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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鳳令(商王戀卷五)》第13章
第十一章

  闋靜的黑夜,「小蘭亭」的前院裡,此刻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被命令看守的護衛們看著團團包圍住這個院落的弟兄們,臉色無不一驚。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炎爺交代過,誰也不能輕舉妄動,還不趕快退下。」負責看守並且保護柳鳴兒的汪飛站上前喝令道。

  「不!」其中一名帶頭的長臉男人站出來,亮出手中的刀劍,「紫綬小姐說得對,我們都知道,炎爺是不會忍心殺她的,炎爺殺不了她,就讓我們兄弟們動手,等殺了她這個妖女之後,我們再去向炎爺請死!」

  「說那是什麼渾話!你們不要逼我動手!」汪飛也拔劍相向,嚴厲的眼神看著面前包圍的眾人。

  「汪總護說這話,那咱們兄弟們也就不客氣了!」他們早有必死決心,聲令一下,立刻圍上幾名護衛,大打出手。

  雖然汪飛的武功厲害,但是,突襲的弟兄們少說三五十人,眼看著他們趁機就要打開大門,這時,在刀劍聲中,老虎的吼聲宛如石破天驚,白銀利牙咬住一個男人的大腿,把他往旁甩向眾人,迅猛的虎軀沖破了人牆的圍防,搶在人們面前進到寢房裡。

  柳鳴兒聽見外頭的吵聲,早就已經清醒,她看見白銀奔來,見它無恙的模樣,不由得露出寬心的笑,聽話抱住它的頸項,由它負在背上要脫圍而出。

  可是他們只逃到院裡就被擋住了去路,刀劍的鋒芒在他們的面前晃動,汪飛帶人在他們面前殺出一條血路,可是在這個時候,洛紫綬領了更多人進來,如潮水般包湧住他們幾人。

  「各位兄弟,要想清楚了,今天如果她不死,改天,還會有更多人被殺害,她不死,誰來給你們的兄弟們償命!」洛紫綬大聲喊叫唆使,讓人們的情緒更加亢奮激動。

  柳鳴兒一時想不透自己與洛紫綬有什麼深仇大恨,這時,她再也承禁不住身子裡湧上的虛軟,雙手一松,從白銀身上跌了下來,有人見機會大好,一劍往她刺去,卻被白銀給用身軀擋了下來,它凶惡咆哮,那人驚慌拔劍,鮮血頓時從白虎的腹間噴湧出來。

  「住手!」就在這時,鳳熾率人趕到,渾身一喝,在場眾人見他森嚴的臉色,無人一再敢動,他看見柳鳴兒跪坐在白銀身畔,一臉的驚慌失措。

  「白銀?」她按住它的傷口,看著鮮紅色的血染赤了它黑白相間的毛皮,就像一朵朵血染似的花,不斷地在它氣息虛弱的身上漫延綻放,「白銀,你振作一點,不要……」

  隨著紅花越來越盛開,白銀的氣息就越虛弱,這時,「軟筋散」的效力作用,它開始狂吐鮮血,那一雙如天空般湛藍的虎眸,瞅著小主子蒼白的臉蛋,有不捨,有痛苦,然後漸漸地變得空洞,終至完全失去光亮。

  「白銀——?!」柳鳴兒抱住它,感覺自己抱住的龐然大物再也沒了動靜,再也沒了她所熟悉的呼吸起伏與心跳,「白銀?你不要嚇我?白銀?」

  柳鳴兒不斷搖晃懷裡的厚實身軀,那豐軟的皮毛,以及修健的軀體,都一如她的記憶,可是,那無比的死寂卻是她所不熟悉的。

  「啊啊啊——!」

  她開始發出仿佛要把心撕裂般的尖叫,這時,黑暗的天空劈開了一道極其刺眼的閃亮,然後,一道接著一道雷電劈落,宛如無數的銀龍在奔竄,卻久久不聞雷鳴,在這一瞬間,鳳熾想到了那天她對他所說的話。

  ……那是陰雷,亮而不鳴,是有人蒙受了難以伸張的冤屈,向老天爺發出了不平之聲,上天聽聞了那受冤之人的怨恨,所降下的陰雷。

  是陰雷。

  那雷,是老天爺在給人鳴冤。

  在場眾人都被天有異象給駭得不能動彈,只有一個人在悄悄移動身形,那個人就是洛紫綬,可是,鳳熾的反應比她更快一步,伸手指住她,「捉住她,她才是凶手!」

  「你胡說,我洛紫綬不過是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會殺人?!」

  「洛紫綬確實是個弱女子,但你柳若芷不是!」鳳官的嗓音從人群之後傳來,人們給他讓開路,不敢置信地看見他身邊帶著另一個洛紫綬與嫵娘,「當初,我師父將你困在樹海裡,令他的僕人殺你,卻在你的姊姊柳若蘭,也就是鳴兒的親娘央求之下,那位僕人饒你一命,卻沒想到,在他帶你出谷之後,你竟然殺了他!」

  「是她!」嫵娘指著她,痛恨地說:「是她捉了小姐,還與賊人勾串,把老虎用黑箱子運送,在『刺桐』到處殺人,我親眼看見的,她能化成鳴兒姑娘的模樣,是她帶著老虎去殺人的!」

  「早知道應該殺了你這死丫頭才對!」柳若芷撕開了面具與假發,赫然是那天柳鳴兒在樹海裡見到的灰發老婦人,她今年還不出四十,可是在被傅鳴生以陣式困在樹海幾年,她衰老得極快,「你說什麼僕人?那個人才是柳鳴兒的親爹!當初傅鳴生騙了我姊姊,那夜在房裡,與我姊姊相好的,根本就不是他!傅鳴生這一生只愛一個女人,就是她!」

  柳若芷指著柳鳴兒,在她的目光之中有著痛恨,而這時,柳鳴兒抬起美眸,神情卻是有些恍惚,似是無法聽懂剛才那番話,此刻,在柳鳴兒的心裡就只剩下悲痛,恍惚地抱著白銀還溫暖的的身軀,被它的血給染了一身。

  「你沒聽見嗎?」柳若芷冷笑道:「你的爹他不愛我姊姊,也不愛我,他是個妖,不老不死就只為你而活,你的親爹告訴我姊姊,他為了你,不惜跟老天爺交換條件,斷齊朝的龍脈,送千萬人的性命,鳴生鳴生,為鳴兒而生!你不姓傅,姓柳,不是因為他深愛我姊姊,而是你根本就不是他女兒——!」

  「來人,把她帶下去!」鳳熾不想柳若芷再多言,讓汪飛率人將她給押下去,然後,他走到柳鳴兒面前,輕喚她,「鳴兒,對不起,我該更早發現才對,鳳官把真的紫綬帶回來,我才知道……?!」

  看見鳳熾來到面前,柳鳴兒才終於有一點清醒,掙扎著起身,在這一瞬間感覺白銀留在她身上的血被風吹得冰涼。

  「為什麼你不信我?你曾說過會信我……你答應過我,只要我說自己是清白的,你便信我,再不相問,可是你騙我!說謊!」隨著她怒吼崩潰而落的,是一顆又一顆豆大的淚珠子。

  鳳熾無言以對,那一天的情景,猶如昨日般歷歷在眼,也正因為如此,這一刻,她的淚顏就像是一記利錐般,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坎。

  「為什麼?如果你做不到,為什麼當初你要答應我?」又一顆淚珠從她通紅的眼眶滾落,教人感覺落下的不是她的淚,而是從身體裡淌出來的鮮血,「如果你做不到,我寧可一開始你就不要騙我!」

  最後幾個字,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叫了出來,喊到最後一個字,擲地時已經跌碎了開來,赤色的血從她的嘴角溢滑而落。

  「鳴兒!」

  他箭步上前抱住了她,與她頸間的紅玉扳指相較之下,她的臉色慘白得驚人,這一刻,他想起了那一天的紅花林,他們對著天地,三拜說要成為夫妻,她說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鳳熾的心,痛的像要粉碎,想她總是用著像孩子般清亮興奮的口氣迭聲喊他的名,不顧他人的眼光,一股腦兒撲進他的懷抱裡,看著他的眼神,仿佛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都會保護她。

  沒錯,他會護著她,可是她忘記了,除了她之外,他還有鳳家的船隊,以及上萬名兒郎的身家性命要保全。

  她與鳳家,孰輕孰重,他心裡早有分寸。

  「鳴兒,把解藥吞下去,快吞下去。」鳳熾想要將藥丸送進她的嘴裡,卻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開她緊咬的牙關。

  柳鳴兒搖頭,用盡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想推開他,硬是不肯將他喂進的解藥吞進喉嚨,而在這同時,既腥且甜的紅色液體卻不斷地從她的唇畔溢滑而出,她的臉色卻越來越慘白。

  她抬眸瞪視著他,眼裡的淚就像是兩汪哭不盡的湖水,讓他的身影在瞳眸深處變得模糊,漸漸地再也看不清楚。

  「鳴兒,求你,不要在這節骨眼跟我賭氣,你會死的,如果你再不吃下解藥,會死的。」他動念想要硬撬開她的牙關,卻怕會傷害到她,這瞬間,他的心在泛涼,一陣陣的,就像是被浸到臘月的雪水裡,凍得發痛。

  死就死吧!

  她倔強而且痛恨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他這句話,白銀為了護她而死,憑什麼她還可以苟活在這世上呢?

  這時,一旁的鳳官看見了黃金趕到,卻一進門已經倒地不起,心念一轉,對著鳳熾說道:「如果她堅持不吃解藥,不如你先給黃金吃了吧!說不定見到黃金的情況好轉,她會改變心意也說不定。」

  鳳熾聽見鳳官一番好意的提醒,轉頭看著他,從他的眼底看見的卻不盡然是好意,一瞬間,他心領神會,眸色一斂,起身抄奪過最近一名手下的佩劍,走到黃金的身旁,回眸看著孱弱的柳鳴兒。

  「鳳熾?」她低喚了聲,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看見他手裡的劍尖就只離黃金的頭頂不到數寸之遙,「你走開!離開黃金,你不要碰它!」

  「那你乖乖把解藥吃下去,要不然,我現在就用這把劍把你的黃金給殺了,讓它一起跟你和白銀去黃泉作伴。」他一字一句說得既清楚又緩慢,直視著她的一雙眸光冷如鐵石。

  「鳳熾!」她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然間,一口鮮血從她的喉間咳出,瞬間染紅了她慘白的臉蛋

  鳳熾的臉色因此更白了一分,但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神情沉靜地瞅著她,只有緊握劍柄的大掌因用力而筋骨分明。

  「來人,把解藥交到她手裡。」

  「走開!」柳鳴兒揮開來人遞上的解藥,虛弱得幾乎無法用手撐起身體的重量,「你先離開黃金,你先離開它身邊!」

  鳳熾對她的話恍若未聞,垂落的劍尖已經抵住了黃金的咽喉,虛弱的雌虎已經是連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只能在劍下喘息,「解藥吃或不吃,選擇權在你,可是你要記住,如果今天黃金死了,就是被你給害死的。」

  「才不是!不是!明明就是你……凶手是你!」

  「是,殺它的人會是我,但那是因為你不乖乖吃解藥,鳴兒,如果今天黃金死了,你難辭其咎。」

  凝眶的淚水滾落柳鳴兒的頰邊,這時,鳳官拾起解藥,蹲到身邊,拉起她的手,交到她的手心,「鳴兒,把藥吃掉。」

  她流著淚,心裡有千萬個不甘願,但還是將解藥含進嘴裡,和著津液吞入,然後,鳳官又再她的手裡放了兩顆解藥,「這是黃金的份。」

  「嗯。」她點點頭,緊捏著手裡的藥丸,無力地跪爬到黃金身邊,抬頭瞪了鳳熾一眼,看他把劍交到旁人的手裡,退開了兩步,注視著她的眸光有一絲晦暗,她低頭抱住了黃金,想把解藥塞到它嘴裡,卻見它用了最後一點力氣拒絕她,「吃下去!黃金,不要連你也離開我,不要……」

  她的眼淚滴到了黃金的臉上,一滴接著一滴,終於,虛弱的雌虎被小主子的悲傷哀求給軟化了,吞下主子喂進嘴裡的藥丸,一人一虎相抱依偎,她們的目光不約而同,都停駐在不遠處的白銀屍首上,看著它那雙再也無法發出光亮的藍眼睛,滿懷的悲傷,潰決而出……

  「炎爺,已經六天了,老虎的屍身都已經有腐臭的味道傳出來,不能再讓她繼續伴著虎屍睡下去了!」

  鳳熾站在院門口,目光深沉地注視著柳鳴兒與黃金相伴在白銀的屍身畔而眠,仿佛它不過是睡了長沉的一覺,而她們要等它醒過來,這幾天,他讓人由得她去,陶朱爺和鳳官都來勸說過,但都說不動她。

  在他的心裡覺得有一點不對勁,那天,即便她受刺激太深,但柳若芷所說的話,她不可能一句也沒聽見,但是,對於得知傅鳴生不是她的親爹的事,她的反應意外的平靜,平靜得就像這件事不曾發生過,這樣的情況讓他想到當時的血書事件,在清醒之後,她也是忘得一干二淨!

  他覺得其中必有古怪,但只怕這天底下除了傅鳴生之外,再也沒有人可以給予答案吧!

  「去把需要的東西准備好。」他對古總管下令,「然後去喚幾個人過來跟我一起進去。」

  片刻後,鳳熾帶著幾名壯漢走進「小蘭亭」,其中幾人制住仍舊虛弱不堪的黃金,另外幾人則聯手將白銀的屍身搬至門板上。

  「不要!白銀!白銀——!」柳鳴兒站起身要阻止他們,卻被鳳熾給拉住,她反過來扯住他,「你要對白銀做什麼?你要對我的白銀做什麼?!」

  「我已經讓人架好了柴堆,要將它的屍身就地火化,鳴兒,白銀的屍身已經在腐爛,這是能讓它安息的最好辦法。」

  「不!不可以!我不要白銀被燒成灰!我不要!」

  「只怕不能如你所願,來人,抬走。」他眸光直定地瞅著她,嗓音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相較於她的激動落淚,崩潰的哭喊,冷靜得近乎無情。

  「鳳熾!」她沖上前揪住了他的袍服襟領,明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因為幾天沒吃沒睡而顯得無比虛弱。

  鳳熾低斂眼眸,反握住她瘦弱的手腕,神色平靜地看著她再不能更悲傷的淚顏,開口提醒她,「你接受事實吧!白銀死了。」

  最後四個字,輕輕的,就像是一道微風拂過她的耳邊,但她卻覺得殘忍得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硬是將她流血的傷口徹底地割了開來,讓她再也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霎時間,在她的心裡對他的怨、對他的怒、對他的恨,就像是狂水傾倒而出一般,再也無法收拾。

  她用盡了身體最後一點力氣推開他,明明是推人的一方,卻因為太過虛弱而跌倒在地上。

  怎麼會呢?她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以為自己已經夠恨他了,沒想到在這一刻,在她的心裡竟然可以生出更多的恨意來!

  她對他大吼道:「把白銀還我,我要你把白銀還我!」

  「唯有這件事,我辦不到。」鳳熾逃開不見她恨視的眸光,讓人放開黃金,在臨去之前,下令道:「她要什麼都給,就是不准讓她離開這院落半步。」

  在下藥之後是軟禁,柳鳴兒在床上抱坐成一團,心裡想,如果接下來鳳熾真的下手殺她,她也不應該太意外才對。

  這時,她聽見了有人開門的聲音,以為是鳳熾進來,正要豎起全身的戒備,就見到一臉笑笑的秦震,她松了口氣,卻沒給他好臉色,「你來做什麼?」

  才剛從京城送滿月禮回來的秦震,已經從鳳官那裡得知來龍去脈,如今誰也勸她不動,只能仰仗他這位「玩伴」給她解悶了!

  不過,究竟是不是「解悶」,就只有他自個兒心裡有數了!

  「我是你的朋友,怕你在裡頭被悶壞了,所以帶我養的寶貝蟋蟀來陪你,給你解悶。」說完,他從袖裡揣出了兩個發出蟋蟀鳴聲的竹筒子,交到她的手裡,「這可是我養過的蟋蟀裡最好的兩只,先借你玩幾天。」

  「你不怕嗎?」柳鳴兒接過小竹筒,一手拿著一個,抬眸看著秦震,「上次你送我的那只蟋蟀,才幾天就被我養死了耶!我怕把你最好的兩只也一起養死了,你就不怕嗎?」

  「人家說,只要死得有代價,死得其所,就不算是白白枉死的。」秦震聳了聳肩,倒也十分看得開。

  卻不料,原想安慰她的話,聽在她的耳裡,卻像是一根根利針般,刺得她以為再不能更痛的心,一陣陣地緊縮了起來。

  「那你告訴我,我的白銀算不算是白白枉死的呢?」她看著秦震,想要從他的嘴裡得到答案。

  「為了救主子一命而死,當然是死得其所,鳴兒,看開一點,讓白銀死得安心,不要讓它真是白白枉送一條命。」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激動地將手裡的小竹筒丟還給秦震,他沒伸手接下,兩個小竹筒就這樣掉落在地上,發出了咚咚的聲響,滾了開去。

  她撲上前一把捉住了秦震的手,「讓我忘了……阿震,可不可以……幫幫我?你幫幫我,我想要忘記……我要徹底忘記他!」

  「你恨他嗎?恨鳳熾嗎?」

  她緊抿住嘴唇,沒有回答他,但淚珠卻是一顆接著一顆滾落。

  「好,我知道了。」秦震笑著點頭,捉著衣袖給她擦眼淚,「那我問你,如果,現在你有機會還他一個痛,你希望這個痛讓他記得多深呢?」

  「一輩子也忘不掉。」她想也不想,就給了秦震這個回答,「我要那個痛深進他的心坎裡,深進他的骨髓裡,就像我永遠也忘不掉白銀的死,我要他牢牢記一輩子!」

  秦震微笑,捧住她的臉蛋,「好,那就讓你和我,我們一起賞給他這個痛,這個終他一生想忘都忘不掉的痛。」

  她讓人喚他來,就是為了讓他親眼目睹這副景象嗎?

  鳳熾站在門前,眼眸透過門的縫隙看見了屋內的景象,在燭火的照映之中,男子與女子交纏在一起的赤裸身軀,就像是一把利刃般,將他的腳步釘在原地,一動也不能。

  他聽見了女子嬌婉的呻吟聲,這柔軟嗓音也曾經為他而呻吟,那如凝脂般的胴體也曾被他所擁抱。

  她讓人喚他來,就是為了讓他親眼看見她也能被秦震所擁抱嗎?

  鳳熾感覺就像全身的血液逆流,腦袋裡一片空白,他感覺心在痛,身體也無一處不痛,整個人就像快要爆炸開來一樣。

  這時,她仿佛意識到了他的注視,轉眸朝他這個方向望過來,那雙看著他的美眸,毫不掩飾展露出對他的怨和恨。

  終於,也在這一刻,一種名喚做悔意的潮水在他的胸口潰決開來,讓他一動也不能動,最後只能無力地閉上雙眼,聽著他曾經疼愛卻也愧對的少女,為另一個男人發出媚人的吟聲……

  十根纖指操控著絲線,在幾根絲線的控制之下,模樣老邁,白發蒼蒼,繪著一臉老丑妝的傀儡像是活人一般走在草地上,柳鳴兒站在院子裡,把玩著從箱底起出的絲線傀儡,美絕人寰的臉蛋泛著淺淺的笑。

  鳳熾悄然來到她的身後,看著她讓老翁傀儡橫著走、倒著走,還有模有樣地讓它攀走上一塊大石頭,就像爬山似的,看著她玩樂的模樣,讓人有一種時光倒回的錯覺。

  這時,柳鳴兒意識到從背後投射而來的注視,垂下雙手,緩慢地回眸,看見鳳熾神情憔悴的臉龐,那眼角下方的慘青,顯示了他的一夜未眠。

  「雖然昨晚你沒有出聲,但我知道你來了。」她泛起淺笑,一雙如燦星般的美眸直視著他,「阿汝曾經對我說過,男人喜歡處子,因為,他們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碰過,這一點,你也一樣嗎?鳳熾,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但是不再是唯一了,你會介意嗎?」

  鳳熾緊咬著牙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這時,柳鳴兒笑著伸手輕碰他的手背,感覺到他的手一陣像是被驚觸般的顫動。

  「不想我碰你嗎?鳳熾?」她收回手,退開了幾步,「是因為被別的男人碰過,所以嫌骯髒了嗎?」

  不,他不是覺得骯髒,而是覺得心痛!

  「鳴兒,你說過,會永遠喜歡著鳳熾,還記得嗎?」

  「我沒忘,可是你不是我的鳳熾,屬於我的鳳熾,喜歡我的鳳熾,會對我很好、很好的鳳熾,已經死了,在我的心裡,那個人已經死了。」她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顯得蒼白的臉龐,豆大的淚珠凝在眼眶上,「我會永遠喜歡著他,可是,他死了,已經無法回應我的永遠了。」

  「不要,鳴兒,不要說……?!」未竟的話語歇落在他的唇邊,鳳熾在心裡覺得可笑,他憑什麼說不要呢?

  他憑什麼要她別說那些殘忍的話語?鳳熾心如刀割,她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刃般,將他的心給劃得血肉模糊。

  他明明還在這兒,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他的存在對她而言,已經與一個死人無異!

  「不要碰我!」她喊住了他,看見他往自己伸來的大掌僵停在半空中,「我不要你碰我,鳳熾,我會怕你。」

  或許,是因為淚已哭千,喉嚨也已經聲嘶力蠍,再也喊不出來了,所以,她的嗓音聽起來意外的平靜柔淡,「而且,我不想讓自己被憎恨的人給碰著,哪怕是一只手指,一根頭發,我都不要。」

  這瞬間,鳳熾感覺身體就像被人給定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把把利刃般,一刀刀剜過他的心髒,可是他只能任她宰割,因為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最後,他只能目送她纖細的身影消沒在房門之間,而他無能為力……

  「她在哪裡?!」

  陶朱爺坐在自家宅邸的廳裡,不訝異當主子發現柳鳴兒和老虎不見蹤影的時候,早晚會找到他這裡來,看見鳳熾進來,他恭順地站起身,退到一旁,低頭緘默不語。

  「快說,她在哪裡?!」鳳熾再忍不住內心的激動,揪住了陶朱爺的領子,一雙總是沉靜雋雅的眼眸,此刻透出了憤怒的血紅,他對身後的手下命令道:「來人,去搜!」

  「不必找了,鳴兒離開『刺桐』了。」陶朱爺抬起頭,注視著主子,「炎爺,放過那丫頭吧!她已經被傷得夠深了,如果您是真心疼愛她,就該放手讓她走,不要再讓她傷心難受了!」

  「不,陶朱,她不能離開,我要她留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能去!」鳳熾放開他,退後了兩步,搖頭道。

  「炎爺,她只是個孩子,不是像咱們一樣,心腸已經是鐵石似的,她不一樣,炎爺,你心裡會不清楚嗎?那孩子已經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不,陶朱,她是我的,我不能讓她走。」鳳熾的眸色堅定,就算陶朱爺所說的每一字一句,他都是了然於心,可是,他就是做不到放手,「告訴我,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我沒有藏她。」陶朱爺歎了口氣,「我讓阿震帶她走了,至於他們去哪裡,這個我不知道,請恕我不能回答炎爺的問題。」

  「好,你不說可以,我自己找,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說完,鳳熾調頭,一刻也不願耽擱地離去,他要找到鳴兒,無論如何都要留住他!

  陶朱爺站在原地,看著他家的炎爺完全失去平時的冷靜,過分的激狂與沖動,完全無法掩飾柳鳴兒對他究竟有多重要。

  但他不能說鳳熾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到他這把年紀,才知道這世上沒有太多的「早知如此」,往往最多的是「當局者迷」,然後再要後悔時,往往都已經太遲、太晚了!

  當秦震問柳鳴兒她想去哪裡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她要去找晚芽姊姊,想見見她最喜愛的「宸虎園」究竟是長什麼模樣,能令她哪怕是要了命,都要保護那座園林以及住在裡面的人。

  所以,雖然秦震百般不願,還是帶著她到京城找沈晚芽。

  最初見到秦震與柳鳴兒到來,沈晚芽有些訝異,但是,她隨即就恢復了冷靜,將他們安頓在她以前所住的「蘋秀院」裡,小小的院落裡,白色的蘋花正是最盛放的時候。

  「鳴兒,添件衣服,這兒不比南方,氣候比較寒涼。」沈晚芽取來了一件薄襖子給柳鳴兒覆上,在她的身旁坐下,將一只食盒擱在她們兩人之間。

  「晚芽姊姊,鳴兒不懂,這『宸虎園』不過就大了些,我不覺得這裡有比『百花谷』漂亮,也不覺得這裡的人有多好,你為什麼就是會捨不得呢?」

  聞言,沈晚芽笑了,早就習慣柳鳴兒說話率直的風格,她打開食盒取了一塊甜糕,交到柳鳴兒手裡,「因為我是打從心眼兒裡喜歡這個地方啊!自己喜歡的東西,看上的人,有時候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你不喜歡這地方和人,是因為在你心裡有更好的,無法被取代的,這是好事,來,我也讓人做了些肉餅,你可以給黃金吃。」

  「嗯。」柳鳴兒取過肉餅,伸遞到黃金的嘴邊,卻冷不防地被它拍掉,手背被它未全收的爪子劃出一道血痕,「黃金?!」

  黃金看見主子流血,輕嗚了聲,低頭舔著飄落在地上的白蘋花瓣,這個舉動看在柳鳴兒眼裡,卻是不怒反喜!

  「白銀沒有死,它還活著。」她捉住沈晚芽的衣袖,高興地叫道。

  「鳴兒……?!」沈晚芽疑惑地眨眼。

  「黃金在吃花!是因為它肚子裡有寶寶了,我怎麼會沒發現呢?從昨天來這裡,它就一直在舔花瓣,晚芽姊姊,老虎只除了會找些治病的藥草吃之外,要不都是吃肉的,可是母老虎有身孕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口味改變,就算是無益的花草都會吃,它不是故意要對我凶的,它要當娘親了,所以必須保護肚子裡的骨肉,是不是?黃金,是這樣的對不對?」

  這次,她放慢動作,接近黃金,輕碰它的臉,而黃金也對自己傷害了小主子感到歉意,柔順地偎蹭,「黃金,我們回去,讓我們回去『百花谷』,那裡才是屬於我們的家,讓我們回去,再也不要出來了。」

  沈晚芽笑視她們一人一虎深厚的情誼,從秦震的口中得知柳鳴兒為了白銀的死而消沉,如今黃金有了虎寶寶,想必可以帶給她不少安慰,但是,她才剛當上娘親,經歷過一整段孕程,所以,她絕對不會?

略掉柳鳴兒身上的種種跡象,如果她猜得沒錯,柳鳴兒也應該有身孕了

  「鳳熾知道她在這裡嗎?」

  「憑他的能耐,遲早會知道。」

  竹林裡,秦震與沈晚芽一前一後地相隨著,他們往前走了幾步,走出了竹林,就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原野。

  秦震停住腳步回頭,直視著沈晚芽白淨的容顏,笑笑道:「你不問我與鳴兒之間的關系嗎?」

  「不,我不問。」沈晚芽搖頭,唇畔泛著一抹近似苦笑的淺痕,「應該說,我不敢問,反正無論你究竟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我都會保你平安無事,哪怕是要從鳳熾這位閻王手裡搶人,也都在所不惜。」

  「要是問守陽知道你今天對我說這句話,怕要吃醋到死。」

  「他知道,你與他是不同的。」

  「但我們一樣是男人,芽兒,只要是男人,心思都是一樣的。」

  「所以啰,男人才會永遠都不懂女人心裡真正的想法。」她輕顰淺笑,不以為意地聳了聳纖肩,「好了,我不跟你爭這個,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們馬上就走,可是這一路顛簸,你要多留心鳴兒的身體狀況,她現在的身子不比平常,禁不起出半點差錯。」

  「你的意思是……?!」秦震訝異地睜大眼睛,看著沈晚芽。

  「嗯。」沈晚芽點點頭,證實了他心裡的猜想。

  半晌的沉靜,秦震明白地點頭,「我知道了,這一路上我一定會好好看顧她和黃金,保證不出半點意外,芽兒,你相信我,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老是在闖禍的秦震了!」

  「我知道,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你這些年的改變,知你如我,又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呢?」

  好一句「知你如我」!秦震忍不住笑歎搖頭,「芽兒,我在想,如果鳴兒能有你把話說進人心坎裡的三分本事,她會更容易討人喜愛。夠了!聽你這句話,我心裡已經是十分舒坦窩心了,放心,震哥我早就沒在怨你了。」

  沈晚芽才剛送走了兒時的同伴與好妹妹不到二日,就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而不出意外,那個人就是鳳熾。

  「炎爺,久違了。」

  鳳熾眸光沉冷,直視著沈晚芽淡微的笑臉,「問夫人,我的來意相信你一定很清楚,我要見鳴兒。」

  「炎爺只是想見鳴兒而已嗎?依您的神情看來,您不只是想要見她,還想要將她要回去吧!」

  鳳熾不回答她的臆測,只是冷冷地問道:「她在哪裡?」

  「鳴兒妹妹回去了,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不過,在她臨行之前留下了這個,交代要我替她還給你。」說完,沈晚芽從懷袖裡取出了一樣東西,握在手心,高舉起手,停頓在半空中,似乎在等鳳熾伸手接下。

  鳳熾不喜歡她的故弄玄虛,卻還是把大掌伸到她緊握的拳頭下方,見她微微一笑,張開纖手,讓手裡的東西掉到他的掌心上。

  他給鳴兒的鳳紋扳指。

  或許他早該猜料到,但是,他卻逃避去想鳴兒會將訂情物還給他!鳳熾收回掌心,緊緊地將扳指給握在手裡,幾乎到了生疼的地步!她把訂情之物還他,意思是要跟他斷得干干淨淨嗎?

  「『百花谷』是嗎?」鳳熾再開口,低沉的嗓音仿佛從齒縫間迸出。

  沈晚芽不否認,依舊只是淺笑著,「炎爺還不出發嗎?別說我沒給你忠告,要是你再晚一步啟程,我怕你要後悔莫及。」

  在回「百花谷」的途中,因為連日的不適,秦震終於告訴柳鳴兒她可能已經懷有身孕的事,他們都很清楚,孩子的親爹是鳳熾,在知情之後,一直到回「百花谷」之前,柳鳴兒不再開口說話,沉默得宛如一尊搪瓷雕的娃娃,美得蒼白,沒有生命。

  「阿震,你不走嗎?」

  在進了「百花谷」的山塹之後,柳鳴兒來到八卦陣前,她回頭看著秦震,終於開口打破連日的沉默,「我已經回到家,你可以走了!」

  「不行,我就算要走也不是現在,你讓人不放心,如果我現在把你給扔下,芽兒一定要罵我沒心沒肝,我不能讓她怪罪我。」秦震笑笑,心想就算沒有沈晚芽的交代,光是看在他與鳴兒的情誼上,他就不能拋下她不管。

  「好,不走就不走,就留下來陪我吧!」她的心意已決,她不想見鳳熾,而唯有把「百花谷」門關起來,才可以徹底斷絕她與他之間的牽扯。

  「鳴兒,你想做什麼?」秦震心裡?

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嗎?」柳鳴兒笑著取出銀匕,輕輕地在腕上割出一道血口子,讓鮮血滴在八卦陣上,「對不起,阿震,怕是要委屈你一直留在『百花谷』陪我了!如果我是晚芽姊姊就好了,如果我是她,你應該就會心甘情願留下來陪我了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真的很可惜,我不是她。」

  相較於開山門時的天搖地動,關山門時,竟是意外的平靜。

  就算秦震一開始還不明所以,聽見身後石壁移動的聲音,也完全都明白了,「你在干什麼?鳴兒,快把門打開!快打開!」

  柳鳴兒搖頭,看著他氣急敗壞地沖上去,不停地打著石壁,這一瞬間,她仿佛看見了從前的自己,因為被她的壞蛋爹爹留在谷裡,所以每一次看見那堵牆時,總要氣憤地踢它幾腳。

  這瞬間,在她的心裡?

然有一點通透,想起她爹所留下的書信內容,他說要她把陣式全部破解之後,待山門開啟之日,就是重逢之時

  那個壞蛋爹爹!柳鳴兒恨恨地把銀匕往旁一扔,原來,不是開山門,不是把陣式全給化解,她爹的意思是要她去破陣,而重逢之日,她要的謎底就藏在某一個陣式之中!

  「鳴兒?」秦震發現她情況不對,捺住了心裡的焦急,輕喚了她,只見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另一條石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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