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撲倒

　　菲莉絲氣鼓鼓罵完壬塞爾，沒有回應，她憋了一肚子火，當即扭頭，又瞪了眼阿爾法：「看什麼看，別以為你這副樣子我就不能把你怎麼樣！」她說著再次舉起手杖，可也只是虛張聲勢，很快就敗興地放下了。

　　她抱著頭，使勁搖晃著：「我辦不到，我辦不到！還是你殺了我吧，反正根據那些精靈文字，只有我們倆消失一個才能解除這個幻象——一切都是假的，沒有人會真正死去，如果一定要二選一，你就給我一刀吧！那個壬塞爾老混蛋，就喜歡看這種血腥場面！」

　　沒想到，那個阿爾法就那麼看著她，竟然微微笑起來。

　　「你果然是菲莉絲。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他說。

　　菲莉絲一聽，轉頭，細細打量他：「你認得我了？真神奇，幻象也會認人了？什麼叫『這個樣子』？我一直是這個樣子啊？」她說著猛然把臉湊過去，「看仔細了，看清楚了，不准再忘了！就算是幻象，我也不喜歡你那張冷冰冰的臭臉！來，張嘴，笑一個，就這樣，我喜歡這個樣子。」

　　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捏住他的腮幫子，往兩邊用力一扯，然後，她禁不住自己大笑起來。

　　她捂著肚子，哈哈直樂：「真有意思，果然是假的，真正的阿爾法才不會讓我這麼捏他呢；那個臭小子，看上去呆頭呆腦的，骨子裡滑頭得很，遇到不喜歡的事，總有無數辦法開溜。有時候我還真拿他沒辦法！」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沖著天空嚷嚷著：「謝謝你啊，壬塞爾老頭，雖然是個假的，但是很逼真。」

　　菲莉絲捏完了臉，又搖頭晃腦打量起這個大號的阿爾法來，邊瞧，邊品頭論足：「像，真像，壬塞爾老頭。你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的真身？怎麼可以這麼像呢？唉，可惜，明明很喜歡，卻說不出口……為什麼會這樣？召喚師怎麼可以喜歡自己的使魔？」她說著還捏了把那傢伙的胳膊，皮膚那麼好。不是說深淵條件很惡劣嘛，真是變態的自我修復能力，一切都是拜變形術所賜！

　　「不管了！要怪就怪你。為什麼要這麼討人喜歡呢？就算是演戲，也實在太令人難以抗拒了！」菲莉絲攤攤手，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阿爾法臉上逐漸浮現出驚愕的表情：「喜歡？」

　　「是啊，喜歡很久了……」菲莉絲歎氣。「喜歡你吵吵嚷嚷要我給你烤豬腳的樣子，喜歡你扭扭捏捏不願意脫衣服的樣子。喜歡你纏著我救活星落翡翠的樣子，喜歡你靜靜看書的樣子，喜歡你呼呼大睡的樣子，喜歡因為笨龍或者塔克跟我鬧彆扭的樣子，喜歡你變成惡魔的樣子，喜歡你戰鬥的樣子，喜歡你悄悄爬上床、擠在我背後的樣子……我知道，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她說到這，忽而頓住，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小心瞄他，「你應該……也不討厭我吧？」

　　阿爾法呆呆看著她。然後，使勁搖頭。

　　菲莉絲瞪他：「搖頭？搖什麼頭？不喜歡我？不討厭我？還是聽不懂？唉。我幹嗎跟你說這些，明明都是幻象，明明只要『嘩啦』一聲拆掉你，我就可以出去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一邊歎氣，一邊紅著臉頰，撇撇嘴道：「不過，這樣也不壞，再不說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說著，仰著頭，望著同樣盯著她看的阿爾法：「給我抱一下好嗎？就一下。」

　　阿爾法愣愣站著，沒有回應。

　　菲莉絲嘟噥著：「果然，假的真不了！不過真像，連發呆的樣子都一模一樣，那個混蛋總是用裝傻蒙混過關，我發現我一直被他蒙混著！」

　　她突然踮起腳，縱身一躍，兩隻胳膊纏上了阿爾法的脖子，那傢伙立馬把腦袋偏過去了。菲莉絲卻呵呵直樂，沖著他耳朵吹氣，叫囂著：「不准躲！」

　　她死死箍住他，汲取著他身上的溫度，雖然都是幻象，但大概，只有在這裡，她才能真正敞開內心。

　　感覺到對方的身體逐漸放鬆，手臂輕輕蹭上了她的背，他呼吸的聲音漸漸變得急促，菲莉絲禁不住面紅耳赤，手一時忘了動作，就那麼一鬆——這該死的身高差距，她要掉下去啦！

　　腰一把被抓住，那動作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捏碎什麼，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她被放到了沙灘上。

　　菲莉絲僵住，看著面前這張放大的完美臉孔，那般專注看著她，既熟悉，又陌生，耳朵裡「嗡嗡」一片，只有自己的心跳，鼓點一般震耳。

　　菲莉絲不由自主聯想到了他們屈指可數的幾次皮膚接觸經歷，那些無意識的觸碰此刻卻像烙印一樣，讓她的皮膚陣陣發燙。

　　嘿！出什麼事了？這進展也未免太快了吧？

　　不就是個幻象嗎，怎麼會連觸感也如此逼真？那個感情未開化的阿爾法，他懂個啥啊——這絕對是假的！

　　她近乎本能一般扭過頭去，不敢再看他；她告訴自己，她沒有玩火，這只是幻像而已；心啊，千萬不要執迷，醒來之後，一切都會打回原形……不知為何，心頭，竟湧起一陣失落感。

　　灼熱的氣息吹打著她的側臉，她感到那傢伙伏下身子，用臉頰摩蹭著她的耳邊，她的脖頸……

　　她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死死捏著，渾身緊繃，一動也不敢動，她懷疑自己都快被煮熟了！

　　菲莉絲一邊告訴自己要冷靜，一邊卻又不忍推開他。那傢伙哪怕一點點細微的動作，都足以撩動她的心房。

　　「菲莉絲，你好香……」耳邊，傳來那傢伙含含糊糊嘟噥的聲音。那傢伙咂巴著嘴，「好想咬你一口……」

　　堅硬的牙齒輕輕磨蹭著她的耳垂，軟乎乎的舌尖掠過她的皮膚，一陣陣酥麻襲上心頭——她甚至能聽到那傢伙每次看到豬腳時吞咽口水的聲音！

　　噢，雷歐神在上，這不是真的！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兩個自己互相對視著，佔據理智席位的那個囂張地大笑：「看吧，笨蛋！我都說過了，一切都是假的——阿爾法那傢伙。根本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那一刻，她的眼角濕潤了，她死死抓著阿爾法鋪了一地的長長銀髮，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裡面，口裡卻用哽咽的聲音竭力大喊著：「假的。都是假的……壬塞爾，你就是個大混蛋！」

　　伴隨著這聲大喊，一切都消失了。菲莉絲發現整個世界陷入了扭曲之中。四周全是斑駁的色彩，明明眼花繚亂，卻只有她自己存在著，強烈的孤獨感襲上心頭。

　　她哈哈苦笑著：「看啊。這才是現實。」眼中的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製造這一切的壬塞爾已經徹底看呆了。他分明想做一個考驗的幻境，考驗這個召喚師和她的使魔對五百年前惡魔入侵的態度。任何靈魂，只要進入他龐大的靈魂感知範圍便無處藏匿，他可以根據各人的靈魂來完美地模擬出他想要的形態，與此同時，他強大能量場又可以干擾他們的認知，就連依靠靈魂感知來觀察世界的高級惡魔也沒有辦法辨明真假。

　　而且，這是高明的連環幻境，就算他們識破了也沒關係，壬塞爾會用虛假的精靈文字誤導他們進入自相殘殺的狀態；任何存在。一旦陷入生存的危機，契約什麼的都不過逢場作戲，人類也好。惡魔也罷，必將暴露出真正的欲望——可是。誰曾料到，他激發出來的欲望，竟然會是這！

　　不僅僅那個女孩膽大妄為，膽敢一次又一次挑戰禁忌，就連那珍貴的原初之血、那種作為族群進化核心而存在著的高級惡魔，竟然也會接受一個人類！這種違背惡魔常識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

　　不過話說回來，禁忌，早已不是第一次被打破。

　　混血的巨龍，混血的星族，還有混血的獸族女孩，守護著人類的天階亡靈，甚至從不曾見過的、繼承影族一切能力的原初之血，竟然同時到達了他這個長眠的祭壇。

　　世界，似乎已越來越難以理解了……

　　看著那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少年和少女，那毫無顧忌的純真話語，那發自本能的衝動的釋放，與身份和經歷截然不符的純淨靈魂沒有染上絲毫的貪婪和野心，只有最單純原始的願望，被理智和規則所束縛著，掙扎著，徘徊著，卻又堅持著。

　　只要這兩個孩子在一起，他擔心的事，恐怕永遠都不會發生吧？

　　壬塞爾永遠不會忘記當年，看到弗蘭德時的情景，那個目空一切的青年擁有驚人的天賦，他的能力遠遠比這個女孩強大，他總是在挑戰極限，他一直試圖改變什麼。而他的使魔曾經也是個單純的傢伙，只是用無比崇敬的目光追隨著他，默默記憶和模仿著這個人類的一舉一動……

　　當時，就連壬塞爾也沒有料到，那樣一個惡魔，會成為後來聖戰的原凶；雖然那段歷史被人類隱藏了，但，悲劇，從來都不是偶然……

　　他很清楚，菲莉絲和阿爾法，與弗蘭德主僕，是完全不同的，雖然他們是如此相似。

　　壬塞爾滄桑的眼眸中重新亮起璀璨的星輝，早已荒蕪的心田又有了些期冀的綠芽開始萌發。他的美妙的身姿從彌散的靈魂能量中逐漸凝聚成實體，出現在了繽紛的扭曲世界之中，菲莉絲的背後。

　　他凝視著那個渾然不覺的女孩，雖然她的體內蘊藏著源自星族血脈的強大力量，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但也正因為只是孩子，所以充滿各種可能。

　　而在他現身的那一刻，他的背後，那個少年模樣的惡魔也冒了出來，就那樣平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