汗地掏出錢包,抽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侍者。
侍者收了小費,高高興興地走了。
楊肅慎想到剛才一下子刷掉了近兩萬塊錢,肉痛得直想把科恩從車裏拖出來暴打一頓,越發地後悔縱容這人醉酒。
他開著科恩的別克轎車,將其送回家。
楊肅慎背著熟睡的科恩一進門,立即被撲鼻而來的濃鬱花香吸引。
他摸索著打開電燈後,驚訝地發現客廳地面平鋪著一個由無數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拼成的巨大紅心。
待到來到臥室,見床上也鋪著由紅玫瑰組成的紅心,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自己與科恩滾床單的場景,頓覺渾身上下汗毛倒豎。
太恐怖了!
楊肅慎甩了甩頭,掀起床套用力一抖,將滿床紅玫瑰掀翻在地。
他將背上的科恩卸到床上,動作麻利地幫其脫掉衣褲、鞋襪,蓋上被子。
之後,他找出紙筆寫了一張留言條壓在床頭櫃上,如火燒屁股一般飛快離去。
堂堂大男人,竟被另一個男人如此熱烈地追求,楊肅慎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毛。
他決定,以後得對科恩敬而遠之。
第二天清晨,陽光清透,晴空萬裏。
身著白色短款運動服的楊肅慎正在學校操場上奔跑,腰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停下腳步,掏出手機一看,見來電顯示是“扒皮”,嘴角隨即上翹。
他摁下接聽鍵,故作平靜地說道:“早上好!”
“早上好!”杜晟銳語氣輕快,“哪兒呢?”
“操場,正在晨跑。”楊肅慎回應。
“等我。”
杜晟銳撂下兩個字,掛斷了電話。
楊肅慎收起手機,繼續奔跑。
他跑到第6圈時,發現身著白衣、黑褲的杜晟銳披著一身金色的陽光走來,仿佛一尊行走的古希臘神像,高大、健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