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 獻祭

　　克魯越獄了，放走他的人是聖殿騎士凱文里歐。

　　「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那位英俊正直的男子這樣告訴他，「所有的事我都聽說了，判決結果也下來了，你以威脅大陸安全罪將在三天後執行死刑，所以，你趕緊走吧。」

　　克魯淚流滿面：「沒想到，在我以為所有人都背叛我的時候，卻是您拯救我……」

　　「不用那麼悲觀。」凱文里歐說，「離開這裡，順著右側下水通道一直走，有人會接應你的，你會發現，相信你的人還有很多。」

　　克魯大感意外：「這是真的嗎？」

　　凱文里歐點點頭。

　　「如果他真打算殺我，那麼我的推測可能是真的了，這座金剛牆已經是最危險的地方……你還要繼續留在這裡？」克魯擔憂地說。

　　「我暫時還不能走。」凱文里歐說，「我有我的使命，如果連我都走了，這座牆就徹底淪陷了。放心吧，光明與我同在，他們不敢明著沖我來。」

　　「那麼，一切拜託了，多加保重。」克魯按照凱文里歐的指引走上了逃亡之路，果然在路的盡頭看到了一行人。他們是第四小隊的成員，其中不僅有和他幾次出生入死的三十七號，二十號，二十一號和四號，還有他一直懷疑的三十九號，甚至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三號。另外，站在水道中的木筏上的人，居然是凱文里歐的弟子哈奇。

　　克魯原本也懷疑過哈奇，這孩子和莎拉那晚行跡可疑，也許他們發現了什麼，但現在他都明白了，定是哈奇對凱文里歐說了什麼。這些信奉光明神的人都擁有純潔無瑕的靈魂，因此他們彼此間也有著堅定的信任。不可動搖。所以，凱文里歐才會冒險放他走。現在，除了修格斯。高里，大概也就只有這位聖殿騎士有隨意進出死牢的許可權了。

　　沒想到在這個時刻，在修格斯背叛他。高里懷疑他的時候，最後伸出援手的人。竟是這個來自於另一片大陸擁有不同信仰的人，克魯一時間感慨萬千。

　　然而，即便如此，看到包含三十九號和三號的組合，克魯總覺得有些忐忑。他警惕地看著這幾個人，舉棋不定。

　　「這是最佳的人選。」先知五十四號站在一邊，輕聲說道。

　　克魯意外地看著他。這個少年能看到某些關乎命運的東西，但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斷，理解起來實在頗有些難度。

　　「你看到了什麼？」克魯直覺這件事和他的逃亡有關。

　　「你和他們一起走，終有一天會平安歸來。」五十四號微笑道，「這是我看到的，如果少了關鍵的幾個人，命運可能會改變，你也許就回不來了。」

　　克魯倒抽一口冷氣，總覺得這個少年沒有說出全部。

　　「我們都是自願跟您走的。」白鬍子二十號說，「我們相信您的為人。審判的結果是不公正的！」

　　「但是跟我走了的話，你們會拿不到賞金……」克魯歎道。

　　「如果連生命都無法保障，誰又在意那幾個賞錢？」二十號笑道，「假如連您都是內鬼。那麼這座牆也沒法待了。」

　　「我至今難以相信，最後信任我的人，會是你們幾個。」克魯自嘲般輕笑，走上了木筏。

　　三十七號頓時笑起來：「我只不過是憑藉和那群殺手交手的經驗推測，真正的內鬼絕對不會像你這麼笨，這麼輕易就被揪出來了罷了。」

　　三十七號的嘴巴一如既往的討人厭，但是現在，好幾個人都禁不住笑了起來。

　　「很抱歉，我懷疑過你們，沒想到你們也願意跟我離開這裡……」克魯對阿爾法和三號說，「跟我走就意味著背叛金剛牆，我不會放棄我的主張，但我們的行動得不到金剛牆的支援，甚至會背上叛徒的罪名，就算這樣，你們也願意和我一起幹嗎？」

　　「那個證物根本就是我交給你的，所以我知道你不是。」三號說，「我是自願離開的，現在只是順路。」

　　原來是順路，這樣一來，三號的身份愈發的撲朔迷離了，他到底是站在哪邊的？更有趣的是，三十九號居然也在隊伍裡。

　　克魯的目光轉向他，阿爾法卻輕描淡寫地說：「我和他們兩個一樣，是被五十四號叫來的。」他望著四號和二十一號，「如果我們不跟你走，五十四號說牆可能會因為我們而倒掉，我不想擔這個責任。」

　　克魯無言地望著另外幾個人，那幾位果然一個勁點頭。

　　真是個奇怪的隊伍啊，各種目的的人聚集在一起，卻居然會和金剛牆的命運聯繫起來，實在是匪夷所思。

　　哈奇一直把所有人送到了下水道的出口，一個高大的外牆瀑布，然後，他跳上了岸。

　　「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他說，「外面我就不去了。」

　　「原來，你是要留下的。」克魯恍然。

　　「是的，我不能留下老師一個人支撐大局。」他說著深深看了阿爾法一眼，「你們保重，期待你們返回的那一天。」

　　「你也是。」克魯說著，和其他人跳下了木筏，那筏子順著水流被沖下了深深的峽谷。幾個人在這裡分成兩隊，哈奇順著水道返回，剩下的人則順著外牆向下攀爬。

　　半天之後，克魯等人終於到達了牆的底部，這裡距離唯一的大門尚有千里之遙，相對安全，而那道門的附近恐怕已經被重兵把守了。

　　上空，乘坐獅鷲的哨兵如往常一般巡邏著，似乎還沒有人發現克魯的逃走。

　　克魯等人躲在牆角下的樹叢裡，克魯看了看這幾個和他一起溜出來的人，說道：「感謝大家的幫忙，我得以活著逃出來，但是我活著並不是因為我怕死，我逃出來也不是為了能活下去。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現在是北方的魔人最空虛的時刻，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給他們重創。讓他們無力再攻擊金剛牆。我不會勉強你們，如果你們願意幫忙，我非常歡迎。如果你們想就此離開，那麼也請便。」

　　「我離開。」三號說。他仰望著巍峨的金剛牆，一眼看不到頂，「我不想和這座牆再有任何關係。」

　　他說著，把一身銘文盔甲拋棄在牆邊，就這樣孤身一人，向著北方一步步離去。

　　克魯凝視著他的背影，良久。然後回頭問道：「還有人要走嗎？」

　　「大幹一場吧！」三十七號有些興奮，「這一次若是成功了，我們都可以封個大陸英雄什麼的吧？我可是期待著把修格斯那個混蛋踩在腳下的那一天啊！」

　　二十號立即捂著嘴笑起來。

　　顯然，剩下的人都願意和他一起。

　　「好吧，既然如此，你們跟我來。」克魯說著在前面帶路，沒多久，他們便從牆底的縫隙中找到了幾個隱蔽的空穴，那裡面居然隱藏著一些魔法裝置。

　　「可擕式魔導炮？還有藥水和卷軸，為什麼這裡會隱藏了這些東西！」二十號意外地說。

　　「以防萬一。」克魯說。「為了防止有一天我們不得不放棄金剛牆，至少還有別的地方可以補給。」他說著還找出來了一張蠻荒之地的座標地圖，這東西顯然和指揮室那份出自一個版本。

　　克魯攤開地圖，指著上面幾個座標說道：「這幾個地方就是魔人的祭壇所在。對於魔人來說，失去了祭壇也就意味著族群的覆滅。而失去了魔人，那些可以變成惡魔的刺客也就失去了左膀右臂。破壞祭壇，就是我們的目標。」

　　沒想到克魯早已將魔人的祭壇座標銘記於心，幾個人都感到很意外。

　　「既然我們早知道這幾個位置，為什麼這幾百年一直不發兵毀了它？」二十號問道，「大陸聯防軍的戰船有這個遠程作戰能力吧？」

　　克魯望著遠處那一片鮮花明媚的鮮血草原，歎道：「這個計畫被提過很多次，但是都被高層否決了，以各種理由。過去，我一直認為是他們消極怯戰，但是現在，當我開始懷疑修格斯以後，我認為這裡面一定別有隱情。答案，也許就在那些祭壇裡。」

　　一行人帶好了必需的裝備，在叢林中捕捉了幾匹野馬，開始向克魯提供的座標前進。由於魔人大軍都已經南下，密林中的巡邏者也少了許多，行動變得方便起來。沒多久，他們已經徹底離開了哨塔監視的土地，進入了更南方的魔人腹地。

　　對於第一次踏入這裡的人類來說，這片區域是荒涼而神秘的，除此以外，還有和魔人的人口非常不搭配的蕭條。按理說，這裡應該隨處可見魔人的村莊，可事實上，除了大片貧瘠的土地，沒有任何建築物，怎麼看都像沒有人在這裡生活，這實在太詭異了。

　　距離克魯提供的座標已經越來越近，除了稀稀疏疏的灌木叢，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這些座標可靠嗎？」三十七號提出了質疑。

　　「不會錯的。這是高里過去乘坐戰船在高空巡邏時，通過分析地下的土層構造意外發現的東西。」克魯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魔人們會把它們建在地下，但這種有規律的空穴，一定是他們傳說中的祭壇無疑，聽說，魔人的孩子都是從祭壇裡誕生的神之子……很可笑不是嗎？聽起來，他們彷彿像蜜蜂一樣，是從卵裡面孵出來的一樣——總之我是不信的。到了。」

　　克魯突然停下，指著這一片土地說：「就在這裡的下方，應該就有一座祭壇。」

　　「需要我開個洞嗎？」三十七號躍躍欲試，打洞他可是好手。

　　「有人來了。」阿爾法提醒他們。

　　幾個人迅速趴在地上，收斂了氣息，一動不動，果然，沒多久，一行人騎著蜥蜴遊蕩而來。

　　這小子的感官很變態啊，居然是他第一個發現敵人的。其他幾個人都不由自主看了阿爾法一眼，新人王的稱號果然不是蓋的。

　　然而很快，他們便發現了異常，因為這群騎蜥蜴的人有些奇怪，幾個男子帶著十幾個女子有老有少。騎著一種體型笨重的巨型蜥蜴從他們眼前經過。於是，克魯他們輕易看到了那些男子隱忍的神色，和女子臉上的淚珠。而且。這些魔人全部衣著華麗，怎麼看也不想要去打仗的，那虔誠的模樣。倒更像是進行祭祀活動。

　　只是祭祀為什麼氣氛如此鬱沉，實在令人在意。

　　「跟上。看看他們做什麼。」克魯小聲指揮，率先尾隨了上去，其他人也小心翼翼跟在後面。

　　一直以來，金剛牆和魔人的接觸都僅僅局限在戰鬥中，那全部是拼死廝殺。魔人的靈魂護甲非常難纏，即便是靈魂武器的攻擊也可以抵擋，不僅如此。他們甚至可以把靈魂護甲包裹在拳頭和腳上用於攻擊對手。哪怕是穿著銘文盔甲的人，冷不防挨上一記，被打穿護甲腸穿肚爛的可是大有人在。

　　在人類的眼中，這些魔人都是身負怪力的野蠻人，除了戰鬥方式，人類對他們吃什麼喝什麼，如何生活幾乎是一無所知。某種程度上來說，辦事認真的克魯已經算得上魔人的專家的，對於魔人的瞭解，他可能比任何一個金剛牆裡出來的人都要知道得多。即便如此。他仍舊所知有限。祭壇的存在，大概是他掌握的最核心資料了。

　　由於魔人是依靠靈魂護甲戰鬥的，所以一般他們對於衣服並不講究，那東西累贅大於裝飾。戰鬥中完全無用。因此，這麼多人盛裝打扮，這陣勢是非常古怪的。

　　幾人一路尾隨，克魯原以為會發現魔人的重要據點，但最終結果卻讓他失望了。

　　因為那群人只是停在了一片曠野之上，女人們站成了圓圈，而男人則退下了。不一會兒，那些女人們跪坐在地上，呦呦嚶嚶哭泣起來。

　　夜色已沉，西方看不到落日，只有深紫色的餘暉尚未散去。但是東南方向，卻有一團烏雲滾滾而來，隱約有紫色的電光穿梭其間。

　　看到那東西，魔人們都變了臉色，那些男子們紛紛蜷縮在地上，用斗篷包住了頭，只露出屁股在外面，同時用發顫的聲音大聲哼起了莊嚴的曲調，似乎在呼喚什麼；而女人們則匍伏在地，臉緊貼著地面，渾身顫抖著，顯然恐懼到達了極致。

　　「他們在做什麼？」三十七號納悶，小心捅了捅克魯的後腰。

　　克魯渾身緊繃著，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是，那邊的靈魂能量過於強大了，我實在是很在意……」

　　這裡面大概只有阿爾法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這東西在菲莉絲的信裡沒少提起過，那就是神之影，某種惡魔的靈魂投影。而這群魔人會如此莊重地聚集在這裡，顯然，他們和南方的魔人躲著神之影不同，他們是主動來迎接「神」的。

　　巨大的陰影移動速度極快，轉瞬之間已經到了近前，克魯看清楚了那東西的模樣，濃霧一般的身軀有十幾米高，無數紫色的光球在其中穿梭，彷彿靈活的眼睛。

　　它帶著巨大的靈魂壓迫，卻沒有任何殺氣，只是順著魔人們歌聲的引導，向這個位置逼近。

　　就在這時，一個魔人女人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大哭，那哭聲讓其他女人也變得慌張起來。

　　「不，我不要！」有的女人哭喊起來，有人甚至使用了靈魂護甲，試圖保護自己，還有的人爬起來準備逃跑，卻被那些男人們拖了回來，暴打一頓，拋在原地。

　　絕望的氣息在魔人中蔓延。

　　「我看不下去了！」三十七號背過頭，縮在了他們藏身的深坑裡。

　　「開始了！」二十號叫道，「哦，神哪，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三十七號禁不住好奇，重新回頭看去，卻見好幾個女人被捲入了那濃霧之中，無數的紫色光球圍繞著她們飛速轉動，似乎想找個地方往裡面鑽。

　　女人們發出可怕的叫聲，這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幾個女人赤身裸體出現在了那黑霧的後方，徹底昏迷過去了。

　　看到那些女人髮絲凌亂的可怕模樣，三十七號居然忍無可忍衝出去了。二十號難以置信抓著手裡一塊破布片，最終卻沒來得及攔住他，不由罵道：「這個笨蛋！」

　　激烈的靈魂能量爆破聲出現在了那濃霧一般的巨獸體內，魔人們被這個莫名其妙殺出來的不速之客嚇傻了，居然沒有人上前阻止，卻也沒有人膽敢幫忙。

　　他們依舊用斗篷包著頭，麻木地吟唱著同一首歌謠。

　　這個過程並沒有持續多久，那黑影就那樣毫無阻礙地穿行而去，留下一群昏迷的女子，散亂地躺在地面上，顯得悽楚可憐。

　　三十七號無力地跪坐在地上，他發現自己被那奇怪的東西無視了，那巨大的靈魂壓迫讓他很快便陷入中，沒辦法發出哪怕一招一式，而可笑的是，直到那黑霧消失，他依舊毫髮無傷——最終，他什麼也沒來得及阻止。

　　不久，他就發現，自己被一群全身佈滿靈魂護甲的男男女女，以及巨大蜥蜴所包圍，那些人居高臨下看著他，喝斥：「人類，你從哪裡來的！」

　　「放他走吧。」一個半張臉佈滿刺青的成熟女人倉促裹著一塊斗篷，走進了包圍圈。

　　「巫師大人，他試圖破壞儀式，如果放走他，使者們一生氣，神罰可能會降臨……尤其現在族長不在……」一個男子在一邊小聲提醒。

　　青藍色的光芒一閃，那男的被狂躁的風刮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爬起來。

　　附近好幾個魔人頓時匍匐在地，齊聲說道：「大人息怒……」

　　那女人依舊板著臉孔，卻在面對三十七號的時候露出些許溫柔，她柔聲說道：「您是一位勇士，您的心意我們已經收到了。請趕緊離開吧，帶著您的夥伴。如果被使者發現，你們就走不了了。」

　　藏在一邊的克魯等人大感意外，這個女人居然知道他們躲在這裡，而且，對方意外的客氣，讓他們生不出任何敵意。

　　緊接著，三十七號的反應更加驚人，這傢伙居然一個箭步竄了起來，纏著那巫師的脖子，一個吻印了下去。

　　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傻了。

　　克魯發覺其他魔人的可怕殺氣，以及那紛紛冒出來的靈魂護甲，暗道不妙，拉起其他人就跑，三十七號居然還有工夫吹起了口哨，一邊跑，一邊叫道：「女人，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巫師大人！請您攔住他們！」有人催促道。這群魔人也沒想到一下子會冒出來這麼多人類，而且一個比一個身手敏捷，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早跑出去幾百里地了。這些魔人並非戰士，帶的蜥蜴也不是戰蜥，速度遠遠不及，現在再追已是不可能，除非他們的巫師使用風的魔法。

　　然而，這位巫師大人顯然沒有追的打算。

　　「你們這些膽小鬼，也就這麼點能耐了。」她語帶諷刺，其他的魔人男性頓時住口不言。

　　「儀式結束了，回去吧。」女人說著，率先走在了最前面，目光卻依舊凝視著那個飛速離去的瀟灑身影，她輕輕撫摸著嘴唇，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