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審訊
車輪轔轔,軋過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一路迤邐向著知府衙門的方向駛去。
馬車裡,月晗坐在窗前,不動聲色的打量一眼坐在一旁的胡媽媽,自己就低下頭開始想心事。
方才從榮暉院辭別謝老太太的時候,謝老太太單獨留下她,疾言厲色說的那幾句話,又在月晗腦海裡徘徊起來:「我原以為你是個拎得清的,跟府衙內宅那邊上下關係都處理的不錯,這才放心讓你經常過去!可是你看看你都辦了什麼事?!鬧得現在連個管事媽媽都來我跟前告你的狀?!要是你只會開罪人的話,還不如給我乖乖在府裡待著!」
想到這裡,月晗眼角掃過胡媽媽,胡媽媽似乎一直等著要和她說話,臉上的神情,怎麼看怎麼都似乎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月晗繼續端坐不動,心裡卻升起幾絲疑惑:捫心自問,這幾年來,她對趙府婆子丫鬟、管事媽媽都親和有加,就是為了廣結善緣。但是這位胡媽媽身為趙夫人的心腹,怎麼似乎最近一段時間來老跟自己過不去?
最讓月晗擔心的是,胡媽媽是趙夫人的身邊人,她的態度,是否也代表了趙夫人對自己的態度?
「晗姑娘真是好生沉得住氣。」月晗一直不說話,胡媽媽反倒有些耐不住了,當下似笑非笑的看著月晗說了一句。
月晗抬頭看向她,淺淺一笑:「胡媽媽為什麼這麼說?今天天氣並不算熱,坐這馬車也還透氣,怎麼會沉不住氣呢?」
胡媽媽見她裝傻,忍不住道:「晗姑娘這麼聰慧的人,難道不覺得這不早不晚的,夫人突然要請您過去,有些古怪?何況……」
胡媽媽拖長了聲音,有意吊足了月晗的胃口,才笑瞇瞇的開口:「何況這次雖然是我家夫人相請,卻不是我家夫人找您有事。」
月晗微微皺眉:「我不明白胡媽媽的意思。胡媽媽如果有心指點我,不妨就直接說出來,月晗也承您一份情;如果不願意說,那只怕是胡媽媽你得到的消息也是似是而非道聽途說,月晗還不如等著到了府衙,聽夫人直接吩咐月晗。」
說著,她乾脆閉起眼睛:「還要走好一會兒的路,胡媽媽不妨也閉閉眼養養神吧。」
被月哈這麼輕視的態度一激,胡媽媽頓時不忿道:「你得意什麼?這回連京裡的貴客都要問你的罪,你以為我家夫人還會保著你?!」
「京裡的貴客?」月晗果然立刻睜開了眼睛,一雙燦若晨星的眸子光芒一閃。
胡媽媽卻有些後悔自己提前吐露消息了,她深知人越是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才越容易出錯。因此,她乾脆牢牢閉住嘴,不再說話了。
月晗也沒指望她能再透露更多的消息,但是「京裡來的貴客」這幾個字,已經足夠她聯想到前不久剛進京的孫子羽和芸姑兩人,以及那首《滿江紅》……她重新閉上眼睛,開始考慮自己有沒有已經洩露哪些秘密?又還有多少迴旋餘地……
她一路匆匆琢磨,馬車已經到了府衙,這次馬車沒有向往常一樣從後門進,到二門停下,而是直接走府衙前門,繞過照壁之後就停下了。
月晗跟在胡媽媽身後,剛下馬車,就看到一個肌肉結實,臉色冷硬的大漢站在馬車前,看了自己一眼,就開口道:「請隨我這邊來。」
說完話,那個大漢就轉頭大踏步就走。
月晗看一眼胡媽媽,胡媽媽這才嘴角扯起一個得意的笑:「方才忘了告訴晗姑娘,我們夫人這會兒正忙著,沒法招待您。您先進前廳,我們家老爺正陪著幾位貴客,要問您幾句話,您老實回話就好!」
那前面帶路的大漢似乎腳步略緩了一緩,應該是聽到了胡媽媽的話,側身回頭看向月晗,又開口道:「快點過來,別磨嘰。」
月晗只能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是,就蓮步輕移的往前走,跟著那大漢進了前廳,只見大漢向上一抱拳,說一聲:「主子,人帶來了!」然後就自顧自去一邊椅子上坐下了。
月晗微微抬頭,看看屋裡眾人,然後就屈膝福禮。
「起來說話吧。」趙大人輕咳一聲,開口道:「謝月晗,這位老先生他有幾句話問你,你務必要如實回答。」
「是。」月晗聽到趙大人疏遠的口氣,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明白趙府這是要跟自己劃清界限,心裡也加倍注意起來。
那秋鴻先生也不說話,只是打量月晗,月晗心思一轉,低著頭,身子頓時微微顫了一下,似乎有些擋不住老人犀利的眼神。
見她似乎害怕了,秋鴻先生才放下手裡的茶盞,一開口,卻是笑道:「好一位眉目清麗的小佳人。」
月晗登時讓這老頭兒給鬧了個滿臉通紅。
秋鴻先生哈哈一笑,這才又問道:「小姑娘,你可認識百草堂的坐堂醫生孫子羽?」
果然是為了孫子羽而來!
月晗心裡念了一句,這會兒加倍感謝胡媽媽之前在馬車上不小心洩露的那點風聲,讓她能有時間,做一些考慮。
「孫先生嗎?認識。」月晗按照先前自己在馬車上已經想好的答案,一臉天真的點點頭,然後把自己當年跟著娘親梁氏去荊山寺燒香,陪趙倩玉在林中行走的時候,意外碰到元修和孫子羽在林中相見的情形說了一遍,然後道:「小女子當時有口無心,說孫先生的暈血之症既然藥石無靈,那或許就不應該吃藥,而應該是心的問題,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次認識孫先生後,慢慢就認識了芸姑師傅……哦,芸姑師傅是孫先生一直照顧的一個女子,教過小女子一些醫術,我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月晗早聽說過,最好的騙人方式是說話九分真,但只在關鍵的一點上作假,因此自己說起當年相見的情形,也就不去多渲染什麼,而是如實道來。橫豎無論是封山、還是闖林,在正常人看來,她都是被動參加的,因此也不會懷疑她什麼。
果然那秋鴻先生一直盯著她的臉色看她的回答,這會兒已經暗暗點頭,因為覺得月晗的臉色不像作偽。
等月晗回答完問題,他又開口道:「方才趙小姐來給老夫奉茶,唱了一首《滿江紅》給老夫佐茶,不知晗姑娘可聽過這首詞?」
月晗聞言,故意凝眉思索一下:「《滿江紅》是詞牌,能填的詞不少……哦,對了,會不會是那首『怒髮衝冠憑欄處』?」
這次的反應又押中了寶,景翁本來就是試探她,如果她一口就說記得,或者推脫說不記得,都會顯得太假,偏偏月晗卻是先疑惑後肯定,反應又讓景翁覺得合情合理。
因此,他只能追問一句:「正是這首詞,你又是在哪兒聽說過的?是趙小姐給你唱過?」
月晗這時候心裡,已經完全確定這神秘一行人正是為了孫子羽和那首《滿江紅》而來,當下心裡更為小心提防,但是面上還是清澈無波的回答:「回老先生的話,這首詞,是月晗無意中在我芸姑師傅那裡發現的,後來就告訴了倩姐姐。」
「在芸姑那裡發現的?什麼時候,當時什麼情形?」這次,卻是沒等景翁提問,坐在他下首的那個年輕男子就開口詢問了。
月晗微側身子,只見那青年書生大概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劍眉星目頗為俊朗,只是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顯得頗為玩世不恭。
僅僅掃視一眼,月晗就按規矩低下頭,聲音清泠的開口:「回公子的話,小女子方才說過,曾經跟隨芸姑師傅學醫,大概一個多月前,師傅命小女子幫她打掃書櫥,小女子打掃的過程中,無意中在一本《千金本草經》裡,看到一張發黃的紙片,紙上寫著這首詞,因為覺得這首詞頗為慷慨動人,就記下來了。」
「發黃的紙片?」景翁撫著自己的鬍鬚:「這麼說,這首詞有些年頭了?」
月晗一臉無邪的點點頭:「看那紙張和墨色,應該是有些年頭了。」
景翁和那青年書生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如果這首詞是早就存在的,那似乎就大大降低了孫子羽這次為了營救元大將軍元潔生,而臨時炮製的嫌疑。
其實,這正是月晗在馬車上,考慮到的那「一份假」。她雖然現在不能見孫子羽,但是多年的師徒默契下,他相信孫子羽會把這首詞說成是元大將軍的舊作,而不會把自己供出來,那麼,自己強調這首詞已經存在很多年,也就可以幫助孫子羽和芸姑洗脫罪名。
景翁又注視著月晗:「那姑娘你既然這麼喜愛這首詞,當時有沒有問問你芸姑師傅,這是誰寫的?」
月晗聽到這個問題,臉上顯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忸怩道:「小女子不敢瞞老先生,芸姑師傅因為眼疾的緣故,性子一向有些古怪,小女子對師傅頗為敬畏,因此當時沒敢擅自問問題。」
「芸姑有眼疾?」果然,景翁的思路一下子又被月晗有意拋出來的這個線索,給帶到溝裡去了……