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雖說市集裏人流如潮,無處不是人聲鼎沸,但是,其中有一處卻是格外熱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歌聲歡騰,美酒佳餚席地而擺,還有不少人把自家的好料直往這兒送,幾個表演雜技的「善眩人」使出渾身解數,吞刀吐火,以及教人見了嘖嘖稱奇的魔幻之術,引起眾人大聲叫好。
「容小官,來,嘗嘗我家的炸餅,這配方是我家八代祖傳,好吃得很哪!」一名纏著頭巾,鬍鬚盡白的老人端著一大盤炸餅,笑呵呵地走過來,不過他還沒走到夏侯容容面前,盤子裏的炸餅已經被幾個孩子提前抄走了一半,讓他直呼「你們這些——小賊」!
「容小官現在沒空吃炸餅,她在替咱們哥兒倆當仲裁,看看咱兩人哪個力氣大……」打著赤膊的胖男人大喊了聲,想要一鼓作氣扳倒對手,怎奈他的哥兒與他實力相當,場面依舊僵持不下。
「白羊公,你少聽他在胡說,我當然有空吃餅。」夏侯容容喊著老人,因為他的鬍子盡白,就像是羊胡般,所以她喊他作白羊公,她從他端的盤裏取過一塊餅,大剌刺地咬了一口,「如果看他們比腕力就沒空吃東西,我怕自己要餓死了!你們比吧!哪個人贏了再告訴我!」
說完,她調頭轉身就走,兩個男人沒料到她會走得那麼乾脆,一邊哇哇大叫,但勾住對手的臂膀卻是一刻也不願鬆開力道。
夏侯容容回到帳篷下,抄過了一個大碗,讓人給她倒了半碗的石榴汁,仰首就口,兩三口就喝得涓滴不剩,她才放下碗,就有人靠了過來,有老有小,對她說著這鎮裏鎮外,今兒個發生的事情。
這時,喬允揚閒步而至,卻不加入人群之中,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觀看,他深沉的眸光一直定在夏侯容容的身上,唇畔噙著淺笑。
「風爺。」
來到喬允揚身旁的男人一身胡人的圓領大青袍,深刻的眼眉有著很明顯的胡人血統,他的名字叫做完刺,在大食國權位頗高,但行事作風卻與一般市井商販無異,這些年,來往「龍揚鎮」經商,與喬允揚稱得上是至交好友。
「是我的錯覺嗎?」喬允揚笑視著完刺,「怎麼看起來聚在這兒的人越來越多了?!」
「回風爺,不是您的錯覺,夫人身邊的人確實越來越多了!而且,從今往後,人不會更少,只會更多。」
「你憑什麼能夠篤定呢?」
「憑她是風爺的女人,憑她美得驚為天人,卻肯與我們這些粗鄙的販夫走卒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氣魄,不似一般的漢人千金小姐,光是看到我們用手捉飯吃,就已經倒退三尺,更別說宰羊吃羊,好像我們是什麼野蠻人一樣,而她們,甚至於不及容小官千分之一的嬌貴,萬分之一的美貌。」
聞言,喬允揚含笑不語,知道正因如此,所以在他們眼裏,夏侯容容才更加難能可貴,讓他們更願意與她交心。
當然了,如果僅只是因為如此,就讓這些人對她折服,也就太小覦這些人的眼光與傲氣了!
夏侯容容令他們真正服氣的,是她幾乎不要命的潑辣與強悍,那天,她從市集裏,引了一大群正待價而沽的牛羊,幾乎踏平了一個以欺淩老弱聞名的惡霸絲綢鋪子,沒人知道她是如何將牛羊給引進店鋪裏,但鋪子裏的家當幾乎全毀倒是真的!
事後,惡霸明明知道整件事情是她主使,但卻找不到證據,指證是她故意毀掉他的店鋪,而那些牛羊又分屬好幾個主人,最後只能當做是一場意外,不過,這位惡霸的行事收斂許多,聽說,怕這次是牛羊,下次就是馬和駱駝,甚至於是善眩人用來表演的猛獸,下場只會更慘而已。
這時,嗅過每一道飯菜的小喬猴兒咕咚跳上它家老大的肩上,指著它家大哥喬允揚的方向,讓她注意到他的到來。
夏侯容容回眸,正好對上喬允揚投睨而來的目光,見到他眉目朗峻的臉龐,她不自覺地噙起一抹淺笑,頓了半晌,才擱下手裏的碗,朝著他走過去。
「看來,你今兒個是吃不下家裏廚子所備的晚膳了!」喬允揚笑道,這時完刺與他們兩人相視一笑,識相地離開。
「晚膳吃不下,可以備點夜宵嘛!」她抬起纖細的手臂,讓小喬當做橋樑,跑跳到它家大哥肩頭上。
喬允揚轉眸與那雙圓圓的猴兒眼對看一眼,不由得失笑,再將目光挪回夏侯容容絕美的嬌顏上,「我今天出門前,老譚在問,你的家當都從『知風堂』搬到『昊風院』去了,你這個正主兒是打算什麼時候搬過去呢?」
「那是你自作主張讓人搬的,我又沒同意。」她哼哼了兩聲。
「你不是一直說我的『昊風院』格局比你的『知風堂』好嗎?如今又為什麼不搬了?」
「格局好是一回事,我不想搬是一回事。」她別開美眸,不想與他正眼相對,不想被他發現,她不想搬的理由,是想到日後要夜夜與他同床共枕,心裏就覺得彆扭嬌羞,才會想說乾脆就別搬了,維持現狀比較好,哪知道這男人先下手為強,讓人把她的東西全搬到他院裏!
「好吧!那我也只能使出最後手段,命令你搬了!」
「我才不會聽你的命令!」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必須。」
「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是我『懷風莊』的小官,忘記了嗎?我是你的東君,你這個最人微言輕的『學小官』只有聽話的份。」說完,他揚唇一笑,見她深吸了口氣,打算開口反駁他,但他搶先一步,沒給她說話的餘地,「就算你讓郭掌櫃擢升你為夥計也一樣,就算人不微言不輕,但還是事事要聽東君的,除非……是我夫人,我或要聽她的。」
「不是或要聽我的,是我說的話,你就要聽!」
「好。」他柔聲回答,見她終於露出滿意的表情,「那什麼時候搬?」
又被追回老問題,夏侯容容撇了撇嫩唇,知道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拉下他的臂膀,示意他彎身,湊首在他的耳邊輕聲道:「今晚。」
說完,她紅了臉,抱過小喬,轉身頭也不回地跑開,遠遠的,還是可以聽見他渾厚的大笑聲。
她回到人群裏,被幾個孩子發現,取笑她的臉紅得像猴兒屁股一樣,但她沒駁斥他們,只是昂起絕美的臉蛋,噙在唇畔的笑,滿得盈溢而出。
那晚,他們同房而眠。
而就在不久之後,一場盛大的成親之宴,夏侯容容正式成為喬允揚的妻子,「懷風莊」的夫人。
這事兒,由喬允揚寫了封書信,送回京城的夏侯家,以為交代。
轉眼間,秋日翩然來到,帶來了涼意,也帶來了豐收。
而此刻,廣場上,一串又一串的紫黑葡萄,結實累累,成山成堆。
這幾天,是葡萄收成的季節,人們忙著採收,甜美的果香味彌漫在空氣之中,讓夏侯容容覺得呼吸的每一口氣都像是飲了甜蜜的汁液。
她被喬允揚拉著手,來到市集前的大廣場上,在平常的時候,這裏會聚集很多南來北往的商客,叫賣兜售,熱鬧非凡。
而此刻,廣場上依舊是擠滿了人,但是還有更多的葡萄,那葡萄色深,顆粒較小,她聽說那是用來釀葡萄酒用的果實。
除了一堆又一堆的葡萄山之外,還有幾個雕著花紋的六角大木桶,居中的那一個最大,幾乎可以容納十個大人在裏頭,她看人把一籃又一籃的釀酒葡萄往那木桶裏倒。
「他們在做什麼?」她疑問道,轉眸看見不少「懷風莊」的手下,還有老譚他們幾個人,雖然都忙得團團轉,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臉洋溢。
「這是你來到這裏,第一次遇到葡萄的豐收季,不過,以後每到這個季節,你就會知道了。」
說完,喬允揚伸手要脫掉她身上絛色的豎領長外衣,才扯住一邊的系帶,就被她急忙忙地閃開。
「你為什麼要脫我衣服?」她眨了眨美眸,纖手緊揪住衣領。
「不只外衣,還有鞋襪都要脫掉。」他笑說。
「為什麼?」
「等一下你就會知道了!」
他覺得她窘迫又困擾的表情太有趣,故意不跟她說明白,強行地拉過她,動手要脫她的衣鞋,立刻遭到她激動的反抗。
「喬允揚,你住手!」
她哇哇大叫,不到一會兒工夫,她的外袍被脫掉,還好出門前,婉菊說怕風沙大,在她的單衣之外加了件月白實紗地的半袖,所以看起來還不至於太裸露,但當他撂倒她,要再脫她鞋襪時,她再也忍不住,掄起了拳頭,氣呼呼地打他厚實的肩頭。
這時,老譚等人早就習慣兩位主子像小孩一樣吵鬧,所以一個個練就視而不見的功夫,繼續搬葡萄,搬大陶罎子,忙著張羅就緒。
「住手!你快住手!不要脫我鞋襪!」
她又打他,又推他,恨極了他利用體型的優勢欺負她,哪怕她打得再用力,落在他厚實的皮肉上,都像是被蚊蚋叮到一樣。
喬允揚脫完了一腳,換另外一腳時,眼明手快地捉住她朝著他臉龐踢過來的赤裸蓮足,湊首在她的腳拇指旁,作勢張嘴。
「如果你再亂踢亂動,我就朝你的腳咬下去。」他眼眸微眯,低沉的嗓音裏帶著三分威脅的意味。
她這女人真是要不得!
要是他剛才出手的不夠快,說不準現在他臉面上已經烙了她的腳丫印,而且他很肯定會是很狠、很痛的一腳!
她夏侯容容發起狠來,真的就會忘記「客氣」兩個字怎麼寫!
「不要!放開……你把我的腳放開!」這下她急著要把腳丫子抽回來,卻被他牢牢地捉住,連動都動不了。
三兩下,他已經脫掉她的鞋襪,讓她既氣又羞,雖然她的作風比一般女子豪放,但是漢人女子不在一般人面前赤裸雙足,這觀念卻還是根深柢固地植在她的腦海裏,卻沒想到,讓她在人前袒裸蓮足的,竟然是她夫君!
喬允揚笑著抱起她,直往其中一個六角木桶走去。
「喬允揚!」
眾人聽她氣憤的叫嚷,卻是開心的大笑,他們早就習慣這對夫妻之間的相處模式,太過安分,不是他們容夫人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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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容容在她夫君的懷裏掙扎,這時,在人群之中,她也看見了婉菊,那丫頭幫忙搬著裝葡萄汁的大罎子,站在溫陽的身邊笑得嬌羞靦覥,這才知道原來這妮子早就知道她會被剝掉外衣,才在她出門之前,讓她多添穿一件半袖!
這個有情郎就忘記主子的丫頭,這些年真是白養她了!
夏侯容容狠瞪著婉菊,不忘用雙手緊揪住喬允揚的衣袍,仿佛那是她在大海之中唯一賴以為生的浮木。
婉菊注意到主子的視線,轉過頭對個正著,卻是露出了一臉無辜的表情,那神情仿佛在說自己只是照姑爺的話,為她添衣,絕絕對對沒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自己絕絕對對是無辜的!
沒用的!夏侯容容眯細美眸,在心裏哼哼了兩聲,用眼神告訴婉菊,看我回去怎麼跟你算這筆帳!
喬允揚注意到她充滿怨恨的目光,只是勾唇一笑,不置片語,在大木桶旁站定腳步,斂眸瞅著她。
「容容。」
「什麼?」她被他喚回注意力,回頭看他。
「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他的嗓音好溫柔。
「什麼?」她眨眨美眸。
「那就是——我這件外袍也是要脫掉的。」
他以極輕淺的語調說完這句話,下一瞬間,只見她手裏揪著他蟬褪的外袍,直線下墜,跌坐在桶裏成堆的葡萄上,為了不讓自己陷進葡萄堆裏而不停掙扎,而更多的掙扎,只是讓她身下的果實更快被揉成汁液與果泥。
這一刻,人們歡聲雷動,開始響起了歌樂,淹沒了她喊喬允揚的大叫聲,她惱火地抬起螓首,發現她的男人笑得比誰都開心放肆。
好半晌,喬允揚的笑聲才稍歇,但嘴角眉梢都還是勾著笑意,他伸手拉起了她,讓她可以站穩身子,轉眸示意她看著唱歌跳舞的人們。
「這是個儀式,代表著今年的葡萄豐收,人們又可以釀成美酒,第一批葡萄按習俗要由這個地方身分最尊貴的女人開始踩,聽說,這會讓那年的酒釀起來特別香醇順口,不過,因為我一直沒有娶妻,所以,以往都是退而求其次,挑選幾名附近地方美麗的女人代替,而今年有了你,總算是名副其實了!你瞧,他們多高興?」
夏侯容容轉眸注視每個人的笑臉,他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往她與喬允揚這方向望過來,讓她不好意思再與他大聲叫囂。
「夫君。」她開口柔柔地喚,見她的男人有一瞬失神,飛快地將捏在手裏的爛葡萄抹上了他的臉頰,然後往他的衫子上狠狠一抹,咧開一抹小人得志的笑容,哼哼了兩聲,「有仇不報,不是我夏侯容容的為人。」
喬允揚起初一愣,回過神之後,大笑出聲,「反正我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全身而退。」
說完,他把被她抹髒的外衫子一脫,以及長靴與襪套,高大的身形俐落地翻進六角大桶裏,嚇得她往後退了兩步,但他沒讓她有機會逃跑,大掌一擒,將她給捉進懷裏。
「你想幹什麼?」她驚嚷道,以為他要報復回來。
「來人!再倒葡萄!」喬允揚大笑,朝身後喊道。
「是!」眾人答聲,立刻照主子的話去辦。
「不要!」她緊揪住他的衣領,偎靠在他的身畔,看著大夥兒將葡萄一直往桶裏倒,簡直要將他們給淹沒了一樣,「你瘋了!一定是瘋了!」
「哈哈哈……」他長臂摟住她纖細的腰肢,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揉和著葡萄的酸甜,他附在她的耳畔,深深地嗅聞,「盡興的踩吧!在這裏,忘掉什麼矜持,想著這些葡萄是要釀最好喝的酒,盡興的踩吧!」
她靜默了半晌,抬起美眸看著她的男人,驀然綻放一抹嫣然至極的笑顏,掙脫了他的掌握,像是舞蹈般跳踩了起來。
在他們一旁的幾個桶子裏也都有著少女與男人,隨著歌舞韻律著身子,她笑拉過喬允揚,兩人一身香甜的汁液,她嬌裸的蓮足在葡萄泥漿裏,踩在他的大腳上,隨著他的腳步移動,感覺分外的親昵。
「在我沒來之前,你都跟那些被挑選出來的美人一起這樣踩葡萄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吃醋嗎?」他笑著挑挑眉梢。
「不會。」她昂起下頷睨他,高傲的表情仿佛在說「我夏侯容容何許人也,你說那種話不嫌侮辱了我嗎」的樣子。
「好吧!既然我家娘子如此寬宏大量,那我就實話說了。」半晌的沉靜,他唇畔噙起笑,「我當然跟她們一起踩,美人在懷,暖玉生香,真是人間一大樂事,如今想來都還要忍不住懷念。」
「你竟敢!」話聲才落,她已經對他拳打腳踢了起來。
可惡的男人!一身皮硬肉粗,一下下都打得她的手腳生疼!但她越想越不甘心,還是忍不住打他泄忿。
「是誰說不會吃醋的?」他笑著擒住她一雙纖細的手腕,卻阻擋不住她用腳踢他的腿陘。
「我是說,不會吃醋才怪!」她看見他咬牙,微擰起眉心,似乎是腿骨被她踢個正著,終於讓她滿意地「住腳」,昂起嬌顏笑瞅著他。
「你這女人!」喬允揚放開她的手,彎身揉了揉被她踢得生痛的左小腿陘骨,哭笑不得地說道:「告訴我,這天底下還有比你更兇悍的女子嗎?」
「我想可能是有的,不過,她們不是你的妻子!」正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可以名正言順教訓他!
「言下之意是,我該慶倖自己不是娶到最凶的嗎?」
聽他說這話,讓她覺得打從心裏不高興,夏侯容容轉身涉過葡萄泥漿,手握住六角大桶的邊緣,翻身想要跨出去。
「不高興了?」他笑著從身後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俯唇在她的耳邊低語,「你不是一向最不計較人家說你兇悍的嗎?」
「人家是人家,可我不想聽你說。」她的嗓音悶悶的,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任由他摟著。
「好,不說了,以後都不說了,可以嗎?」
「那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從今以後,不准你懷念那些女人!就算只有一點點,我都不准。」她轉過身,與他昂藏的身軀貼偎著,昂起螓首,眯細了美眸惡狠地瞪他,想到他剛才說起那些女人的陶醉表情,忍不住又捶了他胸膛一記。
終於,喬允揚忍不住放聲大笑,渾厚的笑聲即使在人多吵嚷的廣場上,還是清楚可聞,引起眾人側目觀看。
「好,都依你,可以不生氣了嗎?」他笑說。
「哼。」她不答他,別開了帶著嗔意的美眸,似是不想輕易地饒過他,不過嫩唇畔不自覺勾起的一抹笑痕,出賣了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喬允揚笑瞅著她那張美得過火的臉蛋,人說世間至醜,莫過於悍妻妒婦,可是,怎麼他家的「妒婦」卻是越看越美呢?
「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雖然那裏離『龍揚鎮』不遠,不過,景色卻與『龍揚鎮』回然不同,放眼所及,儘是一片黃沙戈壁,那地方小了些,不過無論是從中原要進朱靈國,或者是朱蜃國要東來中原,那裏都是門戶。」
「是黃土堡嗎?」她輕聲問。
「你知道?」他銳眸微微眯細。
「那天,阿巴圖提起過,這些日子與白羊公他們也聊起過那裏,他們說,『龍揚鎮』位於朱蜃國與中原的地界,是個險隘,誰能掐住這個地方,就能制住對方的咽喉,而這一點,在你建造這個城鎮之前,沒人能料想到,聽說,如今朝廷也很關切這個地方,再加上最近西北方的情勢很詭譎,各方的勢力蠢蠢欲動,說不定朝廷要派軍隊駐紮在此。」
「你說在我建造這個城鎮之前,沒人能料想到,這一點,你說錯了!」他笑視著她,眸色顯得有些深沉幽邃,以極淡的嗓調,訴說過往,「在二十多年前,我的至親就已經發現這一點,『龍揚鎮』雖然位在中原的土地上,不過,在二十多年前,這裏屬於朱蜃國,在那場戰爭裏,朱蜃國的可汗與可敦已經打下這裏以東的大片土地,不過,最後那場戰爭因為可汗陣前重傷而撤退,其實,他在受傷之後不到兩天就已經駕崩歸天,不過,他的可敦隱瞞了這個秘密,直到與中原朝廷議和之後,大軍回到都城,才宣佈可汗的死訊。」
「如果,可汗的死訊在陣前就洩漏了,一旦軍心大亂,也就沒有與朝廷議和的籌碼了。」她輕聲地說著,眼眶微微地泛紅,「那位可敦是怎麼撐過那段時間的呢?她愛著她的可汗嗎?如果是愛著的,自個兒心愛的男人死了,還要強撐著精神,不讓人看出悲傷,鎮定地與朝廷議和,那該要有多堅定的勇氣,才辦得到呢?」
他以拇指腹心輕撫過她微紅的眼角,俯首輕吻她柔軟的髮鬢,「那位可敦愛著她的可汗,深深的愛著,也正因為愛得深,所以她能辦到,把大軍安然的帶回都城,將損失和傷害減到最輕微,這是她能給可汗最好的交代。」
夏侯容容低垂嬌顏,以額心輕靠她男人的肩頭上,好半晌,不言不語,仿佛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他大掌撫過她如絲般的發。
「我在想,我能做到嗎?現在的我,只是想到你可能會離我而去,我便覺得心慌意亂,便覺得害怕,我覺得自己好沒用,但是,我是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沒用的呢?什麼時候呢?!」
說完,她懊惱地推開他,涉過了葡萄漿汁,翻身爬出了大桶,也不管雙足是赤裸的,大步地走開,迤過一地濕紅的腳印,漸遠漸淡。
眾人不明所以,紛紛往他們這方向望過來,喬允揚以眼神示意老譚讓場面繼續熱鬧,便追上妻子的腳步離去。
那位可敦愛著她的可汗,深深的愛著……
靜闋的寢房裏,低回著男人與女人失了控的喘息聲,一地散落的衣衫,都透著被葡萄汁液給染得紅紫的顏色。
滿屋子都是果實的酸甜氣味,揉和著男人與女人歡愛的熱度,他們無顧肌膚與頭髮都沾著葡萄的漿汁,他的高大結實,與她的雪白柔弱,在床榻上擁膩纏綿,他一次又一次,仿佛要將自己揉入她般,以強悍的力道,將火熱的分身沒根地頂進她的柔軟裏。
夏侯容容纖細的藕臂勾住她男人的頸項,貪婪貪戀地吻著他的唇,感覺著屬於他的一部分,在她的最深處裏剜掘,仿佛就要頂至她的心口,讓她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白嫩的指尖用力地深陷入他的背脊。
然而,在這教人幾乎不能呼吸,欲仙欲死的狂歡之中,她卻仍舊一遍遍回想起他所說過的話。
「留在我身邊,不准你離開我,不准……」
她緊抱住他,喘息呢喃,感覺激情與心痛交揉在一起,讓她不由得微擰起眉心,分不清楚這一刻究竟是愉悅或痛苦,又或者是心痛的感覺,令身子所感到的歡愉更加教人難以忍受。
聽著她近乎祈求的命令,喬允揚眸色微黯,沒有出聲回她,只是扳過她泛著紅潮的臉蛋,狠狠地吻住她的唇瓣,一記悍然的突刺,讓她承禁不住,近乎痙攣地弓起嬌軀。
夏侯容容嗚咽了聲,張唇吮住了他頸子上的一個痕印,那是那日被她狠狠咬出的一個齒印,至今仍舊留著淡淡的淺痕,怕是不能消除了!
這是她在這男人身上留下的印記,而她愛著這個男人!
不容得她不甘心,不容得她不情願,在她不知道何時,不知何地,乍然驚覺時,一顆心已經為他所傾倒,深深地愛著。
這才發現,愛至深至極了:心裏會有一種愉悅,卻也同時也有絕望,因為愛再也收不住,止不了,這一生的悲喜,由他了!
「容容。」
他輕柔的呼喚在她的耳邊低回著,令她的心魂蕩漾,令她再不能承受更多地昂起嬌顏,身子為之緊繃,在瞬間,被拋上最令人目眩神迷的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