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零七:趙紹之死(五)
姜芃姬說得很直白,或者說太過直白了。
她直接將整個天下以利益區分,但韓彧卻無法反駁。
驀地,韓彧腦子裡浮現一個很可怕的念頭。
他做了一個很大膽的假設。
「難道士族真沒可能完全凌駕控制寒門?」
姜芃姬笑道,「自然是有的。」
「有?」
韓彧心中一個咯噔,他已經不想聽下去了,生怕姜芃姬的話會釋放內心最可怕的兇獸。
「自然是有的,那便是用宗教信仰去愚民。掌控了他們的思想,他們便是一群沒有反抗意識的豬而非生有反骨的人。」姜芃姬不雅地聳肩,一派鄙夷的模樣,「數千萬隱含反骨的寒門庶民不好控制,數千萬沒有腦子的豬還不好養?不過,若真是這麼做了,那便是千古罪人了。」
韓彧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目光駭然地望著姜芃姬。
他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得虧眼前這人腦子還算清楚,不然太可怕了。
「士族想要獨攬好處,殊不知這麼做的風險有多大,我是不會和他們一樣蠢的。」姜芃姬冷哼,「誠然,諸侯若能得到世家士族支持,好處多多,但天上不會白掉餡餅。拿了人家的好處,總該吐出更多的利益才能讓人滿意。我可不想被人指手畫腳,受制於人——」
韓彧道,「原以為主公自立門戶是離經叛道,如今才知其中深有大智慧。」
姜芃姬厚臉皮道,「小聰明罷了,不足一提。」
韓彧:「……」
誇你兩句,你還真上天了。
二人談了兩句,話題又重新回到了程巡身上。
「我倒是心疼公遼和文輔先生,程巡跟隨舊主而去,他倒是全了自己美名,可是留在世間的親人不知要用多少時間才能從他離世的悲慟中緩過勁兒。」姜芃姬對這人沒什麼惡感,畢竟連面都沒見過,談不上討厭還是喜歡,「據聞,程巡家中還有妻子兒女,簡直是作孽呦。」
韓彧目光古怪,好似姜芃姬這麼說才是異類。
「怎麼看我做什麼?」
韓彧道,「主公仁厚。」
姜芃姬道,「我不信,總覺得話裡有話。」
韓彧無奈道,「主公博覽群書,可知一句話叫做『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公邏感恩信昭公,願意殉主成全忠義,豈會因為妻女而苟且存活?」
姜芃姬心裡很不是滋味。
沒想到你韓文彬是這樣的渣男。
「你覺得這話很對?」
「不敢苟同。」韓彧道,「妻女亦是血緣親眷,更遑論公邏父母尚存。」
姜芃姬道,「文彬求生欲很強呢。」
韓彧不解。
他不解是正確的。
姜芃姬這人騷話一套又一套,遠古時代的他怎麼跟得上節奏?
這對新鮮出爐的主臣「相談甚歡」,在外人看來他們感情處得還不錯呢。
真正滋味只有彼此知道了。
衛慈瞧見韓彧跟在姜芃姬身後出現,暗中鬆了口氣,同時也有種果然如此的感慨。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韓彧都註定要入主公帳下呢。
他由衷希望這一世主臣二人能求個好結果,韓彧不必再以吞金自盡結束一生,臨終前還寫下萬字謝罪書。衛慈沒瞧見信函內容,但韓彧自盡之前也給他這個舊友寫了一封遺書,衛慈才將其中的曲折瞭解得七七八八。那陣子,陛下生了一場大病,奈何朝政不穩,她還要帶病處理政務,一刻都不敢鬆懈。雖說韓彧自盡也是為了陛下好,但也給陛下帶去了巨大打擊。
韓彧妻子出身顯貴,她背著韓彧與娘家聯繫親密,竄通謀反。、
韓彧常年待在府衙修訂編撰律法,有時候為了蒐集各地案件卷宗還時常往外出差奔跑。
作為一個常年不著家的中年男人,韓彧根本沒注意後宅動靜,因此被鑽了空子。
這場宮變失敗後,符望帶兵抄沒犯臣家宅,韓彧也因為妻子的關係牽涉其中。
韓彧沒有參與其中,但他妻子卻用了他的名義和某些人脈,真是跳進母親河都洗不乾淨。
陛下有心保韓彧,韓彧卻在家中寫了謝罪書,認下罪名,吞金自盡。
為何這麼做?
因為陛下保一個韓彧,她就不能理直氣壯處理其他犯臣,真正投鼠忌器。
韓彧為了讓陛下放手而為,這才認罪吞金,要死也拉上一大波人一塊兒去死。
唉——
衛慈嘆息一聲,韓彧的聲音便悠悠飄入他耳中。
「子孝,數年不見你也是越發長進了。」
衛慈從善如流地道,「不及文彬。」
韓彧冷哼一聲,冷嘲熱諷被對方當做誇獎,簡直心塞。
「你也不怕彧真的惱了?」韓彧道,「彧極少與人論道,你便是其中之一。」
衛慈出賣好友不是第一次了,但頭一次被人「打上門」,臉皮薄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主公很好,不論慈說不說,文彬都會認可她的。」
衛慈溫柔款款,很快將話圓了回來。
上輩子沒有衛慈助攻,陛下照樣拿下了韓彧,還弄得韓彧死心塌地。
不然的話,韓彧為何要吞金自盡?
因為士為知己者死啊!
韓彧:「……」
他算是見識了腦殘粉的威力。
不過——
韓彧點頭道,「她的確很好。」
衛慈贊同。
二人低聲談論,聊著聊著衛慈將話題往家庭上套。
衛慈自嘲自己快奔三十的年紀還是孑然一身,同時又恭維韓彧有嬌妻美妾,膝下兒女俱全。
韓彧也不覺得這個話題哪裡有問題,很快被衛慈套出了想要的信息。
他心中一沉,眼底一閃而逝的情緒被韓彧捉到。
韓彧問,「可有不妥?」
畢竟是同門師兄弟,韓彧自然知道衛慈是個神棍。
關鍵這個神棍還不是張嘴胡謅、天橋賣掛的騙子,他有真學實才。
衛慈道,「弟妹有些不妥,問題不大,只是——」
韓彧道,「何處不妥?」
衛慈道,「小心妻族,恐患小人。」
他學過相術,前世就給韓彧看過。
只是那時候看得迷迷糊糊,隱隱發現韓彧會犯小人,但他不知道源頭在哪裡。
今生倒是看得清晰了,自然要提醒韓彧。
韓彧眉頭一緊,他轉投姜芃姬,倒是沒想過妻族那邊的風向。
不過——
「問題很大?」
衛慈說,「關係身家性命,一個不慎你就得橫死。多留些心眼兒總不會是壞事。」
韓彧眉心不展,凝重道,「嗯,彧會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