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陪你看日出

　　冷場……

　　菲莉絲和阿爾法，二人相對而視，都無言語。

　　只有風「呼」的吹過，刮起幾片樹葉，在夜幕下打著旋兒，四周的樹林發出「嗚嗚」的附和聲……

　　「謝謝！」菲莉絲總算憋出句話來，「呃，我是說晚餐。」

　　「那都是笨龍的點子……」那傢伙支支吾吾地說著，一屁股在屋頂上坐下，避開視線，望著天空。

　　菲莉絲也坐下，笑道：「我知道，但是裡面有豬腳，很香……嗯。」

　　阿爾法扭頭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裝默作樣把臉轉開去。

　　「我們又這樣坐在一起看星星了。」菲莉絲感慨，這段日子發生了不少事，誰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但只要望著這樣一成不變的星空，便會覺得這一瞬即是永恆——她喜歡這種安心的感覺。

　　「嗯。」那傢伙只是點頭。

　　「能這樣在一起，真好。」菲莉絲輕輕說道。

　　阿爾法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菲莉絲仰面躺下，用兩隻手擺成一個方框，對著天上紅色的星河，那是一團紅色煙幕狀的存在，在無月的夜晚甚為醒目，是這個季節最顯眼的星河，傳說那裡是火神殿的所在。然而，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有什麼。而當夏季結束，火神殿落到地平線以下之後，從東邊會慢慢升起白霧狀的星雲，那則是水神殿了。

　　星河的交替，日月的輪轉，一切，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都充滿了謎題。人類雖然在魔法方面已經有了很高的造詣。並製造出了足以毀滅世界的強大魔道具，但關於天空之外的深邃宇宙，即便是最資深的奧術師依舊一無所知，只是停留在神話的階段。

　　「深淵，也有星星嗎？」菲莉絲不禁問道。

　　「有的。」阿爾法說，「比這裡更大，只有在無風日才能看到。」

　　「無風日？」菲莉絲好奇了。

　　「每十年一次的氣流迴圈真空期，無風日，沒有風的日子，籠罩深淵的紅色氣體會消失一段時間。那時候可以看到星星。」

　　「很神奇的氣候啊。」菲莉絲感慨。

　　「那是災難日，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美好。」阿爾法平靜地述說著，「持續十年的大風暴消失的那一段日子會持續一整個月亮週期，是高級惡魔舉族遷徙的最佳時機，對於很多惡魔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聽起來，似乎完全無法理解。

　　「高級惡魔也需要經常搬家嗎？」按理說，在深淵。高級惡魔也應該是很稀有的存在吧。

　　「當然。」阿爾法理所當然地說，「否則，會找不到食物。也有惡魔採用圈養的形式，比如很多大領主。」

　　「阿爾法。你是捕食者吧？你也需要經常隨著族群遷徙，捕捉低級惡魔嗎？」好容易進行到這樣的話題。菲莉絲頓時來了興趣。

　　「族群？曾經有過。」阿爾法說，「不過，我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影族了，深淵曾經發生過一次滅族捕殺，影族，大概沒剩下幾個了。」

　　「你們不是擅長藏匿的種族嗎？怎麼會被捕殺？」菲莉絲感到難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已經離開族群了。」阿爾法說道，似乎事不關己，「惡魔的族群和人類是不一樣的。那裡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

　　「種族傳承，也不重要嗎？」菲莉絲納悶地問。記得阿爾法曾說過，高級惡魔對維持後代血統純正看得很重。比巨龍和精靈族有過之而不及。

　　可是為什麼，擁有罕見的原初之血的阿爾法。對於族群卻格外冷漠，或者叫唯恐避之不及？

　　果然，聽到這個話題，阿爾法忽然笑了：「那種事，和我沒關係。」

　　那種冷淡的笑容，讓菲莉絲覺得，這個話題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惡魔的生活和人類是截然不同的，她不瞭解，也無法涉足。

　　「你吃過了嗎？」她突然問。

　　「嗯？」阿爾法一時沒反應過來。

　　「晚餐，我吃過了。」他說。

　　「不，不是晚餐……」菲莉絲猶豫著該怎麼開口。

　　「阿爾法，你也是吃惡魔的吧？」她抬起頭，緊盯著他，「你去琪夢莎島，原本是打算吃掉梵的嗎？」

　　「嗯……不過我已經放過他了。」阿爾法說，他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在。

　　「果然，你一直都是餓著的。」菲莉絲立馬變得嚴肅起來，「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料，那傢伙立馬轉過身去，把腳垂在房檐上，百無聊賴地搖晃著。

　　「嘿，為什麼不說話了？你這樣，讓人怎麼放心？」菲莉絲站起來，停在他身後，這傢伙每次遇到不好開口的事都會如此賴過去。可是吃飯是大事，她一定得問清楚，哪怕他不想說。

　　「告訴我實話，算我求你。」菲莉絲耐著性子追問。

　　沉默……

　　然後，她看到阿爾法突然抬起頭，仰望著天上的繁星，卻並沒有回頭看她。

　　「我吃過了。」他緩緩說道。

　　「你真的找到食物了？」菲莉絲將信將疑，因為這幾天，阿爾法雖然回來了，但一直和她保持距離，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遠不如過去那般親近。她總覺得有些事不一樣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還要躲著我？」菲莉絲不滿地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整日裡和那條笨龍混在一起，其實是為了避開我吧？如果你不想看到我，今天又為什麼會去那家店？你有事瞞著我。」

　　那傢伙站起來，作勢要走。

　　菲莉絲叫住他：「站住，你該知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我們之間是有契約的。除非契約解除，否則，無論你躲到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看到對方不肯回頭，菲莉絲遲疑著，終於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果你不喜歡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解除契約，甚至送你回去……當然，這需要一點時間……」

　　她埋著頭，顯得有些沮喪。雖然她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她也很清楚，自己不希望阿爾法離開，但是，如果這是他的意願，她。大概會尊重吧？

　　「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走，一定要告訴我理由。不准不辭而別！」她再次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那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個洞來。

　　阿爾法僵僵地站在那裡。半晌，他歎了口氣：「我沒打算走……」

　　聽到這句話。菲莉絲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轉過頭來，眼睛盯著菲莉絲的腳，聲音壓得很低：「從一開始，我就想留在這，現在也一樣，從來不曾改變。」

　　「你說的都是真的？」菲莉絲臉上有難以抑制的欣喜，卻也有一絲難以置信。

　　「嗯。」他點點頭，然後抬起頭，望著菲莉絲，忽然露出個溫和的笑容。看得菲莉絲一陣恍神。

　　「就算你想讓我離開，我也不會答應。」他說，「靈魂契約。如果我拒絕，是無法解除的吧？」

　　菲莉絲呆呆地點頭。她沒聽錯吧？阿爾法的意思是，他願意一直和她在一起？這是真的嗎？雖然以前隱約有這樣的感覺，可是聽他親口說出來，依舊如此令人振奮！

　　「我不會讓你走的！」菲莉絲很確定地說，「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一直待下去，我活著一天，這樣的承諾便有效一天，如果我死了，靈魂便歸你所有，算是我支付給你的報酬。」

　　靈魂啊……

　　他想起了珍珠女王——那個女人也是那般毫無猶豫地，甚至是歡喜著地將靈魂送給他，雖然她顯然是把他當作了梵。

　　為什麼人類可以輕易將靈魂贈予他人？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才有無數的深淵惡魔試圖與人類締結靈魂契約嗎？

　　可是，任何生靈，一旦失去靈魂，便再也不存在了。

　　如果說，吃掉了菲莉絲的靈魂便會永遠失去她，那麼他寧願永遠也不要吃。

　　菲莉絲從來沒有在阿爾法的眼眸中看到這麼複雜的光澤，極淡的銀色在深沉的墨綠中形成璀璨的炫光，熠熠生輝。

　　他那般專注地看著她，目不轉睛，目光中透著些她看不懂的情緒，那是期待，是渴求，是興奮，還是壓抑？她甚至覺得，這傢伙一定有什麼話想要告訴她。

　　然而，他最終，什麼也沒說。他眨了眨眼，澄清的墨綠色雙瞳回復古井無波，讓菲莉絲懷疑剛剛是她自己看錯了。

　　「我吃了珍珠女王。」他說，「我吞食了她的靈魂，所以，暫時不再需要食物了。」

　　菲莉絲聞言一驚，他說了什麼？難道他一直難以啟齒的事竟是這件？

　　阿爾法，吃掉了那個辛提斯女王——整個大陸最強大的君王？

　　喂，等等，是不是有什麼搞錯了？那位女王是十二英雄辛提斯的直系後裔吧？那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吧？

　　難道說，高級惡魔的食物不僅僅是惡魔嗎？人類，他們也是可以直接食用的？

　　是了，她怎麼傻了？既然人類召喚師可以用靈魂來締結契約並支付代價，這就意味著，惡魔是喜歡人類的靈魂的吧？可是這種東西，不是必須締結契約才能夠實現的嗎？惡魔可以直接吃掉人類的靈魂，甚至不需要對方允許？這怎麼可能？這實在太可怕了！

　　意識到這一點，菲莉絲的表情只能用震驚來形容，有什麼固有的觀點，在她心中徹底破碎了——高級惡魔不僅僅是戰鬥力出眾的強大生物，而且，他們的存在本身，可能都顛覆了這個世界的法則；他們，可能的確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菲莉絲內心的波瀾難以避免表現在臉上，她不知道自己沉浸在這樣的驚恐中發呆了多長時間，直到她看到阿爾法的表情，雖然依舊是格外平靜的模樣，但那眸中的色彩，已有了一絲黯淡，菲莉絲見狀又是一驚。

　　那樣麻木冰冷的眼神，她是見過的，當她剛剛召喚到阿爾法的時候，那傢伙就是用那種眼神看人的。雖然他總是表現得性情溫和，任勞任怨，並對一切充滿興趣，但是他過去的目光中並沒有暖意，那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極端冷漠，極端孤傲，讓他的眼中，投不下任何人的身影。

　　不知不覺中，阿爾法在改變，他懂得真正發自內心的歡笑，他懂得和更多的人類自然的相處，他開始關心周圍的人，他開始在意同伴的喜怒哀樂。

　　然而這一刻，出現在他眼裡的漠然，讓菲莉絲嚇了一跳，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遲疑和惶恐，給了這隻惡魔多麼大的負擔，他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告訴她，他吃了珍珠女王，一個人類？

　　雖然感到心痛，可是菲莉絲卻的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形，難道，她該告訴他，如果你肚子餓，想吃誰就吃誰嗎？作為一個以人類身份生活了十幾年的半魔，她對於自己的惡魔血統根本毫無自覺，她又怎麼能接受一個惡魔為了捕食的吃人行徑？

　　她該怎麼辦？

　　「天快亮了，你該回去了。」阿爾法突然說道，他的臉上掛著幾不可察的笑意，卻毫無溫度。

　　菲莉絲擔憂地看著他，她幾乎本能地走了兩步，卻又猛然駐足。

　　「不，不是這樣的！」她扭頭叫道。

　　阿爾法不明所以望著她。

　　「呃，我的意思是，在這裡看日出，也不錯啊。」菲莉絲強打精神，擠出點笑容說。

　　她一邊說，一邊在屋頂上坐下，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和我一起好嗎？」

　　阿爾法顯得有些困惑，他似乎並不想和她坐得太近，卻又不忍拒絕，最終，彆彆扭扭在她指定的位置坐下了。

　　兩人就一直在冰冷的夜風中僵僵地坐著，菲莉絲緊了緊斗篷，不住地打著哈欠，並且滔滔不絕地描述著她唯一一次在海亞看日出的情形。那一次她是和史黛拉一起看的，但是她們守了幾個小時，最後卻是個陰天，太陽根本就沒露面，後來，甚至下起了瓢潑大雨。

　　菲莉絲獨自哼哧哼哧笑著，然後，終於很沒有形象地靠著阿爾法睡著了。

　　「下一次肚子餓的時候，如果你打算吃掉誰，可以告訴我嗎？」菲莉絲在夢裡也愁眉不展，嘴裡一直嘟噥著，阿爾法費了好大勁才聽明白這句。

　　他一動不敢動，生怕驚醒熟睡的菲莉絲，他默默用靈魂護盾包裹住她，以抵禦夜裡的寒風；他小心地側著頭，打量著她的睡臉，強忍住內心的飢渴欲望。

　　天總算亮了，但是很可惜，依舊是個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