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尤密特斯的悲哀

　　一百隻中級惡魔並存，是十分壯觀的現象。

　　不同種族，不同品系，大小體型各異的惡魔，被同一個人控制著，無視彼此間的食物鏈關係，共同向一個目標攻擊，卻也並非一擁而上，它們的進攻是非常有章法的，有先有後，有近戰和遠程搭配，小體型的在大體型惡魔的空隙中穿插，否則，只怕互相擠破了頭，也無法衝到敵人目標身邊了。

　　訓練有素的攻擊，很顯然，萊撒多對軍團的使用非常有心得，他並非第一次用這種方式戰鬥了。

　　而他費盡心思，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尤密特斯無暇他顧，只需要二十秒，王牌使魔忒密斯的時間封印就能解除，屆時，便是一擊即破之時。

　　面對大群的中級惡魔，莎拉發現自己腿都軟了，就連普斯特和赫杜拉，也開始本能的怯懦。

　　琺瑯不知何時起被打暈在了一邊，不，他只怕是自己裝暈的吧？反正剛才的混亂中，也沒有人太多在意他。不過他那依舊嶄新的鎧甲完好無損，看似隨意搭落盾牌恰到好處的護住了身體要害，怎麼也不像是戰鬥中倉促倒下的。

　　尤密特斯現在面對著群魔的咆哮，舉止從容，彷彿胸有成竹。那和戰局極為不搭的冷靜，讓菲莉絲也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更加好奇，他的戒指中封印的是什麼魔法。

　　近戰惡魔們逼近尤密特斯身邊不過十米的距離，遠端攻擊的掩護已經堪堪接觸到尤密特斯，幾乎只在一秒，他整個人就會在圍攻中瞬間被撕碎，也就只需要要這一秒，忒密斯將再次恢復自由。

　　偏偏，一切的攻擊，都在這一秒中慢了下來，所有的動作，彷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可是，尤密特斯本人卻絲毫不受影響。

　　他狠狠看了一眼萊撒多，然後，舉起了手，正如萊撒多之前的炫耀一般，尤密特斯也展示出他即將使用的魔法戒指——那是一枚閃爍著冰藍色光芒的碩大戒指。

　　空間戒指？菲莉絲識貨，尤密特斯無法使用和空間魔法有關的魔法，尤其是對空間穩定性要求高的傳送魔法，但如果用特殊的工藝把魔法封印在高級魔晶中，某些空間魔法還是可以使用的，比如說召喚術。

　　尤密特斯也會召喚術？

　　萊撒多顯然緊張起來。

　　忒密斯的封印已經到了時間，可他的動作除了比其他惡魔快那麼一點點，卻依舊慢手慢腳，顯然處在尤密特斯的控制範圍內。

　　萊撒多不想再給尤密特斯任何施法的機會，他如果失去使魔軍團這一優勢，面對明顯比自己階段高的八階魔導，將處於被動。

　　萊撒多當下給所有遠程使魔下達了全力攻擊指令，霎時間，各色的魔法和箭矢齊刷刷向尤密特斯覆蓋。

　　尤密特斯的老臉上，卻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容，就像在嘲笑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萊撒多不服氣，但很快，他便不得不沒脾氣了。

　　來自於遠端使魔的魔法和箭矢一進入尤密特斯身邊十米範圍內，便彷彿被無形的手抓住了一般，只能經媲美蝸牛一般的速度移動著。

　　被減慢時間的不僅僅是使魔本身，甚至包括一切元素！

　　尤密特斯拿手輕輕一拍，一切攻擊便無力的墜落，然後，他捏碎了手裡的戒指，霎時間，六道白亮的光芒從天而降，直向幾百米外的萊撒多砸過去。

　　劇烈的爆炸，河水沸騰，琉璃河瞬間見底，卻又有上游的河水奔湧而下，注入爆炸的核心，霎時蒸汽彌漫，刺耳的呲啦聲此時彼伏，百年的巨木被狂躁的能量連根撥起，遠遠拋落，零散的樹葉，斷掉的樹枝四處淺射，卻在逼近尤密特斯時，以慢得詭異的速度凝滯不前。

　　伴隨著淡藍色的空間轉移魔法輝光，萊撒多灰頭土臉出現在百米以外，那白光卻又從廢墟中衝出，直追而去，六道光芒窮追不捨，萊撒多很少被逼得如此狼狽，只能用瞬間轉移倉促逃跑。

　　而就在萊撒多無暇他顧的時候，尤密特斯卻用元素合成了一把冰刀，由近到遠，對著那些動作被減速了至少一百倍的惡魔們一隻一隻砍了過去，他熟練的找到它們頭頸連接的部位，輕鬆下刀，惡魔們的頭顱緩緩脫離身軀，血水的淺落同樣緩慢無比，一滴也沒有沾到尤密特斯。

　　減緩時間不同於時間停止，之前的時間禁錮魔法固然厲害，但被封印的惡魔同樣處於無敵狀態，一切武器將無法對它們造成傷害，受傷恢復甚至死亡，都是不可能在絕對停止的時間發生，時間減速就不同了，即使傷口生效遲緩，但對目標造成傷害卻是可行的，一旦時間魔法解除，致命傷將立即生效。

　　「他很熟悉惡魔的身體構造。」阿爾法說。

　　菲莉絲難以置信地望著這種單方面的屠殺，看上去和藹可親，舉止優雅的尤密特斯，居然面不改色的殺死了近十隻惡魔，而這種狀態還在持續中，這種殺戮和戰鬥中的殊死搏鬥是不同的，尤密特斯的表情更像在進行一項藝術創作，似乎每一刀，都讓他感到格外滿足，身心都獲得了愉悅。無論如何，現在的尤密特斯，都讓人毛骨悚然。

　　這個隸屬於非戰鬥魔法系的時間導師，為何會如此享受，並精於殺死惡魔，實在令人費解。

　　很快，尤密特斯便移動到了忒密斯身邊。

　　那一刻，尤密特斯的神情格外期待，他細細端詳著這罕見的外形酷似人類，卻又生的極為俊美的高級惡魔。礙於這傢伙渾身佈滿先天護甲，竟有些難以下刀。

　　幾刀下去，只劃破些皮肉，卻根本無法傷及要害。

　　作為使魔主人的萊撒多，此時恨不得把尤密特斯千刀萬剮。

　　萊撒多猝然停下轉移，於是，六道光芒同時命中，萊撒多的魔法護盾瞬間綻放出強烈的光芒，並在炸裂的同時把追擊而來的物體擊飛——那居然是六把形式古樸的魔法劍。

　　就在這犧牲魔法護盾造成短暫停頓的當口，萊撒多再次使用了召喚術，與之前不同，這次他並未召喚出新的使魔，而是把陷入時間泥淖中的忒密斯招了出來。

　　忒密斯終於恢復了自由，外傷頃刻間痊癒，當下把搖搖晃晃騰空而起的六把魔法劍紛紛斬斷，緊接著，萊撒多捏碎了另一枚戒指，所有的中級使魔不用再被尤密特斯拿來練手，被他強制召回。

　　萊撒多面朝著尤密特斯，陰沉地和他對視著，不發一言。

　　「不打了嗎？那我走了。」尤密特斯再次負起雙手，向著目的地的方向走去。

　　莎拉難以置信看著這驚人的戰局，這算怎麼回事，一切都回歸起點了嗎？她警惕地看著站在萊撒多身邊，同樣一動不動的忒密特，依舊不敢妄動。

　　「尤密特斯身邊環繞著時間魔法，一切接近的元素都會被減速，所以，現在，萊撒多只能選擇不攻擊。」菲莉絲暗歎，「雙方各損失了幾枚高級魔法戒指，萊撒多失去了不少中低級惡魔，看起來，算是尤密特斯佔上風。」

　　「你打算繼續看？」阿爾法有些摸不清菲莉絲的想法。

　　「當然。」菲莉絲笑道，「這種等級的魔法師之間的戰鬥可不常見，他們用掉的魔法戒指，每一枚的成本都在千萬金幣以上，實在叫人垂涎，不過，在他們把戒指都耗光之前，我是不打算出手的——我想，萊撒多應該不會就此放棄的。」

　　兩人方在交談，戰局又變，只見天空中，一個漆黑的法陣驟然現形，若隱若現，看得菲莉絲渾身一顫：「這是什麼法陣？黑暗神的呼喚？」她不由自主念出了法陣中的文字。

　　她立刻看了一眼萊撒多和尤密特斯，這兩人居然同時僵住了，身體一動不動，只是互相對視著，簡直是看得不目不轉睛，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格外緊張，似乎連空氣也要凝固了。

　　菲莉絲細細掃了遍現場，暗歎：「萊撒多也不可小看啊，他利用了殘留在地面上的，來自於自己使魔的血液，悄無聲息的做成了這個法陣，對於尤密特斯來說，這算是以牙還牙嗎……」死去的使魔，由於和主人之間的靈魂契約，短時間內靈魂會回歸主人，而善於精神魔法的萊撒多便是通過這個操縱了那些血液。

　　「他們為什麼在發呆？」阿爾法看不明白了。

　　「那是精神攻擊。」菲莉絲解釋，「具體情形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尤密特斯一定在竭力抗拒什麼，可是萊撒多不會輕易放棄的。精神被干擾的狀態對每個魔法師都是最沒有防備的狀態，非常危險！」

　　雖然施放精神魔法，對施術者和被施術者都很危險，但，對於召喚師來說，他們永遠不是一個人戰鬥。果然，萊撒多的使魔忒密斯沒有放棄這個機會，他當下提起兵器，向著尤密特斯衝過來。

　　莎拉暗道不妙，派她的使魔普斯特來擋，卻被輕易擊飛，幾個人類和中級惡魔對於忒密斯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忒密斯勢如破竹，飛速向尤密特斯逼近。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又是六道白光直擊萊撒多。

　　尤密特斯不愧是八階法師，面對這樣的精神攻擊，還有餘力使用魔法戒指。

　　於是萊撒多為了保命，不得不中斷精神攻擊，採用轉移法術逃命，而忒密斯終究晚了一步，再次被尤密特斯的時間魔法禁錮。

　　菲莉絲看得快無語了，因為後面的戰鬥完全陷入迴圈，萊撒多不斷用召回和召喚讓忒密斯擺脫時間鎖定，並用天空中的大型法陣施用精神攻擊，干擾尤密特斯，使他的時間禁錮難以為繼，而尤密特斯，則一次次召喚魔法劍，打斷萊撒多的施法，並追擊萊撒多，趁機用時間魔法封鎖忒密斯。

　　高級魔法師的戰鬥，最終變成了消耗戰，而兩人的藥水，飲料，以及關鍵時刻翻牌的魔法戒指，一個接一個被消耗掉，不過大招就那麼幾個，反覆用下去，也沒了新意，雙方彼此熟悉了對方的攻擊方式，如此一來，戰鬥愈發的持久。

　　這樣打下去，何時才是個頭哇？菲莉絲禁不住打起了哈欠。

　　尤其是那些高級藥水和魔晶，看得菲莉絲一陣陣肉痛，也只有這種級別的魔法師，才把這些魔道具不當一回事吧？

　　當兩人都有些疲憊，厭戰，漸漸產生和菲莉絲一樣的疑問之時，戰局卻再次變化了，而挑起這個變化的人，是萊撒多！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個迴圈了，萊撒多召回了被時間束縛的忒密斯，但這一次，忒密斯卻沒有攻擊尤密特斯，而是虛晃一槍，直指縮在盾牌下的琺瑯。

　　琺瑯幾不可見的抽動了一下腿。

　　尤密特斯在和萊撒多的戰鬥中，已經偏離了最初的戰場好幾百米了，忒密斯如果改變了攻擊對象，他根本來不及在那麼遠的距離施放時間魔法！

　　就在這時候，尤密特斯做了一件驚人的事，他拋出了一枚戒指——那枚無色戒指。戒指所過之處，風為之停頓，樹葉懸而不落，最終，戒指如主人期待一般砸到了琺瑯身上。

　　而就在這時候，忒密斯瞬間改變了攻擊路線，直指尤密特斯。

　　那一刻，萊撒多兜帽下露出的嘴角勾起了殘酷的弧度——他押對了，尤密特斯，作為弗蘭德學院的五大魔導之一，無法對學院的學生見死不救。

　　琺瑯迅速地伸出手，把那枚戒指握在掌心，死死抱在懷裡，他眼看著忒密斯衝破了六把魔法劍的防禦，把尤密特斯打飛，血花在空中拋飛，形成一道觸目驚心的拋物線。

　　萊撒多幾乎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發出了幾不可聞的笑聲，那笑聲與之前的低啞不同，竟有些清悅而溫潤，甚至，有些熟悉！

　　那一刻，琺瑯的雙瞳急速瞪大，他死死盯著萊撒多的背影，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刺破。

　　尤密特斯被打飛到了山崖邊，嘴角溢著血，好在高級魔法師都有護盾防身，尤其，尤密特斯還是奧術魔法的精通者，即便是忒密斯這樣高級惡魔的攻擊，也很難一擊致命。

　　他慢慢爬起來，準備使用魔法戒指，卻沒料到自己兩手空空。

　　那一刻，尤密特斯笑了，笑得很大聲。

　　菲莉絲也有些意外，她記得尤密特斯的戒指並未用完，卻聽到阿爾法透過契約告訴她：「安德魯逃走了，他在尤密特斯落地前，偷走了他所有的魔道具——那個人類，身手很快。」

　　菲莉絲撇撇嘴，沒想到，眼紅這些東西的人，並不只她一個啊。某種程度來說，那傢伙也算是個人才了吧？

　　不過，安德魯和琺瑯到底想打這位時間魔導什麼主意，菲莉絲也開始感到困惑了。

　　而隨著安德魯的離開，自萊撒多出現後就一直躲在一邊觀戰的強盜眾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和他們配合著去裝好人的琺瑯，意料之中，被他們無情地丟下了。

　　看著尤密特斯步步逼近，以及尤密特斯那故作鎮定的微笑，菲莉絲突然覺得，這個老頭，其實也蠻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