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以為自己娶了一個能夠持家的的好妻子,卻不料,他這位好娘子似乎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引起了很多掌櫃的議論紛紛。
雷宸飛沉靜地聆聽著李伯韜的稟告,這些時日他得到不少掌櫃的抱怨,說藏晴處處干涉他們辦事,甚至與還強迫他們撤換一些手下,讓自己看得順眼的人頂替上去。
因為她持有山行紫符,所說的話就等同於宸飛,所以掌櫃們就算心裡有怨言,也只能回頭向大掌櫃這裡反應。
「不過就是換了幾個人手,值得你們大驚小怪嗎?」雷宸飛冷笑著接上李伯韜的話,手裡捻動的象牙佛珠與一身選黑色的袍服相映成強烈的對比,「她原本掌管一家客棧,客棧雖小但生意好,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所以一時之間要她閑靜下來不管事,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暫時就由她去吧!她願意參與商號的經營,算起來是件好事,至少比漠不關心要好,就由她去吧!」
「爺?」
李伯韜提上口氣,急著要再說下去之時,見到祥清在一旁以眼神示意要他稍安勿躁,早先祥清就曾經向他提過,他們主子對新夫人意外地嬌慣,畢竟是新婚夫妻,而且是年紀小了十一歲的少妻,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太過分,他們主子大概也就睜隻眼閉只眼任由她了。
雷宸飛在心裡冷笑,知道他們心裡的想法,卻不加以點破,「你們放心,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還在我眼皮底下,她要我信她,我想瞧瞧她能讓我相信到什麼地步。」
他倒要瞧瞧她想玩什麼花樣!
才一嫁進門,就向他要了紫符,不過三個月的光景,不只收留了幾個來路不明的人,在「京盛堂」總號裡的幾個重要職缺,也被她以不適任的理由調換了其中幾名。
雖說都是師出有名,事情也不是鬧得太大,但她的氣焰之盛,造成了一些人不甚愉快,他知道事情絕對不能長此下去。
不過,這些都還只是小事,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就只怕她想要的並不止如此而已!
最好她能夠就此收手,因為,他不想與她鬧得不愉快。
若她僅只是想要用這些手段坐穩「京盛堂」的主母地位,那他倒也就罷了,但如果不是的話……一瞬間,雷宸飛的眸色變得陰沉,捏定了象牙佛珠,好半響沒有動靜。
這時,李伯韜與祥清二人面面相覷,見到主子的臉色無不暗自心驚。
「都下去吧!」再開口時,雷宸飛的神情與嗓音都已經恢復了平靜,他閉上眼眸,掩去了凌厲的光芒,「這些事情我心裡都有數,遲早會給你們一個交代,放心吧!」
這時,祥清見主子的臉色不好,在一旁提醒道:「爺,該吃藥了。」
雷宸飛閉眼,聽著祥清遞上水杯的聲音,他從身上取出了白玉藥瓶,卻是捏握在心裡,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爺?」祥清疑喚道。
雷宸飛緊握著握著藥瓶,雖然是只眼緊閉,但看見他蹙起的眉心,以及略緊的牙關,都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情有多痛恨!
這藥丸的方子是蓮慶當年離去之前給他留下的,能夠壓抑殘留在他體內的劇毒,這些年來,多虧了這藥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是,卻也僅只於讓他苟延殘喘地活著,一日也不能離開這丹藥。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派人在找蓮慶的下落,查訪各大寺廟院門,就希望能夠找到他的下落,希望他已經找到為自己解毒的方法。
但結果卻是一次次令人失望。
最後,他還是只能仰賴這丹藥而活,卻不知道這藥能讓他活到什麼時候!雷宸飛痛恨極了這種感覺,但終於還是打開了藥瓶,就口含了顆藥丸,伸手從祥清手裡接過水杯,飲下口水將藥吞下……
每晚,「開染堂」的夜裡,房裡的燈火不過三更天是不會熄滅的。
藏晴每天晚上總是看賬本與清冊,直到眼睛倦累不已才上床去睡覺,當然這些都是一些好幾年前的舊賬了,所以李大掌櫃才肯供她取借。
因為是一個人隻身隨著雷宸飛到京城,少了澈兒和陳嫂他們,確實孤獨寂寞了些,但是,因為是拋下了他們才得到的時間,所以她一刻鐘也不想浪費,她想要盡快地熟悉「京盛堂」的一切。
一直以來,人們只知道「京盛堂」是做大買賣的,至於這買賣有多大,在藏晴未見到賬本之前,還真的很難想像。
雷宸飛老本行做的是成批買進賣出的躉售的生意,所以金額少說數千兩,多則幾萬兩,一次進出所賺的錢,已經是普通小商號一年的營收。
不過,他還有另一項賺錢的錢的生意,就是開質庫,每年的營收至少都是幾十萬兩。
相較之下,他們藏家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該怎麼做才好呢?
藏晴又翻過了一頁,在心裡不斷地苦思,在見識到「京盛堂」的真面目之後,她承認自己感到有些膽怯,因為,雷宸飛所擁有的一切,龐大得讓她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夫人,你還不睡嗎?」香荷端了茶水進來,輕聲地問道。
藏晴搖搖頭,抬起嬌顏,笑瞅了她一眼,「我還不累,還不想睡,你想睡的話就先下去歇著吧!」
那日她收容香荷,原以為雷宸飛會大發雷霆,可是,在晚膳的飯桌上,卻還是她主動提起這回事,只見他輕笑了聲,似乎早就得到了稟報,說是李伯韜大驚小怪了,他不介意她收幾個丫鬟差遣。
從他冷淡的反應之中,她看不出他的喜怒,不過,原以為能惹得他不高興,卻在被他四兩撥千斤之後,她心裡反倒有些失落。
「香荷瞧夫人每天晚上都在看東西,是什麼東西那麼有趣,讓夫人可以看到都不想睡覺呢?」她湊上前想要瞧得更仔細。
「這些東西稱不上有趣,可是,都是我必須知道的事情,可能看了這麼多之後,一點用也沒有,但是,我不能放棄,只要還有一點能用的可能,我就不會放棄。」說完,她泛起一抹微笑,繼續讀看下去,沒再搭理香荷。
最後,沒再得到回應的香荷只好聳聳肩,自討沒趣地退出門去。
在香荷離開之後,藏晴停頓了下來,抬眸望向門口,心裡敏感地察覺到香荷並不像陳嫂或大地他們一樣率直而單純,當初她就是知道雷宸飛的性子,才故意收留這女孩,不過,眼下就希望一切不過是她多心而已,別因為故意要給雷宸飛找麻煩,而真找了個麻煩進來!
「京盛堂」的議事大廳裡,此時一片沉寂,在見到主子陰鷙不語的臉色之後,誰也不敢吭聲大氣。
雷宸飛一掌按在首案上,眸光冷凜,斂視著案上擺開的一致摺子上頭,寫在那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火星般燙痛他的眼。
在他的身後,以李伯韜為首的幾名掌櫃都是噤若寒蟬,他們都知道那份摺子裡寫了什麼,那一句句、一行行,都是他們商號裡的所作所為。
其中還包括了她弄砸了兩椿茶葉生意,以及得罪了一位對「京盛堂」而言很重要的客人陶朱爺,一直以來,這位陶朱爺就是他們與大海商夙熾做生意最好的聯絡管道,透過他的撮合,他們「京盛堂」一直都能夠取到最好的貨源,是雷宸飛很倚重的一位老者。
「爺。」李伯韜開口,語氣謹慎小心,「陶朱爺的事情,夫人或許不是故意的,畢竟,尋常人可能無法體會陶朱爺對古玩的熱愛,夫人也因為一時不察,才會送了造假的古玩,犯了陶朱爺的大忌諱,說起來,一切不過都是巧合,只要夫人肯賠罪,爺替她美言幾句,相信陶朱爺會寬諒的。」
聞言,雷宸飛抿唇不語,眸光一掠。
不是巧合!
如果他笨得相信這一切是她誤打誤撞,不小心造成一連串失誤,那他雷宸飛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了!
倘若是別人,那他無話可說,但是,他親眼見識過藏晴對吃用東西的考究程度,絕絕對對不會犯下送出假古玩的錯!
不過,在知道她這段時日所做的事情之後,他的心裡有一種熟悉感。
是的!那個在「花捨客棧」裡,不只對他毫不相讓,而且一切事情都能處理得有條不紊的晴姑娘!
說也奇怪,明明她犯了一連串的失誤,但他卻想起了當時那位聰明而靈巧的女子,他想,這一切其實並非她的失誤,而是他的!
是他太過自恃,太過輕信她了!
他想起當時每一天從「蘭字房」望見她的模樣,那能夠教他一看再看,卻不感到厭倦的表情與言談,絕絕對對沒有一絲一毫貪婪的膚淺!
若她貪的不是名與利,那她究竟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呢?
雖然遲了一些,不過,是該讓真相大白的時候了!雷宸飛伸手合上摺子,一瞬間揚起的銳利眸光,宛如盯住了獵物的毒蛇,教人不寒而憟……
「宸爺。」
藏晴走進書房,見到正半臥在長榻上的雷宸飛,偏首輕笑喚了聲,走到了離他約莫還有十來步的距離之外,就停住了腳步。
「過來,到我這裡來。」雷宸飛睜開眼睛,笑著朝她伸出手。
「要做什麼?」藏晴瞅著他臉上不太尋常的溫和微笑,心裡沒來由地感到一絲不安,站在原地沒有動。
「不做什麼就不能過來嗎?晴兒,咱們夫妻許久沒親近了,讓我好好看看你。」在他斂著笑意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幾近殘酷的陰冷。
藏晴被他的目光盯得背脊一涼,頓了頓,依言走上前去,驀地被他伸出的大掌給揪了過去,整個人跌進他的懷裡。
他捧住她柔潤的臉蛋,看著她如畫般細緻的眼眉,心裡冷冷地笑道:真是好個美麗又聰明的小騙子!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宸爺,是生氣我這些日子忽略你了嗎?我不是故意的,你應該知道才對吧!明明就是你吩咐我要張羅年終款待客人們的事情,我要想菜色,要想該送的禮品,忙得我都快沒時間歇息了。」
「真是辛苦你了,不過幸虧有你在,就在不久之前,陶朱爺派人來說,你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禮,要我好好誇獎你呢!」他故意說反話,銳利的眸光仔細地瞧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反應。
幾乎是立刻地,在她的眼底看見了一絲愕然的蒼白,雖然她立刻就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他給瞧出來了。
「是嗎?陶朱爺喜歡啊!那……他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藏晴垂下美眸,心裡既不信又失望,聽說那位陶朱爺對古玩的眼光獨到,凡是偽品絕對逃不過他的金睛法眼,看來也不過爾爾了!
「因為你替我辦了件好事,所以我要給你看樣東西。」說完,他落地起身,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畫案前。
「那是什麼?」藏晴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見了擱在案上的鑰匙與金印,不由得一臉疑惑回瞅他。
「是『怡記』的掌管用印,還有這是它庫房的鑰匙,另一副在『怡記』的梁大掌櫃手裡,如果要開庫房取銀的話,就要對上你這一把才能開啟。」
「宸爺對我說這些做什麼?『怡記』與我又無干係。」
「從今以後有了,因為我打算把它給你。」
「給我?」
「你不是想要一間可以開展手腳的地方嗎?雖然『怡記』是個只有幾十名僱員的商號,不過,與『京盛堂』一樣都有在做躉售的生意,前任的財東伍老爺人面廣,再加上梁大掌櫃也是一個可以重用的人材,原本在取得這間鋪子時,我想把梁掌櫃收做己用,不過,『京盛堂』已經有李大掌櫃了,一山難容二虎,我沒必要搬磚砸腳,而且,你要經營『怡記』,也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為了你,我也只好割愛了。」
她連忙搖頭,拒接了他的安排,「不,謝宸爺的厚愛,可是我想留在咱們的鋪子裡幫忙。」
「這就是我接下來想跟你提的事,既然你有了「怡記』要經營,那關於『京盛堂』的一切事物你就擱下吧!自然會有人接手,至於你成親之後,所僱用的夥計與管事,就隨你一同過去「怡記』,畢竟有熟人在身邊,也才好辦事,我也只能替你想得這麼周全了,餘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他的語氣十分堅定,絲毫沒給她考慮的餘地。
藏晴這才意會了過來,他給她「怡記」,是為了要將她安排在「京盛堂」裡的人全給攆走了,順道也排除了她。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最好答應。」一抹帶著忠告的微笑泛上他的唇畔。
「這算什麼?提防我嗎?」她嬌嫩的嗓音不由得微微高揚了起來。
「難道我不該嗎?」他回眸瞅著她的眼,冷冷的,帶著一絲嘲弄,把她的問題丟還給她。
藏晴頓了一頓,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們之間沒必要再虛與委蛇了,她輕笑了聲,「我是你的結髮妻子啊!你怎麼可以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信不過,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悲的事情嗎?」
「即便是親如父子兄弟,都可以刀刃相向,是結髮妻子又如何呢?更何況,你是當年壽縣藏家的千金,就憑著我與你藏家之間的不解之怨,有這樣身份的你是我的枕邊人,我才更應該提防你才對。」
一瞬間,她睜圓了美眸,表情閃過一抹震驚。
「你知道了?」
「果然,這一切不是意外。」他泛起一抹淺笑,看起來有些澀然,「我知道,今天無論我說再多,你都還是會把我當成毀你藏家的兇手,不過我想知道,如果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就是當初害了藏家的兇手,倘若起初拒絕了我的求親,是因為對我的憎恨,那為什麼最後又要答應呢?當初我沒追問你原因,如今,我非知道不可。」
為了當你的絆腳石!為了要給老天爺忘了予你的報應!
藏晴在心裡給了他回答,但是表面上嘴巴卻抿得緊緊的,只是眼梢嘴角的怨恨洩漏了她些許心思。
「你不說嗎?不說是嗎?」雷宸飛笑聲了聳肩,「無所謂,反正我這個人做事一向有最壞的打算,晴兒,我的好娘子,我希望你好自為之,要是你真敢做出什麼會傷害到雷家或是『京盛堂』的事,小心我不會對你客氣。」
「那敢問宸爺,現在你心裡最壞的打算,是殺我滅口嗎?」她輕笑了聲,沒將他的警告擱上心。
在決定嫁給他之時,生死她早就置之度外了!
「就算不殺你,也能讓你永遠再也開不了口。」他渾厚的嗓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感情起伏。
一瞬間,藏晴不寒而粟,看著他的美眸之中多了一絲畏怖。
她知道他可以做到!
他絕對能夠教她生不如死,他可以的!
她瞇細眸直勾勾地瞪著他,似乎恨不能在他的身上盯穿一個洞來。
「你在想什麼?」他伸出手托起她的下頷,斂眸笑視著她嬌美的容顏,「你在想我是個自私又冷血的小人嗎?」
藏晴緊抿著嫩唇,揮開他的手臂,別開眸光一語不發。
雷宸飛聳了聳肩,不介意她的冒犯,退了半步,揉了揉被她揮痛的手腕,對她露出了無辜的笑,「其實,你一定不能明白,我不是自私,說穿了也只是求自保,想活下去而已。」
她抬頭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有臉說出這句話,「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簡單,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你又何必對人趕盡殺絕,絲毫不留給他們一點逃生的餘地呢?」
「那你就能肯定,如果我對人們手下留情,他們就不會反過頭來對我趕盡殺絕嗎?」說完,他的唇畔浮上一抹冷笑,笑她的天真。
「這……你這分明就是在強詞奪理!」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不明白他明明壞事做盡,卻依然能夠理直氣壯。
「但你無法反駁,不是嗎?」
「我只是說不過你,不代表你說得話就是對的。」
「這也是個道理,但相反的,就算你不認同我,也並不代表你的想法就是對的。」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堵得她啞口無言,「不過,你對我有妨害卻是一點也不假,晴兒,念在夫妻情分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就乖乖的去打理『怡記』,往後你要做的生意,『京盛堂』可以睜隻眼閉只眼,能給你的我絕對不虧待,但是,別再打壞主意,咱倆相安無事才是最好的結果。」
藏晴知道如果今天她不收下「怡記」,他也絕對不會再在「京盛堂」給她任何發揮的餘地了。
與其倔著不收讓自己走向絕路,不如她今天就先認了!她越過他的身畔,走向書案,伸手去過金印與鑰匙,緊緊地將它們握住手裡,低頭注視著它們,好半響一動也不動。
驀地,在她的瞳眸深處泛出一抹笑,就算是死又如何?就算不能再開口又如何?只要能夠對付得了他,她不在乎!
雷宸飛轉眸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看得出來她心裡有千萬個不甘願,但這是他能給她最大的讓步!
他欣賞她!就算不是以為男人看待女人的角度而言,他不諱言自己確實喜歡她的聰明與頑強。
但是,如果她敢越雷池半步,他自然也不能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