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七十七:戰北疆(十四)
北疆大營內燈火通明,眾人無心睡眠。
代王正焦急等待捷報傳來,如今沒心思理會嬌妻美妾,無視她們幽怨的眼神。
「還沒消息?」
他在主帳內來回踱步,似要將地上鋪著的獸皮毯子蹭出兩個溝。
「回稟代王,暫無消息。」侍衛恭敬地回稟。
代王心中越發急躁,兀力拔這一戰關係重大,若是有個開門紅,北疆方面的壓力會小很多。
「這會兒是什麼時辰了?」
過了一會兒,代王鬱悶地坐回王位,胸腔心臟的跳動穩健有力,但他卻覺得有些心慌慌。
侍衛道,「回稟代王,如今已經是寅正一刻。」
寅正一刻?
「竟然這個點了……」代王喃喃自語,「再過半個時辰都要天亮了,兀力拔怎麼還沒回來?」
侍衛表面波瀾不驚,內心卻暗暗鄙夷這位代王。
打仗又不是別的,不可能說什麼時候回來就能什麼時候回來——
任性也要有個限度呀!
浴血奮戰的兀力拔要是知道這位代王的心理活動,肯定會氣出個好歹。
北疆殘兵被逼到水岸,如今已經退無可退,陷入絕境之中。
兀力拔冒出悲愴之情,不過他並沒有露出負面情緒,仍舊鼓勵兵卒和敵人決一死戰。
如果是平時,背水一戰興許能爆發出驚人的戰力。
奈何北疆氣勢接連受挫,跌至谷底,兵卒們你推我我擠你,爭先恐後地想要爬上船隻渡河。
他們沒有絲毫秩序,腦子裡只有「逃命」這個念頭,哪裡能聽得進兀力拔的指揮調度?
不聽指揮,不從命令。
人擠人,擠在一堆,不僅沒有多少人順利逃生,反而造成了更大的傷亡。
不少人爬上了船,一個不慎被身後的同袍拽了下來,落入冰涼刺骨的濨水之中。
他們見登船困難,仗著自己水性好,直接撲通一聲跳入水中,試圖泅渡回對岸。
兀力拔眼睜睜看著他們土崩瓦解,下餃子一般逃入水中,只得長嘆一聲,目露悲愴之色。
「將軍,不要猶豫了,您先登船撤吧——」
副將為他準備好了船隻,只要渡過濨水,抵達對岸,兀力拔便算安全了。
這才剛開戰,如果兀力拔死在這裡或者被俘虜,北疆氣勢都會遭到毀滅性打擊。
兀力拔知道事情嚴重性,一面忍著傷口的劇痛,一面在幾名副將的護佑下登了船。
「姜校尉,弓箭手已經備好——」
姜弄琴冷眼看著河岸的敵人,道,「發射——」
戰場可不講究點到即止,更沒有紳士風度一說,一向是抓住機會就把敵人往死裡整!
姜弄琴指揮上千弓弩兵列成三排,輪流對著河岸和水面散射。
濨水本就冰冷徹骨,北疆兵卒大多負了傷,哪怕泅渡到對岸,基本只剩半條命。
姜弄琴還給他們送了好幾波箭雨,頃刻之間,濨水浮起一具具屍體,鮮血將河面染紅。
「報——」
北疆大營,代王終於等到心心念念的戰報。
「快說快說——兀力拔將軍有沒有生擒柳氏匪首?」
代王目光灼灼地看著傳信兵的嘴巴,希望從這雙嘴中聽到最想要的好消息。
傳信兵用幾乎哭泣的表情道,「將軍敗了——」
「我軍大勝啊,我軍大勝就……什麼?」代王嘴角的笑容剛揚到一半就僵硬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內容,什麼叫做「將軍敗了」?誰敗了?哪個將軍……
代王花一夜功夫設想姜芃姬如何慘敗、兀力拔如何大勝、大勝之後自己該怎麼獎賞才能讓兀力拔滿意又不會動搖自己的統治……萬萬沒想到,傳信兵竟然告訴自己,兀力拔敗了?
「兀力拔怎麼會敗了?他南征北戰那麼多年,輸給柳羲一介女子?」
代王憤怒地咆哮,抬手摔打能摔的一切。
雖說他不喜歡兀力拔更加依仗哈倫察,但兀力拔可是北疆的脊樑骨,他怎麼能敗?
「人呢?兀力拔人呢?」
代王一通咆哮發洩之後,情緒終於穩定下來,衝著傳信兵大吼。
傳信兵道,「兀力拔將軍已經被救回,如今正讓郎中治療傷勢。」
代王怒吼道,「讓那個老匹夫滾過來見孤,輸給一個女人,他還有臉治療傷勢?」
此話脫口而出,護衛主帳的侍衛和傳信的傳信兵心中一寒,升起一股沒由來的寒意。
不管怎麼說,兀力拔也是北疆大王的肱骨之臣,幫著對方南征北戰收攏大小部落。
兀力拔對北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九王子還只是代王呢,竟然如此羞辱兩朝老臣?
時間流逝,濨水岸邊的殺喊聲漸不可聞。
雙目所及之處,水面漂浮著數不清的浮屍,鮮血將這片水面染得猩紅。
姜弄琴指揮兵卒清理戰場,將那些還有氣的人從屍體堆扒拉出來,送入傷兵營。
姜芃姬抬手抹掉流進嘴邊的鮮血,慢慢平復湧動的殺意和呼吸。
哐當一聲,她將手中大刀丟在一旁,正好被上前的孫文瞧見。
刀身全是血,刀背掛著屢屢碎肉和內臟碎片,部分已經乾涸發黑,其他地方還很新鮮。
不只如此,大刀缺了好幾個口,不少地方還卷刃了,磨損極大,怕是很難再用。
雖沒有親眼看到自家主公如何殺敵,但從刀身情況來看,戰況一定激烈無比。
「嚇到你了?」
姜芃姬鬆開甲胄的繫繩,取出兩張帕子抹了抹臉,隨便一擦全是濃稠的血漿和內臟碎肉。
如果不是姜芃姬的盔甲具有識辨度,孫文還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大馬金刀坐在地上的人竟是個女子,這個女子還是他的主公——不止主公很神奇,他方才看到的女營也很神奇。
提刀上馬能打仗,清掃戰場還能當醫兵。
大概,這就是有什麼樣的主公就有什麼樣的兵吧。
「主公這話,倒顯得文弱不禁風了。」孫文苦笑一聲。
他怎麼說也是爺爺輩的人了,年紀比柳佘還要大好多,如今卻收到這樣哄小孩似的慰問。
「不是說你弱不禁風,文人總是比較嬌嫩的,不似武夫一般粗糙。」
正說著,李贇來了。
「手受傷了?」
姜芃姬一眼便看出李贇左臂有傷口,估計還不淺。
李贇無所謂地道,「傷在左臂,不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