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哪戶家大業大的人家,背地裏沒藏幾件不能見人的肮髒事?元潤玉一直記得,那一天夫人告訴她這個道理時,唇邊的笑淺而微苦,教她只是 見了那抹笑,很多事情就已經是不言而喻,不必再多問什麽。
或許,是因爲這幾日商界的天翻地覆,讓元潤玉不由得想了起來,究竟哪戶人家裏有哪些肮髒事,在沒有見光之前,誰也不會知曉。
但是,如今天底下世人皆知,『至誠齋』不止是多年在生意上使陰損之招,作假貨倒人債,買凶打人之事多不可計之外,還允小妾動用私刑 ,活活打死了家裏的一名丫鬟。
那名小妾指稱丫鬟勾引她當年不過十五歲的兒子,她一時氣不過自己的寶貝兒子竟然被卑賤的丫頭給玷染了,才會讓人下狠手,但沒想過要 打死人。
不過,後來在官府的查證問供之下,藏家的下人們都供稱,那名丫鬟爲人乖巧,是他們三少爺見她美色,再加上兩個哥哥說起在外面狎妓的 快活,他被娘親管得甚嚴,不能學兩位異母哥哥也到粉院去嘗鮮,所以就拿那名丫鬟縱欲享樂,丫鬟不從他便毒打,打得丫鬟見了他,就如同耗 子見到貓,明明不願,卻不能不從,不料最後被那名妾夫人撞見,亂棍打死,草草葬了。
其實,若是普通丫鬟,或許沒有人會追究,世態炎涼,再貴重也不過就是一條奴才的命。
但是,那名丫鬟一開始就只簽了十年的契給藏家,說她爹娘在五歲時給她與青梅竹馬訂了娃娃親,約好了她滿二十就要回家鄉成親。
在丫鬟被打死之後,她的青梅竹馬沒再接過她一封家書,幾年來,上藏家無數次追問丫鬟下落,都被推說丫鬟吃不了苦,已經逃回家了,是 他們大人大量,沒有追究,要他別再上門來,要不然就報官處理。
因爲不信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到十歲才分開的丫鬟,會是藏家口中怕苦逃走的人,最後,這男人努力苦讀,考上進士,才短短幾年就從一名 小縣令,到了去年成了京兆府尹。
人們都說他背後有一個強硬的後台支持,才會讓他在官場上平步青雲,只是這些都是猜測,沒人可以證實。
但是,無論如何,商不與官鬥,因爲鬥不起,更何況『至誠齋』這些年來缺德事做得不少,趁著這件事情落井下石的人,簡直就是雨後春筍 般冒出,出事之後,『至誠齋』與藏良根府邸俱被抄沒,那一刻,他找不到任何援手,人們只是冷眼袖手旁觀一家商號的落敗。
見過那一天抄家場面的人都說,藏良根簡直是鬼哭神號,在被官兵帶走之前,他看見了藏澈,就像是見到救星般,大力掙開官兵的羁押,衝 到他這個侄兒面前跪下來,要藏澈務必救救他與家人。
人們說,藏澈一臉哀戚地俯身,扶起藏良根,似是在這人耳邊低語了幾句,沒人聽清,卻只見藏良根頓時面如死灰,見到惡鬼似的瞪著藏澈 ,最後,就連雙腿都失去行走的力氣,被兩名官兵拖著離去。
從那一天起,也不知道是誰傳出的流言,說當年藏澈一家會遭逢破産的厄運,是因爲藏良根忘恩負義,借債不還,並且夥同一些人惡意刁難 ,才教藏澈的爹親落入周轉不靈的窘境,等于是活生生的把人給逼死。
藏澈……
在爲了裁制嫁衣而前來量身的師傅離去之後,元潤玉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小院裏,心裏想的不是剛才幾個師傅說起他們夫人有多看重這件嫁衣 ,交代了不論銀兩,都要做到最好,所以,他們才會明明還有大半年的准備時間,今兒個就趕過來量身,就是要及早因應的好聽話,她只是一次 又一次,想起藏澈這個人,以及他仿佛烙印在她心上的名字。
元潤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院裏的天並之中,這兩天春雨綿綿,不容易才開了日頭,已經帶了幾分炎熱的陽光,如輕紗般披泄她一身。
這幾日,元潤玉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心想,她的臉皮究竟有多厚,才能夠在心裏愛著一個男人,卻還是面不改色的與另一名男子准備嫁娶之事 ?!明明知道不能再想了啊!但是,她卻苦于做不到。「小總管!」
一名小厮匆忙地跑進來,神色顯得有幾分慌張,「小總管,少爺讓我來通知你,讓你出門一趟去見他,要快,而且少爺交代,先隨便找個理 由出門,別讓東家和夫人知道是少爺讓你過去。」
元潤玉心裏有一種不妙的預感,「知道是什麽事嗎?」
小厮遲疑了一下,似是有幾分知情,最後嗫嚅道:「……少爺說,小總管去了就會知道。」
元潤玉很快就知道爲何問驚鴻特地派人將她請來的原因。
雷舒眉在問家于京郊的馬場摔馬受傷,問驚鴻急忙把人送到醫館,坐館大夫姬千日說他雖然年歲大了,也是醫者父母心,但還是需要有一名 女眷爲傷者解衣察看,把看到的情況和位置告訴他,他才好作診療。
在看見雷舒眉昏迷不醒,額上血流不斷時,元潤玉觸目驚心,卻還是冷靜地與姬千日一起確認雷舒眉身上的每一處傷痕。
所幸,最後只是額上的傷口看起來嚴重了些,手腳有一些小瘀痕,沒有傷筋錯骨,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元潤玉的心裏卻沒有姬千日樂觀,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雷舒眉的傷先別說頗深,長約寸余,就從額心橫過去,就算把血迹都擦淨了 ,只是見著那傷痕,都要教人心疼難受。
在姬千日做完診治之後,領著藥僮去捉藥,元潤玉不知道問驚鴻去了哪裏,一個人坐在榻邊,看著雷舒眉沈睡的嬌顔,那模樣,有幾分似藏 澈,她聽說,藏澈的容貌,與他的晴姐姐有幾分相似。
「眉兒!」
門外傳來一聲心急的呼喚,熟悉的嗓音教元潤玉渾身一震,從床邊站起身,回頭看見藏澈大步走進來,在他的身後跟著桑梓,在他們身邊的 則是姬千日,看起來他們已經問過傷者的狀況了。
千萬料想,她也沒想到來的人會是藏澈,她明明是派人通知『京盛堂』,去的人說接下通報的人是桑梓,而此刻桑梓卻是領了藏澈過來…… 在她還來不及細思其
中的緣由時,已經被藏澈給揪住纖細的膀子,語氣嚴厲地逼問。
「爲什麽眉兒會從馬背上下來?她怕馬,你不知道嗎?她從小爲了學騎馬摔過無數次,所以她怕馬,她沒告訴過你她會怕嗎?!」
元潤玉看著他壓近的憤怒臉龐,明明與她記憶中那張溫潤俊顔是一模一樣的,但是,此刻他的表情卻是厲如閻王,教她見了心驚,好半晌啞 口答不上來,而她趕到這裏之後,便與大夫一起忙著查傷,確實也沒有機會問清楚問驚鴻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是我的錯。」問驚鴻出現在門口,在他衣衫上還有著雷舒眉滴下的血迹,肩頭,心口,無不是血色斑駁,「是我逼她上馬,如果她不敢, 就乖乖回去,這一切與玉兒無關,請你放開她。」
就在元潤玉還未能回神之際,已見藏澈長影一閃,到了問驚鴻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她慢了半步,沒能拉住藏澈的第一記拳頭,但就在他要 揍第一一拳時,她已經死死地抱住那一只要打人的長臂。
「住手!請你住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險險止不住就要落在問驚鴻臉上的第二記拳頭,從藏澈緊編的手臂肌肉,她可以知道這個人 有多生氣,「藏大總管,請你住手。」
這時候,姬千日也開口道:「如果有人想要在我這裏鬧事,那就出去,這裏是醫館,是治病的地方。」
藏澈看似對姬千日的話置若未聞,但對于說話之人是要醫治他外甥女的大夫,他心裏還是有所警惕的。
藏澈斂眸睨著元潤玉那一張微泛慘白的嬌顔,明明柔弱得不堪一擊,卻在他面前虛張聲勢,爲的仍舊是她家少爺。
這一瞬間,教人仿佛看見了舊景重現,然而比起元宵那一夜,這一刻,藏澈心裏的怒氣多了百倍不止。
「放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藏澈壓沈的嗓音,冷得如裹冰霜,理智也跟著恢複了八九分,握緊的大拳緩慢地松開。
對藏澈而言,這天底下,最重要的人,莫過于從小與他相依爲命的晴姐姐,其次就是他的外甥女眉兒。
也因此,就算他知道藏家當初的敗落,有幾分原因與『京盛堂』有關,他也從未想過要追究,不是因爲他知道當年藏晴與雷宸飛之間的糾纏 過往,而是他知道『京盛堂』與雷宸飛于他的親姐而言,是再重要不過的存在,他不忍教親姐傷心,所以,他可以一切都不追究計較,然後,是 眉兒,就算知道這丫頭跟著她親爹一起在算計他,他也可以睜只眼閉只眼,裝作不知,因爲如果是爲了這個從小他看著長大的丫頭,他就算是辛 苦一些,多擔些責任,也是任勞無怨。
也因此,無論是誰傷害了這兩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都要有心理准備必須要付出代價!
藏澈冷冽的目光從元潤玉的肩畔望去,看見了雷舒眉額上纏著繃帶,總是朝氣滿滿的臉蛋,此刻卻是雙眸緊閉,躺在那兒不省人事;這一眼 所見,教藏澈的目光再回到元潤玉臉上時,多了一絲責備。
這一切,問驚鴻在一旁都見得一清二楚,他看著元潤玉在藏澈的瞪視之下,臉色有一瞬間的慌張脆弱,雖然很快就又武裝起來,但是,從小 一起長大的熟悉,讓他知道自家的小總管在藏澈面前,不同于平日裏的她。
問驚鴻開口打破了他們之間短暫的沈默,「玉兒,你別管,是我的錯,讓藏大總管盡管動手,我一定不會還奉。」
「不。」元潤玉堅定搖頭,對藏澈說道:「藏大總管,少爺是我的主子,在我面前,必定護他全身而退,他若受到半點傷害,便是我的不對 ,如果你真的必要有人讓你發泄怒氣,玉兒願代主受過。」
「就算我說要在你臉上加倍劃上一道血口子?」藏澈冷笑,剛才他以爲自己已經夠生氣了,卻沒想到在聽完元潤玉的話之後,更有一種想要 加倍對付問驚鴻,教他痛苦難過的衝動。
「藏澈,這不關玉兒的事!你要是想撒氣,就只管對著我來!」問驚鴻反揪住藏澈的襟領,怒吼道。
元潤玉把問驚鴻推開了些,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然後依舊直視藏澈,點點頭,說道:「藏大總管如果覺得必要,大可以現在動手無妨,我 可以告訴你眉兒姑娘額頭上的傷有多深,有多寬,好教你方便動手。」
聞言,藏澈怒極了,反倒冷笑起來,只怕沒有人記得,久遠得連他自己都忘了,他上一次氣得如此狠,究竟是何時?
他松手推開了問驚鴻,卻反倒握住了元潤玉纖細得仿佛再用力些就會斷掉的手腕,唇畔的一抹淺痕,冷得沒有一絲毫笑意。
「好,很好,元小總管,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要是眉兒的臉留下任何難以恢複的傷痕,元潤玉,這輩子休想我會輕易饒過你,還有你家少 爺,現在,別教我看見你們,滾!」
問驚鴻上前還想說什麽,卻被元潤玉一把從背後拉住,要他別再生事,颔首向藏澈與桑梓說了聲:「那失陪了,告辭。」
說完之後,她怕再發生衝突,拉著問驚鴻離開。
他們進醫館時還是白日,再出來時,已經是月上梢頭,一直在醫館大門外守著的小厮見到少爺和小總管出來,連忙把馬車給拉了過來,下了 腳凳,卻遲遲不見他們二人上車。
「玉兒,他剛才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是我惹出來的禍,由我一肩扛起,與你無關,你別難過。」
問驚鴻斂眸看著她的側顔,在月光之下,慘白得沒有一絲毫血色,但是兩只眼眶卻是紅通通的,強忍著沒掉下眼淚。
元潤玉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幸好——
元潤玉眨掉了淚水,嫩唇扯開了一抹似笑更似哭的弧度,在她的心裏,只想著,幸好呵!
幸好,那天她沒有問出口,問藏澈有沒有可能喜歡她,幸好,她決定了只與他做朋友……雖然,現在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但無論如何, 她都慶幸自己沒讓他知道自己真實的心情。
要不,此刻被他扔在地上踩得稀泥巴爛的,就不會只是兩人過往稱不上厚實的交情,還會多出一份她對他所懷抱的喜歡之心。
她喜歡他。
就算是在這,刻被他的話傷得心好痛,還是喜歡。
竟然不知不覺對他死心塌地了,怎麽辦啊?在今天之前,元潤玉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一個如此不爭氣也不要臉的笨蛋。
「玉兒?」問驚鴻喊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卻忍不住往醫館的門內望去,恨不能一眼望進內院裏,看看那個瘋丫頭究竟醒了沒?
「你知道眉兒姑娘不會騎馬嗎?」元潤玉回頭,正好看見他的舉動,頓了一頓,沈聲問道。
「她說她會……」
問驚鴻收回視線,心虛的語氣,就連自己都不能信服。
元潤玉搖搖頭,再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道她不會騎馬嗎?」
「我有看出來,但我以爲……她會知難而退。」可是她沒有。
問驚鴻直至此刻,還忘不掉雷舒眉一臉恐懼,坐在馬背上一動也不敢動的害怕表情。
他不明白,自己是哪來的狠心,要她策馬前行,這一刻,他難忍心痛,深吸了口氣,對著元潤玉說道:「玉兒,對不起。」
對不起……爲了把她卷進自己所惹的麻煩當中,也爲了身爲她的未婚夫婿,在這一刻,腦海裏竟然滿滿都是雷舒眉的身影,以及對于那名女 子難忍難舍的心疼。
元潤玉注視他久久,不想去深思自己從他的臉上究竟看見了什麽,最後,她搖了搖頭,泛起苦笑。
「你該說對不起的人,是眉兒姑娘,不是我。」
說完,元潤玉先他一步上了馬車,坐進最角落的位置,從遮簾的隙縫裏看著車外被月光給映出分明陰影的寂靜大街,幽幽地,輕歎了口氣… …
今年的雨水來得比往年晚,一直到了立夏之後,才開始淅瀝下個不停,一連小半個月,都未見天晴。
那一天雷舒眉摔馬的事情,在元潤玉的幫忙掩飾之下,大事化小,瞞過了沈晚芽,雖然她一直覺得夫人並非全然不知,只是多年的相處,夫 人的性子她也知道七八分,遇事冷靜沈著,不到必要時,總是能夠隱而不發,只是一旦出手,就必定打蛇七寸。
元潤玉幫問驚鴻遮掩事情的真相,並不是太擔心沈晚芽的怪罪,因爲,這樣的偏心袒護,正好是沈晚芽多年來默許的結果。
元潤玉身爲小總管,行事只需要有一個原則,就是不能夠傷害問驚鴻,不傷害問家及『宸虎園』,除此之外,沈晚芽給她的決策空間,幾乎 是到了放任的地步,希望能夠藉此訓練往後她成爲問家少夫人的擔當。
只是,這些日子,元潤玉一直覺得自己辜負了這一片全然的信任之心,她覺得自己不值得被如此善待。
連日的綿雨,誘發了元潤玉的腿疾,一連幾天,都是酸沈脹痛,沈晚芽問了她幾次,她都說沒事,只是有些酸,疼痛的頻率不是太緊,晚上 用熬過藥的熱水泡泡腳,睡前以湯婆子暖暖膝蓋,就能睡得香。
元潤玉可以看得出來夫人不是太相信她的說詞,今天更是一早就放了她大假,讓她到醫館讓姬千日爲她看診熱灸。
對于沈晚芽像是疼愛女兒般的好,元潤玉一日日加深了心裏的愧疚,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就怕傷了沈晚芽的心。
畢竟元潤玉當年所受的是能保下雙腿就已經算萬幸的傷害,就算姬千日的醫術再好,最多也只能爲她做一些緩解的治療。
末了,她問起了那一日雷舒眉的處理狀況,姬千日先是一愣,最後才緩緩笑道:「雷姑娘身上的傷沒有大礙,不過,額上那一道傷,想要不 留下任何傷痕,可能就難辦了,玉兒,要是雷姑娘臉上真的留下疤痕,你真要讓藏大總管在你臉上割一道以做償還嗎?你這個傻丫頭,明明整件 事情自始至終,都沒有你的錯處啊!」
當年,就是姬千日幫元潤玉保腿診療,對她這丫頭視若親近後輩,那一日,聽見她對藏澈說的話,教他聽了心驚,但是身爲醫者,他卻又不 好在當下介入他們之間的紛爭,後來也答應元潤玉不對她家夫人提起。
只是元潤玉與問驚鴻這兩個後輩似乎都太小觑了沈晚芽的能耐,以爲能瞞得過當年被人說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前小總管。
姬千日與沈晚芽是舊識,心裏有數,今天她讓元潤玉來做診療,其實也是看出元潤玉心裏記挂著雷舒眉的傷勢,治了腿之後,順道問了結果 好安心。
只是姬千曰心想,或許沈晚芽知道雷舒眉在馬場摔馬一事,但是,他覺得她應該見見元潤玉與藏澈說話的語氣與表情,若元潤玉心裏對藏澈 沒有半點在乎,在聽到藏澈說那些話時,神情看起來不會如此悲傷。
身爲少數知道沈晚芽有意將元潤玉指給問驚鴻當妻子的人,姬千日心裏總是對事情的發展情況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姬叔叔,在那一天的場面上,誰沒說氣話呢?我想……藏大總管只是氣狠了,說說而已,說起來,是我們有錯在先啊!」
元潤玉覺得自己不爭氣,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想著要替藏澈說好話,明明到了現在,她只要想起來,還是覺得心髒揪疼得難受極了。
「玉兒只是希望姬叔叔千萬要想辦法,治好眉兒姑娘臉上的傷,千千萬萬別留下難看的疤痕,姬叔叔,這件事情你就看在我和鴻兒都是你從 小看著長大的份上,幫幫忙吧!」
「我只是大夫,你們把我當神仙嗎?」姬千日哭笑不得,「好,我盡力而爲,藥錢診金我會不客氣的找你家少爺問著要去,一定好好敲那個 小子一筆,誰教他要惹出那麽大的禍事呢?」
「嗯。」這一點,元潤玉就不客氣了,在她心裏,也覺得問驚鴻需要好好教訓一下,只是讓他多付點買藥錢,不傷皮肉痛的。
這時,門外傳來了著急的叫喊,「大夫!大夫在嗎?」
姬千日與元潤玉相觑了一眼,先後起身,看見一名小厮氣喘咻咻地跑進來,本來是急著找大夫,但是看見元潤玉卻愣了一下。
元潤玉也愣了,因爲前來的小厮,那一日她在藏澈的畫舫見過,據藏澈的說法是這名小厮平日不近他身,只是他聘來看守畫舫跑腿的人而已 ,雖然不是個太機靈的人,但個性老實,辦起事來還算趁手。
「別淨愣著不說話。」姬千日打破沈默,對小厮說道:「看你的樣子應該不像有事,是誰需要看大夫?」
小厮回過神,又是一臉著急,拉住了姬千日,「是我家爺,請大夫快點跟我走,我家爺遭人暗算,被毒蛇給咬了……」
元潤玉一直到很久以後,都還是記不起詳細的過程,因爲,在聽到藏澈被毒蛇咬傷的那一刹那,她腦海裏一片空白,當她有意識時,已經揪 住了她姬叔叔的衣袍,求著他帶她一塊兒去……
在小厮把姬千日與元潤玉帶回畫舫時,藏澈已經是昏迷不醒,姬千日做完診斷,及時縫住右前臂的傷口之後,才站起身,看向站在一旁,明 明沒有受傷生病,卻臉色蒼白得就算下一刻倒落也不意外的元潤玉。
「看他這樣子,發的是陰症,該是百步蛇或七步蛇一類的,若是赤尾蛇一類引起的陽症,他現在應該已經是高燒不止,就算是活下來,被咬 的這只手只怕也保不住。」
姬千日沒有保留地說出診斷的結果,他知道元潤玉只是表面上看起來脆弱,從她那一雙美眸裏,可以看見在慌亂之中,越發鎮靜的堅持。
說完,他轉過頭,對一旁的小厮問道:「你們家爺的傷口是誰動手割開放血的?是你嗎?做得倒是不錯,事前有用火酒消過毒,下手也俐落 幹淨,及時把大部分的毒血放出來,只要能熬過今天晚上,讓人妥善照顧喝藥換藥,應該就沒有生命危險了。」
「……不是我,是爺。」小厮想起了那場面,心裏還是余駭難止,「是爺自個兒動手割肉放血,我只是幫忙擦了火酒而已。」
聞言,元潤玉怔住,看著躺在床上牙關緊咬,因爲咽喉腫痛,每一次呼吸都沈重困難的藏澈。
姬千日則是暗暗咋舌,他見了那刀工,若是沒有小厮告訴他,他絕對不會相信那種下手的狠勁,是藏澈劃在自個兒身上的,就算陰症的毒蛇 傷口,會有麻痹的現象,但總歸是自個兒的血肉,當真沒有絲毫猶豫?!他不得不說,這人的心,夠冷靜,也夠狠。
看見藏澈昏迷不醒的樣子,元潤玉確實心慌,但幾年的小總管經驗,讓她很快冷靜下來,環視周遭,隨即發現了不太對勁之處,她問小厮道 :「其他人呢?怎麽不見桑梓公子他們人呢?你家爺怎麽中了蛇毒,還一個人在這裏?他該回『雷鳴山莊』接受更好的照顧才對啊!」
小厮聞言,忙不叠地搖頭,「爺說不想驚動晴夫人,要小的無論如何都不能通知桑梓公子他們幾個人,桑梓公子前幾天來過,還來過幾趟, 後來爺說要他少來打擾,想一個人清靜,到現在爲止,小的沒聽說爺有回去過山莊,他一直都留在這裏,沒回去過。」
爲什麽?!他爲什麽不肯回去?『至誠齋』的事情之後,他與『京盛堂』之間的僵局不是應該已經冰解了嗎?內心的疑問,元潤玉沒問出口 ,眼眉微蹙地盯著藏澈,這時,在畫舫上負責燒飯的廚娘端了湯藥過來。
她搶先小厮一步接過盛著藥碗的承托,轉頭對姬千日說道:「姬叔叔,告訴我該如何做,我要留下來照顧他,至少,要讓他撐過今天晚上, 你說他撐過今天晚上,就會沒事了,對不對?」
「未能完全痊愈,但不會有生命之危。」姬千日颔首,再開口,話裏卻帶著一絲擔憂,「玉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不會忘了自己… …」
元潤玉飛快地開口打斷姬千日接下來要說的話,「姬叔叔,玉兒很清楚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我已經不是三歲孩兒,對于自己所做的決定, 必能一力承擔,當初,我們在金陵時,藏大總管對我有恩,如今他有難,我不可能置他于不顧,夫人那兒我會讓人傳口信回去,我相信夫人一定 能體諒我不能對恩人見死不救的心情,所以,姬叔叔,請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做,才能夠保藏大總管妥妥當當的脫離險境?」
在知道能夠照顧藏澈的人,只有小厮與廚娘,以及一個渡船的老人家,在那一刻,她就下定了決心,想要親自照顧藏澈,不放心將他交給任 何人。
元潤玉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親眼確保藏澈渡過了險境,無論要她付出任何代價都願意。
「玉兒,你……」
喜歡這個男人嗎?姬千日終究沒開口,因爲不必問,只是看著她哪怕是抛棄性命,都要保護藏澈的神情,已經知道了她的答案,最後,他點 點頭,開始對她娓娓道來,把該如何照顧的方法,說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