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溫天翊在開宴前見過蘇怡寧。

　為了忘掉肖致然，他最近忙得頭暈腦脹，還要參加這種沒有營養，純屬顯擺的宴會，心裡不耐煩又不得不笑著與人虛與委蛇。他脾氣不好不代表他是傻子，他還不會傻到以為自己擺出臉色，人家還會前赴後繼地奔來和他合作。擺臉色也要分人分場合。一直以來，溫天翊最放飛自我的時候只在肖致然面前，因為他以為肖致然是他的，逃不過他的手掌心。連溫耀志也不能令溫天翊完全敞開自己。

　說好不想的又想了，溫天翊鬱悶得想撞牆，可是場合不對，他的發洩方式只是找個角落靜靜抽煙。

　宴會在蘇家的君怡集團旗下的君怡酒店舉辦。溫天翊找的角落是走火通道。

　肖致然來到溫家的那一年，溫耀志為了改善兒子和唐敏肖致然的關係，帶著他們一起去旅遊。溫天翊和肖致然睡同一個房間。他看在溫耀志的份上，沒有立刻表示反對，關上房門就翻臉，用打火機點著肖致然的行李。

　溫天翊的本意是嚇唬肖致然，沒想到火勢迅速蔓延，他嚇呆了，肖致然本來要哭不哭的，也嚇著了，不過他的第一反應是拉著溫天翊跑出房間，直接沖向走火通道，連唐敏都忘了。

　沒想到走火通道的門居然上鎖了，根本打不開！肖致然當機立斷撞門，但以他的小身板，哪裡撞得開？溫天翊頭腦發熱，也跟著一起撞。可是合他們兩人的力氣依然撞不開。等溫耀志聽到動靜出來阻止他們發傻，兩個小孩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最後並沒有釀出什麼大禍。火勢只是看著嚇人，觸動自動灑水裝置之後很快被澆滅。溫耀志甚至不用賠一分錢，因為酒店用品應該是添加過阻燃材料的，不容易著火，誰想一點即著，燒起來還特別厲害，顯然酒店方的物品有貓膩，而且酒店走火通道堵塞，酒店管理嚴重疏忽，這些問題一旦曝光，酒店肯定要停業整頓。他們恨不得溫耀志一家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打疊起十二萬分精神，好食好住地供著他們，半句沒提賠償。

　因為印象太深刻，溫天翊養成了進酒店必看走火通道的習慣。

　沒事的時候，走火通道十分安靜。

　所以溫天翊看到蘇怡寧，不禁多看了幾眼。溫天翊不認識蘇怡寧，但看她的模樣也是一位氣質極好的貴婦人，身上穿戴價值不菲。她一臉受到嚴重打擊的失魂落魄，溫天翊迎面向她走來，她也好似沒看見，腳步踉蹌發軟。她和溫天翊擦肩而過時，溫天翊避讓了一下，還是碰到她的手，然後，一把小刀掉在地上！

　蘇怡寧機械地彎下.身撿起小刀，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仿佛根本沒注意到溫天翊。

　怪女人。當時溫天翊這麼想，並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看到蘇怡甯挽著蘇初雲出場，從溫耀志口中得知蘇怡寧的身份，溫天翊心裡一咯噔。

　他是不會管別人家的死活的，但是，提個醒，如果有人信，也可以。

　所以溫天翊在林晟耳邊說：“盯著蘇怡寧，她手上有刀。”

　林晟因為溫天翊靠得太近有點不自在，聽到這句話，前一秒沒有反應過來，等意識到溫天翊在說什麼，當場腦袋一嗡！

　什麼叫“她手上有刀”？蘇怡寧想幹什麼？

　林晟是最遲住進穆家的。他到穆家時，蘇怡寧已經出國定居。他對蘇怡甯以及穆少庭穆晚真這對兄妹瞭解不多。每次蘇怡寧帶著兒女回國，家裡的氣氛都特別緊繃。穆浩明鼓勵情人們和私生子女在蘇怡寧面前耀武揚威，但那些在林晟面前高高在上的“姨”和兄弟姐妹，只在穆浩明在的時候稍微張揚一下，穆浩明一不在，她們對蘇怡寧面前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據家裡老傭人說，以前不是這樣的。穆浩明的情人們帶著孩子剛進來時，對蘇怡寧十分不客氣，完全不把她放在眼內。直到蘇怡寧病了，後來出國了，她的地位才直線上升。沒有人再敢冒犯她。

　林晟也怕蘇怡寧。不是因為她的長相她的氣勢，蘇怡寧沒什麼了不起的長相氣勢，她看起來柔弱憂鬱，楚楚動人，仿佛一推即到。但如果真的敢對她不敬，穆浩明看人的眼神會冷得凍死人。他並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希望有人下蘇怡寧的面子。他給人的感覺更像是誰下蘇怡寧的面子，誰就是下他的面子。他不會放過對方！

　穆家二房的孩子被穆浩明養得根本離不開他這個父親。所以穆浩明的權威在家裡至高無上。察覺到他的真正心思，沒有人敢和他作對。連蘇怡甯生的穆少庭和穆晚真也不敢。

　除了蘇怡寧。蘇怡甯沒把穆浩明當一回事兒。她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和他們隔了一層。誰動了她的殼，就能傷害到她。而這，是穆浩明不允許的。

　林晟恨不得離蘇怡寧遠遠的。

　可是溫天翊告訴他什麼！

　蘇怡寧拿著刀，她有病！

　林晟相信溫天翊不會信口開河。這對他沒有半分好處。他提醒他，也只是看在兩人的交情上。因為不管怎麼說，穆浩明都是林晟的爸爸。

　以蘇怡甯對穆浩明的態度，她拿了刀，很可能想傷害穆浩明。

　林晟不可能在知情的前提下看著穆浩明死。但他也不可能瞎嚷嚷出來，說蘇怡寧不懷好意。萬一情況不是他猜的那樣，在這麼重大的場合，他就同時得罪穆家和蘇家。

　一時進退兩難的林晟只能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蘇怡寧身上，盯著她不眨眼。也因此，蘇怡甯宣佈和穆浩明離婚時，他第一個發現蘇怡寧的不對勁，並且立刻沖上臺阻止她自殘。

　當時林晟傷了手，真是又痛又害怕。可是他不後悔救蘇怡寧。溫天翊在所有人都忽略他的時候，幫他處理傷口，陪他一起去醫院，林晟的心又熱又辣。這救人的功勞，林晟獨佔有愧。

　溫天翊毫不在意擺擺手：“我只是把看到的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你救了人是你的本事，與我無關。”

　“可是……”

　溫天翊說：“我不想和穆家扯上關係。”語氣含著不屑。

　林晟臉一紅，這是羞窘的。甭管當時阻止蘇怡寧自殘的場面有多危急，在外人看來，那就是一出徹頭徹尾的鬧劇，丟臉的是穆家和蘇家。

　身為穆家人，林晟也為父親和太太鬧到這個地步感到汗顏。豪門裡各玩各的夫妻數不勝數，但像穆浩明和蘇怡寧這樣的極為少見。想想溫家的和諧與穆家二房的混亂，溫天翊看不起穆家也無可厚非。

　林晟期期艾艾說：“溫少，那、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也是穆家人。溫天翊看不起穆家，怎麼就對他另眼相看呢？

　溫天翊揚眉：“你又不姓穆。況且，你是我要培養的人。你不忘恩負義，我總會罩著你的。”

　林晟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都是暖的。他立刻表忠心：“溫少，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溫天翊不禁一晃神，仿佛看到那個漂亮乾淨的孩子，一臉認真溫馴地說：“少爺，我什麼都聽你的。”

　溫天翊不由得脫口而出：“林晟，你叫我‘少爺’。”

　林晟微微一愣，聽話叫道：“少爺……”

　溫天翊突然有種狼狽的感覺，揉揉額角：“算了，還是‘溫少’吧。”

　林晟若有所悟，抿了抿唇。

　*

　蘇怡寧生日宴鬧劇之後，華安市最大的新聞是穆家嫡系長房和二房鬧分家，據說鬧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穆恒明和穆浩明這對兄弟本來關係相當不錯，但隨著年歲的增長，感情越來越差，近幾年更是從面和心不和變成面不和心不和，兩看生厭。輿論壓力一直在穆浩明身上，因為他私生活混亂，對穆恒明這個大哥陰陽怪氣，相比之下，穆恒明家庭和諧，事業有成，無論穆浩明對他如何不客氣，他都保持風度，還經常照拂穆浩明的孩子，簡直是好父親好丈夫好哥哥的典範。

　穆恒明和穆浩明鬧起來，大家都認為是穆浩明的錯，穆恒明倒了八輩子黴才攤上這麼一個不著調的弟弟。

　所以分家風波的結果是穆浩明被淨身出戶，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

　不過穆浩明也不差。他自己一手打造的娛樂集團近幾年不斷升值，潛力無限，即使比不上穆氏這給龐然大物，也能像一隻專生金蛋的母雞一樣，給穆浩明提供奢華的生活。人人都知道穆浩明作為男人很渣，但他創出的事業委實亮眼。這一點上，穆恒明的穩打穩紮總是顯得少幾分衝勁。

　穆家嫡系分家，長房大獲全勝，本應該歡飲鼓舞。穆家長房三少爺，這件事的受益者之一，穆少凡卻找上溫天翊，放下身段請求溫天翊幫忙。

　穆少凡瘦了，憔悴了，明明是勝利者，卻好像打了一場大敗仗，一身落寞灰暗。

　他說：“我放棄了繼承權，我不想和他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