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曹鈺瑩——不, 現在應該叫曹鈺英——手握著聖旨、被總管太監攙扶起來,第一個反應就是扭頭去看……自己的岳父。
白御史仍舊呆呆的跪在地上, 雙目放空, 滿臉茫然,看得曹鈺英心虛不已。下意識的, 他忍不住窺了窺自己的小駙馬——然後被對方狠狠瞪了一眼。
曹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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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著頭皮將自家岳山大人攙扶起來,曹鈺英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卻聽到總管太監頗有些焦急的勸說:“殿下,陛下急著宣您入宮呢, 還是不要耽擱為好……”
太監總管是真心實意為自家主子著想,但曹鈺英此時卻恨不得讓自己那便宜父皇能滾多遠就滾多遠。然而, 聽到太監總管這樣說,白御史總算是回過神來,眼神復雜的看了曹鈺英一眼, 隨即將被對方攙扶著的手臂掙脫開來, 後退一步, 深深一揖到底:“還請四皇子殿下盡快入宮!”頓了頓, 他瞥了自家兒子一眼, “至於其他的事情, 微臣相信犬子會為微臣解釋清楚的。”
做了錯事卻讓戀人背鍋、再次被小駙馬埋怨的瞪了一眼的曹鈺英:“………………………………”
“公爹——不、白大人……”曹鈺英差點叫順了口,連忙改正過來, 卻仍舊叫的白御史一個激靈、臉上青白一片,“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小緞他只是受我哄騙,您……切莫怪他……”
“這個……微臣自有決斷,還請四皇子盡快入宮。”白御史默默咬牙,再次躬身重復了一遍。
曹鈺英戀戀不舍,生怕自己一離開就讓小駙馬遭罪,但怎奈岳山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驅趕,他最終還是順著長輩的意思,一步三回頭、牽腸掛肚的走了——當然,在此之前還卸了妝、換了男子的衣衫,變成了……正常少年的模樣。
見到這樣英姿颯爽的四皇子,白御史差點一下子背過氣去,當真不知該稱贊對方的化妝技術爐火純青、還是該暗暗責備自己眼瞎。一想到前一陣子那些期盼著四皇子為自己生個大胖孫子的“大逆不道”的言行,白御史又是惶恐不安,又是想……生氣到罵街。
——好好的兒媳婦,竟然變成了一個男人,這樣的痛苦,有誰能懂?!
——好好的乖兒子,竟然聯合外人來坑爹,這樣的痛苦,又有誰能懂?!
於是,當目送曹鈺英在總管太監的攙扶下登上馬車、離開御史府後,白御史立即抄起戒尺,狠狠在自家兒子身上抽了兩下,眼見兒子可憐巴巴的縮著身子、自知有錯躲也不敢躲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老爹我難道就這麼不可信?!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隱瞞了這麼久,一個字都沒有向我透露?!”白御史如此聰明,幾乎立刻猜到了大概情況,再加上白緞的簡單講述,很快將一切的始末弄得清清楚楚,“你、你這個孽障!你瞞得我好苦啊!萬一出了什麼問題,這個責任你能承擔得起嗎?!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虧得你們運氣好,竟然順利找到了解除那蠱蟲的方法,要不然——要不然——”
白緞低著頭,默默承受著父親的責罵,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白御史罵了半天,這才稍稍消氣,長嘆一聲:“為父知道,你是個忠君愛國的好孩子。此行雖然冒險,但卻當真從那妖妃手中保下了皇室唯一正統的血脈,即使方法有些……另辟蹊徑,然而‘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非常時期要用非常之策’,這件事你做得對!”
曾經還慫恿曹鈺英向皇帝下手的“忠君愛國的好孩子”白緞:“………………………………”
——真是……有一種淡淡的心虛呢……
將自己的愛子責罵一番、又勉勵幾句,白御史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又開始憂心自己曾經對四皇子的不恭言辭會不會令對方不悅——雖然從今天曹鈺英的表現看了,他似乎並不介意這些。
聽完父親的擔憂,白緞哭笑不得,再三保證曹鈺英絕不會因此而生氣。白御史撫著胡須,點了點頭,心滿意足的將這位忍辱負重、手段通天又氣運極深的四皇子誇了又誇,隨後還忍不住對愛子調侃了幾句:“說起來,為父倒是不知我兒還挺會做戲。你先前對四皇子一見鐘情、婚後又恩愛甚篤的模樣,當真是騙了不少人啊,就連為父都沒有絲毫起疑!”
白緞抽了抽嘴角,心道“果然來了”。他深吸一口氣,神色冷靜:“嗯,是啊,因為那都不是做戲,是真的。”
摸著胡須的動作一僵的白御史:“………………………………”
白緞抿了抿唇:“我的確對他一見鐘情,非卿莫娶。”
頭腦一片空白的白御史:“………………………………”
白緞面上一紅:“我們婚後恩愛……也都是真的。”
石化後開始風化的白御史:“………………………………”
“兒子不孝,大概……沒法給白家留後了!”白緞雙膝一曲,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個頭。
感覺自己已經化為一堆粉末、消散於天地之間的白御史:“………………………………”
就在白緞對著自己的父親正式出櫃之時,御書房中,曹鈺英也向自己的父皇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皇帝聽完曹鈺英的話,與白御史一般不可思議,原本就微微發顫的右手不由抖得更加“生動活潑”。所幸他意志力強大,迅速維持住了君王喜怒不形於色的表像,語氣沉沉:“無後,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單單就憑借這一點,朕就不可能將皇位交付於你!”
“那就不交。”曹鈺英跪在地上,聲音鏗鏘,“兒臣從來沒有繼承皇位的意思。為父皇解除蠱毒,一是由於孝道,二是為了擺脫貴妃的威脅,光明正大的活在天地之間!”
曹鈺英的眼神坦坦蕩蕩,似乎對於皇位當真沒有半分遐想。只是他的說法,實在令皇帝無法理解:“你放棄皇位,就為了一個男人?!”
“那不僅僅是一個男人,而是兒臣此生摯愛!”曹鈺英微微皺眉,顯然不是很喜歡皇帝輕蔑的語氣。
“呵,摯愛。”皇帝冷笑一聲。自從經歷了貴妃的“摯愛”後,他對於這種感情惡心至極,言辭中越發帶上了幾分陰測測的嘲諷奚落,“那你能確定,你的‘摯愛’也願意陪著你一起斷子絕孫、受天下人唾罵?”
“他願意。”曹鈺英絲毫不理會皇帝的諷刺,篤定的微微一笑,“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便沒有什麼不能夠承受的。”
皇帝被曹鈺英這幅情聖的模樣惡心的夠嗆,他深吸了一口氣:“罷了,你既然如此執迷不悟,朕也管不了你。你想要帶著白緞離京出游,朕也可以允許,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協助朕將朝廷穩定下來。”
“父皇的意思是……?”曹鈺英微微皺眉。他早就知道皇帝的右手不中用了,但此時卻假作毫不知情,面露訝然。
皇帝默默咬了咬牙:“朕的右手……出了點問題,暫時無法批閱奏章。現在,你以學習朝政為名跟在朕身邊,聽朕口述、代替朕予以批復,等朕尋到其他可以信任之人,你便可以離京了。”
曹鈺英抿了抿唇,顯然不是很喜歡這個任務,但皇帝心意已決,甚至連聖旨都下了,根本容不得他反抗。
從此開始,曹鈺英便過上了早起上朝、接著又要到御書房內批閱似乎無窮無盡奏章的心酸日子,簡直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怎一個心酸了得!
唯一的安慰大約就是每隔幾日,皇帝會准許白緞入宮,讓這對被“硬生生拆散”的戀人一解相思,而每當看到這對同性情侶纏綿恩愛的模樣,身為純種直男的皇帝都有種瞎狗眼的感覺,最初還懷疑曹鈺英這樣做只是為了化解自己的防備,後來……倒是當真承認兩人的的確確是真心相愛——雖然他對於這種愛情極度無法理解甚至覺得十分惡心。
縱使無法接受曹鈺英的“愛情”,但皇帝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兒子在其他方面還是非常優秀的,甚至比自己少年時代的時候……還要像一個明君的苗子。他思維明細、判斷准確,甚至時不時蹦出一些可行性極高、利國利民的“奇思妙想”,令皇帝都忍不住暗自驚嘆。
曹鈺英對於皇位沒有什麼渴望,對皇帝更沒有任何需求——唯一的要求,大約就是想讓自己的小戀人多入宮幾次。所以,他在與皇帝相處之時不亢不卑,一旦對同一件事擁有不同的見解,還會與皇帝強硬爭論——甚至,他成功阻止了皇帝想要踏平苗疆的決定,改為頒布一系列政令,禁止煉制蠱蟲,進一步促進苗人漢化,加強地方政府的控制力,就連那些居於密林之中的古老苗寨也必須置於當地政府的掌控之中。
最終,苗族幸免於難,巫醫終於達成了自己的心願,但貴妃卻難逃死罪。
為了平息民怨,貴妃被推到處刑場中,在萬眾矚目中斬首而死。至於她生下的三位皇子皇女到底仍舊是天家血脈,皇帝最終還是沒有將他們秘密處死。
為了確保三人不會在未來“為母報仇”,皇帝下令給他們灌下了可以導致痴傻的毒.藥,又在御醫確認他們一輩子不會恢復後,便將其移出了皇家族譜,交由巫醫帶回苗疆、繼續撫養。
巫醫親眼目睹女兒死亡,差點想要追隨女兒而去,但一想到自己痴痴傻傻的外孫和外孫女,她最終還是忍住了這股衝動,拖著滿身的疲憊絕望,離開了這個宛若夢魘的繁華京城。
然而,巫醫的痛苦沒有人能夠理解。皇帝覺得自己的做法已然仁慈至極;世人也覺得妖妃的下場罪有應得、大快人心;至於曹鈺英,則早就將她丟到了腦後,根本半點都想不起來——此時此刻,他正忙著與皇帝鬥智鬥勇,一反當初對皇位不感興趣的模樣。
對於自己僅剩兒子的“出爾反爾”、“翻臉無情”,皇帝又氣又恨卻毫無辦法——哪怕千防萬防、百般制約,卻依舊親身體會到了“養虎為患”的後果。
雖然皇帝最初下詔、將曹鈺英帶在身邊處理朝政,就是有培養他、讓他繼承皇位的意思,但既然對方喜歡上一個男人、又明確表示自己對皇位無意,那麼皇帝自然也改變了主意——只可惜曹鈺英卻顯然不是能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隨意使喚的類型。
皇帝想要讓他成為自己握筆的右手,但曹鈺英卻偏偏不願意委屈自己成為他人的傀儡和工具。他被皇帝榨取著剩余價值,榨著榨著就有些黑化。盡管仍舊對於皇位沒有任何念想,但他也不會允許皇帝掌控自己的思想與行為。
——所謂的尋到“新的可信之人”,基本上就意味著要等到皇帝培養出新的繼承人之後才能功成身退,這可不是一朝半夕能夠解決的問題!
皇帝想要讓他干著皇帝的活,還不想給福利,開什麼玩笑?若是如此……倒還不如他自己當了這個皇帝,省得還要屈居於人下,委屈自己、更委屈戀人!
——他已經受夠了與自家小駙馬見上一面,還要看別人臉色、得到別人許可的日子!
曹鈺英改變了對於皇位敬而遠之的念頭,自然迅速行動起來。在接觸朝政之後,他憑借自己出色的政治天賦與獨一無二的皇子身份迅速嶄露頭角,再加上皇帝前十多年人心盡失的昏庸做法,一漲一消間,獲得了巨大的優勢。盡管皇帝用盡手段試圖打壓抑制,卻也總是被曹鈺英於輕描淡寫之間一一化解,反倒讓群臣越發覺得四皇子天縱英才,而皇帝連自己唯一一個出色的兒子都容不下、壓不住,實在……不復當年的英明神武,還有些吃相難看。
對此,皇帝有苦難言。他本以為自己為帝多年,曹鈺英就算再如何天賦出眾、也青澀稚嫩,絕對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卻不曾想他算計掌控的,從來不是什麼“青澀稚嫩”的青蔥少年,反而是個不知活了多少歲、歷經大風大浪、黑得流油的老祖宗。
第一年,曹鈺英在眾朝臣心目中奠定了英明的未來儲君形像,吸引了一大批追隨者;第二年,他便擁有了能夠與皇帝分庭抗禮的實力;第三年,皇帝發現自己的君權隱隱被架空;第四年,他極力遮掩的右手病症被曝,眾朝臣得知這些年的奏章均由隱形太子曹鈺英一手批閱,頓時一片嘩然;至於第五年……皇帝就從一位希望能名垂千古、年輕時代也的確稱得上雄才大略的帝王,變成了被兒子圈養於行宮之中、努力想要再生出一個皇子來、與曹鈺英繼續鬥上一場的太上皇。
——當年,他自傲於至高無上、尊榮無限的身份,將後宮內的女子視為螻蟻玩物。如今,卻也只能終日與這些女子為伴,連宮門都無法隨意踏出,一腔壯志豪情煙消雲散,也算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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